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越緩慢，記憶越長久/石德華-呆掉了的 Alice~✿│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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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日子越緩慢，記憶越長久/石德華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3.12.12　　天氣: 　心情:

　　CL說這裡每一時每一刻，都像鏡頭對焦百分百纖毫不差的清晰，
　　台灣城市是程度不同的對焦不精準，上海及印度根本是鏡頭髒了……

◎石德華

我深深喜愛庶民生活的實感，無論身在家鄉或異地。
2013年夏天，使用詞條與畫面，我呈現自己眼底、心領、膚觸、呼吸過的，暫短生活在石垣。

移動的方式、生活的節奏、時光安靜走過的速度，用的都是放學回家不飆速的自動車，哦，是的，就是腳踏車。

摩托車極少且突兀到你會想瞪它，在台中我自己是摩托車一族。

人、自行車與汽車分道，車速慢，車子一定會禮讓行人，重要路口綠燈會伴隨長聲鳥鳴，市中心行人道多長，導盲磚就貼多長。

長壽國裡的長壽鄉。石垣島的圖騰就是滿臉皺紋開口大笑，總共只看見一顆牙齒的阿公阿媽，
那是中元祭典先祖面具Q版化的圖案。聽說隔壁竹富島比石垣還要多幾歲。
停車場掛個牌子：「長者專用」，槌球場總有很多老人在使用，在這個島上，老人受到照顧是很顯而易見的事。

祭典很多。每場都有「庭之藝能」廣場上的露天表演，人們自然而然浸淫在歌唱舞踊、大自然與藝術合一的氛圍裡，
老者天天都有期待的熟悉的事可參加。每一場祭典都看得見不少文文笑著的老年人，名藏水壩祭那一次，
台上高中社團有板有眼跳著傳統農家舞，一位席地而坐的老者，從頭到尾笑瞇瞇的跟打節拍。

人少車少，街巷部落都安靜整潔，家家戶戶花木扶疏。

無鐵窗，治安良好。

烏鴉嘎嘎叫著，白雲特別懶慢蓬大，白蕾絲浪花每天在大海撥撩翻湧著裙襬。

實在沒辦法設定海水為哪一種藍，有時藍到忘記身世，有時綠到沒有明天，
有時繪畫顏料石青頭級二級石綠二級三級中間揉雜夢幻青紫層次數也數不清，有一回我看海看海，
看見《紅樓夢》裡，劉姥姥第一次進榮國府，鳳姐兒紫貂昭君套風光出現穿的那一襲石青刻絲灰鼠披風。

並未反現代文明，除了泡沫紅茶店，你想要的現代都會享有這裡都不缺，但這兒切實反汙染，無工業、無煙囪、無摩天大樓，
面積略大於大台北，人口只有四萬多人。市立圖書館對面豎立了1984及2011年「石垣市核廢絕平和都市宣言」石碑，
對全世界具象宣示反戰反核，祈求代代安居、世界永世和平。石垣島是永久平和之島。

旅伴CL說這裡每一時每一刻，都像鏡頭對焦百分百纖毫不差的清晰，
台灣城市是程度不同的對焦不精準，上海及印度根本是鏡頭髒了。

我給了它一個關鍵詞：明淨。

不可能純粹仰仗自下而上的自發力量吧，除了天性讓這兒的子民深覺我們保有這樣會是對家園最好的喲，
不會有錯的，便自自然然的這樣了，背後一定還有個足以讓人信賴的更龐巨的機能體約莫制衡著，
讓企圖破壞這分均衡的每一個念頭，感到悻悻然沒趣味便還是沉寂吧。讓人信賴的前題當然要先有一個存在叫作值得信賴。
自發與政策相得益彰，石垣島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CL料理涼拌菜倒醬油微微小失手，輕呼：「啊，太多了！」隨即就笑著說：「沒關係吧，這是日本醬油。」
海帶芽十分好吃，一看見包裝背面寫的出產地是中國，呀了一下翻看封面，也立刻解圍：「監督審察的是日本自己啦！」
我和CL在異國，老是愛看別人，老是愛比輸贏，結果是自己怎樣都威風不起來，長他人志氣的話說多了，
偶爾我就用「釣魚台是誰的」嚇彼此。

我們帶著熱騰騰的記憶來，2013年才過了一半的，我們自己的島嶼，最高誠信一直垮台，食品災難從夏天之前蔓燒了一整個夏天，
我們嫌惡我們讚美無非我們失去，我們真懷念紛擾混亂未起之初，那人世間還是一筆緩緩在紙上畫一條直線的日子。
在石垣島的日子，讓我們回到的是往昔的生活氛圍，凡緩慢的日常，拖帶的痕跡總是特別深刻，空景也多，
但在記憶裡被拉得最長；花樹滿牆頭，日影明亮著，巷弄空無一人的夏日午後，我的六、七歲或者十歲，睏一覺醒來，
母親還坐在一旁安靜做著第二件手工。

每天醒來躺在枕上看海賴床，當海平線已高過我的肩頭的時候，我已來在美麗南島十幾天，公設市場、超市、咖啡館、
小公寓就是生活的固定場域，曬太陽、騎車與文字為伍，還是固定在過日子的模式，只是換了個撒手就放開一片大海洋，
天天吹海風的蔚藍場景，夏天黃昏日影長，我和CL就再去晃遊一下，偶爾搭公車搭船去遠一點的地方，
八、九點天全暗了才回家煮晚餐。

讚嘆變得沒那麼生猛衝口，我們不再常說日本如何台灣如何，是在心底一層一層刷上透明的不說的什麼，
比如接受、熟悉、習慣、融入、自然，再這樣下去遲早會像愛情，年深月久了，熱情是消失不見的，
但連沉默的背影都讀得出話語，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我很了解為什麼世上已有「沖繩病」、「八重山病」，
凡到過這裡的人都想再來，不來就會渾身不對勁。

是一種不全然相同，很難具體說什麼，但常在一個剎那重回昔時相仿似的氣味，那氣味確定在自己生命裡消失無蹤了，
追索的心便越發顯得敏感，平和、友善、乾淨、美麗都足以吸聚人的心，但我了然於心，日子越緩慢的，記憶越長久。

●2013/12/12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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