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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剪綵的人生-鄧惠文
作者: Kim ji-sun	日期: 2010.06.11　　天氣: 　心情:

每個人對生活都有不同的期待。有人想早早賺夠錢，四十歲就退休，為此可以拼命工作，不計甘苦。但有人最重視感情和伴侶，窮盡精力於一次次的戀愛、分手和復原，心願是「只要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貧窮也沒關係」......

如果常跟具有相同生活目標的人們來往，經過交互的強化和刺激，就會對這個目標更加深信不疑。

例如常跟理財通的朋友在一起，便會覺得基金或股市彷彿生活中的要件，不做的話好像對不起財神爺。若是成天跟醫院的同事和在一起，可能連專欄都不想寫了，只急著要投稿學術期刊。

換個圈子，常跟作家、導演等朋友相聚，則會覺得追錢的人生太沒意思，創作和探險才是重要。比方甫於威尼斯影展中，得到影評人週最佳影片獎的導演，他在資金不足的情況下堅持以高標準拍攝「最遙遠的距離」，全家兄弟都為他揹上貸款。對於斤斤計較金錢與利息的人，這是難以想像的執著，但對於創作者而言，一部成功的作品比甚麼都重要。

沉浸於不同價值觀的人們彼此相遇時，聽對方談起人生目標、所忙何事，有時會驚訝到下巴都快掉了。

我大約二十歲時，聽一個教法文的老師說他的人生目標是「到每個不同的國家住住」，當時以為人生應該有個像樣工作、穩定婚姻、事奉父母、撫育小孩、儲蓄養老的我，覺得這種人生簡直不可思議。因為他所謂「到各個國家住住」，並不是一般人想像的短期旅遊或退休生活，而是要作為整個人生的主體。大學畢業後，他就展開漂泊的人生，住過義大利、西班牙、比利時等歐洲國家，之後在北京學中文，然後到了台灣，下一站準備要去日本。他沒有儲蓄，每到一個地方，就找個教法文的差事，賺取日常食宿的費用。

當時他已經四十二歲了，我好奇地問：「你都不用陪伴父母嗎?」他說:「父母有自己的生活」。「他們以後衰老了呢？」「去養老院呀」。還有同學問他：「你不考慮結婚安定下來嗎?」他的回答更有趣：「為甚麼要安定？我要旅居世界各地，不太方便結婚。」在一般人眼中，這個男人一事無成、口袋空空、漂泊成性、又沒有家庭責任感，實在是糟透了。然而，「旅居」的確就是他的人生目標。「安居樂業」的生活對他一點吸引力也沒有。

類似這樣，將一般人追求的東西視如敝屣者，其實還不少。

前幾天有一個德國老人中了樂透，卻覺得這筆錢無處花用而拒領。老先生說，他從年輕就開始買獎券，買了幾十年，已經成習慣了。年輕的時候，沒中過大獎，沒辦法孝順父母，也沒能讓妻子奢侈一下。現在中了大獎，但是父母雙亡，妻子過世，膝下又沒有一男半女，領了獎回去也不知道該怎麼花，乾脆不領了。

有人說他約莫患有老年失智症，否則不可能拒領相當於一億兩千多萬台幣的彩金。有人則說應該領來捐給慈善機構。但如果是一個重視情感勝於財富的人，就不難理解老先生的想法。在親人全都離去的落寞生活中，錢有甚麼意義呢？領了那筆錢，回憶過去跟家人一起期待中獎的時刻，心情可能更悲哀，還不如不領。

最近我聽到一種很難理解的人生目標。

一個學識豐富又漂亮溫柔的女孩，身邊有個自大、粗魯、風流、人緣超差的男友，朋友都不懂她為甚麼要跟這樣的人在一起，總是勸她「看看別的男人」。雖然常受男友的氣，她只會躲起來哭，終究不考慮分手，她說：「我需要他的財富，因為我的人生目標是每天穿美美地去剪綵。」原來她的人生目標是當「貴婦」。為了美美地出席剪綵，價值百萬的鑽錶、每天更換的名牌包包、時尚尖端的設計師服飾……這些一般人稱為「奢侈品」、「沒有也不會怎樣」的物件，都算是她的「生活必需品」。而男友的惡習、情感互動的缺乏…等，許多女性覺得片刻也不能容忍的事項，她反而覺得沒那麼嚴重。

以剪綵為人生目標的女孩，如果和漂泊為志、兩袖清風的法文教師「各言爾志」，可能彼此都會覺得遇到火星人了。又，如果德國老先生把不想要的樂透送給她多好。

某些人想要得緊的東西，卻是某些人眼中的廢物。不同價值觀的碰撞，每每使人驚呼：竟然有人活得如此不同。

當我對於「剪綵的貴婦人生」不以為然時，女孩或許也對我「追求真愛的人生」感到可笑？

人生的辛苦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忙著追逐自己沒有卻想要的事物，另一種是忙著擺脫自己已有但卻不想要的事物。如果能常常反過來看，想想自己重視的東西也可能是廢物，自己不屑的東西也可能有價值，或許會少些執著，多點自在。

重新檢視自己時，不妨問問：

生活中一路辛苦追求的事物，真的那麼重要、非如此不可嗎？

相反地，為了追求人生目標而忽略的其他事物，真的那麼不重要嗎？

許多人忙於工作、追求成就時，顧不得健康的消失、父母的老去、孩子的分享、朋友的疏遠，這不也是某種形式的剪綵人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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