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發生後的一週很平靜，在平靜中帶著哀愁。

媽媽表面上雖然是個女強人，但其實內心依然像每個平凡女人一般的脆弱；每天看著她強忍著悲慟繼續打理公司的事，小香感到好心疼，很想說些甚麼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自己能說甚麼。

而那些奇怪的問題也不適合對媽媽說。

這幾天很多親朋好友都來家裡慰問，克禮叔叔也來了，順便告訴她們警方那邊調查的情形。

那輛肇事的貨車已經被確認是輛贓車，失主在兩個星期前就報案了，完全沒有嫌疑。克禮叔叔還透過關係從警察那邊拿到了路口監視器的錄影光碟。

小香迫不急待想知道究竟凶手是誰。可惜監視器只拍到肇事車輛卻沒拍到駕駛人的模樣。小香狠狠盯著畫面上那輛白色小貨車，努力記下車牌號碼、廠牌、車型，甚至連車身上的刮痕等等特徵都牢牢記住。她心中燃起熊熊怒火，發誓一定要讓這個殺人凶手付出代價！

小香想起了胡小冬。不知道胡小冬有沒有孩子。如果爸爸真的殺了胡小冬，他的孩子一定也很想為父親報仇吧？那種心情小香能夠體會。

爸爸殺了胡小冬，又被某人殺了，這樣還能說誰欠誰嗎？報仇到底算不算正義？如果爸爸死在那個孩子手裡，小香還能向他報仇嗎？

記得在醫院裡，那個奇怪的「警察」曾說爸爸沒有殺人，但他的話小香並不完全相信。

那人想從小香這裡得到爸爸手上的東西，這一點是確定的，但目的是甚麼很難說。真的像他說的要用來完成新藥幫助世人嗎？也許他想用這些東西威脅克禮叔叔也說不定。小香從那人身上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邪氣。

然而克禮叔叔跟這個怪警察有關係，而且他們的關係非比尋常，這一點也是確定的。小香好幾次想找機會問克禮叔叔，卻礙於媽媽在場無法開口。

真是悶爆了！一大堆問號無法消除，小香覺得一定要找人談談。

她唯一能找的只有黃翊秦，因為她是小香最好的朋友。這天下午，她們約在咖啡店見面。

「我不能待太久喔！最多一小時。」黃翊秦一坐下就說。

「我難得找妳出來聊天耶！」小香抗議。

翊秦推了推眼鏡，說：「我可不像妳保送入學，我還要K書呢。妳知道考試快到了吧？」

「我知道啦。可是我最近煩死了，學校的事，還有…………」

「我聽說了。對不起，小香，妳爸爸的事雖然很不幸，妳還是要振作起來，不要太悲傷了。」

「我沒有悲傷…………有一點啦。重點在整件事都很怪異，我懷疑我爸是被人謀殺的！」

「不是車禍嗎？」

「表面上是車禍，但我覺得事情沒那麼單純。妳知道我爸失蹤很久了，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上個星期他忽然出現還找我見了面，但是聊了一會兒他又走了。車禍那天，本來我們是要第二次見面的，結果就在約好的地點出意外。這不是太巧了嗎？」想起那天的事，小香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的確很巧，這種巧合真讓人遺憾。可是小香，這世上本來就有很多巧合的事啊！所有的意外事件基本上都是湊巧發生的，妳不要想太多。」

「也許真的是巧合，也許不是。我爸當年離家出走其實是有些內情，我也是在他出現以後才知道。滿扯的，妳想聽嗎？」

翊秦點點頭。小香將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翊秦聽。也許翊秦從一個局外人的角度能夠想到甚麼也說不定。

翊秦在聽故事的過程中啜了幾口咖啡，眼鏡又燻滿了霧氣。小香忍不住在鏡片上畫愛心。

「不要亂動。哎呀，歪掉了。」

「別鬧了。」翊秦摘下眼鏡用面紙擦了擦，再戴上時眼神相當認真。

「妳說的故事有三個版本，妳爸妳媽和那個怪警察各說一個。妳爸媽說的大致相同，可是那個怪警察卻說妳爸沒殺人。如果是這樣，為甚麼他要躲十三年那麼久呢？妳媽以為他殺了人，很合理，當時胡小冬帶著證據跑掉妳爸也跟著失蹤，誰都會這麼想的。可是妳爸自己很清楚，他為甚麼要騙妳說自己殺人了？會不會他有其他不得不躲起來的理由所以拿殺人當作藉口？還有，胡小冬如果沒死，這麼多年他幹嘛不出來爆料？當然，前提是那個警察說的版本是真的，如果他說謊，那麼妳爸當年真的殺死胡小冬拿到資料了。那麼他為甚麼不立刻銷毀？留著那些資料又有甚麼用處呢？結果還害自己被殺。」

「不過，那些資料到底還在不在也不能確定，妳爸只說有東西要交給妳並沒有說是甚麼東西。就算怪警察說的是實話，胡小冬的資料在妳爸手裡，可是他說要給妳的東西也未必就一定是那些資料，說不定他只是想送妳禮物………不對，事故現場沒留下東西，表示他沒打算見面的時候就把東西交給妳。也許他要帶妳去一○一買禮物，又或者帶妳去另一個地方，也就是他藏著重要的東西不能隨身攜帶。」

「假設那個東西就是所謂『資料』，那又怪了，對那些壞人來說既然資料還沒到手怎麼能動手殺人，這下子不就沒人知道東西藏在哪了嗎？假設壞人以為東西已經交給了小香，那麼接下來………」

小香用力把一頭長髮給抓亂：「妳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了，可是再怎麼想都沒有答案，只能一個假設接著一個假設，全都只是假設！沒辦法證明。」

「還有一個假設，不知道妳有沒有想過。」翊秦再次摘下眼鏡用面紙擦拭，「妳家的公司，現任總裁是余克禮吧？」

「是阿。這妳也知道？」小香有點驚訝，因為在她印象中翊秦一向不太關心「社會」上的事，除了念書甚麼也沒興趣。

「他也算名人啊，聽過很正常。這家公司原本是妳家的對吧？前任總裁是妳爸；妳爸離家出走照理講公司最大的股東應該是妳媽或者是妳，怎麼老闆會變成余克禮？妳有沒有想過？」

「妳想說甚麼？」小香也認真起來了。

「只是假設而已，反正已經有那麼多假設了也不差這一個。我的假設是，妳爸爸當年追尋胡小冬目的是要拿回那些資料，因為胡小冬可能是個『威脅者』。如果妳爸終於得到了那些資料，他會不會也變成另一個威脅者呢？至少余克禮會感到威脅吧，畢竟現在公司的大老闆是他，而他又跟那個怪警察有關係。照妳剛才說的，這十三年來怪警察一直在追查這個案子，如果他背後的老闆是余克禮………畢竟妳爸回來的話余克禮的位子很可能會動搖，也許他不希望妳爸回來。」

「再進一步想，如果他們認定那些資料現在在妳手上，或者妳知道東西藏在哪裡，接下來一定會有人跟蹤妳的。說不定現在就有人偷偷監視著我們。妳看右後方那個老頭，一本書看了幾十分鐘還是同一頁………妳不要回頭啦！」

「妳的意思是，余克禮為了奪回那些資料，所以派人殺了我爸？這太離譜了，他不是這種人啦！妳不要亂猜。」

「都說是假設了嘛！妳想知道真相，就不能放過任何一種可能性。」

小香心裡其實也不無懷疑。從小到大，克禮叔叔一直是這個家最親密的朋友，默默地照顧她和媽媽，其實不應該懷疑他的。可是翊秦說的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媽媽雖然是公司的大股東，但余克禮才是企業的總裁擁有最高權力，媽媽只處理一些帳面上的事。過去她一直認為這是克禮叔叔對媽媽的體貼，不想讓她一個女人家負擔太重，所以生意上的事全都由他一肩扛起；媽媽對他也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才將公司交給他管理。但現在看起來，這一切似乎總是朝向對他最有利的方向發展呢！

當初潘、余、胡三人共創事業，余克禮的股份最小，功勞也最小；隨著潘胡二人出走，余克禮獨大了。他得到了爸爸的事業也得到了媽媽的青睞，等他們結婚以後余克禮就成為這個家的男主人，也成為名符其實的大老闆。他甚至得到小香的心。

翊秦似乎幫小香下了結論：「胡小冬的資料一旦曝光對誰的傷害最大，那人的嫌疑也就最大。」

可是…………暗戀了這麼久的克禮叔叔，真的是一個「壞蛋」嗎？小香打從心裡抗拒這種假設。小香一口喝光涼掉的咖啡。

「算了，不想了。妳也說這只是假設，假設再多也沒用。我想我是永遠不會知道真相了。」

「妳是希望自己永遠不知道真相吧？」

今天的翊秦不太一樣，比平常犀利得多。

「黃翊秦，妳是不是偵探小說看多了？我記得妳只看愛情小說不是嗎？這麼正經八百的推理真不像妳。」

「是妳自己要問我的。」

「好啦，我們不要聊那麼嚴肅的話題了，甚麼殺人放火、鉤心鬥角的情節，不適合十八歲少女的下午茶。來點蛋糕怎麼樣？我請妳。」

小香叫了一大塊藍莓起司蛋糕，翊秦卻甚麼也沒點，說挖小香的吃幾口就夠了。

「對了，這幾天學校有沒有甚麼新狀況？」

「狀況？沒啦，哪有天天出事的。」

「我們班的何佩芝………有消息嗎？」

「沒聽說。不過自殺事件倒有後續發展。」

「怎麼了？」

「妳沒聽說嗎？跳樓自殺的是妳們話劇社的崔采雪。」

「喔，聽說了。」

「這幾天學校裡超轟動。校長在朝會致詞時當場哭泣，全校默哀五分鐘；每天校門口都有電視台的SNG車，我還被記者訪問哩！問一些很瞎的問題，每個經過校門口的都要問一問。還有學生會要為她舉辦紀念舞會，聽說要聯合五個高中一起辦，超大型的；還要請樂團來演唱，好像是五月天的樣子。因為發生這麼不幸的事所以畢業舞會就不舉辦了。很瞎吧？」

「不會吧！這麼誇張？」

「是很誇張，因為死掉的是超人氣的二十一世紀美少女。對了，還有人要收集她的照片製作紀念專輯呢！聽說都已經跟出版商洽談了。」

「她死掉好像比活著還紅。」

「是啊！相較於此，妳們班何佩芝失蹤的事根本沒人過問，到現在連死活都不知道呢！」

小香腦海中浮現那片紅色沙漠。

「先不說何佩芝。重點是，有人知道崔采雪為甚麼自殺嗎？這個問題好像比五月天重要吧？」

「真實的理由沒人知道，不過謠言倒不少…………」

「甚麼謠言？」

「很無聊啦！」

「跟我說嘛！」

「他們說，崔采雪是因為妳才自殺的。」

「我？關我甚麼事啊！」

小香話一出口立刻明白了。畢業公演的女主角本來篤定是崔采雪卻忽然變成小香，難免會有這種謠言。但怎麼想都不太可能為了這種小事自殺吧？崔采雪真的小器到這種程度嗎？就算沒當成話劇的女主角她依然是全校的女主角，她的人生還有大好前途。小香搖搖頭表示不可能。

「我雖然不太相信這種說法，但也不是絕對不可能。那個崔采雪的人氣這麼高，像女王似的，大家都叫她『采雪公主』不是嗎？愈驕傲的人就愈受不了打擊，自尊心作祟。而且妳還搶走她男朋友。」

「胡說！哪有這種事，我沒有………」

「小香，妳不需要騙我，我都看見了。」

「妳看見甚麼？」

「那天放學我經過游泳池的時候，看見你們接吻。」

「那個………那個不是啦！是他偷襲我不算接吻。我跟王頎真的沒甚麼。」

「沒關係的，小香……」翊秦握著小香的手，表情有點怪怪的。「王頎很不錯啊！就算你們真的在一起也很登對，簡直就是天生一對！根本不需要在乎別人的想法。那些想不開的、要死要活的笨蛋就由他們去吧！自己喜歡比較重要。」

小香覺得翊秦的手似乎有些顫抖。

也許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