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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所謂散文/周芬伶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3.11.09  天氣:  心情:

  寫散文就像寫自己,自己的血肉與最愛,有所愛才寫,
  不寫了,表示這個人從你心中刪除了……


◎周芬伶



剛開始寫散文,並不確知散文是什麼;之前讀過許多散文,最喜歡林海音與豐子愷、冰心,
把那些散文重新溫習,其時流行的散文以文字為重,或華美或唯美,或秀或豪,有時文藝腔過重,文藝腔到底怎麼形成的?
跟翻譯體與古詩新詩都有關,跟中西合併,古中國想像也有關,只要提到神州、黃河、漢家陵闕、古道西風,無不讓人熱血沸騰。
那時的詩人多詩刊多,文青沒寫過幾首詩根本不算文青,詩寫多了,難免講究字句堆疊,而散文的文體保鮮度最低,
流行個一、二十年就退流行,五四散文到七○年代,讀來已有隔閡。

我喜歡乾乾淨淨的文字,不作過度修飾,如果要講的話已很清楚,一句話就不需要用三句話來說。

混亂的思緒與情感先理清楚,用精確的文字說明白,這是為什麼有人說我的文字透明、澄澈,
又有人說明白曉暢,難聽一點就是直白。

每回看自己的文章真想燒掉,直通通的就像粗人,還好寫的多是家鄉事家鄉人,粗就粗吧!
人一旦啟動心靈,常會帶給家人禍害,或曝光或爆料,最可怕的是死亡。我初寫時死了大祖母,隔兩年又死了小祖母,
因連請了兩次喪假,有人不解,才有〈素琴幽怨〉的產生,讓人知道我沒說謊,卻意外成為小祖母的代言人。

作家學生Y說他寫死了阿嬤,一完成新書阿嬤突然死亡。另一個H,父親在出書後進出加護病房幾次,直到沒人理,孤獨死去。

而我才寫兩本,經歷過大祖母、老師、小祖母、祖父一連串死亡,加上弟弟入獄,現實比小說還殘酷、訛亂、錯迕,
散文這文類太貼近自身,親人常成被寫者(被害者),抗議聲從未斷過,姊姊要告我,妹妹絕交,父親與弟弟警告再三,
對我來說,寫散文就像寫自己,自己的血肉與最愛,有所愛才寫,不寫了,表示這個人從你心中刪除了。

再怎麼寫他們都不會滿意,就算沒寫她了,也以為在寫她。

我的家人可能是最不支持我寫作的人,因為我們家醜事太多嗎?
應該說,他們都是能寫的人,是最刁的讀者,或者我搶奪他們的書寫。

散文書寫的掠奪性如此可怕,為什麼我堅持挖下去呢?
一來是我的靈感來得太快,一旦寫成就無法阻止,再來是她們的瘋狂仇視與報復讓我看到她們自己也不知道的潛在心理,
她們比我更想寫,卻被我寫掉了,那其中的妒恨跟同行競爭差不多。
當多年後讀到有人寫我,我恨不得把他殺掉,過幾年我把他寫進文章,他也氣得想把我釘孤支。

只有母親默默支持我,不管把她寫得怎樣,她只有一句:「才知道你在外面的生活這麼辛苦。」

一切都因為我寫得太直接,又不知迴避。

散文是用正常的語言書寫正常事,所謂正常與反常是相對,它跟詩語最遠,因為詩是陌生化的語言,是較反常的。
散文的文字貼近自我與生活,可以拙樸如口語,也可繁縟如駢文,不論繁簡,都在可理解的文法中。
正因為正常,大家覺得尋常,事實不然,散文作家在不可說處找話說,在不能寫之處自找苦吃,
徐志摩的《愛眉小札》,一般人能寫能說嗎?明知不可寫不可說,偏偏他說了,還說得這麼動人,
什麼「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結果自苦到慘死,你可說他自找的,只因為他想對自己真誠,對讀者真誠,不得不然耳,
一般般,或沒什麼要說的,何必寫出來呢;至於最容易說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也是要說出一個新意與趣味來,
如梁實秋寫〈講價〉,講價誰不會,可誰能寫得這麼有趣,你覺得他真覺得有趣嗎,這是苦惱他的事呢,
許許多多有趣的文章都是從苦惱出發。

我在梁實秋的文章中學到如何把苦惱化為幽默,小事件也可大書寫。

曾在一個宴會中見到梁實秋,是臉白白胖胖的北方大漢,充滿儒雅氣質,只是為什麼臉上沒表情,從頭至尾都是一張撲克牌面孔,
難道有點失智?心裡覺得小小幻滅,回去讀他的文章大笑好幾天,他因為晚年重聽,引來種種困窘,裝懂也不好,
要先聲明不就沒人理,也不喜歡人家大聲嚷嚷,只好裝作木雞一樣呆,他不呆,聰明得很呢,他可偷聽,可不聽,
該聽到都聽了卻裝沒聽到,這篇文章當然也是妙文。重聽是難言之苦,可散文家就有本事化無言為有言。

等我學會散文要迂迴含蓄,那已是到第三本了,筆名被出版社強烈建議換成本名,我已經夠不紅了,還要用本名重新開始?
對散文已有點意興闌珊,這時接到一個電話,是某大暢銷書集中地的出版社,她的聲音細弱但有小銀鈴在響,向我邀書,
我們約在那家氣派的公司見面,她身高約一六○,有雙溜溜轉的狹長媚眼、高鼻子,嘴型有點破碎,臉色發灰,
我應該想到她當時健康已有問題,但她像超級電力公司,有股特殊的吸引力,卻拚命壓榨自己,以呢喃的舞台台詞說:
「你好像是宋詞中走出來的人!」我想笑卻忍住,這個人比文青更像文青,比作家更像作家。
果真她常投稿到副刊,還登出來,詩寫得真不錯。我們的談話像夢中對話,或心理治療,我治療她,她治療我,
她的問題是一半一半的血統讓她忽左忽右,在婚姻中很寂寞,加上雙魚座的夢幻流動性,
我的問題是在寫作中失去方向與婚姻不快樂。她有許多另類且新異的想法,對作家又是嘔心瀝血的好,
她跑到深山陪作家看螢火蟲,到日本找大明星作家看她的畫作,跟她談過書的明星數不勝數,很快的她作紅了一些作家,
但對被忽視的作家一視同仁,我也把我的想法與她交流,激盪出一些想法,「三色堇」系列是我們對文學書共同理想的出發,
但是她的不擅言詞,不愛開會,實在讓人難以忍受,三色堇格調雖高,卻與暢銷取向的公司走向不合,於是跳到另一家公司。

因為過度信賴,其實是依賴,她幾乎是我的經紀人與代理人,在那家公司,我第一次嘗到書賣好的感覺,
九刷,一萬多冊,第一次作品改編成連續劇,還接受電視採訪,身在其中感覺木木的,表情更呆,好像是別人的事。
因為作品很普通,都是少年小說,心虛得很,在那時一萬多也不足以稱是暢銷書。我連寫真正的小說都不敢,只學小兒牙牙學語。

那時的散文幾乎擱下,久久寫一篇,很朦朧還帶點實驗,真的,家事家人都寫完了,血抽乾了,才發現光憑蠻力寫散文是不夠的。

初初寫作,常搞不清文類,或搞不定自己最強的文類,這裡寫寫,那裡寫寫,走太多冤枉路。
其實能寫好一個文類就夠了,沒寫好的,才什麼都寫像八爪章魚一般。
很多人在文學獎連中兩元三元,固然風光,我心中覺得不妙,還在找文類呢!



●2013/11/09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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