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後,歲月如恆。每天旱晨還是親到市場買菜,然後處理家務、商務。但是
心頭縈繞不去的,依然是那個老問題:『是不是一個提菜籃的女人,錢包裡的錢,可
以由自己全權支配,便是幸福?法師說的話─我很懷疑,這種人就是幸福?─我想,
女人並不單單有權處理自己的錢包,不必單單為了一個家庭;她應該也可以和男人一
樣,承擔起杜會責任!─假如有一天能出家,把這種參與杜會的悲懷推廣到整個人類 我想每個人『愛家』的心,擴展到愛社會,愛眾生─這算不算幸福?』
由於這種心理,推動了她,想投身佛門,透過佛法,承擔男性所能做的事業。但
是,在『家』裡,卻無由這樣做,她因此鄭重地興起『出家』的念頭。雖明知母親絕
不會答應,幸好家庭環境充裕,她想到獨自離家,投身到天涯海角的寺院,去尋求皈依處。記得民國四十九年的秋天,透過慈雲寺法師的推薦,不辭而別─上了火車,直抵
臺北,轉赴汐止的『靜修院』。承院裡的老師父收留下來,還住不到三天,便被媽媽
跟蹤找到了,祇好跟著她回家。─這是她第一次離家出走,棄俗不成。
過了一年,民國五十年夏秋之交,農人們還在秋收,她買好菜,到慈雲寺,寺裡
有稻田,師父們都要割稻,他們問她─要不要去看他們割稻?
她突然想到慈雲寺裡的那位法師,曾經在巳本待過,回臺之後,對佛教的生活方
式很難適應;因此,她這時對於『佛門的經懺生活』,也同樣不滿,她鄭重地自誓:
『假如有一天我能出家,我要改變出家的生活環境,建立出家人的人格尊嚴。』
她的理想是:
一、當我無法兼善天下,堅守『自力更生』的百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的生活規範時,決不接受人供養。
二、當我可以兼善天下時,要把佛家精神推展到杜會每一階層。
她同慈雲寺的師父們水乳交融,參加了她們,在一起割稻。那位法師突然問她:
『妳要不要出家去?』
愕了一會兒。她想:第一次在汐止出家不成,還有第二次的機會嗎?『要去嘛─就現在!』那位法師說,這時她們在臺中與豐原之間的潭子附近田裡。『好─就現在!』她說。『一切身無掛礙!』其實她此時身無長物,兩袖清風,甚麼都沒帶。
那位法師匆忙回去準備了自己的衣物,坐了三輪車,趕回來,她則由田裹到縱貫
公路上等待,二人在路邊招呼站相會,一同上三輪車,直奔臺中市火車站。
到了車站,那位法師問:『北上?南下?』『那邊火車來趕那班─由命連安排。』
結果來了一班南下高雄的火車。她們到了高雌,然後像隨緣的流水,又轉公路局班車,直往臺東。
原來那位鼓舞她棄俗出走、而與之『偕亡』的法師─她的俗家二哥住在臺東,她們到那裡暫時落腳。
到臺東第二天,他們在火車站,竟然巧遇她父親生前的一個朋友,一看她與一位尼師為伴,覺得很驚訝,知道她可能要出家,就問:『孝女(豐原有很多人叫她『孝女』)!你媽知道你來臺束嗎?』 當下她就撒了妄語─『我出來玩的!』
那位老伯霎霎眼,便跨上摩托車,飛出去不遠,忽然又轉回來,說:『你媽當真知道嗎?─不要像以前那樣啊!』糟了!她支吾著一陣子,把那位前輩弄走了,覺得臺東住不下去,到那裹呢?她們一僧一俗商量:『由火車來決定吧!』當時有一班開往『鹿野』的車,她們隨車到了鹿野,猶如一對『孤魂野鬼』。
四,知本落魄歸人
鹿野,在民國五十年,還落後得很,車站下面三兩間小店,一問村人,這裹有沒
有寺廟甚麼的?他們說『有』,鹿野村山坡上有廟。他們上了山,找到的卻是一間日
人遺韶下來的『神社』,風景是幽美的。這神社其實是『王母廟』─花蓮慈惠堂的分
壇;可是小得不能再小,簡陋得不能再簡陋,連燈火都沒有;其中有一男性廟祝問她
們從何處來?法師說:『─來處來,到這裹掛單修行!』因為鹿野村的村民,喜歡『
唱念』經懺,村民便留她們下來,住在這個小小神杜中,閒時念念經,教教唱。這裡固然沒有燈,連自來水也沒有,修『苦行』倒不缺乏條件。她們安身下來,不納村民供養,白天到山上採些野生菜回來煮水吃。九月是花生收穫季,她們也到田間,揀農家殘留下來的花生,何況,田裹還有地瓜可撿。住了兩個月,天卻漸漸冷了,而兩個人柢有三件『僧衣』,交換著穿─這時她身上已換了僧
衣,但一頭長髮,卻像一個打完佛七的女居士。這樣的日子,因為衣單被薄,苦起來了。
有一天修道法師發了胃病─她身體很弱。看看不行了,一天天亮,她說:『這樣不行,我看要去臺東買點油來,潤潤腸胃吧!』即把隨身帶著的一條白金『鑲鑽』的
項鍊向村婦調借三百元,到臺束,恰巧又遇到法師的兩位出家徒弟來找她們的師父。 被她們看到了,祇好帶著她們,買了點花生油,一同到鹿野。她們這一餐吃了白米飯
,很興奮。徒弟要師父和她們一同回去。
法師說:『我們要不要回去?』『沒有一個結果,我絕對是不回去,─你身體不好可以回去。』她說。『妳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法師也不忍棄她不顧。
第二天,那兩位弟子,其中一位陪師父到臺東買食物,一位留下來和她作伴。她
們回來說,在車上遇到一個奇人,住在臺東都蘭山上,山上有大蛇、有仙人、有石崖
,石上有裂縫,人手僅僅能插進去,但是如果你誠心求仙人,你是個胖子也能擠進去..。 她們聽了像是神話,居然決定第二天拂曉到都蘭山去訪『仙人』。師徒僧俗四人
,天剛亮到一個叫『稻香』的小站,與那位『奇人』和一個老人會合。
從稻香過一條
大河─兩公里寬的『新武呂溪』─水深到胸部,她們在法師的『鼓舞』下,手牽著手
,結成一條線,口裡唸大悲咒,居然渡過了大河。上山,走了十個小時,看到一棵榕
樹,樹幹掛下來的『氣根』,垂到地面,長成粗如碗口的藤莖,樹蔭蓋覆了一公頃的
地面,而找不出真正的樹根部在那裹。
那『奇人』身上帶著蕃刀,使人心裹發毛,於是,法師出個主意,將那把『蕃刀』哄到手,一路見爬藤砍爬藤,見茅草斬茅草。他們六個人到深山之上,真的看到兩
間草編小屋, 有兩個『野人』在祭天。他們誰也不是仙人,不過是從中部來的兩個流
浪漢,在山上採藥草和籐子出售維生。 在山上過了一夜,第二天下山走大路,直下都蘭港,上了公車,抵達臺東,人們
看著這一群人─尼師手持蕃刀、女孩披頭散髮,一身山野擦撞的狼狽,山裡的妖魔一
般;到了法師的二哥家裡,那個二哥把每人大罵一通,說:『你們回豐原去!否則到
知本清覺寺去住,我貼你們米糧,不要再到鹿野那個鬼地方去流浪啦!』
她們覺得無理可說,祇有回鹿野取回一點東西,又移居到知本的清覺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