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的夜湖中,濁濁泛著月亮的光影,那佝僂的影子投射在屋牆上。老人用顫抖的手,細細拭著老舊泛黃的相片。照片中,一個長相清麗的女子,紮著兩束髮辮,雙手交握,旗袍著身,靦腆的微笑讓人不禁喜歡。
老人獨居數十載,從未曾見過有妻小。不知道為何,當有人話及成家為題時,老人總是用那滿目瘡痍的手揮一揮,示意不願再聊,後隨即離開,可能是怕閒人問他吧。
那天,老人閂起了大門,似有急事,隔壁大娘熱心上前寒喧提問,老人僅表示急事無法詳敘,便僕僕趕去。看似生活孤寡平淡的他,突然匆忙鎖上大門,讓人不免多作聯想。
那一夜老人歸宿,昏黃的燈火,伴隨聲聲長歎,他徹夜未眠。隔日,老人搬了凳子坐在騎樓下,拿出塵封已久的月琴,用手輕撥試了音,他開始吟唱...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吟畢,他抬頭仰望不語,伴隨來的回憶,如時光逆轉…
當時的他是個俊澀的年輕小夥子,以駕三輪車供客乘載為生。每當經過路口轉彎處,他總以期待望向轉角相館內。小姐她偶有察覺,亦會回以一巧笑。他看了既開心就會踩得特別賣力。
他知道自己家世不好,識字不多,並不敢太奢望小姐的青睞。
那天上午,經過相館時,他依舊往內看,不同的是,小姐舉手喚住他,他看她以小碎步羞澀的跑了過來,纖細的手遞了個信封給他,便低頭走進相館。
整天下來,心裡忐忑不安,既期待又好奇。夜晚時分終於忙完,他迫不及待拆開了封口,一張小姐的相片。裡頭的她甜美悅人,臉龐娟秀。往後一翻,有一題字「願郎寄此情」。
那夜,他興奮難眠。
隔日,輾轉一夜的他,天未逢雞啼,他便興高采烈駕車準備接客去。未到路口,街上已見有人窸窣碎語。離相館有段距離,他似是看見相館招牌正拆下。他馬上停止踩車,下車衝去前問。拆相館的人告訴他,相館老闆早已將小姐內許他人,卻始料未及小姐愛上一個身份卑賤的下人。老闆為防夜長夢多,派人連夜將小姐強送往他地,而相館也收起不作。
聽畢,整個人如行屍走肉般的他,回到住處,不發一語。沒想到他愛及所不能愛之人。
日復一日,他拒絕熱心的媒妁,尋覓等待著佳人。偶有經過無人相館時,總會不自覺往內看,可能期待,能再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吧。
老人回神收起月琴,仰天長歎。
回想,昨日終於打探到她的消息,他帶著不安前去。一路上預習著見面該如何的他,一到打聽的所在地,他沉默了….
看著靈堂前那張相片,熟悉的明眸帶著歲月的刻劃,銀髮蒼蒼的她依然林下風致。
追朔過往種種,他將臉上那付厚重的老花眼鏡摘了下來,老人用袖子拭了上面的霧氣,要戴時,才發現燻茫眼鏡的竟是曾經未流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