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文章摘自:商業周刊第 973 期 作者:曠文琪
當女兒克服聽障,事業擴張到大陸 妻子的罹癌給他第二個打擊 聽覺口語法救了他的女兒。八十五年,鄭欽明決定以女兒雅文為名成立基金會,「這麼好的方法,應該要讓台灣的聽障孩子使用,其他父母的無助,我們真的感同身受。」原本應是政府與醫療體系的責任,他們一肩扛下。
基金會請來國外專家長駐台灣,訓練出台灣第一批師資,在台北與高雄設置服務中心。「台灣的醫院不太可能做,工程複雜、成本太高。即使到現在,世界醫療體系對聽覺口語法的了解度都不高,台灣因為有了雅文,聽覺口語法才開始引進。現在台灣的成熟度,比日本還高。」吳德朗說。 基金會早期經費,全是鄭欽明夫婦自掏腰包,那時他們住的只是租來的房子。 喬安娜每天忙著訓練師資、分析個案、宣傳、教孩子,凌晨一、兩點才睡。「雅文的苦,讓她更有使命感要救其他孩子,她搶救的不是孩子的聽說力,還有他們的一生。」 說到這,鄭欽明語調卻越來越落寞。 喬安娜努力把孩子從絕望中拉出,但沒想到,不可測的命運,卻在背後虎視眈眈。 八十八年九月十七日。「永遠忘不了那天。」 那是雅文出生第八年。克服了聽障問題,小雅文已經可以跟姊姊拌嘴,跟爸爸撒嬌。明門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大陸研發中心成立,總部從桃園搬到台北內湖科學園區,準備大舉招兵買馬,盡是一片新氣象。 在大陸東莞工廠開會的鄭欽明卻忽然接到電話。「腦筋整整空白了兩、三分鐘,後來竟然又回去把會開完,開完會,回到宿舍,開始哭。」那通電話是喬安娜打的。她平靜的說,剛出來的健檢報告顯示,自己的乳房,有個直徑二.五公分的惡性腫瘤,也就是乳癌。 彼此深愛的夫妻與母女 提前面臨死別之痛 隔天,鄭欽明立刻飛回台灣,一刻也不能等。「喬安娜做了這麼多的好事,為何卻得到這樣的回報?」從東莞趕回來的飛機上,鄭欽明混亂的想著,「她是因為太累了,才會這樣。」
然而,喬安娜不怪任何人,「甚至是那個害死了她的醫生。」訪談過程一路冷靜的鄭欽明,聲音忽然激動了起來。事隔多年,這始終是他心裡的結。 鄭欽明回國後,立刻安排長庚與榮總的四個醫生,進行兩個半小時的對談,將病情與可能發展完全釐清,喬安娜也勤做筆記。但是,當喬安娜的父母與妹妹飛來台灣時,情況卻完全失控。鄭欽明與他們出現非常激烈的爭執,因為後者主張喬安娜應該接受天然的另類療法,以靈修為主。 「妳不要執迷不悟!」鄭欽明傷心的對喬安娜大吼。「二十年來,我第一次對她這麼兇。」但最後,喬安娜仍決定獨自到美國、德國接受七個月的另類療法治療。 那年的耶誕節,德國覆蓋了皚皚白雪。嚴冬中,鄭欽明帶著兩個孩子去探望妻子,一見面,四人擁抱在一起。「她變得好瘦。我看到她努力在求生存,每天吞一百五十顆維他命,甚至聽那些醫生的話,把魚打成汁喝下去,她是吃素的,邊喝邊說好腥好腥。」 直到喬安娜因為另類療法失敗回國,鄭欽明再看到她時,因為細菌蔓延,她的肚子如懷孕般鼓起,癌細胞蔓延至骨頭。「她跟我說,唯一的願望,只是好好睡一覺。」 發病後的一年九個月,四十七歲的喬安娜走了。留下一封給女兒的信。 「生命存在的形式,比我們想像的更寬廣,它不只是我們每日接觸的物質與軀體。事實上,我們存在的目的,就是去了解我們的靈命是永恆的,而非存在一個軀體裡面而已。……每一次的挑戰,總讓我更專注,並讓自己更真實、坦誠的面對自己,……如果沒有這股推力,我不知道該如何更專注。……我相信上帝對我的愛以及祂的應許——每一件事的發生,都是為著我的好。」
老天爺對鄭欽明何其殘酷,給了他「世界第一」的事業皇冠,卻讓他站在世界高峰之際,奪走最摯愛的女人,讓他孤獨擁抱皇冠。悲傷的鄭欽明,此刻,寫下一封信。 「再見了,我的愛,我們天堂再見!」 鄭欽明悄悄的把信,放在妻子身旁,一起火化。六月二十五日,端午節,台北東門基督教長老會教堂內,蕭邦離別曲悠然揚起,這是喬安娜生病後親自彈奏的聲音,曲畢終了,在錄影帶中的影像,盡是她燦爛的笑容。鄭欽明在最後一次端詳喬安娜的遺容時,忽然想起,妻子在走前跟他說的那些話。 那是在喬安娜末期身體忽好忽壞,他陪著妻子沿著天母古道散步的時候,順著上千個樓梯前行,流水聲與瀑布聲未歇,他們談起生死,如話家常。她說,人雖然不能控制所有的事情,但是,「對於對的事情不要放棄與懷疑」、「甚至每件事情的發生,都是為著她的好,這是生命的學習。」 喬安娜走後。客廳上的木搖椅靜止不動,彷彿在等待女主人。 十歲的小雅文自喪禮結束後,已在搖椅上坐了三天三夜,不肯下來,也不吃任何東西。陽光從大窗戶灑落進來,將搖椅的背影拉得好長。以前喬安娜就在這裡餵雅文喝奶,在生病最痛苦的時候,也總是坐在搖椅上休息。這裡有喬安娜的味道,窩在這裡,就像在母親的懷抱。 鄭欽明蹲在搖椅旁,看著小女兒。很久不說話的雅文終於開口,她問:「人為什麼會死,媽媽到底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