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
六弄的老闆是個年輕人,男的。
大約三十歲吧。
六弄是店名,所以就叫做六弄咖啡館。
奇怪的是,店並不是開在某巷六弄裡,
它的地址甚至只有某巷某號,沒有某弄。
我也對這店名很好奇。
他說歡迎光臨的時候,是在我身後的,
我不是被他嚇了一跳,只是沒想到,
竟然有人是在這個奇怪的位置歡迎客人的。
不是都該在客人的面前嗎?
「妳好,請坐啊!想喝什麼?」
『嗯...不...我....』
「現在可以煮的咖啡不多,先跟妳說聲抱歉喔。」
『嗯....沒關....』
「對了,喝咖啡最好什麼都別加,才叫做喝咖啡。」
『喔....』
「別擔心,我的咖啡不會讓妳睡不著的。」
『嗯....』
他就像個興奮的孩子,一張嘴停不下來,
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還來不及回應,
他就開始說下一句話了。
那對我來說還是一個新的工作,即便我已經領過這家公司兩次薪水了。
每天上班時,打完卡之後,我就得走過三個彎,看到四個人,最後再經過一個擺著
上千支的廣告看板用的膠膜;千顏萬色的倉庫之後,我才能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後
,我放下包包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傳真機旁邊收前一天晚上的傳真,那傳真
機就像是古時候的鬼怪千山姥姥一樣,吐著很長很長的白色舌頭,一圈一圈地癱在
地上。對,就是癱在地上,畢竟傳真紙在地上是不會動的。
那傳真上面會有許多的公司名稱、聯絡人電話、地址或是該公司的倉庫編號、需求
產品型號,還有一句「請在某月某號之前寄到,謝謝!」
然後,我就必須把這一大堆傳真整理好,再走到電話答錄機旁邊按下答錄機來聽,
這裡面會聽到的是一些零售代理商的訂貨留言。他們的留言是有公式的,這個公式
是這些零售代理商跟我們公司之間的約定。
舉例來說:
「我這裡是永昌0184,我需要N3007、P6004、R2013各一支,還有3010、9010平面
鋁條各三組,鑲嵌器四支,請最慢在後天寄到。」
這就表示有一家零售商的店名叫永昌,它的代號是0184,它要N3007、P6004、R2013
的廣告膠膜各一支,還有長30公分、寬10公分以及長90公分、寬10公分的平面鋁條
各三組,一組就是三十條為一捆,鑲嵌器就是把鋁條固定在看板上的器具。它要在
後天以前收到這些東西。
當我正在聽這些訊息時,我就必須拿出一台像是PDA的小機器,快速地在上面記錄
店家的需要,然後再拿到電腦旁邊,插上一條傳輸線,讓我剛剛記錄的東西可以從
印表機裡印出來。
接著就是開始打單據的時間了。
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在這之前我會先泡好茉莉花茶,然後開始面對螢幕,鍵入今
天該出貨的貨單。通常這個程序需要我三個小時的時間,因為我對產品還非常的不
熟,而且我的電腦常常當機。
然後就是叫正在外面打來打去玩追逐戰,或是蹲在一團抽煙講笑話的幾個小男生進
來拿貨單。他們是公司的送貨員,大概都十八到二十二歲,都是在念夜二技或夜二
專的小男生。他們會自己分配送貨範圍,通常最遠只會送到新竹,新竹以南就會叫
貨運了。
然後,下午的時間就是我接電話跟打電話向上游廠商訂貨物,還有聯絡海運公司,
空運公司,確定貨櫃及貨機到港的時間的時候了。
總之,我的工作很明顯地分兩塊,第一塊就是把貨送給別人,第二塊就是叫別人把
貨送給我。
看得出來我在什麼公司工作了嗎?
廣告公司?嗯,不太對。
廣告用品公司?嗯,不盡正確。
廣告用品器材公司?嗯,還差一點。
廣告用品股份有限公司?我打你喔!
我們的區總(他的職位是台灣區最大的)常說,我們公司可以說是廣告公司,也可以
說是廣告用品公司,也可以說是廣告用品器材公司,但其實,最適合的名字應該是
「廣告相關萬有公司」。
他的意思是,只要跟廣告有關的,我們都能提供服務。
那或許你會問:「報紙廣告呢?」,沒問題,我們有代刊中心。
「雜誌廣告呢?」,沒問題,我們有平面廣告設計師幫你處理,讓你刊到雜誌上的
廣告令人印象深刻。
「電視廣告呢?」,沒問題,我們有自己的廣告公司,完整的團隊可以替你拍好廣
告,敲定播出頻道及播出時間。
就連廣告顏料、廣告傳單、廣告牆出租....等,只要有廣告兩字,我們都能處理。
甚至連高速公路旁那種超大型看板都有好幾根是我們公司的。
不過,區總有附帶一提,除了廣告明星不能代為安排吃飯甚至上床以外,其他有關
廣告的事都難不倒我們公司。
所以,我的部門只是公司裡非常微小的一塊,也是比較不賺錢的部門。但是,當跟
我交接的那位大姐說我所接管的所有貨品價值超過一億的時候,我就覺得這所謂比
較不賺錢的部門,還真不是普通的貴啊。
發現六弄咖啡館的那天,我特別晚下班,原因是我在等待一通海運公司的電話,他
們搞錯了貨號及櫃號,把我們的貨送到日本去了。
我離開公司的時候已經晚上接近十點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晚下班。其實我在公司
裡的時候挺害怕的,因為離我最近的保全公司人員在至少八十公尺以外,而全公司
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在去廁所的時候就一直有周遭的空氣有點變冷的感覺,從廁所
回來之後,一度把窗外路燈照著樹之後映在牆上的樹影看成一個人坐在牆上搖啊搖
的,我不是一個很大膽的女孩子,那一秒鐘我全身發麻,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就哭出
來了。
我刻意地把後面那台音響的聲音開大一點,然後盡可能地不要去看那一面嚇到我的
牆。
離開公司的時候,我還走過去跟保全人員說,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幫忙把辦公室外面
那棵樹茂盛的枝葉修一修,保全人員是個很憨厚的老實人,他說:「梁小姐,我只
是一個保全,我不會園藝耶。」我一聽,差點昏倒在那裡。
搭捷運回家的時候,我還稍微地在發抖,我還在想要打電話給在高雄的媽媽,問她
能不能在下週我回高雄時帶我去收驚,然後,在打與不打之間,我一直猶豫著,就
這樣猶豫到快到家。
如果不是平常習慣走回家的那條路的地下水道正在施工而封了路,我想,我永遠都
不會知道六弄咖啡館開在我家的後面的後面的後面那條巷子裡,跟我家的巷子是平
行的。那裡是我不太可能會經過的地方,至少在我還不熟悉台北之前,我是不會去
走那裡的。
我經過六弄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那是一家咖啡館,因為它還沒有招牌,我是被它的
門前一隻可愛的小貓吸引了目光,正在考慮要不要把這隻貓帶回家養的時候,才發
現有一塊大概三十公分平方的木板子釘在門的側邊寫著「六弄咖啡館」。
然後,我開始注意這間店的樣子,它的大門邊有個展示用的櫃子,櫃子裡除了一張
裱了框的書法之外什麼都沒有,那上面寫了一些東西。
「牠叫做小綠。」有個男人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身後。
『啊?你說什麼?』我嚇了一跳。
「那隻貓啊,牠叫做小綠。」
『喔?小綠?』
「要進來坐嗎?」他推開了玻璃門,轉頭問我。
『呃....我....』我還沒想好怎麼拒絕的時候,他又接著說,「歡迎光臨。」
「不好意思,剛剛我去巷口的7-11買東西,地下水道的施工封了路,我繞了三條
巷子,多花了一點時間,不然,通常只要兩分鐘就能回來了。」
『嗯...』
「妳好,請坐啊!想喝什麼?」
『啊...不...我....』
「現在可以煮的咖啡不多,先跟妳說聲抱歉喔。」他站到一張靠近落地窗的桌子旁
拉開了椅子,我慢慢地坐下。
『嗯....沒關....』
「對了,喝咖啡最好什麼都別加,才叫做喝咖啡。」他走向吧台時候回頭說。
『喔....』
「別擔心,我的咖啡不會讓妳睡不著的。」在進吧台之前,他又跳出來說。
這時,我心裡只想著該怎麼離開這裡,但面對一個這麼熱情招呼你的老闆,我真的
不知道該找什麼理由離開。
『嗯....喔....』我小小聲地回應著。
「記得我剛剛有告訴妳,現在能煮的咖啡並不多嗎?」他回頭看著我問。
『嗯,記得。』
「其實是因為我的店還沒開張,開幕日訂在下個禮拜六,現在還是我的前置作業期
間,所以我並沒有太多的產品可以介紹給妳喝。」他站在吧台裡,手邊忙著拿東拿
西的,偶爾抬起頭來看著我說,「不過,我這幾天試了幾種不同感覺的咖啡,再加
進一些調味,我想妳應該會喜歡的,請問小姐貴姓呢?」
『....嗯...我姓梁。』
「梁小姐,平常有喝咖啡的習慣嗎?」他開了一爐小火煮著開水,但那爐火其實不
小,瓦斯被燃燒的轟轟聲非常清楚。
『偶爾,不過,我喝不多。』
「那麼,妳能接受黑咖啡嗎?」
『黑咖啡?』
「是啊。我剛剛有跟妳說,喝咖啡最好什麼都別加,才叫做喝咖啡啊!」
什麼都別加?那不是很苦嗎?
坦白說我沒喝過完全不加糖跟奶精的咖啡,那一小灘黑色的水實在沒什麼魅力誘惑
我把它喝到肚子裡。在辦公室裡的時候,我也是只泡些花茶或純茶來喝,相較起來
比較重口味的咖啡,我雖然並不排斥,但也不會常喝。平常在家,偶爾想來杯熱的
飲品,打開櫃子也只有兩種選擇,不是麥片牛奶就是阿華田,咖啡的話也只有三合
一的麥斯威爾。
『嗯,是吧....』我沒有直接表達我的習慣,只是輕聲地附和。
「所以妳要黑咖啡囉?」他淺挑著眉問著,好像有點高興我被他說服了。
『........所以你在表示現在你的店裡沒有糖跟奶精囉?』我說。
他看了我一眼,笑出聲來,「不、不、不,不是的,妳誤會了,梁小姐,我是在介
紹妳喝黑咖啡,不是在暗示妳我的店裡現在沒糖沒奶精,」他摸了摸頭,「不過,
妳的反應還真快啊。」
『不是我的反應快,』我稍稍吐了舌頭,『只是我沒喝過黑咖啡而已,所以....這
表示你的店裡有糖跟奶精吧。』
「沒有。」他說。我感覺有好多隻烏鴉從頭上飛過去。
「看樣子,我得再一次跟妳說抱歉了,因為現在還是前置作業時間,所以我還在聯
絡廠商比價,很多東西都還沒送來,店裡只有我自己去買的一些咖啡豆,還有幾顆
蘋果。如果妳真的不想試試黑咖啡,我切蘋果請妳吃吧。」
『那,沒關係,煮了就煮了,我可以喝喝看。』
這時水已經煮開,他在那已經煮開的水上插上一個玻璃杯,那杯子長得很奇特,上
粗下細,粗的部份很胖,大概比細的部份胖了五到六倍。粗的部份放了已經磨好的
咖啡粉,細的部份像根管子,用來聯接下方盛著開水的圓形玻璃壺。
當細管子插上圓形壺的時候,約莫過了兩三秒鐘,下方的水開始順著細管子往上流
,在上方胖杯子裡的咖啡粉開始被頂上去,然後他拿了一根像槳一樣的東西,在胖
杯子裡前後旋轉著。
『我有幾個好奇的問題想請問你。』
「請說唄。」
『這是什麼杯?』我指著他正在使用的東西。
「這不是什麼杯,這是虹吸壺。」
『虹吸?哪個虹?哪個吸?』
「彩虹的虹,吸管的吸。日本人管它叫做賽風。」
『賽風?賽車的賽,風車的風?』我開始對這些名詞感興趣。
「其實那是翻譯名,英文是Syphon,這不一定要仔細地斟酌用什麼字才正確,不過
,妳說得也沒錯,確實是賽車的賽,風車的風。」
『為什麼要叫做虹吸呢?』我繼續問著,這時整間咖啡館已經瀰漫著濃濃的咖啡香
。
「妳想知道?」他拿著那根像槳的東西在咖啡裡翻攪著。
『嗯。』我點頭。
「很好,我也不知道。」
剛剛那群烏鴉又飛回來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取名虹吸,取名的人早就已經做古了,而且虹吸
其實不是這種壺的真正名字,虹吸是一種化學現象的名字。因為這個現象才發明這
個煮法,所以這壺才會被順便叫做虹吸壺。」他一邊說,一邊把已經煮好的咖啡慢
慢地倒進杯子裡。
『那這煮法是誰發明的?』
「大概是在一百六十多年前,英國人從化學實驗用的試管中發現了這種方法。」
『那你知道原理嗎?』
「梁小姐,妳在考我嗎?」他的表情有些無奈。
『我只是好奇嘛。對了,還沒請問你貴姓大名?』
「我姓關,叫做閔綠。我的名字有點怪吧。」
『是還蠻怪的。』
「妳怎麼沒有問我哪個閔,哪個綠?」
『你不打算說嗎?我以為你自己會說。』
這時他端著兩個裝滿了咖啡的杯子,從吧台裡走了出來,滿室的咖啡香依然瀰漫。
「閔是一個門,裡面一個文的閔,綠是綠色的綠。」
『喔?你支持民進黨?』
那群烏鴉又回來了,只是這次是被我叫回來的。
「梁小姐,妳冷了。」他放下杯子,移動了其中一杯到我面前。然後拉了一張椅子
,坐到我的對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要繼續虹吸的話題嗎?」
『好啊!我還沒聽完呢!剛剛我的問題是你知道虹吸的原理嗎?』
「它的原理是因為壓力不同造成液體流動的現象。當兩端高度不同,水面較高的一
端水會自動流向水面較低的水瓶,這種現象叫虹吸現象。剛剛我在虹吸壺的下方裝
了水,而上方沒有水,經過加熱產生壓力差,下方的水就會開始往上面跑,然後才
能把咖啡粉煮成咖啡。」
我聽完,腦筋有點轉不過來,『我不是很了解耶。』我說。
他看了看我,再回頭看了看虹吸壺,然後端起他的咖啡,「反正,」他喝了一口咖
啡之後說,「水就是會跑上來,咖啡就是會煮好。」
『好吧,只能這樣囉。你就算再怎麼解釋,我可能還是不會懂。』
「黑咖啡要趁熱喝,先喝喝看吧。」他指著我眼前的這杯咖啡。
在我把視線放到那灘黑水之前,我注意到了杯子和杯盤。
杯盤上面有一片樹葉,但不是真的樹葉。那片樹葉是紫色的,但好像拋了些金色的
亮粉在上面,再仔細一看,那樹葉像是被織進盤子的一樣,一條條細細的線交叉結
織成一片樹葉,那些線上面有著一片片非常非常細小的金色亮片。
再看了看杯子,杯子上面則是一朵白花,感覺一樣像是被織進去的。把杯子稍微旋
轉一下,那朵白花的莖部就會跟杯子上的葉子連結。
「那是我非常喜歡的杯子之一。」他說。
『好漂亮啊!』
「也好貴啊!」
『這一個多少錢呢?』我好奇的問。
「妳先喝口咖啡吧。」他微笑著,「但是請小心,因為咖啡有油,在咖啡的最上面
會包一層非常薄的油脂,那會蓋住大部份的熱煙,所以妳看起來那咖啡像是不太會
冒煙,感覺沒那麼燙,其實是非常燙的。」
我非常小心地喝了一口咖啡,苦感立刻就在嘴裡蔓延開來。
『好苦啊。』我吐了吐舌頭,皺著臉皮說
「妳的喝法不太正確。」他笑了一笑。
『還有喝法?』
「那當然,這是虹吸式咖啡的特色。」
『那你倒是說說看,虹吸式咖啡是什麼喝法?』
「下一集再說吧,這一集的篇幅夠多了。」他說完,又喝了一口咖啡。
『什....什麼...你說什麼下一集?』我一頭霧水的。
「虹吸式咖啡的喝法,不是把舌頭當做高速公路一樣一路直接把咖啡往喉嚨裡送,
然後無情地吞下去,」他的表情像個在教小學生的老師,「舌頭是你跟咖啡溝通的
最佳工具。」
『怎麼溝通?』
「喝下一小口咖啡,讓它停在舌頭上,用舌頭上下翻動嘴裡的咖啡,這是為了讓所
有的味道都散開,然後你會慢慢地發現,味道有層次感,有時先苦後澀,有時先澀
後甘,這些層次感的先後取決於咖啡豆的烘焙程度,比較多的深焙咖啡豆,味道是
先苦後澀,淺焙的豆子是先澀後苦,不過,這不是絕對的定律,因為豆子的產地也
是具有決定性的影響。煮功好的人煮出來的咖啡會比水更稠,這在用舌頭翻動咖啡
的時候就能感覺到稠密感。」
聽他說完之後,我照著他的話試了一次,我發現很燙的咖啡進到嘴裡,那溫度一下
子就被接受了,我用舌頭開始拍打,真的有他說的比水還要稠的感覺,但那味道的
層次感我並沒有感覺到,只覺得還是很苦,我想是我還無法分辨吧。
我放下手上的咖啡,『你是煮功好的人嗎?』我問。
「不是,但是我在慢慢變成煮功好的人。」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跟咖啡有
良好的溝通,它會讓你的口水都變成甜的。」
『那,像我這樣不懂得喝黑咖啡的人,最好先喝淺焙豆還是深焙豆呢?』
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吧台,我朝他的視線一同看過去,那裡有一包包疊起來的咖啡
豆,「我想,咖啡沒什麼入門款,找到自己喜歡的味道才是好選擇。」他說。
『這表示我要喝很多種黑咖啡之後才能慢慢分辨自己的舌頭願意跟哪一種咖啡長期
溝通嗎?』
「如果妳想開始喝咖啡的話,這可能是必須要走的路,但是,」他舉起右手的食指
,像是話說到了重點,「這條路要花多久去走,完全由妳自己決定。」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說了聲不好意思,便拿著手機往店外面走去。
我放下手上的燙手咖啡,感覺到自己的唾液漸漸地變甜,有一種喝完茶葉之後的回
甘。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看了一下店裡的裝潢,簡單的橙色加上白色,所有面向外面的
部份都使用了玻璃,大量的玻璃。店裡的每一盞燈都是嵌進天花板的,雖然大小不
一,但都透著同樣橙黃色的光,吧台與牆壁上都掛了幾張畫,吧台後方的開放櫃上
擺滿了咖啡杯,而且每一個咖啡杯的花樣都不同。他所使用的桌子是白色的石材桌
,配上高背的淺黃色椅子。
他講完電話,推門走進來的時候,我正在看著杯子。
「有看到喜歡的嗎?」他問。
『啊!不,不是,我只是在看這些杯子的花樣。』
「妳可以選擇一個,以後那就是妳的專用杯了。」
『專用杯?』我回頭,疑問地說。
「是啊,我打算把吧台後面的這個開放櫃當做是放置常客的專用杯,只有這位客人
可以使用。」
『可是,這杯子很貴的不是嗎?』
「但是,客人如果喜歡這裡,送他一個杯子也無妨啊。」
『打破了怎麼辦?』
「哈哈哈哈,」他笑了出來,「雖然我說是客人的專用杯,但客人也只能用,不能
帶走,這還是我的財產,如果打破了,還是要賠的喔。」
『那我還是用普通的就好,不需要給我專用杯了。』
「其實,就算妳要專用杯,我也不知道該給妳哪一個,因為妳還不知道要喝哪一種
咖啡呢。」
『連杯子都有分?』我開始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咖啡白癡。
「有啊。妳想了解啊?這恐怕一下子說不完,咖啡杯種類大概有十多種,要說完恐
怕天都亮了。」他指著外面的天。
『啊!對!現在幾點了?』
「嗯?」他看了一下手錶,「再二十分就十二點囉。」
『我想我該回家了。』
「沒關係,妳可以再坐一會兒,咖啡都還沒喝完呢。」
『說到咖啡,我還不知道你煮給我的是什麼咖啡呢!』
「啊?我沒說嗎?」
『沒有....』我扁著眼睛看著他。
「抱歉抱歉,我以為我已經告訴過妳了,剛剛那兩杯咖啡都是一樣的,都是曼特寧
。」
『真是好苦的曼特寧....』
「曼特寧是標準的深焙咖啡豆,妳沒喝過黑咖啡,會覺得苦是正常的。」
『不過,我覺得現在那唾液的味道是甜的。』
「這就是黑咖啡的特性,回甘。」他有點驕傲的說,「也表示我煮得還算可以了。
」
我從吧台走回位置上,他端來了一杯水給我。
『我有個好奇,但是不知道該不該問的問題。』
「妳請說,我再看看該不該答。」
我淺淺地笑了一笑,『這樣一間咖啡館,要花多少錢啊?』
「你是問,全部嗎?」
『嗯。全部。』
「要包括店租嗎?」
『店租多少?』
「非常地便宜,一萬塊。」
『一萬塊?』我好生驚訝,『怎麼可能?我住的地方都要租我八仟了。』
「因為這是親戚的房子,我跟親戚租,他意思意思收一些而已。」
『原來如此,那這間店花了多少錢?』這依然是我最好奇的問題。
「兩百萬。」
『你真有錢啊。』
「不。我不有錢,而且兩百萬在台北開一家咖啡館,其實算是非常便宜了,我在很
多事情上都自己來,任何細節我都錙銖必較,盡量節省開業時的龐大開銷。」
『你本來是幹嘛的?』
「我本來是個室內設計師。」
『不好賺嗎?』我很懷疑地問著,畢竟這是一個看起來蠻賺錢的行業。
「不是不好賺,而是夢想總是每天催促著我從一成不變的昏迷生活當中醒過來。」
『好像很多人把開咖啡館當做是夢想。』我回答。坦白說,我也曾經想過。
「其實我也是孤注一擲。本來我是個簡單的上班族,但是我覺得那樣的生活,一點
都沒辦法讓我覺得有意思。」
『所以,開咖啡館有意思?』
「這應該從很久以前說起,因為我的人生有很重要的幾個轉折,所以才會走到現在
這一步。」
『轉折?你曾經混過黑道,現在放下屠刀重新作人嗎?』我開玩笑地問著。
「呵呵呵,不是啦,我不是像陳浩南那種古惑仔,有著很傳奇的人生。不過,我相
信每個人的人生都有特別的故事,這些故事都有轉折,我想,那是比咖啡杯種類還
要更複雜的了,妳真的想知道我的轉折嗎?」
感覺時間已經接近十二點,『啊,我明天還要上班....』我說。
「如果妳要繼續留在這裡聽故事,我當然樂意把故事完整地告訴妳。」
『我很樂意聽故事,不過,我不想聽完故事,明天黑著眼圈去上班。』我輕輕地笑
著,『所以,我該回去了。』
「好啊,不過,隨時歡迎妳來喔,我隨時可以告訴妳這些故事。」他也輕輕地笑了
一笑。
他送我到了門口,說了聲再見,我要把曼特寧的錢拿給他,他說他連訂價都還沒有
訂好,等開幕的時候再跟我補收。
但是,當我回到家,整理好了一切,躺到床上去之後.....
黑咖啡的威力,開始發揮了。『我的天呀!』我縮進棉被裡,『讓我快點睡著啊!
』我在棉被裡苦惱地說著。
然後,在深夜一點鐘,我輾轉難眠地坐在床上咬著下唇,望著牆上一秒一秒跳動著
的時鐘,「既然已經睡不著了,去聽故事吧。」我說。
於是,我回到六弄咖啡館,那位關老闆還站在吧台裡煮著咖啡。
推開門之後,「耶?妳怎麼又回來了?忘了東西嗎?」他一臉驚訝卻又帶著笑意的
從吧台裡走了出來。
『可能吧,』我笑著說,『我剛剛在這裡弄丟了我的瞌睡蟲。』
他聽完,先是愣了一下,「啊!哈哈!妳睡不著啊?」他說。
『是啊,你的咖啡害慘我了。』
「真是對不起啊。」
『所以囉,你要賠償我。』
「怎麼賠償妳?」
『再來杯咖啡,然後把你的故事告訴我吧。』我說。
「妳打算翹班了?」他看著我問,「妳明天要上班不是嗎?」
『並沒有翹班的打算,』我笑了一笑說,『與其睡不著在床上無聊的翻滾,我想還
是來聽故事會比較有趣些。』
「如果故事不好聽呢?」
『那這杯咖啡就你請客吧。』
「如果故事好聽呢?」
『這不是應該的嗎?』
「好,我先把咖啡煮好,妳坐一下吧。」他拉開椅子,也就是我剛剛坐的同一個位
置。
『還是一樣曼特寧嗎?』看著他走進吧台,我問。
「嗯....不了,我打算煮杯藍山。」
『說到藍山,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要叫藍山?』
「因為產地的關係,真正的藍山咖啡都出產自牙買加藍山山脈。」
『那為什麼不煮曼特寧了呢?』
「因為我要說的第一個故事,有藍山的味道。」他在虹吸壺背後看了我一眼。
『藍山的味道?是什麼意思?藍山的味道又是怎麼樣的呢?』
「藍山的味道非常的甘醇,而且真正的藍山咖啡只有虹吸式煮得出來,其他所有煮
法都沒辦法煮出藍山的香甜。」
說著說著,像煮上一杯曼特寧一樣,他把磨好的咖啡粉放到虹吸上座去,而下座裡
的開水正慢慢地要沸騰當中。
『所以第一個故事是個甘甜的故事?』我說。
「哈哈哈」,他大笑著,「梁小姐,妳認真了。我只是隨口說說,故事聽完了只有
感覺,沒有味道的。」
『好吧,那你可以開始說第一個故事了。』我斜瞪了他一眼。
「那是我的第一次戀愛。」
『什麼時候?』
「高二。」
『嗯,你繼續說。』
「那得從我的名字開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