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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好看的懸疑鬼故事(六)
作者: 花小晴 日期: 2006.07.10  天氣:  心情:
第六章:魅影女子Phantom Lady



  『那不止是一種魔法,而且是一種魔咒。如果,你在追查魔法謎底的過程中,也做了這樣的夢……你千萬要拒絕阿格裏帕賜予的魔法!你絕對不
能答應他!你一定要說永遠不想見到鬼!』
  
  劍向在『夏詠昱』反覆教他記住那句五十個字的『鑰匙』後,『夏詠昱』的神情虛脫,看起來十分疲倦。他說起話來開始斷斷續續,也夾雜著嚴
重的咳嗽聲。
  
  『只有你知道事件的來龍去脈,所以只有你可以……可以破解這個恐怖的詛咒……拯救織梅、拯救更多的受害者……』
  
  『夏詠昱』的最後一段話還沒說完,錄影帶即曳然終止。帶心已到末端。劍向看著無聲閃著亮燈的攝影機電源開關,感覺螢幕中曾經出現過的一
切恍如幻象。』
  
  根據『夏詠昱』所述,劍向至少掌握住魔法進行的過程。
  
  --首先是一場詭異、逼真的夢境,在夢中出現的巫師,會詢問你想不想看見鬼。取得你的同意之後,他會在你的掌心施法,並要你去打開通往
鬼界的門。
  
  --你一切按照巫師的指示,那扇門卻變成你家的房門。
  
  --當你醒來後,會發現你的掌心確實被施過法,房門也真的被打開了。夢境成為現實。此後,你真的可以在夜裏看見鬼了,不過,這些鬼之所
以出現,卻是為了要奪取你的性命……
  
  劍向的體力已經完全恢復,但心緒混亂,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就像『夏詠昱』說到自己因為鬼怪作祟的緣故而頭痛欲裂一樣,劍向也由於
他的附身而形同身受。
  
  這是魂魄與靈媒間微妙的交感關係嗎?
  
  劍向坐起身來,右手姆指揉了揉太陽穴,確定自己的意識十分清楚。
  
  就在此時,劍向突然無聲地驚呼。他想到了一個新的可能性--頭痛!
  
  頭痛!
  
  儘管『夏詠昱』提及的次數極少,但張織梅確實由於喪失某部份記憶的緣故,患有嚴重的頭痛。更精確地說,『夏詠昱』之所以很少提到這件事
,是因為他完全忽略了這個線索的重要性。他一定未曾想過,這將會是找到張織梅的正確方向!
  
  劍向愈想愈激動,他明白自己已碰觸到一個嶄新的出口了。
  
  張織梅連續兩任男友暴斃,無論她是否知道男友們的死亡,她都極有可能由於恐懼的關係,躲在新的住處而不再外出逛街。這也是夏詠昱雖循著
她的休閒習慣,仍無法找到她的主因。
  
  然而,張織梅受過夏詠昱的催眠,她會出現頭疼症狀。而強力催眠術的中斷,應該會讓她的頭痛持續性的發作……
  
  就是這樣!縱使她不再逛街,依然必須出門購買止痛藥。劍向相信,張織梅定然無法一直忍受劇痛,而不得不離開住處,到附近的藥局買藥。
  
  只要張織梅還住在高雄市--她一定還在高雄市,這是她熟悉的環境,她沒有朋友,而在別的城市也不會有落腳處--劍向就有把握能找到她!
  
  一思及此,劍向的精神大振。他迅速整理好帶來的攝影機,毫不留戀地離開四○一室,臨走前他默默告訴自己,永遠不會再回這個鬼地方。
  
  下一步的行動,就是帶著張織梅的照片,查訪市內各家藥房。倘若無功而返,則進一步繼續清查診所及醫院。
  
  接下來的一周,劍向白天的時間都奔走在高雄市街之間,尋找杳無音訊的張織梅。分局裏依然忙碌於鍾思造案及其它陸續接辦的瑣碎小案。
  
  高組長在『召魂夜』的隔日,就立即將劍向派任偵查其他小案。高組長可能已經察覺到他和紹德之間的私密衝突,所以才把他調到其他小組去。
劍向因而能夠趁著外勤偵查的機會,把握有限的零碎時間訪詢各藥局的老闆。
  
  另一方面,紹德雖然證實了鍾思造的確是以偷竊、銷贓維生,但從他幾天來的言行觀察,很顯然他未能進一步由銷贓管道中發現劍向涉入的憑據
,這也緩解了劍向的壓力。
  
  --中山一路/南星藥房、良安西藥房;河北二路/高合成藥房;建國二路/慈安藥局、信德西藥房、文欽藥局;自立一路/銘生藥局、忠正西
藥房;九如一路/人人藥師藥局;二路/九如藥師藥局、大正西藥房、振東藥局;嫩江街/宏隆藥局、大生藥局;漢口街/漢良藥局;哈爾濱街/正
仁藥房、坤生西藥房、為生西藥房;吉林街/忠生藥局。
  
  --遼寧二街/景田藥局;熱河一街/為源藥局、信吉西藥房、崇良藥局、振源西藥房、嘉益藥局;二街/松源藥房;十全一路/吉田藥局、杏
安藥局、建昌藥局;察哈爾二街/安成藥局;北平二街/忠瑋西藥房……
  
  劍向帶著張織梅的照片,逐街逐巷地調查她的行蹤。以三民區為中心,擴及鄰近的新興區與前金區。他的高雄市地圖上以紅、藍筆圈畫了各式各
樣的符號,記下他偵查過的區域、必須再度確認證詞的藥房,以及外貌相似、言行符合條件的女子出現的地點與時間等。
  
  這並不是一件困難的工作,但細節之繁瑣卻遠非劍向當初所能想像。雖然只是三個行政區,但劍向獨自一人尋找,比以往分局查案時必定動員一
個專案小組,進展相比之下實在來得緩慢太多了。
  
  四月六日那天,劍向終於放棄對三民、新興和前金三個區的搜查。根據調查,他完全確定張織梅不住在這些地方,也就是說,張織梅在離開兩個
男友後,就躲得遠遠的了。
  
  他手上能夠掌握得到的,仍舊僅是一卷錄影帶、一張照片。
  
  不過,劍向並沒有因此心灰意冷。他知道沿著這條偵查方向,儘管遙遠也終究會抵達終點,他的過濾篩選,已逐漸縮小搜查的範圍。錄影帶裏張
織梅的影像,在這段時間內變成劍向的興奮劑。他總是在經過一天的奔波後,回到安靜無聲的臥房裏,然後打開小弟的攝影機,重復播放那卷DV帶
。在虛像伸手可觸實則遙不能及的液晶螢幕中,劍向以幻想賦予了張織梅完美的形象。
  
  『劍向,請永遠愛我。』
  
  不知何故,劍向彷佛聽到那句張織梅對鍾思造的深情表白,其實是對著自己說的。

  四月十日午後,劍向來到鹽埕區的大公路上。他剛結束了一家五金行遭竊的證人偵訊,整理完筆錄後,立刻利用空檔尋找張織梅。本周起,開始
以鹽埕區為範圍展開新的調查

  
  隨著調查範圍距離分局愈來愈遠,劍向發覺所能利用的餘裕也愈來愈有限。即便是單純的小案件,也由於心有旁騖而進度遲滯。劍向心底明白,
這讓分局的同事對他的行為深感不解,對他的態度亦倍加疑慮。
  
  再繼續下去……會毀了自己以往安定的生活,及未來美好的前途……
  
  三點二十分,正是炎陽發揮最後威力的時刻。劍向尋訪過了鹽埕區內三家新開的大型便利藥局,但沒有任何明確的結果。位於大公路距離建國四
路交叉口的不遠處,正好也有一家藥房。
  
  『小吳,你人在哪?』行動電話裏的聲音是立為。
  
  『在……鹽埕區。』
  
  『喂?喂?』立為說,『拜託!你去鹽埕區做什麼啊?局長快氣瘋啦!』
  
  『什麼?我聽不太清楚……』
  
  『局長要你趕快回來。他說,你昨天那份結夥搶劫案的報告有問題--事實上,局長的說法是「滿紙胡言亂語」。對了,你也還沒有回報五金行
竊案的進度……』
  
  現在沒有時間和立為解釋了。劍向沈默地將手機電源關去。
  
  『老闆,可不可以請你再把剛剛的話重復一遍?』劍向對藥房老闆溫言說:『不好意思,同事打電話來,沒把你的話聽清楚。』
  
  『這位小姐,昨天曾經來過一次。』年輕的老闆回答:『我的印象很深刻。因為她的步伐有點搖搖晃晃的,身體好像相當虛弱的樣子。她在離開
時,頭還重重地撞了門一下……』
  
  劍向強忍住心中激昂的喜悅感,『她買了什麼藥?』
  
  『普拿疼。』
  
  『她只來過一次嗎?』他的聲音微顫。
  
  『嗯……』老闆再次看了照片一會兒:『就只有一次,昨天上午吧。』
  
  『老闆,當時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個女孩子往哪一個方向離開?』
  
  『我想,應該是往七賢路那邊吧!』
  
  順著藥局老闆所指的方向,兩人的視線此時不約而同地一起往門口右前方的遠處投去。
  
  『就是她,』老闆說:『真巧。』
  
  --張織梅出現了!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劍向呆呆的望著逐漸靠近的張織梅,腦中一片空白……張織梅就像是直接穿過液晶螢幕似的,活生生地來到在他的面前。她已不再是冰冷、遙遠
的平面影像。
  
  這並非夢境--立在身旁的藥房老闆、馬路上稀疏起落的引擎聲,都明白提醒劍向,他確實身處熟悉的現實世界裏。
  
  織梅穿著一件淡藍色的細網背心,以及粉紅色的雪紡及膝裙,看起來十分清麗動人;然而,她的眉間深鎖、神情疲憊,反而予人楚楚可憐之感。
  
  這時走進門的她,察覺到劍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你……』織梅的語氣十分虛弱,她隨即沈默了。
  
  劍向低著頭,款款凝視著織梅仰望的臉,眼神中透露了無盡的迷惑與徵詢。她的右額有一塊小小的深色淤痕,是昨天在這裏撞傷的。倏地,劍向
忽然抱住了她裸露的雙肩,下巴緊緊靠住,織梅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她沒有掙開。
  
  『我找了妳……找了妳好久……好久……好久……』
  
  經過這麼漫長的找尋,劍向只感覺身體已失去所有的力氣,不得不抓握織梅的肩頭才站得住腳。縱使蓄積多時的戀慕情潮總可得以化為千言萬語
,他卻一句客套的問候都說不出口,只是如同意識逐漸模糊般,不停在織梅耳邊重復喃喃細訴著這段既像呻吟又像夢囈的句子。他倆的臉頰輕輕碰觸
,劍向清晰地接收到對方因手足無措而灼燙的體溫。
  
  劍向的唇齒微動,聲音漸低漸沈,只剩下混亂的氣息吹吐在織梅的後頸。
  
  『我知道,我知道,』織梅柔聲說:『我也等了你好久……』
  
  兩顆淚珠在此刻無聲滑過劍向的臉頰,靜靜地落在他的衣領上,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哭。掉眼淚的,原來是織梅……一瞬間劍向終於明瞭了織梅
心靈的脆弱與無助。事實上,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有能力保護她的男人出現。
  
  --鍾思造被殺了,夏詠昱也被殺了……他們都保護不了織梅,於是她只好不停地逃跑,不停地尋找下一個避險的依靠。織梅太膽小、太害怕了
,以致她只好以己心珍美的愛情,來換取對方提供的安全感。
  
  劍向知道自己早已愛上了織梅,而她,理所當然也一定會愛上自己。愛情,是她唯擁僅有的籌碼,在這場充滿致命危機的賭局中只能盲目下注。
倘若接下來出現的男人並非劍向,織梅必定仍舊會愛上那個不知是幸抑或不幸的男人。
  
  然而,和兩名死者不同的是,劍向不會是第三個被害者。對於厲鬼殺人的恐怖怪案,他已逐漸能厘清背後真相的輪廓。再加上夢寐追尋的織梅終
於現身,只要夏詠昱授與的強力催眠術有效,絕對能夠終止這個惡魔的詛咒。
  
  劍向心中暗暗發誓,非將這個長久糾纏織梅的陰影掃去不可!
  
  他們初次偶遇的對話極少,但兩人內心的渴望互補相合,是以無需言語交流,就能夠靈犀領會。西藥房的老闆在一旁看了這對男女邂逅時的耳鬢
廝磨,以為他倆結識已久,而且很可能早超越刑警與證人的關係,便聳聳肩決定不再打擾他們,自顧自地拿起櫃檯邊的遙控器,將電視的音量調高。
他甚至沒有提出『小姐,來買什麼藥?』的問題。
  
  劍向觸著織梅溫熱的臉頰,思緒漸漸平靜。他聽到她的呼吸均勻規律,不再啜泣,彷佛也已然鎮定地準備與身旁的陌生男人一起面對未知的挑戰

  
  『我們走。』
  
  於是,劍向拉著織梅的手腕,與她並肩走出藥局。他們沿騎樓底走向大公路與七賢路的交叉路口。相隔二十餘公尺前的馬路對面是七賢分局,紅
燈讓他們在行人穿越道末端停下腳步。
  
  『妳住在哪裡?』
  
  『就在附近。』
  
  『帶我去,可以嗎?』
  
  『好。』織梅頷首,但她突然頓住。『對不起……我的頭很痛……』
  
  劍向很快地在她腳步晃跌前扶住她的身體,他發現織梅的臉色蒼白茫然。織梅對他苦澀地微微笑,然後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懷。
  
  劍向呆了。『妳不要緊吧?』
  
  『我好累……』
  
  『我差點忘了,妳剛剛沒有買藥--』
  
  『抱著我,』織梅小聲地說:『一會兒就好。』
  
  劍向被織梅突如其來的要求問傻了,他的胸膛亦燃起融燒的熱火。但,霎時劍向感受到一股輕微的戰慄感,他立刻明白了--這是『測試』!
  
  沒錯,不管是否有意,這是天生的本能,織梅想證明對方會愛上她。無論方式為何,她一定也都對鍾思造及夏詠昱有過類似的動作。只有對方給
予『正確』的回應,她才會帶他繼續前往自己的住處。
  
  織梅並沒有偽稱頭痛,但她一定是藉著這個頭痛的機會,來判斷劍向對她是否一見鍾情。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法。劍向在偵搜的工作上,具備了
百發百中的第六感,而他知道織梅的直覺必然也神準精確。她的外貌固然能吸引各種不同類型的男人,但她最後選中的兩個男人--鍾思造與夏詠昱
,即便都其貌不揚,卻無怨無尤地為她犧牲性命,在所不惜。
  
  她一定拒絕過許多虛情假意、貪圖美色的男人,因為這樣的男人會在大難來臨前退卻脫逃。劍向當然不會是這樣的男人,但他也必須以織梅預想
的方式來回應她,否則她將在下一秒中消逝遠走。
  
  他必須以實際的行為,讓織梅相信她已獲得愛情的保證。
  
  然而,就算劍向的直覺告訴他,兩人的關係明顯含藏著如此的詭詐,他還是無法抑制對織梅瘋狂的愛戀。縱使是夏娃,也曾受過蛇的勸惑,誘逼
亞當吞下禁忌的果實--但這並無損於夏娃對亞當摯誠的忠貞。
  
  他沒有些微猶豫,雙臂緊緊環圈在她的腰際,不發一語,讓她在擁擠、喧嚷的寡情城市中,能享受到一絲象徵安全感的體熱。
  
  緊接著劍向閉上雙眼,毅然地用力吸一口氣,將配帶在身上的那把史密斯威森式M6904半自動手槍,默默地交握到織梅纖弱的小手上。
 
  織梅的住處是一間不到三坪大小的雅房。沒有床、沒有書桌,只有兩個大衣櫃以及一張梳粧檯。梳粧檯堆滿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有隔離霜、防
曬油、保濕乳液、清潔面膜、化妝水和磨砂凝膠等保養品,以及色彩鮮豔的唇膏、眼影、腮紅粉餅、指甲油、眼線筆、睫毛膏與香水等。梳妝鏡立在
其後,加倍了桌台的面積,也將這些東西複製成雙份。
  
  淺綠色的地板邊卷疊著一張深藍色床墊,印滿史奴比的粉紅色棉被折妥置於一旁,懶骨頭大抱枕則斜倚在角落。
  
  『不好意思,我只有一雙拖鞋……』
  
  『沒關係。』
  
  織梅輕輕踢掉腳上那雙白色的細跟涼鞋,以腳姆指勾來丟在門口的Kitty絨毛拖鞋。

  劍向在她身後微蹲著脫下皮鞋,冰沁的涼意透過運動襪傳入腳底。
  
  織梅將抱枕放在背臀處靠好,坐在梳粧檯前。她回頭看著劍向面對面也坐了下來。
  
  『……』劍向肩頭不自在地聳一聳,這個房間現在只有他與織梅兩人,而織梅從未離開他伸手可及之處。
  
  『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劍向唇齒乾澀地開口:『我叫吳劍向,是三民分局的刑警。』
  
  『我叫張織梅。』織梅也假裝客套地向他微笑點頭。
  
  經過了适才在馬路上的擁抱,劍向一時還無法適應兩人微妙的關係。『欸,張小姐……』
  
  『幹麻啦!你說話的方式好悶喔,嘻。』織梅故意激他:『叫我梅梅好嗎?不要叫我張小姐嘛,這位大哥。』
  
  『這……』
  
  『我以為你喜歡我呢!』
  
  『我是喜歡妳啊……』劍向終於衝動地把內心的渴望說了出來,『所以,我才不知道該如何向妳說明妳與案件的關係。』
  
  『案件?』織梅的表情泛起一絲困惑。
  
  很顯然的,織梅並不知道一位刑警之所以費盡千辛萬苦尋找她的真正目的。甚至,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前陣子社會新聞版面上那則密室謀殺案和自
己有任何關係。
  
  劍向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相片,『梅梅,妳見過這兩個人嗎?』
  
  織梅的目光在鍾思造和夏詠昱的半身照來回遊移:『……沒見過。』
  
  --果然全都忘了。『妳知道嗎?這兩個男人被殺了,』劍向拿出第三張照片,『而照片上的女孩子,是涉嫌最重的人。』
  
  織梅張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照片。『什麼?這是我?可是,我沒有拍過這樣的照片……』
  
  『妳知道嗎?妳的這張照片,就放在這個戴眼鏡的男人家裏--他叫夏詠昱。』
  
  『夏……唔嗚!』織梅突然痙攣了起來,她的雙手抱頭,不讓劍向看到臉。
  
  劍向起身伸手過去扶住她。『妳的頭很痛,是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織梅難過地呻吟,『我好害怕……』
  
  『告訴我,妳究竟在害怕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梅梅,是有人在跟蹤妳?』
  
  『不是……』
  
  『還是妳經常夢到什麼可怕的事?』
  
  『不是……』
  
  『那……』
  
  『不是……不是……都不是……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沒有人在跟蹤我,我也沒有做夢,』織梅的語氣開始哽咽,『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什麼
,我就是全然地害怕,害怕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拜託你不要再問我了……』
  
  他所獲得的答案,和夏詠昱曾問到的結果完全一樣。劍向抱住織梅的背,她悲傷地躲入他的懷中啜泣。

  --難道說,執行那個危險的強力催眠術是僅剩的解決途徑?看到織梅可憐的模樣,劍向實在不忍心再增加她的痛苦。
  
  『我以為……你來找我……是要告訴我……』
  
  『告訴妳什麼?』
  
  『我的過去。』
  
  劍向總算明白了--是的,織梅等待的確實是一名保護者。然而,她之所以需要保護,是因為她希望能追尋自己已經遺失的過去,而她直覺地感
受到在這個追尋過程中,很可能會發生無可預料的危險。
  
  『我到底是誰?沒錯,我知道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生日以及身高體重。但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親人?到底有沒有朋友?我談過幾次戀愛?我
有沒有做過什麼瘋狂的事?還是曾做過什麼蠢事?我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我感覺自己的生活好像走在一條黑暗的隧道當中,我的前方沒有燈光,走
過的路也沒有,我只知道自己所站的位置,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隧道裏……請你告訴我……請你告訴我……』
  
  『……好,我來告訴妳妳的過去。』
  
  劍向深深吸氣,他的鼻腔裏充滿織梅濃郁的香水味。
  
  『上個月二十五日,在南台路的一棟舊大樓裏,發現一具年輕男子的慘死屍體。經過偵查,發現男子生前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而這個女孩子-
-就是妳。』劍向沒有理會織梅詫異的瞪大雙眼,只是將鍾思造的照片推到她面前,並繼續說:『過了兩天,另一個戴眼鏡的男子來找我,告訴我他
可以提供我一些命案的線索,不過,後來他也被害了……』
  
  劍向略過那個晚上有關召魂術的敘述,『在他死後,我從他身分證上的戶籍地址找到他的住處。然後,在他家裏找到妳的照片,以及記載著他與
妳相戀的日記本……也就說,他曾經是妳的男朋友--妳至少談過兩次戀愛。』
  
  『我……這兩個人,看起來都好陌生……』
  
  『那是因為妳喪失了過去的記憶,我不知道這和妳經常頭痛是否有關。我費盡千辛萬苦地找妳,就是希望能恢復妳的記憶,同時查明兩樁命案的
真相。』
  
  『……!』織梅的表情忽然驚恐起來。
  
  『梅梅,別害怕,妳並沒有殺死這兩個人。』劍向溫柔地說,『但妳的記憶中埋藏了關於命案的重要關鍵,我必須試著將它挖掘出來。』
  
  『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要緊。只要妳願意信任我,我就會設法幫妳恢復記憶。』
  
  此刻兩人眼神交會,彷佛各自在心中尋找確認的感覺。
  
  『如果……如果我不信任你,我就不會帶你來這裏了。我好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
  
  劍向靜默了幾秒鐘,才毅然地說:『讓我替妳催眠。』
  
  『我不要!』沒想到,織梅的反應竟是如此劇烈。『我不要接受催眠!』
  
  『為什麼?』劍向開始慌了,『這是我唯一能恢復妳記憶的方法……』
  
  『因為……因為……我不要入睡,也不要閉上眼睛!』織梅的情緒又開始歇斯底里:  『我睡著以後是沒有做過惡夢,但我跟你說過了,我討
厭那種進入隧道的感覺,那種一片漆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因為睡覺會給我這種討厭的感覺,所以我不要!』

劍向輕撫著織梅的臉頰,他第一次以這麼近的距離看著她的臉。

『妳是不是很久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了?』

原來,在亮麗的彩妝下,織梅的臉因受失眠折磨而憔悴不已。
  
  『我……我好害怕……』
  
  『相信我,好嗎?』
  
  織梅的雙手緊緊抓住他淩亂的衣領,她的眼眶泛紅,考慮良久才顫抖地點點頭。
  
  『那麼,我們馬上開始。』現在還是劍向執行勤務的時間,早就該回警局報到了,為了早一點找到織梅,剛剛甚至還掛斷立為的電話。他的動作
得快一點。
  
  他一面回想著夏詠昱的亡魂在錄影帶中提到的催眠術作法,一面協助織梅將床墊張開鋪在地板上。織梅平躺上去以後,他要求她閉上雙眼,放鬆
身體。
  
  『梅梅,妳現在什麼都不要多想,我會一直待在妳的身邊。』劍向在織梅的耳畔輕聲地說:『妳只要閉上眼睛,專心聽我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
就可以了。現在,我真的要開始了。』
  
  織梅柔嫩的右手用力纏住劍向的腕部,傳達她極端緊張的情緒。
  
  然後,劍向按照夏詠昱教導的方式,以固定聲調的單音節,開始念誦這段開為織梅潛意識的『鑰匙』。織梅一面傾聽,一面發出悶哼聲,雪白的
頸部也很快地滲出汗珠。
  
  
  待劍向念到第十個字時,織梅突然慘叫一聲,並且迅即起身。『好痛……』

  『梅梅,對不起……可是,妳非得忍耐不可。』劍向的語氣堅決。
  
  『我知道……但是,真的好難受……』
  
  『我們再試一次。』織梅點點頭。
  
  然而,第二次的催眠並沒有太多進展,在劍向念到第十二個字時即斷然中止。織梅顯然承受了比剛才更大的痛苦,她的眼中滿含淚水,情緒十分
激動。
  
  『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縱使織梅已經開始抗拒,劍向仍不死心地強求織梅繼續接受第三次的催眠。正如同以性虐待為題材的色情電影情節一樣,織梅最後仍柔弱地應允
,見到她被自己狠狠地弄哭了,劍向心中竟湧起一股複雜的異常快感。
  
  『這一次一定可以成功,梅梅,我相信妳可以撐過去的。』
  
  結果第三次的催眠不但完全失敗,織梅還如一頭傷痕累累的小鹿般躲到房間的角落,抱腿痛苦地飲泣著。原本固定在耳上的透明髮夾,也離開散
亂的長髮而掉落在地板上。
  
  劍向面對這種情況也無計可施,他實在狠不下手將她拉回床墊繼續進行這場催眠術。然而,在他幽微的心底,則極度渴望得知這把『鑰匙』在念
到第二十個字、甚至念到更後面,織梅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梅梅,再一次!再一次就好!』
  
  不管劍向如何堅持,織梅只是一個勁地哭泣,完全不回應他的要求。
  
  真的要放棄嗎?--劍向緊緊擁住織梅蜷縮的身軀,內心開始反覆交戰。她彎曲的雙臂護著自己的胸口,兩手抓著劍向的領子不放,襯衫第一顆
鈕扣的線頭隨而鬆脫。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抱著痛哭出聲的織梅,劍向只能輕拍她的背,不停地向她道歉。
  
  或許,織梅的過去能以其他方法揭露,並不一定真的非使用這麼殘酷的手段不可。劍向開始思考另外一種可能性是否存在。然而,一個在高雄市
區不斷四處逃逸的失憶女孩,要找到她確實的來歷卻是一件非常棘手的工作,處於自身難保的境況下,劍向要能夠一面在分局裏維持往常的工作水準
、一面尋找織梅的過去,實在是太困難了。
  
  --儘管兩人都迫切希望催眠能發揮揭露遺失記憶的功用,但實際的進行狀況卻毫無成效,只是徒增彼此的痛苦。
  
  劍向的思緒混亂不堪,他充分感覺到織梅依偎在胸前流淚所帶來的濕熱。他也想不出更恰當的安慰語句,只好以沈默靜靜地等待織梅哭累。他內
心則下好決定,已不再奢想夏詠昱的強力催眠術對案件會有任何正面影響了。
  
  『劍向,拜託你……』
  
  織梅忽然開口,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親暱地喚他的名字。
  
  『唔?』
  
  『繼續試驗那個催眠術。』她的語調細微而堅定。
  
  劍向被織梅的回答嚇了一跳,因為他已經決定放棄了。『可是……』
  
  『請你不要放棄……好嗎?』織梅說,『我會好好忍耐的,我不會再哭了,真的。因為我絕對不放棄,我一定要知道我到底是誰。』
  
  『不行,我不忍心再讓妳痛苦。』
  
  『我不怕痛!』
  
  『我做不到。』
  
  『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讓我恢復記憶的方法,就算再痛苦,我也不會死心的!求求你幫助我……』織梅為起她淚痕未乾的臉龐,『你可以壓住我
!這樣我就沒辦法逃走了!不然,我讓你綁起來好了!把我的手綁好,你就不會被我打傷了……還有,如果怕我大喊大叫的話,就拿一塊布把我的嘴
巴塞住呀……這樣總可以了吧?』
  
  想不到織梅竟如此執拗。她掙開劍向的臂膀,轉頭跪爬到房間角落的衣櫃邊。她打開衣櫃的抽屜,從中翻找出一卷紅色的塑膠繩,堅定地遞給劍
向。
  
  『妳真的要我這樣做?』
  
  『真的。』
  
  劍向定定地望著織梅的眉目,再度確認她眼神中的勇氣。他拉出紅色塑膠繩的繩頭,『我該綁在哪裡?』
  
  『雙腳,還有雙手……』織梅將背部轉向劍向面前,兩手握拳交叉貼在背後。
  
  劍向點點頭,從褲子口袋裏拿出隨身攜帶的瑞士刀,選取適當長度,割下兩段塑膠繩。他開始捆綁織梅的手腕。
  
  『你可以綁緊一點。』
  
  不時注意著織梅是否被綁痛了,劍向綁好她的雙手。織梅隨即躺下,將雙腿並攏伸直,示意自己已做好被綁住雙腳的準備。
  
  劍向微微為高她雪白的左足,慢慢纏繞著塑膠繩。織梅露在及膝裙外的雙腿纖細有致,曲線性感誘人。他保持呼吸的均勻規律,不給自己心猿意
馬的機會。
  
  『好了。』
  
  『還有我的嘴巴。我的手帕在外套的口袋裏,就挂在那兒。』
  
  劍向依言將她的手帕拿來,他把手帕揉成團狀,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慢慢塞入她的口中。此刻織梅已完全喪失反抗能力。房間裏一片靜寂,雙方只
聽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聲。
  
  織梅朝他點點頭,然後果斷地閉上眼睛。

  次日,劍向一整個上午都承負著分局長嚴詞指責的壓力。事實上,分局長並不是一個脾氣火爆的上司,在面對辦案不力的部屬,他總是以鎮定持
平的態度予以糾正。但這種看似客觀的態度,對劍向而言,反而變成一種冷酷的忽略,這樣的折磨,比起高組長慣常表現出疾風厲行的叱怒,卻又更
令他難以忍受。
  
  對織梅的催眠術成功了--這是她親口說的。然而,織梅卻不願意立即談起她憶起的過去。劍向不明白她究竟在遲疑什麼,只知道織梅確實就是
一個這麼固執的女孩。
  
  『劍向,我記起思造、詠昱這兩個愛我好深的男人,以及比他們兩人更早以前發生的各種事情。』織梅此時的平靜,與方才由於忍受催眠刺激所
呈現的瘋狂失神狀態,簡直是判若兩人。因恐懼而陰霾重重的表情,在她的臉上亦不復見。『但,讓我考慮一下好嗎?我得好好地想一想,才能決定
是否要告訴你。』
  
  『我希望妳可以現在就對我說。』
  
  『不行。』織梅回答,『這太危險了……』
  
  『危險?這是什麼意思?』
  
  『不管怎樣,我真的不能馬上說。劍向……你知道嗎?我……我已經愛上你了,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可是,我怕……』
  
  『梅梅,妳的記憶已經恢復--告訴我,妳到底在怕什麼?』
  
  『我怕……我怕……我怕我一旦告訴你我的過去,你就會離開我!』
  
  在說服不了織梅的情況下,劍向只好留下他的手機號碼,『無論是什麼時間,只要妳決定好願意跟我說,就立刻打電話給我,OK?』
  
  『嗯。』織梅依舊躺在床墊上微微笑著:『劍向,我好累喔,讓我睡一覺好不好?』
   
  『妳總算願意睡覺啦。』
  
  『嘻。』
  
  『我不吵你。我還得回局裏報到。』
  
  『加油喔……』織梅合上眼皮,『我愛你。』
  
  劍向恍恍惚惚,昨日的場景影像歷歷在目。他並非不曾談過戀愛,然而,在織梅之前所遇見的三位女子,劍向卻都沒辦法從她們身上找到真正吸
引人的特質。仔細想想,她們和織梅間的共通點是溫柔和順,正足以激起劍向強烈的保護欲,但在織梅性格中那麼一點點的蠻橫與任性、一絲絲的主
動與大膽,在其他三人的身上卻是完全找不到的。
  
  他在看著她沈沈入睡後才起身離去。接近傍晚回到分局後,對同事的側目及長官的責備都毫無知覺。那時劍向只有一個念頭:這才是他衷心追求
的戀愛--
  
  然而,當晚劍向持有的,卻是一具開著電源的無聲手機。劍向知道織梅下定決心後就不再更改,因此即使他在下班後再到織梅家去,她也不可能
告訴劍向他想知道的事情。唯有等待,等待織梅的主動來電……但她整夜並沒有打來電話。
  
  就在心情澎湃起伏之下,劍向無眠等到天色大亮。彷佛是透過傳染一樣,失眠從織梅身上承接過來了。
  
  接近正午的工作會報一結束,劍向如逃亡似的沖出警局。他已然按捺不住思念的煎熬,再也不願意繼續等待織梅的來電--他要馬上見到她,馬
上知道答案。
  
  來到鹽埕區的大公路上,再度經過那家玻璃落地窗透出電視機螢幕彩光的西藥房,他騎車轉入小巷子裏,將機車煞在織梅所住的樓房下。
  
  這間老舊的樓房,由不住在這裏的屋主分租給一些低薪的上班族。織梅住在二樓,劍向停好車後就心急地按著她房間的電鈴。
  
  --居然沒有回應?
  
  --她出門了?還是……逃走了?還是……
  
  不祥的第六感又一次降臨,使他的心頭一緊。在聽不到揚聲器傳來織梅的答話後,劍向當下決定按著樓內所有住戶的電鈴。
  
  『喂?』沒多久就傳出一個陌生的男聲。『誰啊?』
  
  『警察。』
  
  『有什麼事?』半老的語氣中充滿戒備與敵意。
  
  『我想要搜查這間屋子某個房客的住處。』劍向平板地說:『請你替我開個門。』
  
  『哪一樓的房客?』
  
  『不是你家。』
  
  『去!』接著一聲單調的鈴響,門鎖從裏面彈開。揚聲器也隨後陷入靜寂。
  
  劍向進屋後把門帶上,一樓玄關處停了兩輛佈滿灰塵的摩托車,牆邊挂著一排生銹掉漆的綠色郵筒,與昨日所見情景並無二致。他大步踏上階梯
,向二樓奔去。
  
  很快地來到織梅的房前,和預期的狀況一樣,不論出聲詢問或用力敲門,都沒有人答話。而,出乎劍向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眼眶竟滿是淚水。
  
  『開門!開門!開門……』
  
  劍向心急如焚,語調忍不住哽咽。在突然的衝動之下,他不再繼續拍打房門,卻一腳將門用力踢開。脆弱的木門在踢開後重重地撞擊牆壁,發出
一聲爆裂的巨響,門框上的木條也跟著破碎變形。
  
  他好像聽見房裏出現輕微的驚呼聲。
  
  『梅梅?妳在裏面嗎?』劍向衝進房裏大叫。
  
  房裏的各樣擺設並沒有任何變動,唯一不同的是女主人不見了。劍向看到幾瓶保養用品掉落在地板上,梳粧檯邊的電話話筒也沒有掛好。
  
  『回答我好嗎?我是劍向,妳在哪裡?』
  
  劍向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對著空氣說話,然而他十分確定耳朵沒有聽錯。他的目光投向牆角的兩個大木櫃。『梅梅?妳躲在櫃子裏嗎?』
  
  還是沒有答話。他決定走近櫃子,將櫃門打開。
  
  --她是怎麼了?奇怪……
  
  劍向疑惑重重地打開第一個衣櫃的櫃門。在櫃裏掛滿色彩繽紛的當季服飾。織梅不在裏頭。
  
  接下來是第二個櫃子。
  
  『梅梅!妳為什麼不讓我把門打開?』劍向在拉開櫃門時,由門把上傳來一股強烈的抗力。織梅果然在裏面。
  
  『嗚……唔……』櫃裏傳出用力的悶哼聲。
  
  『梅梅,開門啊!』
  
  雙方在僵持數秒鐘後,臂力壯碩的劍向很快地打開了櫃門。然而,讓他料想不到的是,櫃門一打開,史密斯威森式手槍的槍口牢牢地頂住他的額
頭。
  
  在這一瞬間,劍向舉起雙手不敢妄動,同時他看到織梅跪坐在櫃底,眼露兇狠目光。

『……!』地球霎時彷佛停止自轉。
  
  織梅的頭髮散亂,神情恐懼,她很快地發現槍口所指的是昨日才愛上的男人:『劍向,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故意的……』一邊說著,她
一邊哭了出來。
  
  劍向的額頭被自己的配槍槍口指著,滋味既震驚又難受,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對織梅莫名其妙的行為根本無法理解。他將頹倒在懷中哭泣的織梅
抱出衣櫃,溫柔地放她靠在抱枕旁。
  
  『……到底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一件詭譎怪異的往事如雷般轟進劍向的腦海裏。
  
  --在夏詠昱召喚鍾思造的亡魂時,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場景!
  
  --他在招來鍾思造的鬼魂,成功地附身後,就開始不斷飲泣。他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並且不願意回答他所聽到的任何呼喊。
  
  --接著,鍾思造出拳打他,然後死命地逃進臥室盡頭的衣櫃裏。更重要的是,他也抵死不肯鬆手,緊拉住櫃門不放。
   
  回想起來,他最後的表情,就像是被嚇死的……
  
  再加上劍向已由夏詠昱的口中得知『厲鬼殺人』魔法的發生過程,以及親眼目睹織梅的行為表現,他終於確定--織梅也遇見鬼了!
  
  無論是重回人間的鍾思造之亡魂,或是仍活在眼前的織梅,都因為有過遇鬼的臨場經驗,而誤認為劍向是鬼。
  
  所以,他們才會不肯回話,才會不肯打開房門。正如夏詠昱在〈怪事摘要〉中所記錄的,惡鬼會不停搜索他們藏匿的位置,並伺機奪去他們的性
命。鍾思造被支解、夏詠昱被鐵鏟斷喉,都是在最後慘遭惡鬼的殘殺所致。
  
  但,織梅究竟是怎麼被這個恐怖的魔咒纏上的?
  
  『梅梅!』劍向情緒激動地問:『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嗚嗚……』
  
  『妳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聽到這個問題,織梅頓時止住哭泣,『劍向,你……你怎麼知道?』
  
  『因為鍾思造和夏詠昱在被殺之前,都做過奇怪的夢。』
  
  『什麼?』
  
  『只要你應允了巫師,願意學習看見鬼的魔法,鬼就會出現在現實世界裏……梅梅,妳為什麼要答應巫師?』
  
  『我……我也不知道……』織梅又開始掉淚了。
  
  劍向無法再責備織梅,攤開她的右手,看到她的掌心淺淺地刻劃著五芒星圖形的血痕結痂。
  
  『告訴我,昨夜妳遇鬼的經過。』
  
  織梅的表情充滿恐懼。
  
  『昨天,我睡醒時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就是被那場惡夢嚇醒的。房裏的燈沒開,我突然覺得十分害怕。這時候,我聽到門外有嬰兒哭泣的聲音
。』
  
  『我不記得這間樓房哪一戶有嬰兒,而且,嬰兒好像是對著我在哭,彷佛是知道我人在房裏一樣。我感覺很不舒服,因為才做過一個和門有關的
惡夢,不過我還是輕輕地打開房門。我把門打開一道細縫,讓我看得到走廊上的情況就好了。可是,我什麼都沒看到。

  
  『然而,在我把門關上後,我又聽到了嬰兒的哭聲。我愈來愈害怕,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去開門。這一次為了確定走廊上沒有人,我把門完全打
開了。』
  
  『結果……結果……就在我探出頭時,一個全身都是黏液的畸形嬰忽然抱住我的腳踝!他的頭顱像葫蘆一樣,只有眼白的眼睛長在頭頂。而且,
他沒有鼻子……鼻孔都裂開了,和嘴巴連在一起,一直對我喊:「媽媽!媽媽!」他的臍帶拖在地板上,還不停地噴出鮮血。』
  
  『我害怕極了……我很想把他踢掉,可是他的力氣好大,要往我的身上爬。最後好不容易終於將畸形嬰踢開,就在他再度撲向我之前,我把門用
力關上。嬰兒竟然開始撞擊門板,哭叫的聲音也變得更淒厲……』
  
  織梅說話的速度愈來愈快,彷佛在利用這種方式將恐怖的事件驅離她的腦海中似的。
  
  『我六神無主,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你。於是,我立刻撥電話給你……』
  
  劍向頓時感到十分訝異--織梅打過電話?
  
  『電話很快地接通了。但是……但是,卻聽到一陣的冷笑聲,然後……說話的人並不是你!話筒裏的聲音十分陰慘,他說:「妳以為妳打了電話
,就能找到人來救妳嗎?那是不可能的。妳逃不掉,永遠都逃不掉、永遠都逃不掉的!」我真的沒想到……沒想到電話裏居然也有鬼……我真的哭了
……我真的好害怕……』
  
  織梅更無助地痛哭,她緊緊縮入劍向的懷中。
  
  『我好怕畸形嬰會衝進來,而且他的聲音好噁心,所以我躲進衣櫃裏不敢出來。我也不敢睡著,只能握住你給我的槍……嗚嗚……』
  
  『梅梅,妳會使用手槍?』
  
  『會,』織梅哽咽說:『我開了保險,子彈也上了膛。』
  
  劍向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他把自己的手槍借她,原本只是希望能夠搏取她的信任,所以並沒有告訴她使用的方法。倘若方才織梅緊張過度,很可
能會打爛他的腦袋。
  
  同時,在他腦中也浮現一個強烈的疑惑:為什麼織梅也做了這樣的怪夢?
  
  從鍾思造與夏詠昱的遭遇來看,他們和織梅相戀,由於不知名的原因而做夢,但織梅本身並不曾做過夢。然而,在找回織梅的記憶後,當晚織梅
就做了夢。
  
  --難道與夏詠昱的催眠術有關?劍向實在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唯一的線索應該就是織梅的記憶了,但是,現在的情況並不適合立即詢問,
他得等待她情緒平復。
  
  『在哪裡學會的?』
  
  『華沙。』
  
  兩人不再說話。由於身體的親密接觸,帶給了彼此無盡的安全感,陰沈的氣氛逐漸散去。織梅慢慢停止哭泣,她把淚水全擦在劍向的襯衫上。
  
  『好過點了沒有?』他溫柔地說,『要不要我說個笑話給妳聽?』
  
  織梅促狹地扮了個鬼臉。『……你好呆哦!』
  
  『才不,我很聰明。』
  
  劍向低頭親吻織梅的唇齒,她的口舌溫潤潮濕。織梅雖沒有抵抗,但她的回應充滿倔強與不情願,令人難以捉摸。
  
  『這樣不夠聰明……』長吻過後,織梅的語氣冷淡:『我最討厭軟弱的男人!』
  
  劍向對她的話沒有反駁什麼,他的答覆則表現在具體的行為上--他的手指在她的及膝裙上無聲摸索,姆指與食指捏在腰際的拉煉上,像撕吐司
麵包一樣脫去她臀部的第一層束縛。細網背心兩邊的肩帶接著輕輕滑至肘間,露出色系同是淺藍的無肩帶內衣。
  
  半罩杯的胸罩,紋理複雜細緻的蕾絲微微與織梅雪色的肌膚相觸。
  
  『劍向,你這個大笨蛋……』她的尾音已如同呻吟。

  當劍向回神過來時,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座黑暗的莽林。
  
  --為什麼我人會在這裏?
  
  他的意識清楚,卻對自身的處境茫然未知。森林中一片闃黑,耳邊只有夜風吹過樹木枝梢的間隙聲,以及遠近難辨的蟲鳴。信步走了一段,劍向
才赫然想起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是在做夢!』他不自覺輕呼一聲。
  
  沒錯,這個地方,必定與夏詠昱所描述的夢境一模一樣。他在此處遇見魔法師考內裏亞斯.阿格裏帕,並且自願學習能看見鬼的魔法。
  
  --也就是說,我也會和他一樣,在這裏遇見阿格裏帕了?
  
  雖然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身處夢中,但劍向卻無法使自己醒來。這場夢彷佛就像另一個現實世界。他動手擰一擰自己的臉頰,但沒有任何幫助。
  
  腳下的小徑只有一條,除此之外林葉密布毫無去路。他開始察覺到,這場夢境就像是早已設定好的電腦程式一樣,既已執行就沒有中斷的可能性

  
  --唯一能選擇的,應該就是阿格裏帕詢問。如果把夢境比喻成電腦遊戲,那麼這個問題就是決定結局的分歧點。只是,這個遊戲選擇『願意』
的分歧線太殘酷了。
  
  於是,劍向下好決心,他的步伐堅定,循著這條單行道快走向前。
  
  小徑愈來愈曲折,樹林也愈來愈陰暗,慘白的月色在劍向的眼前只透射僅能看見前方三步的模糊光線。
  
  在頭上枝幹交錯之處,傳出禽類拍動翅膀的聲響,腳邊的草叢也因為步履的踐踏而發出窸窣聲,聽來就像有爬蟲類尾隨其後般。劍向並不懼怕,
這場夢境是由某個主使者所設計,這樣的密林、這些聲響,純粹是為了製造驚慌與緊張。
  
  --真是個惡毒的傢伙!
  
  不久,廢棄的墓場出現了,月光果然皎潔地灑落大地,照耀著四周散立的碣石,整個墓地有如一座經戰亂破壞後無人居住的夜城。
  
  墓園大門兩側,各有一具高聳的鷲翼蛇尾石像,長著一對龐大的翅膀,其姿態彷佛是在正欲臨風振翼之際,卻遭蛇發妖女梅杜莎之眼所凍結。記
得夏詠昱曾提及,這種怪物的名字叫馬丘希亞司。
  
  劍向無暇細觀,他直接進到墓園盡頭,一座巨大、華麗的墓碑映入眼簾。這時他感到十分地不舒服--在這裏可以聞到濃重的腐屍味,同時還充
斥著不絕於耳的悲苦呻吟聲。
  
  接著,刻著不名文字的石碑如預期般開始震動,並崩現深邃的裂痕。一隻枯乾的怪手自碑底伸出,阿格裏帕終於出現在劍向的面前。
  
  劍向並不清楚這名巫師究竟是什麼來歷,但光是看見他的外貌,就可以輕易判斷他一定是邪惡的象徵。阿格裏帕的衣著幾乎和印象中的死神一樣

  
  老人的步伐顛簸,靠近了劍向以後,所說的話與夏詠昱轉述的內容沒有太多差異,劍向自身面臨如此逼真的場景,仍然深覺膽寒,阿格裏帕容貌
醜陋至極,就像一頭基因異常的變色龍,而他的目光彷佛可以洞穿人類的恐懼。
  
  他的聲調有如生銹齒輪般運轉,聽起來非常尖銳,予人脊毛陰涼的不快感,而且,隱藏在這種刺耳聲音背後的,更含有一種無可抵禦的威脅。接
收這種聲音的刺激,很讓難人提出否定的答覆。
  
  劍向的內心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嚴厲地拒絕他的賜予。事實上,這樣的場景讓他愈來愈難以忍受,即使一切都在預想之中,他還是感覺到自己
快被黑暗吞噬了。
  
  『現在我告訴你,』他說,『世界上存在一種最高級的魔法,可以讓你看見鬼,你是否願意學習?』劍向在他提出這個問題前,早已在心中排演
過數十遍。
  
  然而,他聽見自己咬字一清二楚地回答:『我當然願意。』
  
  劍向這才發現,這個遊戲根本沒有所謂的分歧點,從頭到尾全都是程式設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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