《恐怖競賽》六、身不由己之約

兩天前，那是個爽朗的週末，威廷起了個大早，獨自用過早餐，他笑著向他那準備趕著出國談生意的老爸打招呼，然後一個人傻楞楞地在家中踱步，他不時會跑入廁所，對著鏡子照照臉，檢視有無冒出的痘子、或是髮型、或是黑眼圈，他對今日和菁菁的約會既期待又興奮。

當然，他仍然沒有忘記和夢兒約定的挑戰遊戲，夢兒更新部落格的時間並不固定，有時是下午、有時是傍晚，有時也可能在早晨和深夜，當威廷習慣性地開啟MSN，見到菁菁和夢兒同時都在線上時，他突然感到些許罪惡感，這是他以往從未有過的感覺，他對自己和夢兒對話時所扮演的角色感到有些厭倦，他先是向菁菁打了招呼：「我準備好了耶，不過時間還很早，時間過得好慢喔。」跟著再向夢兒打招呼：「今天的影片什麼時候會更新啊？我今天還有事耶。」

「別急喲。」夢兒這麼回應：「今天我會給你一個驚喜喔。」

「什麼驚喜啊？該不會是多脫一件吧？」威廷這樣回應，但當他將這則訊息傳出時，且將視窗切回與菁菁的對話時，那種不安的罪惡感再次地浮上心頭，他大概知道原因了，雖然這只是個惡作劇衍生出來的無聊挑戰遊戲，但倘若菁菁知道他和一個陌生女人進行這麼一個怪異遊戲時，還會答應他的邀約嗎？還會每晚和他愉快地聊天嗎？想來是不會了吧。

「到時候你就知道囉。」夢兒回應。

□

「你好，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威廷僵直了身子，大大地向菁菁鞠了個躬，惹得菁菁忍不住掩嘴竊笑。威廷的腰還沒挺直，這才意識自己這個動作確實相當奇怪，這是他老爸在接待一些日本貴客時的動作，威廷看得多了，記在心中，在見到菁菁的那個當下，魂魄讓九十九隻小鹿撞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情況下，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做出這個他潛意識中認定是極度禮貌的九十度鞠躬動作了。

他們在見面地點附近的速食店交換了日劇燒錄CD和一條圍巾，圍巾的質料並不高級，甚至於和威廷平時穿著的衣料相比，算是十分地廉價，但威廷將之托在手上卻感到無比的紮實，這是條手工圍巾。

「我替我媽打了一條圍巾，毛線還有剩，就幫你也打了一條。」菁菁笑著說：「你傳了好多日劇給我，又幫我燒錄CD，算是謝禮啦。」

「謝謝妳。」威廷咧開嘴笑得比這天的太陽還要燦爛，但是當他們的話題從日劇、圍巾轉移到平日興趣時，威廷的笑容便僵硬許多。他遲疑地說：「看電影、看一些書……或是聽一些音樂……」

「是喔，你最近看了什麼電影、哪些書跟哪些音樂啊？」菁菁問。

「嗯……」威廷想了半晌，他的時間跟一般人一樣，當他每天在網路上花費許多時間蒐集死人圖片、車禍影片，甚至自己合成、自己製作那些玩意兒時，他又哪來多餘的時間去看書、看電影、聽音樂呢，他在剪接那些恐怖影片時，聽的多半也是慘叫音效，或是恐怖電影配樂。

「嗯……我還滿喜歡看鬼片的耶，例如最近有一部……」威廷嚥了口口水，想起前幾天剛找到的鬼片，他其實沒有仔細看，他大都是將之快轉，找其中可以用的嚇人場面，但整體來說，那些場面此時還是派得上用場的，他稍微敘述了那個鬼片當中的驚嚇場面。

「你膽子很大，我都不敢看恐怖片。」菁菁這麼說：「尤其像是什麼電鋸殺人魔那種的片子，我不喜歡，好殘忍喔。」

「其實我也不太喜歡那種片子，我主要是看劇情，嗯……」威廷這麼說，他感到有些心虛，但又有些鬆了口氣。起初他有個怪異念頭，那就是倘若菁菁也愛看恐怖片，那麼或許有可能和他一樣喜歡那些死人圖片，甚至可以和他一起玩那些捉弄人的變態遊戲，但他很快地否定了這個想法，連他自己都沒辦法接受眼前這個綁著馬尾、帶著酒窩的女孩對著四分五裂的死人圖片呵呵笑的模樣，這也是當他聽見菁菁說不喜歡殘忍恐怖片後感到略微鬆了口氣的原因。

跟著，他們看了場電影，然後在街上逛了許久，共進晚餐之後，再逛了許久，威廷這才依依不捨地和菁菁在捷運站分別，他對時間竟然過得這麼快，感到有些失落。但他的失落很快地被期待和雀躍趕走，他知道自己快要到家了，到家之後，又可以透過網路和視訊和菁菁討論今天約會的心得感想，和好多好多想說的話。

當然，他還是沒有忘記夢兒的挑戰遊戲，或者說，這件事在今日的約會裡頭，就像是一隻煩人的蒼蠅，總是在他逐漸沈醉在菁菁甜美的笑容的情境時，嗡飛出來在他耳邊打轉，提醒他今日恐怖影片中的女孩身體會缺少哪一部份，或是夢兒會脫去所剩不多的衣物當中的哪一件。

這使得他亟欲想要儘快地結束這場遊戲，卻又不想用認輸來替做為這個遊戲的句點，所以他一上網後，便在第一時間點開了夢兒的部落格網址，等待半晌之後，進入了更新的文章，開啟裡頭的影片──那個日漸憔悴的白人女孩，發出了一陣、一陣的啜泣聲，她的啜泣聲隨著鏡頭朝她拉近而加大，變成了重重的喘息聲，那像是一種驚恐至極卻又無力扭轉些什麼的情緒反應，威廷看見女孩的眼睛裡散發著強烈的絕望和驚恐。

「演技還不賴……」威廷哼了哼，他壓根就不相信夢兒這些影片是真實影片，因為那並不合乎常理邏輯。

叮咚──菁菁上線。威廷感覺自己的心也被叮咚了一下，猶自嗡嗡作響。

「在幹嘛啊？」菁菁傳訊。

「在想今天的事呀。」威廷輕敲著鍵盤。

「威廷小弟弟，姊姊提醒你，影片要看完喔。」夢兒傳來了這則影片。

「正在看。」威廷回應，他感到有些不耐，將視窗切回夢兒部落格，畫面當中那個白人女孩，正痛苦嘶嚎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一隻腳在恐怖的利刃處理下，逐漸變得不像人類的腳。

威廷將影片的音量轉小，雖然他此時並沒有和菁菁使用視訊，但他內心仍然擔心讓這些恐怖殘忍的畫面和哭嚎聲玷污了菁菁的純真。

他一面和菁菁閒聊，一面托著下巴觀看影片，這天的影片比先前幾天長了些，這讓他更加不耐，就當他想要向夢兒抱怨幾句同時，影片中的女孩暈了過去，而鏡頭也旋即拉高、轉黑，就和先前幾天相同，這意即變態佬心滿意足，他要結束今晚的娛樂了。

然而另威廷迷惑的是，螢幕播放畫面上的影片軸還有一截，這表示影片尚未結束，在畫面一片漆黑之後，旋即再度閃耀起光，是一種奇異迷濛的光，在光的後頭，坐著一個人，那人的神情有些面熟，顯得十分憂鬱──志華，那個一度深深迷戀威廷的男同性戀。

「呃！」威廷兩隻眼睛逐漸瞪大，他不敢相信自己會在夢兒的挑戰遊戲裡見到志華，這比起什麼慘死恐怖圖還要還得令威廷震驚。

畫面當中的志華，手指修長柔美，他用食指和拇指捏著一柄美工刀，在桌上一張照片輕輕地劃著。

奇異的是，本來如同視訊畫面角度的鏡頭竟緩緩地移動，迫近那張照片，威廷的身子終於不由自主地發起了抖，他終於開始感到害怕了，照片中的兩人，是他和菁菁坐在速食店中談天的模樣。

「這……這什麼意思？」威廷忍不住喊叫出聲，他捏緊拳頭，然後鬆開，驚慌地想要向夢兒質問些什麼，但夢兒只留下一句：「藍洋弟弟，這只是前菜而已喔，明天的更精彩，我們明天見囉，嘻。」

「什麼……什麼！」威廷亂打著鍵盤，敲了些無意義的質問，向已經離線的夢兒傳去，自然沒有得到回應，他強耐著驚懼，將視線轉回螢幕上的影片，志華仍然面無表情地望著桌上的照片，用手上的銳利美工刀輕輕地切劃著，在照片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淡淡的刀痕，跟著，他看了「鏡頭」一眼，跟著影片結束，只剩一片漆黑。

「嘶──」威廷讓志華臨別前的那一望震攝得久久無法言語，那是一種冰結死寂的眼神，像是看穿了螢幕、看穿了距離、直接看入內心一般。

「不可能！」威廷大大搖頭，他很清楚當初和志華閒聊時，他始終使用假名、假身份和假的照片，即便是偶而視訊，他也刻意地變裝打扮，志華絕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更沒可能有辦法找著他、跟蹤他，甚至偷偷拍下他和菁菁私人約會的模樣，他一想到今日的甜甜的約會途中竟多了志華的窺視，就感到強烈的憤怒和不快──儘管他沒有忘記當初捉弄志華的種種情事，但威廷的性格本便驕傲偏激，他的自省能力可遠不如他的鬼腦筋。

「不可能、不可能！」威廷六神無主地搖頭呢喃，他無法理解當下這情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想破頭也不明白為什麼兩件毫無關連的事竟會糾結成為一塊兒。

他猶豫著，茫然無措地在夢兒部落格文章底下留下了他對於今日挑戰影片的感想：「這是什麼？為什麼妳能找到這個影片？妳到底是誰？」他本想質問更多，但他腦袋轟隆隆作響，根本無法思考，他僅能留下幾句簡略的廢話代表他看完了影片，跟著他點入部落格相本，看著夢兒又褪去身上一件無關緊要的衣物。

跟著他等了許久，卻不見痞蛋上線，他並不知道痞蛋早已舉起白旗投降，不但被抓去收驚，根本不上網，且仍被強迫地觀看外國女孩慘遭受虐的恐怖畫面。

這晚，威廷匆匆地上床，卻遲遲無法進入夢鄉，他感到極度地不安，他在被窩中發起抖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自己像是睡了許久，又似乎沒睡，在半夢半醒間他見到許多畫面穿梭交錯，都是一些熟悉的網路畫面，MSN畫面、各式各樣的網站畫面、大小論壇畫面、影片播放程式畫面……跟許許多多他以往四處蒐集的慘死圖片、恐怖影片等等，他在夢中回味著自己的蒐藏，他覺得其中有些有趣極了，他甚至聽見夢中的自己這麼說：「呵，這部一定可以嚇到夢兒姊。」

他在夢中細細地品味著，然後他見到MSN畫面佔據了大半螢幕，他一些熟悉的網友來來去去，大夥兒上線的畫面此起彼落，叮咚，菁菁也上線了。

「嗨──」他向菁菁打了招呼，菁菁也回了一個招呼訊息。他們瑣碎聊著，他對那些聊天內容感到有些茫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那些字、哪些詞，他只感到有種異樣的不安，蚊蠅似地沾黏著他的臉和身子，揮之不去。

在重重疊疊跳躍穿梭的畫面裡，他又點入了夢兒的部落格，這已經成了他近來的習慣動作，一上線便進入夢兒的部落格看看有無新文章，有則挑戰，無則點進舊文章留些輕佻嬉鬧的廢話。

部落格中有一篇新文章，夢裡的威廷挪移著滑鼠，但游標不聽話地顫動跳躍，彷彿幻化出生命，不再是滑鼠游標，更像是個蝌蚪之類的小傢伙。

MSN彈出了聯絡人上線訊息，是夢兒，那個神秘的女人。

「藍洋小弟弟，讓你久等囉，嘻。」

威廷直楞楞地，看著螢幕當中的這則訊息，他先是面無表情，然後露出幾許疑惑神色，跟著他看看自己的左手、再看看右手，他動了動左腳，他發現他坐在電腦桌前，他回頭，看看床，他發現自己竟然並不是在床上──

這不是夢，或者說，他在夢遊，而現在他醒來了。

「怎麼回事？」威廷感覺自己在冒汗，他抹了抹額頭，專注緊盯著螢幕，他檢視著畫面中每一個視窗，他得弄清楚剛剛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

MSN中菁菁是離線狀態，但她的對話窗是開著的，威廷趕緊調出了對話記錄，仔細看著──

「嗨，這麼晚才起床呀？」這是菁菁傳來的第一則訊息，但未得到威廷的回應。

此時的威廷轉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已近正午，他在半夢半醒間，竟睡了十幾個小時，甚至還夢遊了，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繼續看著對話記錄。

「謝謝你燒的DVD啦，好好看喔，我昨天看好晚喔。」菁菁第二則訊息，同樣沒得到威廷的回應。

「你昨天幾點睡啊？」菁菁第三則訊息，仍無回應。菁菁於是傳來第四則訊息：「嗯，你忙你的吧。」

「嘖！我怎麼不回答啊？」威廷看著自己的對話記錄，顯得有些懊惱，他想要和菁菁解釋些什麼，但此時菁菁已經下線，他繼續往下看，他見到對話記錄中，自己終於發出了回應。

「我想見妳。」

「怎麼了？」菁菁問。

「我想要見妳。」對話記錄中的威廷，重複著同樣的訊息。

「嗯嗯，今天嗎？」菁菁回應。

「現在。可以嗎？」威廷問。

「好吧，約在哪啊？跟昨天一樣的地方嗎？」

「不……帶妳去個好玩的地方。」

「哪裡啊？」

「妳來了就知道了，妳抄一下地址喔。」這是夢遊中的威廷，傳過去的那段地址。

而此時觀看對話記錄的威廷，對夢遊中的自己傳出的那段地址，毫無印象，他從沒去過那個地址，他呆楞楞地，望著菁菁最後一則訊息──

「好，我換個衣服，就過去，你要比我早到喔。因為那裡我不熟。」

「……」威廷吸了口氣，離坐起身在椅子邊繞了幾步，抓著頭，一時還搞不清楚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重新看了那些訊息，最後一則訊息的發佈時間就在數分鐘前，這表示菁菁仍在家中，或是梳妝打扮、或是挑換衣服，他趕緊找出手機，撥打電話，但手機那端響起的鈴聲不僅遙遠，且還合併有著奇異的雜聲，威廷足足讓電話響了好幾分鐘，卻無人接聽。

「糟。」威廷無計可施，他只有菁菁的手機電話，卻沒有菁菁家中市話號碼，這表示他得親自跑一趟對話記錄中的地址，向菁菁解釋自己剛剛夢遊的因由了。

「真是怪！」威廷搖著頭，匆忙換著衣服，他順手拿筆抄寫螢幕上的地址。

「藍洋弟弟，新的挑戰來了，你該不會不敢看吧？」夢兒傳來訊息。

「我現在沒空，等晚上吧。」威廷快速地回應，跟著就要關閉MSN視窗，但夢兒的訊息來得更快，如此寫著：「如果你晚上才看，那麼你一定會後悔喲，嘻嘻……」

威廷呿了一聲，伸手就要關閉視窗，但他突然瞥見下層視窗中那夢兒部落格裡頭最新更新上去的那篇文章，偏名將畫面切換至夢兒部落格中時，正欲關閉視窗的動作登然僵凝停止，那更新的文章篇名，正是方才夢遊中的威廷傳給菁菁的那段莫名其妙的地址。

威廷覺得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在爬搔他的腳地板，令他不自在地挪移著身子，他點入文章，裡頭是熟悉的影片播放程式，他開啟影片──是志華。

志華仍然以他那修長的手指捏玩著一只美工刀，神情蒼白而茫然，偶而會看看自己的手和身子，那就像有個陌生的傢伙霸佔了他原本的身軀，對自己全身上下感到新鮮好奇的表情。

志華微微昂起頭來，對著鏡頭詭譎一笑，威廷很清楚地感到，志華不是對鏡頭笑，是對著他笑，威廷覺得腳底那股古怪恐懼開始蔓延，攀上他的小腿、大腿，使他感到雙腿發軟，便連抬腳走路都有些困難。

影片中的志華站起，歪歪扭扭地走著，畫面鏡頭移位轉向彷彿高級電腦動畫般行雲流水，始終緊跟在志華身後，志華捏著那柄美工刀，開門、下樓。

當威廷見到志華下樓後站定不動的地方後，他開始覺得雙腿那股纏人的恐懼，像是無數隻蝗蟲般地撲上他的全身，他見到影片中公寓大門的門牌，那和他在夢遊過程中傳給菁菁的地址十分接近，他和菁菁約定的地點是在大街邊，而志華的住處便在大街附近一條靜巷中。

威廷見到影片中的志華將美工刀收入外套口袋中，轉往大街上去，而威廷猶然記得方才恍惚之中，他和菁菁約定見面的地點，就是那條大街。

「喂！這是妳幹的好事對吧，妳到底是誰，妳是那傢伙的朋友嗎？要替他報仇對吧，有種衝著我來，妳為什麼……為什麼……妳到底動了什麼手腳？」威廷又驚又怒地敲著鍵盤，質問著MSN那端的夢兒，他認為夢兒或許和志華熟識，要替被惡整的志華討回公道，至此他都能夠理解，但無論如何，夢兒又是如何能夠使自己在半夢半醒間，和菁菁約定了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地址？

「嘻，藍洋弟弟，你搞錯了，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有許多朋友，不過都不住在這裡喲，是在你腳底下，很深、很深、很深的地方。」夢兒這麼回應，最後她補上一句：「你如果害怕了，就認輸吧，幫我工作，我缺人手喲。」

「妳是做什麼的？」威廷猶豫地問，他看著時鐘，倘若菁菁此時還在家梳妝打扮的話，也差不多應該打扮完畢，準備要出門了。

「別緊張，是很輕鬆的工作啦，我等待一些快要死去的人，在他們死後，將他們帶到下面去。」夢兒這麼回應，且在語末加了個甜美的表情符號。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威廷呢喃自語，他的腦袋瞬然閃現過兩個字──死神。

「你和你同學做我的助手，幫我打聽哪兒有人快死囉，既然你們對這些東西很有興趣，這樣很好喔。」夢兒繼續傳來訊息。

「妳想得美！」威廷鍵下這四個字後，旋即關上MSN、關上電腦，他的腦袋還嗡嗡作響，死神？那是啥玩意兒？這個女人是來自地獄、替撒旦工作的惡魔？她想要自己和痞蛋替她工作，那豈不是，得先要了他倆的命？

威廷又看了看時鐘，他無法多想，他得在菁菁抵達約定的地點前，早一步趕去，將菁菁帶往他處，否則很有可能會遇上志華，他還記得志華那副詭異的笑容，他認為此時的志華應當是著了魔，或許已經變成了死神的殺人工具什麼的，他腦袋倏倏閃過許多他以往所蒐集的那些慘不忍睹的虐殺片段，以前他覺得那些東西刺激有趣，但此時在他腦海裡閃現的每一個畫面，卻都如同一把銳刃逼迫著他，他感到呼吸變得急促、頭皮發麻、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若是志華的美工刀，劃在了菁菁的臉上……

「快接！快接！」威廷一面奔跑在華廈社區的寬闊中庭，一面不停按著撥話鍵，但怎麼也撥不通，他只能聽見一陣又一陣詭異的雜訊聲。

「可惡！」威廷大喊著，緊捏著手中那片寫著志華住處地址的字條，他奔上大街，不停地向迎面而來的計程車招手，計程車上卻都有乘客，一直到了第四輛計程車才是空車，威廷急忙忙地拉開車門，向司機說了地址，前進。

二十來分鐘的車程，對威廷而言，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麼長，終於，他抵達了目的地，下車。

威廷人行道上來回踱步、左右張望，他仍然試圖撥打手機，結果相同，只能聽到那一陣一陣的雜訊聲，就在他皺起眉頭打起呵欠時，他瞥見對街一方走來的那個女孩正是菁菁。

威廷頓時打起精神，往斑馬線走去，趕著過馬路和菁菁回合，行人指示燈剛剛由綠轉紅，指示燈上的秒數顯示威廷還得等近一分鐘，他見到菁菁同樣朝這兒的斑馬線步來。

「唔！」威廷猛而一驚，他見到對街的菁菁突然停下腳步，有個人叫住了她──志華。

「不……」威廷瞪大眼睛，他想大喊，但馬路車流聲蓋過了威廷的喊叫聲，威廷雙手用力揮動著，喊得更大聲了，號誌燈秒數卻還有三十來秒，他顧不了這麼多了，他見到志華走到了菁菁身旁，似乎和她說著話，威廷當然聽不見志華對菁菁說了什麼，他更介意志華放在外套口袋當中的那隻手，在夢兒部落格的影片當中，志華藏在口袋裡的東西，是一柄銳利的美工刀。

威廷閃過了兩台車子，快速地奔到了街的對面，一輛差點撞上威廷的計程車搖下了車窗，對威廷破口大罵，但威廷充耳未聞，他向菁菁和志華奔去，同時拚命大喊：「離她遠一點──」

菁菁和志華的交談登然停止，他們一齊望向威廷，威廷急急奔衝而去，他和志華的目光交會，先前捉弄志華的心虛和之後見到影片畫面中的詭譎感一同湧上了威廷的腦袋，讓他分了心，沒有留意到人行道上那只滾動的空酒瓶。他嘴巴大張正要接續著喊些「菁菁快逃，小心他口袋裡有刀」之類的話卻無法喊出口，他的腳踩上了空酒瓶，他的身子向前飛撲，然後重重地跌在地上。

「哇！威廷──」菁菁連忙趕來，手忙腳亂地要將威廷扶起，但威廷這一撲摔可摔得不輕，他胸口和雙手疼得讓他說不出話，他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志華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微笑著，看著他。

「唔！」威廷立時回神，露出防備的神色望著志華。

「我來介紹，他叫志華，他是我教會的兄弟，剛剛正巧碰到。」菁菁扶著威廷，像威廷介紹著志華，跟著又向志華介紹起威廷。「他是我在網路上認識的朋友，人很好，他叫威廷。」

「呃？」威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菁菁的話似乎比志華拿出美工刀更另他訝異，他一時還無法反應過來，便見到志華朝他伸出了手，對他說：「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唔唔……」威廷見到志華那修長的手，遲疑著，緩緩地也伸出手，他的手在摔倒時擦出了血，此時還沾著沙粒。

「你幹嘛跑那麼急！」菁菁從包包裡翻出了紙巾，拉過威廷的手，替他擦拭血痕和髒污，威廷便也順勢朝志華稍稍點頭致意，為自己不用和他握手鬆了口氣。

「中午了，不如一起吃個飯吧。」志華這麼說，伸手指向街旁的餐廳。

菁菁則是有些遲疑，她望向威廷，問：「要不要？」

「嗯……可以啊。」威廷無奈地點了點頭，他本來打算好了攔著了菁菁便趕緊找個藉口帶她離開這裡，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志華和菁菁卻是教會教友，情況生變，這麼一來志華若要對菁菁不利，機會可比他原先想像中多得多了，他索性同意志華的提議，一起吃頓飯，至少讓他將這傢伙摸個透徹，也好過自己窮緊張。

□

這是家平價義大利麵餐廳，三人點了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菁菁有和我提到你喔。」志華笑著說，這讓威廷身子猛而一震，望向菁菁。

菁菁呵呵一笑，說：「偶而會聊一下MSN，我跟他說認識了一個不錯的朋友，挺談得來的。」

威廷面色有異地點了點頭，他覺得眼前的志華看來十分正常，和夢兒影片中那古怪模樣判若兩人，但這反而讓他感到有些心虛，他斜眼望了望窗，這家餐廳的窗微微反光，他吞嚥著口水凝視窗中倒映的自己，儘管志華從未見過他真實的面貌，但不知怎地，他仍然十分擔心志華會認出他來。

「你怎麼了呢？看起來不太開心。」菁菁問：「你還沒有告訴我，怎麼突然……要約我出來啊？」

「哈哈。」志華倒是先插了嘴：「可能是多了我這個電燈泡，別擔心，我吃東西很快，待會馬上閃人，讓你們好好相處喔。」

「嗯，也不是啦……」威廷擺了擺手，他一會兒摸著鼻子，一會兒抓抓眉毛，盡量讓自己的臉別正面對著志華。

餐點很快地送上，三人一面用餐一面瑣碎地閒聊，志華比威廷和菁菁大了不少歲，這些都是威廷先前以假身份和志華聊天時，便聽他提過了，表示當時志華對他相當地坦率，是真的將他當成了很好很好的知心朋友，這讓他不禁有些訝異，也有幾分愧疚。

「我去洗手間一下。」菁菁一面以餐巾抹著嘴，一面起身離坐，往廁所走去。

志華看了看菁菁離去的身影，又見到威廷警戒地望著自己，便笑了笑說：「啊，你別誤會喔，我跟她在教會其實也不算太熟，網路上也只是偶爾聊，你放心，我不會跟你搶啦。」志華這麼說，跟著又自以為幽默地補上一句：「要搶，也是跟她搶。哈，開個玩笑，別介意！」

「……」威廷早知道志華的性向，但他此時也只能無言以對。

志華又問：「你有沒有興趣來教會？」

「沒耶……」威廷隨口回答，但他頓了頓，突然問：「教會喔……裡面有人會驅魔嗎？」

「驅魔……」志華先是楞了楞，跟著哈哈一笑說：「你電影看太多了啦，驅魔啊，我們教會沒有那麼厲害的人，幹嘛？你身邊有人被魔鬼纏上了嗎？」

「也不是……」威廷支支吾吾地說：「最近睡不好，早上還做了個惡夢，好像還夢遊，嗯，我以前從來沒夢遊，總之我夢見一個怪人。」

「怪人？」志華問。

「嗯，對。」威廷吞嚥一口口水，抿了抿嘴，說：「那個怪人他跟蹤我，偷拍了我的照片，然後……他拿美工刀，在照片上一刀一刀地割……」

威廷緩緩地說，他的視線瞥見志華將餐盤上最後一口義大利麵舀進了口中，跟著取了餐巾抹嘴，威廷盯著志華那修長手指。

「哈，還真怪。」志華笑了笑，向後微微仰身，伸了個懶腰，跟著他將兩隻手放入外套口袋中，轉頭望著廁所那方向，說：「等菁菁出來，我跟她打個招呼，就閃人，讓你們慢慢約會囉。」

「嗯……」威廷點點頭，看著志華的手放在外套口袋裡微微晃動著，似乎在玩弄著口袋中的物事，他若有所思地問：「那個怪人，會不會有可能被魔鬼……給洗腦了，或是鬼附身什麼的，嗯，平常看起來可能很正常，但是也有可能會抓狂殺人什麼的。」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志華笑了笑，恢復正常坐姿，他說：「畢竟我沒碰過這些事，也沒聽說有教友碰到過，不過……如果你真的害怕的話，那麼我想你需要這個。」

「啊！」威廷身子一震，他見到志華抽出了手，手上抓著東西。

卻不是美工刀。

是一只銀灰色的十字架項鍊。

「這是我們教會訂作的一批小飾品，這個是打樣，嗯，給你好了，戴著它或許會好睡一點。」志華將那十字架推向威廷，他說：「我今天也做了個怪夢，哈哈，跟你講的情境還有那麼一丁點像呢。」

「咦？」威廷有些訝異，問：「什麼夢？」

「不太記得了，我只記得在夢裡我好生氣，非常生氣，因為我之前遇上了一件令人生氣的事，嗯，不提這件事，我只記得夢裡的我氣壞了，想殺人，但醒來洗把臉，刷個牙，心情就好多了。」志華拉了拉領口，捏出一條鍊子，也是一只相同款式的十字架，他說：「戴著它，或許會讓你安心。」

「嗯。」威廷點點頭，他捏起了桌上那只十字架，感到心頭有些暖呼呼的，心中的不安和驚恐減褪了幾分，但愧疚卻更加沈重了。他覺得他或許該向志華承認他就是那個惡作劇的小混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