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情趣


看著他將老爸抱上抱下，她的內心有說不出的感動…



他一直是個少言的人，有時，她會自怨，當初怎麼會挑上了這個人？相較於年輕時的幾位追求者，他真的不能算是風趣的一個，談戀愛時就已經覺得這個人怎麼這麼悶，可是，也不知是緣分還是怎麼，其他的人再怎麼濃清，最後卻就是走不到一起，只有他，始終在身邊兜著，轉著；當初，是不是要在一起，他話沒有講得很清楚，只是，人一直就在旁邊。



從小生活在同一個眷村裡，兩家互動太多，多到她真沒把他當作情人，只是一直當個好鄰居，至多，當作是大哥哥級的人吧。她沒想到會愛上他──她是什麼時候愛上了他？

她家沒有兒子，三個女兒，她是老么。大姊去美國唸書後，順理成章在那裡結了婚、生了子，就算在那裡落地生根，姊夫是個老外，他們一年裡，最多只有聖誕節假期會回來，這幾年，孩子正當最需要照顧的年齡，大姊一家人連聖誕假期都難得回來了；前年，她曾經陪著老爸去美國看大姊一家人。他是軍職，出國麻煩，也就沒有跟去，留在家裡照顧孩子，不然，他是很愛跟她的。

二姊至今未婚。曾經有個要好男朋友的她，在戀情告吹後就決心不再把心思放在感情上，一心一意衝她的事業；她也果然是個女強人型的人，工作欲很強，加上單身，隨時隨地都可接受公司的指派，因此，三年前就被派到上海去了。

一開始，二姊還能台北、上海兩邊跑，到後來，於公於私，二姊都比較喜歡待在上海了，還說要幫爸爸在蘇州買個房子，「到這裡養老，很舒服呢，我請阿姨專門照顧老爸。」然而，再怎麼舒服，總不及跟自己家人住一起，她和老爸都清楚二姊個性，整天忙工作，對老爸不可能太關注，「我才不要去，一個人在那裡多無聊，環境再好我都不要去！」老爸沒有說出口的是，在台灣，可是有全心照顧的小女兒，和小女兒的一家人呢。

她和他婚後還是住在老眷村裡，這個沒有改建的村子雖然破落，但反而有一種遺世的安靜；他自己的父母搬出去和已經結婚的大兒子住，同樣排行老么的他娶了同村的她，為了就近照顧她的爸爸，他們選擇住在村子裡，門牌號碼就離她家三號；後來，他們老大國一了，家裡空間不夠，爸爸年紀也大了，他們就讓老大晚上去跟外公住一起。

過去，老爸一直遺憾著，只有三個女兒，沒有兒子，但是，和她一家人一起生活十多年下來，老爸再也不能埋怨沒有兒子了，小女兒一家人對獨居的他真的很用心，尤其難得的是他，「就是自己生的兒子也不可能更孝順了 … 」有時，跟街坊聊天，老爸也會發出這樣由衷之言，她心裡也感謝；對爸爸來說，女兒再親，有些感受和生活需要，甚至於閒聊的話題，他這個做女婿還要更貼心些，尤其是生病的時候，更是得靠他。

爸爸有肺氣腫毛病，季節交替時，狀況就轉壞了；五年前，某次他休假在家，正好遇上老爸喘氣喘不過來，他趕忙送老爸去醫院急救，所有手續都辦好之後，才通知正在上班的她，以及那時正好在台灣的二姊；一堆人到醫院後，老爸的狀況已經穩定了，但醫生希望老先生繼續住院幾天以就近觀察、施藥。

從這一年開始，老爸幾乎每天秋冬之交都要送一次急診，一年中看病、拿藥，更是難免。不自覺地，他們的生活開始變成以「老爸的病」為中心了，平日家人相聚，吃飯飲食，都會特別考慮到爸爸的身體健康，有時，他們會忍不住有一種「要做什麼就快做，不然 … 就會來不及了！」的感受。

兩年前，春暖花開時節，陪老爸去美國，也是這樣的想法，大姊一家人在美國二十多年了，爸爸卻從來沒有到過美國，而且老人家年紀大了，「就帶他來玩一玩吧！」大姊如此慫恿，就成行了。

他對丈人，從來沒有不耐煩的神情，老人住院，他一手打點所有的雜事，病榻邊，女兒總有不方便做的事，還好有這女婿全包辦了。父親瘦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他不厭其煩抱進抱出，有時爸爸病得難受，還會直嚷著：「我去找妳媽算了！」媽媽過世快二十年了，她知道老爸心裡的寂寞；看著自己的父親像個無助的孩子躺在先生的懷裡，她幾次掉下眼淚，一方面心疼老爸，一方面也是感謝上帝，讓她嫁給這樣好的男人。

他，本來並不是她會想要一起生活的那種典型，他總是安靜，工作性質也很呆板，不是那種時髦的領域；一同生活了十多年之後，她終於理解了什麼是情趣。情趣不是偶然變個魔術讓人驚豔，而是彼此對望一眼就知道對方需要什麼的那種心思；她清楚，這一輩子，他們的生命必然深深纏繞、重疊在一起。

她曾問他：「欸，你為什麼對我、對我爸、對我家人這麼好？」結婚十七年了，他竟然還是只能給她一個淡淡的笑，彷彿說：「這有什麼好問的？一家人嘛」。

在她看來，他的無言有著巨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