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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受害人的幸福
作者: Prinz 日期: 2012.02.16  天氣:  心情:

受害人的幸福?受害人是幸福的嗎?既是受害,應該是不幸的;不幸的人又怎麼會是幸福的呢?

矛盾?

看似矛盾其實一點兒也不,因為「受害人」的受害往往已經是過去式了。我談的不是「受害時」的幸福,而是「受害人」的幸福。

中文的詞通常不表現時態,所以「受害」兩個字可以是「正在受害」也可以是「曾經受害」。一個被騙錢的受害人,在他把錢交出去那一刻,的確是「受害人」,因為他正在被害。之後呢?之後是求助警方、得到幫助、逮捕人犯、得到賠償。就算得不到賠償,好歹能得到親朋好友的同情與安慰。

簡單講,在他交出錢的那一刻之後,就不再被害了,甚至持續「得利」。這利,也許是金錢的,也許是精神的;精神得利可能是外在的加持,也可能是自我感覺良好。總之,頂著「被害人」這項頭銜,有好無壞。

傷害發生後,就不再受害了,為何還要繼續頂著受害人的頭銜,繼續扮演被害人的形象呢?當然是有好處嘛!

又好比感情受挫的婦女,在網路上自我揭露受害事蹟,吐露心聲;刻劃著被害婦女的形象,將負心漢妖魔化。她們頂著被害人的桂冠,接受眾人的善意對待,無論名之為慰藉、補償、警惕、紀錄、控訴、分享、交換心得,總之都是好的,都是對身心有益的活動。因此大家爭相成為被害人,「分享受害經歷」成為一種時尚。

不只是愛情,受害人的幸福隨處都能見到。例如從前被國民黨政權迫害的異議分子,坐黑牢、流亡海外、自焚、絕食,無論當事人還是他的妻兒,「政治受難者」能帶來多大的利益?受害是一時的,受害人的光環卻能持續發光數十年。

人性天然有鋤強扶弱、雪中送炭的善性,也有落井下石、打落水狗的劣根性。人們清楚知道自己同時具備兩種性格,也知道其中善惡,更知道該表現出哪一面才能得著他人肯定。於是,在面對受害人的時候盡量表現出同情心、愛心,友善的、關懷的、有幫助的,提供好建議,讓人倍感溫馨。至於恥笑、活該、奚落、隔山觀火、幸災樂禍,這些就藏在心裡或者對無關的第三人說去,不能在受害人面前露出你的不屑與否定。

因此,受害人總能感受到人性的光明面,總能從眾人的光明面得到太陽能的滋養。

其實這也是互利的。被害人得到了支持與慰藉,幫助者彰顯了慈善;受害愈深,慰藉愈強,幫助者也就愈慈善,兩蒙其利。

依照質能不滅定律,能量不會無中生有;某物的熱能升高,必有它物的熱能降低,或者它物的動能、位能或質量降低。總之,除了「神說有光就有光」之外,凡是一物能量升高,必有它物能量或質量減少,總體來說是不變的。比方燒柴讓屋子變得溫暖了,那柴火的重量也變輕了。

受害人與加害人的關係也是一樣。被人騙去一百元,騙子就得利一百元,不多不少。可是受害人頂著受害人的光環卻能得著超過一百元的益處,幫助者也能藉此博取善名,兩廂得利。那麼超過一百元的好處難道是無中生有嗎?不,這筆帳得算在加害者頭上。

你以為騙了人家一百元,只成就了相當於一百元的罪惡嗎?錯了,受害人會繼續加深自己的受害,騙子的惡也就這樣繼續被擴大。受害人需要讓自己更加悲慘,以至於加害人別無選擇地變得更加邪惡。換句話說,一旦受害,便取得了「發言權」,能夠主宰對方罪孽深淺,對方刑責的減輕或加重全在受害人一念之間。

這種任意擴大傷害的性質,我稱之為「傷害彈性」。不同種類的傷害,其傷害彈性也不同。金錢財物損失,其彈性比較小,你很難將一百元的損失任意擴大成一萬元;一輛車被撞壞了,也很難隨便擴張成家破人亡。

人身傷害的彈性就比較大了。一個人傷了腿,躺在病床上能做許多事,找許多樂子;也可以自陷於精神受創、抑鬱消沉、茶飯不思、惶惶不能終日;更可以丟了工作、沒了收入、妻離子散、毀滅了大好前程…………

還能擴張到甚麼程度呢?就看各人創意了。

最大的傷害彈性莫過於「情傷」。感情這玩意看不見摸不著,隨你怎麼說都行。感情被傷害了,多麼悲慘多麼暗無天日,全看你的表演。表演得好,得到的慰藉就大,簡直像變魔術似的,漫無邊際地操弄自己的傷痛與加害人的罪孽;何時何地要按下停止鍵,全憑一心。

魔術師盡情享受操弄的快感,觀眾得到莫大的觀賞樂趣,可誰也不會在乎那隻鴿子究竟下場如何。因為鴿子永遠是工具,不是目的;牠看似表演的重點,其實「表演」才是那隻鴿子存在的重點─────表演之外,牠甚麼也不是。

加害人亦如是。

說到表演者,也有功力深淺之分。功力深厚的,完全溶入角色,那悲慘那淚水,簡直從內心深處流淌出來,表演者與創造出來的角色渾然化為一體。至於功力不深的演員,一不小心就笑場了;也許笑得不明顯,可眼尖的觀眾仍看得出。

為甚麼會笑場呢?不是正在演愛情創傷大悲劇嗎?不是慘無人道的史詩大戲嗎?應該是淚流滿面、此恨綿綿無絕期,哪有心情笑呢?

因為觀眾的反應良好啊!表演得愈好,觀眾愈樂;觀眾的樂反饋給了表演者,讓表演者得到充分滿足,得到眾人的支持與肯定,那份成就感哪!教人怎能忍住。打從心窩裡瀰漫開來的笑意,不由自主就溢於言表了。

許多演技不好的演員,在自我揭露後立刻得到慰藉,那蜂擁而來的慰藉簡直出乎意料之外,因此上了癮。他揭露再揭露,反覆地揭露;不停地望深處挖,連骨髓都挖出來任人觀覽;拿自己的傷慟當作魚餌,期望釣到大魚;釣不到就一再加碼,最後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屍骨不全。等發現這招不管用了,難看了,只好脫下行頭,抹脂除粉,恢復本來面目。那些不夠肥美未曾上鉤的魚兒們,這才發現魚餌是假的,情傷是假的,痛哭流涕咬牙切齒全是舞台上的作派,然後一哄而散,尋覓下一個可憐的受害人。

受害的人們,請懷著感恩的心,向加害人說聲謝謝。沒有他們,你哪有機會扮演可憐的受害人呢?哪有機會站在舞台中央頂著桂冠楚楚可憐地享受眾人之愛?要珍惜那得來不易的幸福啊!因為你的幸福完全堆積在加害的的罪孽上;他頭上的炭火愈旺,你的位置就愈高;他必須十惡不赦,你才能萬方朝貢。就好比全能的神也必須創造出萬惡的撒旦;沒有撒旦,神的榮耀在哪兒呢?



至於我,我不喜歡受害,更不喜歡「扮演」受害人。我只喜歡聽戲,不愛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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