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被噩夢嚇醒,最不舒服了。尤其帶著濃濃的睏倦,又沒辦法順利睡著,在討厭的情緒中捱到天亮。
小香尋思著剛才的夢。
「難道…………在我潛意識中有做那種事的慾望嗎?對象還是他,真要命!」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正在睡覺嗎…………」
想起他,小香又拿出魔鏡。
她發覺自己看魔鏡的次數漸漸增加了,有點上癮的樣子。
「我這樣算不算是偷窺狂呢?莫非我也是變態?」這樣的擔憂也困擾著小香,但她又無法自制。
也許只是被「魔力」迷惑了,被魔鏡控制─────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鏡子裡,克禮叔叔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一旁茶几上擺著酒。這裡是飯店房間,只有角落一盞小燈亮著。深夜兩點多,他一個人在沉思甚麼呢?
說不定只是睡不著聽音樂罷了。可惜魔鏡沒有傳遞聲音的功能,只能看著畫面猜想。
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渙散,似乎喝了不少酒。他從上衣口袋取出皮夾,對著打開的皮夾一抹苦笑。
小香知道他在看甚麼,他的皮夾裡總放著媽媽的照片。他果然是真心愛著媽媽,半夜睡不著會想看看她的照片,就是證明。
小香想到自己不也是一樣嗎?真是令人難過的相似點。
或許可以從他與「神秘人」正在進行的事,找出素材來破壞他和媽媽之間的感情。但是媽媽可能會因此受傷,他也會受傷。這樣似乎太殘忍了。
還是坦然面對他們的婚姻,祝福他們,把自己固定在「乖女兒」這個位置?然而,這樣一輩子都只能叫他「克禮叔叔」了。
小香的心情好矛盾。魔鏡雖然能將自己的視線帶到他身邊,卻無法消除這段遙遠的距離。
忽然間,克禮叔叔的身子震動一下,似乎被嚇了一跳。他隨即起身去開門,原來有訪客來了。
誰會在這種時間來訪呢?答案很快出現在房門口。是那個在餐廳會面的神祕男人。
那人比克禮叔叔矮了一個頭,感覺相當健壯,只是兩鬢已經斑白。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令人畏懼的人物吧?他下頷一顆黑痣上長了幾根白毛,很特別。
男人提著一只手提袋,表情嚴肅地坐下。
克禮叔叔打算替那人倒杯酒,那人婉拒。隨後,那個人從手提袋裡取出一個牛皮紙包放在桌上。他們聊了大約十分鐘。克禮叔叔喝了好幾杯酒,那個男人卻始終保持冷靜,板著臉說話;一邊說話,一邊拉扯下頷那幾根白毛。可能是他的習慣。
臨走前,老男人拍拍克禮叔叔的肩膀,克禮叔叔則一直點頭。
雖然聽不見對話,但是在這種時間「面交」東西,一定有非常重要的秘密。小香甚至覺得,他假裝出國住進飯店很可能完全是為了面交這包東西。
那人走後,克禮叔叔坐回沙發,盯著桌上牛皮紙包。
今晚的他,感覺和平常很不一樣,多了幾分頹廢和失意,不像平日那樣英姿煥發。
大約五分鐘後,他微向前傾,慎重地打開了那包東西。
紙包裡的東西讓小香驚訝得合不攏嘴─────是一把黑色的手槍,和一支同樣黝黑的金屬棒,應該是「彈匣」吧?
克禮叔叔面色凝重又帶著幾分痛苦。他猶豫了一會兒,忽然迅速而俐落地抓起手槍,然後將彈匣塞進握把底端,再拉了拉槍管。
小香明白這是甚麼意思,電影裡的槍手在射擊前都會做這個動作;她不明白的是,這把槍將要指向誰呢?
手槍意味著「犯罪」,難道他私底下竟然是一個犯罪者!溫文儒雅的克禮叔叔究竟牽涉怎樣的犯罪事件?真教人難以置信。
心情一直沉重不已。
由於昨晚幾乎沒睡,小香上課時頻頻點頭,被老師叫醒了好幾次,只好咬緊牙關對抗瞌睡蟲。
終於下課了。小香像洩了氣的皮球立刻軟倒在桌上。
「生病了嗎?」
小香勉強抬頭,原來是王頎。他似乎很擔心小香。
「沒事,只是昨晚沒睡好…………」小香打了一個好大的呵欠,同時感覺到周圍氣氛的變化。
小香低聲道:「別和我說話!放學後游泳池旁邊見,我有話跟你說。」不等他回答小香就把臉埋進臂彎中,補眠。
王頎下了好大決心才過來找她講話,沒想到她的態度這麼冷漠,有點不是滋味。可是想到放學後的「約會」,心情又雀躍起來。
最後一節是開班會。班長首先上台發言,接下來是每個幹部輪流上台報告。由於老師不在場,小香乾脆繼續睡她的大頭覺。
輪到衛生組上台報告:「新大樓那邊在施工,所以學校重新分配了公共區域的掃除工作。本班負責操場周圍,包括籃球場………部分同學的掃除區域也要變動。以下報告新的職務:陳家宏,你負責操場跑道右側花圃;賴廷亮…………」
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小香正要沉入睡眠,突然被一陣吵鬧聲驚醒。有人正在大聲叫嚷:「為甚麼我要掃廁所!那裡本來就是潘季香負責的!」
聽見自己的名字,小香抬起頭來,看見何佩芝正在和衛生組長爭執。
衛生組長唯唯諾諾地說:「那間廁所………季香已經掃了一年多,現在換人也不算過分吧?」
「我不管,妳去找別人!我偏不要跟她換。哼,妳把她當朋友偏袒她,人家才沒把妳放在眼裡;人家現在可是女主角,高高在上呢!瞧,妳在這忙了半天她卻完全不理班上的事,一直睡,也不知道昨晚幹了甚麼壞事…………」
何佩芝一回頭,見到小香醒了,罵道:「看甚麼看!我就是不要掃妳的廁所,怎樣?像妳這種賤人才應該一輩子掃廁所。」
「妳說話客氣點。」小香忍著怒氣。
「不客氣又怎樣?妳不是賤人嗎?我忍妳很久了。像妳這種醜女也想當女主角,還跑去陪顧問老師睡覺…………」
「妳說甚麼?」
小香霍然站起,氣得臉色發白。
阮芳瑜也在一旁幫腔:「說得好阿!誰不知道妳色誘陳老師,陪他睡覺交換女主角,馬的真不要臉!」這話一出,全班登時一片譁然。
何佩芝有阮芳瑜撐腰,更是大聲嘲笑:「這就叫醜人多作怪。妳想當女主角,還想倒追王頎,也不自己拿鏡子照照,誰會喜歡妳這種不要臉的醜女!看妳累成這樣,昨晚是不是又去找陳老師啊?」
「妳…………」小香怒火中燒,把心一橫便道:「敢說我!妳自己………妳昨晚幹了甚麼好事?要不要我當眾說出來?」
何佩芝臉上閃過一陣驚恐,隨即怒道:「幹!想反咬我?妳這個賤人、醜女、下流的爛貨,妳說說看啊!誰怕誰啊!」
小香冷笑:「要不要我告訴大家『依卡洛斯』是誰?妳每天晚上都去甚麼網站,說過甚麼話,還叫別人把手伸進甚麼地方?」
何佩芝猛然退了一步,差點兒撞翻桌子。她不停發抖:「妳…………妳胡扯,我沒有………我沒有網愛…………」
同學們聽見「網愛」兩個字,驚呼出聲,紛紛交頭接耳。
何佩芝氣得脹紅了臉,罵道:「潘季香!妳不要毀謗我,我才不像妳那麼無恥下流!妳快承認剛才是說謊!不然我不會放過妳!」
「呵呵,我說謊嗎?妳自己做過甚麼自己知道。一面上色情網站,一面做那種噁心的事,還對著某人的照片…………要不要我說出來是誰的照片啊?」
何佩芝一時頭暈腦脹,不自覺地朝王頎瞧了一眼,這下子同學們更加躁動起來。有些男生還色咪咪地看著她。
何佩芝慘叫一聲,掩面逃出教室。
「佩芝!佩芝!」阮芳瑜急忙追出去,不到一分鐘又回來了,沒追上。她狠狠瞪了小香一眼。
班會不歡而散。
放學後,同學們三五成群,討論的都是剛才的事。有人驚訝不已;有人害羞卻掩不住好奇;有人表示不屑;更有些男生嘻皮笑臉不曉得將這件事想像得多麼下流齷齪。
小香心裡有點內疚。她一時氣憤才揭人隱私,這時情緒漸漸平復,不禁為何佩芝感到難過。她決定明天一定要向佩芝好好道歉。
可是要怎麼解釋自己為何知道那些事呢?又是個傷腦筋的問題。
出了校門,有幾個男生朝小香走來。她知道一定是要打聽何佩芝的八卦,於是加快腳步,裝作沒看見低著頭逃離現場。
走了很久,小香才發現自己走過頭了,正朝著公車站的反方向前進。她想回頭,又擔心遇見班上那些男生,只好繼續往前走。不知不覺來到一條從沒見過的小路。
兩旁都是住宅,沒有商店,路上冷冷清清。小香一時搞不清楚方向,只好繼續前進,等到了大馬路再搭計程車回家。
小香無精打采地散步著。忽然發現背後有腳步聲,一回頭,卻不見人影。走著走著,又聽到聲音。她知道自己被跟蹤了開始緊張起來,加快了腳步。後面傳來的腳步聲也跟著加快,而且愈來愈接近。
是阮芳瑜要揍我嗎?還是何佩芝?這次一定不會這麼好運,在這種小巷子裡被攻擊誰也不會來救我,死定了。
想起上次被王頎搭救的事,小香忽然想到:「哎呀!真糟糕,忘記跟他約見面的事了!」
腳步聲已經追到背後,幾乎要撞上她了。小香雙腿一軟,蹲在地上抱頭大叫:「救命哪!不要打我…………」已經有了被痛毆的覺悟。
咦?沒動靜,小香慢慢睜開眼睛。
眼前出現一雙磨舊的皮鞋,皺巴巴的西裝褲,是個男人。
難道是癡漢……………
「妳是不是小香?」
圓潤的音色,溫柔的口吻,這聲音好像在哪兒聽過。小香抬起頭來。
出現在小香眼前的這張臉,儘管早就該把他遺忘了,卻是再熟悉不過。
「爸…………是你嗎?」
小香驚訝得忘記站起來。
那男人仔細地端詳小香,微笑道:「都長這麼大了,差點兒認不出來。小香還記得爸爸?」
小香呆呆地點頭。
對爸爸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小時候,眼前這人簡直就像陌生人似的。只是家裡還掛著他的相片,經常瞧見自然熟悉他的容貌。
爸爸的樣子看起來與照片差不多,只是消瘦了些,多了幾分風霜;稀疏的頭髮不像照片裡梳得那麼整齊,眼神也失去了自信。膚色似乎變黑了。
「小香,好久不見了,好多話想對妳說…………」
應該是感動的時刻,小香卻有一股莫名的困惑。也許,這個「爸爸」來得太不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