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文章摘自:商業周刊第 973 期 作者:曠文琪
十年來最熱愛的夜間潛水運動 為了守護女兒,毅然放棄
那一刻,父女相擁而泣。「我決定戒掉所有可能危險的事物,來守護她們。」以前,夜間潛水那種神秘、淒涼與冒險的刺激感,最讓鄭欽明目眩神迷,一潛就是十年,還拿到高級執照,但為了女兒,他毅然放棄。
訪談中,鄭欽明一看到相機就想閃躲,怕被綁架波及孩子。「四年後吧,到時候你們想怎麼拍,就怎麼拍。」那時,是小雅文可以上大學的年齡。
喬安娜走後,鄭欽明扛起基金會的重擔。「這是我對她做的承諾,或者也是愛。」這是鄭欽明被問到為何可以把苦難化作愛的回答。「當然,確實,忙碌是轉移悲傷最好的方法。」鄭欽明中學同學、現任長庚醫院台北副院長謝燦堂說:「他們兩個一起遭遇太多苦難,感情才這麼深,才會讓他這麼積極的想要接手,做沒有做完的事情。」
但接手基金會這一路,鄭欽明跌跌撞撞。
喬安娜走後一個月,鄭欽明定下目標:「雅文必須提升到華人聽覺口語法的培訓機構。這代表,我們需要更有制度與企業化的經營。」鄭欽明對著雅文基金會所有老師說。但是現實立刻回報他的卻是,收不完的辭職信。
原來,一個聽覺口語法老師,要培養至少一年半,稀有性很高。過去,喬安娜是靠著感情,集合這些老師。喬安娜走了,很多人也不想留,並不認同鄭欽明所謂的制度化、企業化經營。
實現對亡妻的承諾,接手基金會 將企管手法導入慈善事業
「每次開會,就看他在那邊一直念,找不到老師,比接不到訂單還苦惱。」身兼雅文董事的司徒達賢說。「經營基金會,好像比企業更難,」鄭欽明感慨。
但這沒嚇走他。鄭欽明先打破基金會固定死薪水結構,改為固定薪資加上變動薪資,以激勵老師的上課意願,另一方面,他化被動為主動的找師資。鄭欽明找上中原大學特教系,親自從校長開始逐個說服,開設聽覺口語法選修學分,由雅文的資深老師去開課,甚至設置了研究訓練中心。「在特教體系中,這種合作模式是首見。」中原特教系主任何素華說。今年秋天,長庚也將設立聽覺口語法的研究所學分班。他從上游著手,打開師資來源的門。
「我更要求員工把捐款人當顧客般對待,每個月都有電子報發給捐款人,告知捐款的用途與發揮成效。每年要有年報出來。」透過清楚的績效報告,社會大眾對雅文的捐款比重,開始從喬安娜時代的五%不到,提升到三成以上。
鄭欽明並將知識管理平台導入基金會。透過IT系統,將過去上千個案的教學方法、教學評量、個案輔導做有效的整合,幫助老師加速教學經驗累積,減少摸索期,效率可因此提升。鄭欽明接手五年,基金會的運作成本,整整降低了一七%。
事實上,鄭欽明這一步,在台灣非常罕見。「台灣大多數的企業家,做公益都僅止於捐錢,卻不知道自己有更有意義的資源,就是管理能力。」政大企管系副教授兼EMBA非營利事業管理組召集人黃秉德說。
訪問終了,鄭欽明提到未來想做的:「我很佩服溫世仁,他說最不負責的行善,就是捐錢而已。」鄭欽明知道大陸的聽障兒比例更高,他一直思考,如何協助偏遠地區或隔代教養的聽障孩子。「明門是他的事業,但雅文是他的志業,」吳德朗說。
他仍心繫喬安娜。「很多朋友夢到她變成天使,晴文與雅文抓著她的雙腳,也飛了起來,笑得很開心。」鄭欽明先是紅了眼眶,然後彷彿想到什麼似的,又笑了起來:「我可以感受到她現在很快樂。」
喬安娜走後,鄭欽明並沒有耽擱公司的事情。只是偶爾在開會的時候他會忽然停頓,沉思起來,空氣像凝結般,沒人敢打擾。妻子不在身旁後,每當他遭受困難時,就以打坐來放空自己,聽自己心裡最初衷的聲音。「最初,是實現喬安娜的願望,後來開始往前看,想到的只是,還有多少人需要幫忙。」
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麼?追求財富的盡頭,通往何處?
美國鋼鐵大王卡內基說:「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種恥辱。」
目前身價七十二億美元的投機家索羅斯,也有自己的詮釋。早年曾在英國顛沛流離的他,賺大錢後,他最念茲在茲的是在極權社會裡受苦的貧苦弱勢。因此,索羅斯親身參與慈善公益事業。在共產政權尚未崩盤的年代,他都是在共產國家進行慈善工作,不只是捐錢,還幫忙設計、監督和修改這些計畫。他希望人們稱呼他是「金融、慈善與有哲思的投機者索羅斯」。
財富,在不同人的手上,展現不同的價值。
鄭欽明在妻子過世後,展現人生不只是生意人的格局。當多數企業家拚命追求能留多少財富給後代子孫時,也擔任雅文基金會董事的吳德朗感慨的說:「鄭欽明對錢,是展現了大格局。」在〈一千大製造業排名〉中,營收規模比鄭欽明大的企業超過兩百家,他的財富更不能跟大企業家比,但他對社會的慷慨遠甚於大企業家。他豎立了企業家在台灣社會的新典範。
*採訪後記》九個月,突破鐵漢心防
這個訪問的緣起,從一張結婚照說起。去年九月,明門在《商業周刊》與政治大學合作的〈專利一百強〉中露了臉。我們第一次接觸鄭欽明,他不談營收,不准拍照的規矩,形成了一個很冷的訪問。
但就在離去前,一張照片勾起了我們的好奇。他與一個西方女子,笑得溫暖燦爛,與那時的氣氛,形成強烈的對比。後來輾轉得知非常龜毛的鄭欽明有著不凡的人生。
九個月的努力聯繫後。今年六月,我們終於又進入他的世界,訪問前,他再三確認題綱,做了沙盤推演後才肯跟我們見面。訪問途中,他最常說:「別談我,我沒什麼了不起,多談雅文基金會。」
像是高牆般,似乎怎麼都越不過他的心防,直到幾次訪談,談到他妻子的死,談到他的承諾時候,他紅了眼眶,情況才開始改變。我才理解,他搭起的這些牆,只為了守護最心愛的女兒,上媒體曝光,是他認為危險的事情。
最後一次訪問前,我們感同身受的寫封信給他——《商業周刊》所想的,只是盡我們所能搭起一座橋,讓有需要的孩子與有能力的老師,能夠連結在一起。那天,他排除萬難赴約,把他寫給妻子的告別信副本,親手交給了我們,甚至捲起袖子,幫忙打光拍照。那張深情凝望妻子的照片,就是這個鐵漢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