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死死父女情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生來後背上就長了一個大圓包，
使得臉和地面成九十度的夾角。他直不起腰幹不了重活，
就靠生點綠豆芽艱難度日。周圍的人只要買豆芽，
就會到他家裡去，一來二去大家就管他叫豆芽羅鍋。
    
豆芽羅鍋四十歲了還沒有媳婦，又醜又窮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嫁給他。
    
一個春天的早晨，他剛推開家門，就看見小花被裡包著一個孩子，
躺在他家的大門外。他小心的打開被子，一個半歲大的女嬰大聲啼哭起來。
    
他沒擺弄過孩子，看見孩子哭心裡很著急。急忙把孩子抱進屋裡，衝了一碗糖水，
慢慢的餵了進去。喝了糖水的女嬰，咧著小嘴衝著他甜甜的笑了。
孩子的笑容就像一股溫泉，讓他的心裡暖暖的。他覺得這個小生命，
和他有著說不清的緣分。他想著要把她當成女兒，拉扯成人。
    
他揀到孩子的那個早晨，院子裡的一樹桃花正開得粉紅。他給孩子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桃紅。
生豆芽是個辛苦活，有了桃紅以後，他每天夜裡都是和衣而眠。給豆芽換水，給桃紅餵奶，換尿布... ...
雖然辛苦，可他的心裡卻很幸福。他覺得自己活得有了奔頭，生命似乎有了意義。
他做出了一個決定，把現在住的三間房子租出去，自己住進旁邊的倉庫裡。
雖然倉庫又冷又潮，但每個月能有一筆房租收入。他要把這筆錢存起來，以後給桃紅唸書用。
    
春天綠了，夏天紅了，秋天黃了，冬天白了... ..轉眼間桃紅已經七歲，到了上學的年齡。
他帶著桃紅來到學校給她報了名。可是上學需要一些錢，買校服買書籍買文具買七七八八的東西 ... ...
他沒有這麼多錢，心裡很犯難。但看見桃紅那期盼的眼神，他答應女兒明天一定把錢籌齊。
下午回到家，他把存房租錢的存摺拿出來，心想實在不行就用這個給女兒做上學的費用。
他拿著存摺左思右想覺得還是不行。這錢原本是要在最關鍵的時候用，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堅持多久，如果自己死了女兒怎麼辦？只要自己還活著，再難也不能動這筆錢。
    
想到這兒他從家裡來到了血站，四百毫升的血，換來了女兒上學的錢。桃紅高興的摟著他的脖子，
說爸爸你真好，我長大掙錢一定給你買好吃的。他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心裡就像吃了蜜那樣甜。他對自己說，無論有多難，一定要把女兒培養成個有用的人。
    
桃紅上三年級的時候，寫了一篇作文，題目是“我的羅鍋爸爸”她在作文裡說，
爸爸很辛苦，每天生豆芽賣豆芽，掙來了錢自己捨不得花。吃飯時爸爸淨吃剩飯，
把雞蛋和肉留給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晚上回家桃紅給他讀了這篇作文，
聽著聽著他的眼裡含滿了淚水，心裡卻無比溫暖。他在心裡說，為了女兒怎麼做都值了... ...
    
桃紅上了中學，他賣血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現在經常頭暈，自己也記不清昏過去多少回。
就是這樣那筆房租錢他沒用過一分一文。有一回外面下著大雨，桃紅到了放學的時間還沒回來，
他心裡急實在等不下去了，就拿著一把雨傘到了桃紅的學校。收發室的老師傅問他是桃紅的什麼人，他說是父親。
    
兩個學生跑進桃紅的教室大聲喊著：“桃紅，有個羅鍋老頭說是你爸爸，在收發室裡等你。”
同學們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著，桃紅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在笑話自己，怎麼有這樣一個醜陋的父親。
她的臉一下就變得緋紅，頭也不抬的跑出了教室。她看見雨幕中羅鍋爸爸彎曲的身影，
手裡拿著一把雨傘正向這邊張望。她沒理會他在後面的喊聲，流著淚消失在雨裡 ... ...
    
他回到家裡時，桃紅正在自己的床上哭泣，他小心翼翼的問她：“閨女你怎麼了？”
桃紅哭著：“誰讓你上學校去的，你讓我在同學面前無地自容 ... ...”
他原想把女兒拉起來，但聽了這話，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他蜷縮在女兒床前的地上，
眼裡含著渾濁的淚水，聲音低低的告訴他，其實你不是我的女兒，他把當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給她聽。
    
桃紅一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聽得目瞪口呆。原來自己不是他的女兒，怪不得長得一點也不像。
對了，怪不得他寧可把錢存起來，也不給自己用。人說隔層肚皮差重山，不是親生的就是差一層。
想到這裡她抹抹眼淚問他：“你當初為什麼要撿我？你不撿我別人也會撿的，誰揀了我都比你揀我強！”
    
女兒的話像一把錐子，一直扎到他的心裡，把它扎的鮮血直流，扎的痛苦不已... ...他覺得女兒說的對，
自己這樣做其實是害了女兒一輩子。誰願意有他這樣的爸爸呢，他讓女兒在同學面前丟了人。
他卑微的說：“桃紅啊，別哭了，明天我去上學校告訴大家，你不是我的女兒。這樣大家就不會笑話你了。 “
    
第二天他來到了學校，找到了班主任，向她說明了桃紅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班主任說，抱養的恩情更重。他急急忙忙搖頭說，這些年都是桃紅帶給我快樂，
我要領孩子的情。他說的是真心話，只要一想起桃紅那篇作文，
他的心裡就溫暖的像春天一樣，就對女兒有一種無以言表的感激之情。
    
桃紅和他之間就像隔了一層紗網，看著透明就是不能走近，沒有了過去那種父女深情。
他照樣每天精心的照顧女兒的生活，用錢的時候照樣去賣血。她放學晚的時候，
照樣在學校附近等候，只是從來不讓女兒看見。最近他總是覺得頭暈，走路時腳下就像踩著棉花。
心跳的慌慌的，昏倒時把額頭碰得血流不止。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了盡頭，應該把有些事情安排一下。
    
他找來了村長，請他幫忙寫了一份遺囑：“我死後所有的財產都留給桃紅。
不要發送我，在火葬場燒了以後，找個地方埋了就行。桃紅，
能不能把你那篇作文放進我的骨灰盒裡 ... ...“他沒在遺囑上管桃紅叫女兒，他覺得自己不配。
    
有天晚上，她看著他欲言又止。他仍然卑微的問：“有事啊？”
桃紅猶豫了半天，終於吞吞吐吐的說：“學校明天要收補課費，還要買幾本輔導書 ... ...”
他說這兩樣都是好事，咱明天下午交錢行不行？桃紅說應該行。
    
第二天上午，他又來到了血站。平時半個小時的路程，今天走了一個多鐘頭。
血站的工作人員都認識他，對他非常同情。但他們告訴他，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抽他的血了，
他會因此送命的。他給他們跪下了，想求求他們再幫幫自己，女兒需要錢哪。
    
就在跪下的一瞬間，他倒在地上再也沒能醒過來 ... ...
桃紅接過村長拿來的存摺和遺囑，從村長嘴裡知道了爸爸這些年，
靠賣血供自己上學;明白了爸爸這些年，拖著殘疾的身子，含辛茹苦撫養自己，有多不容易... ...
    
曾經的過去，瑣碎的回憶，都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 ...十五年啊十五年... ...
自己從未看見他吃過一個雞蛋，好菜總是在自己的碗裡;從未見他添過一件穿戴，
自己卻總會有過年的新衣;從未見他睡過囫圇覺，寒冷的冬天他把暖暖的被子給了自己... ...
此刻她才感到，沒有了他的家，再也沒有往日的溫暖，此刻她才明白，自己心裡對他是多麼依戀 ... ...
她深深的悔恨，恨自己這樣忘恩負義，這樣不通情理，這樣沒有良心，這樣狠心的把刀深深刺進他的心裡 ... ...
    
她決定為他做點什麼。知道他喜歡自己的作文，就決定寫一篇祭文以示對他的懷念。
她在祭文中這樣寫道：“我的父親把生命給了我，自己卻命喪黃泉;我的父親把鮮血給了我，
我們卻沒有血緣。我的父親把溫暖給了我，自己卻躺在冰冷的世界，
我的父親把愛給了我，我卻沒有以愛相還 ... ...親愛的父親啊，
流乾了我的淚水，也流不盡我心中的悔恨;哭啞了我的聲音，也訴不完我對你的思念... ...
    
如天的父親啊，父親如天... ...如山的父愛啊，父愛如山... ...

你使我懂得了，父愛是世上最神聖的愛，父愛是世上最令人難忘的溫暖;父愛是波濤洶湧的江河，
父愛是起伏連綿的高山;父愛是驕焰如火的太陽，父愛是滾燙灼人的烈焰;父愛是人生最激昂的交響樂，
父愛是晴晴朗朗高高遠遠藍藍的天... ...
    
她跪在墳前，把祭文變成了一縷淡淡輕煙 ... ...煙霧中她好像看見了父親那慈愛的笑臉 ... ...
她眼含熱淚，對著父親深情呼喊：親愛的父親，千萬不要忘了，
來世我還做你的女兒，我們再續生生死死父女情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