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想過當一個多麼偉大的人,也不敢奢望過著多麼幸福的人生。因此在筱園答應嫁給他的時候,他覺得此生了無遺憾。
筱園是他夢寐以求的女人。
他們交往了兩年,一直維持著好朋友的關係,直到筱園主動提出「想要進一步交往」時,他才告訴她,其實打從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下定決心這輩子再也不需要任何其他人了。
互相坦白的感覺真的很好,不必猜測著對方到底喜不喜歡自己,是不是永遠只有當朋友的份。知道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那一刻的感動真教人難忘,他簡直不敢相信筱園會喜歡像他這般毫不起眼的男人。
他會這麼想也不是沒道理。無論在甚麼場合筱園都是最美麗的,即使拿電視上的明星相比也不遜色。個性溫和,才華洋溢,總是一張微笑的臉,總是平心靜氣地做自己該做的事,只說得宜的話,從沒發過脾氣。也許唯一的缺點就是太沒脾氣了。
他也是個沒脾氣的男人。只是與筱園相比,或者應該說與筱園的其他追求者相比,他只是個三流的遜色男人。長相普通,能力普通,毫無魅力。這樣的他居然能得到筱園的芳心,他甚至想過這會不會只是一場玩笑或者一場夢。
在兩人互相告白後三個月,他求婚了,筱園也欣然答應。
然而就在蜜月旅行的途中,一場意外奪走了筱園的生命。
筱園死了。
難以接受的事實他卻每天必須面對。他沉湎在過去的回憶裡無法自拔,張開眼睛所見到的一切都引發思念。他第一次了解「寂寞」的可怕。
筱園帶走了他的笑容。不止笑容,也幾乎帶走了他全部的生命力。他無心工作,無心生活,與所有的朋友都不再來往,尤其那些他與筱園共同的朋友。他無法忍受從別人的口中聽見筱園,因為那會一再提醒他筱園已經死去的事實。
他完全不整理屋子。
那個在結婚前不久才布置妥當的新家,還留著許多筱園的痕跡;他依賴這些痕跡追想著她,希望將時間停留在那幸福的一刻。
她最後一次吃過的餅乾空盒子還留在垃圾桶裡;冰箱上貼的紙條是提醒他某部電影的上映日期;蜜月旅行前忘了放進旅行箱的那雙手套,還擱在沙發上;客廳角落散落幾疊書本,是筱園從舊家帶來還沒來得及整理放上書架;所有的家具都是兩個人一起挑選的…………
一切都維持著原狀,他讓自己處於一種經常產生錯覺的環境,彷彿筱園還活在這個家裡。他看著那一堆書本,清楚記得兩人坐在地板上討論到底要以類型歸類上架還是以作者分類。他對新生活滿懷希望,認為兩人這樣共同生活一輩子,人生就圓滿了;如果幸福有形狀的話,幸福的形狀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一個人枯坐在沒開燈的屋子裡,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對著散落一地的書推,手裡拿著筱園為他織到一半的紅色毛線衣。窗外的街燈將蒼白昏弱的微光染上毛衣,那紅色看上去都不真實了。
坐在這兒多久了?好像下班後一回家就坐在這兒,領帶還沒解下。天黑了,幾點了?無所謂。晚餐沒吃也不覺得餓。他只想這樣不停想著筱園,除了想念她以外任何事都沒甚麼意思,任何人他都不想見。
他這付邋遢相公司的人早就有意見了,礙著他的悲慘遭遇誰也不好意思說甚麼,只能默默地將他邊緣化,把他當作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他就像個輕飄飄的幽靈,每天輕飄飄地來上班,時間一到又無聲無息飄出公司。
那天下班後飄回家時,有個男人坐在他家門口。是筱園的哥哥。
哥哥皺著眉頭說:「怎麼瘦成這樣?瘦了有十公斤吧!」
進屋後看見一屋子凌亂,哥哥本來想幫忙收拾一下,被他阻止了。
他開始訓他,說人生不是這樣的,要繼續往前走,只要把筱園放在心裡就好了不需要將自己一同埋葬………淨說些誰都懂的道理,但不是誰都願意一個人孤零零地努力活下去啊。
筱園的哥哥說了很久,中間喝掉三瓶啤酒,帶來的滷味小菜也幾乎都被他自己吃光。他很想跟他說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了,但他知道這樣說很失禮,而且也很難解釋自己的心情。
筱園的哥哥要離開前,忽然想起甚麼似的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留言給他聽。
是筱園的聲音,她告訴哥哥說決定要結婚了。聲音充滿了喜悅還帶著一點害羞。整段錄音大約一分鐘。聽著聽著,筱園的哥哥哭了,哭著離開。
他沒有哭。當他發現自己沒有哭也覺得有點奇怪,可能是長時間面無表情導致情緒無法流泄出來。當天晚上他做夢了,他夢到筱園。
他夢到蜜月旅行出發當天,正在收拾行李的時候筱園忽然對他說:「我們還是改行程吧!」
「為甚麼臨時要改?」
「你忘了嗎?我就是在那裡死掉的,然後你每天過著悲傷寂寞的日子,我不想那樣。」
「喔。可是臨時訂得到機票嗎?」
「我試試看。」
接著筱園打了好幾通電話,又上網查資料。看著她忙碌的背影他心中滿滿的感動。
「筱園………」
「怎麼啦?」筱園歪著脖子夾著話筒,轉頭看他。
「不要再離開我了,我好想妳,我一個人沒辦法………」
筱園對他笑,然後電話那頭有人接聽。筱園說:「請問明天有空房嗎?我們預定…………」
自從筱園死後,這是他最快樂的一天。他們一整天都緊緊地黏在一塊兒。他們一起做了很多事,搭車、搭飛機、購物、在飯店用餐,筱園在身邊的時候連食慾都回來了,他彷彿報仇似的把一整年沒吃的食物一口氣吃掉。
他們在蜜月套房的雪白床單上花了好長的時間做愛。做愛結束後一點也不覺得累,兩人就圍著被單肩並肩坐在陽台觀賞夜景。
他告訴筱園,她不在的這一年他是怎麼過的。他說了很多事,說出口時他才發現原來這些事他並沒有視而不見,連自己都感到驚訝了。
「答應我,不要再離開我了。」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一點也不想離開你,可是,這是你的夢。夢終究要醒的。能在夢中和你在一起我已經很快樂了!」
一整晚他們都擁抱著,不停親吻對方,捨不得分開一秒鐘,直掉電話聲將他吵醒。
「喂!現在幾點了,不用上班啦?」電話那頭傳來憤怒的嘶吼。
「對不起,經理,我今天身體不舒服想請個假。」
「馬的你哪天舒服了!算了,懶得罵你。」
掛上電話後他倒頭繼續睡。胸口依稀留著擁抱的感覺,似乎還聞到筱園的香味。他想抓住那夢的餘韻,可惜翻來覆去怎樣就是睡不著。
可能太興奮了,畢竟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嚐到快樂的滋味。乾脆起床做運動。
他跑到附近公園,繞著公園跑步十幾圈,想把自己的精力榨乾。回家後洗個熱水澡讓精神整個舒緩下來,然後躲進被窩裡拿著筱園的照片,盯著瞧,漸漸又有了睡意。
「我回來了!」他穿西裝提著公事包,剛打開家門筱園就迎上來。
「老公你回來啦!今天上班累不累?」筱園接過公事包,遞上拖鞋。
「有點累。不是上班,是因為剛才跑了十幾圈。」
「跑步?」
「對阿,就前面那個公園。」
「呵,難怪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又是一個幸福的日子。他們像一對正常夫妻似的,在平凡中感受著甜蜜滋味。
今晚吃的是火鍋,兩人一起去超市採購火鍋料,結果一高興買得太多擺了滿滿一整桌根本吃不完。
「沒關係,反正這是夢,想怎麼吃都行。」他說。
「老公的夢還真簡單,這些都是平常的食物嘛!怎麼不夢一些特別的,像甚麼天山雪蓮、人參菓………」
「吃那玩意幹嘛?只要和妳在一起甚麼都好吃。」
「我也是。」
「明天我們去碧潭好不好?那裡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好啊。可是我們那時候還不是男女朋友,應該不算約會吧?」
「我記得好像有牽到妳的手。」
「你記錯啦!」
快樂的一天很快過去了,醒來時,又是一個人孤獨在黑漆漆的房裡。
此後,他每天都想盡辦法讓自己睡著。一下班就趕回家,吃得飽飽的趁血糖升高的時候躺進被窩裡。睡覺成為他生活的重心。
沒有一次失望。只要一睡著,筱園立刻就出現在他的夢中。夢中的她一如往昔,還是那麼美麗動人。兩人過著風平浪靜的生活,聊聊天,散散步,多麼小的事情也打從心裡覺得甜蜜。
他們把從前玩過的地方全都重新玩了一遍。那些地方和記憶中大同小異,有些地方在現實生活中已經停止營業了,但在他的夢中依舊跟當初一樣,連天氣也和記憶中的日子相同。
筱園提議去別的地方玩,但他總是有些擔心。
「我知道你擔心甚麼。別怕,我答應過不會再離開你了。」
「可是,這是我的夢阿,沒去過的地方怎麼夢得到呢?」
「呵!那天我們不是去了不同的地方度蜜月嗎?」筱園用手指輕輕敲他的頭說:「你的大腦裝了很多東西,只是你自己平常不會一一翻出來檢視,做夢呢,就像在大腦裡探險,去找出你知道又不知道的事情,這不是挺好玩的嗎?」
「所以說,我現在是帶著妳在我的大腦裡亂闖囉?」
「是阿,因為我也是你大腦的一部分嘛!」
「是最重要的部分!」
「你也是我最重要的。」
「老婆,我不想上班了。我想時時刻刻都跟妳在一起。」
「你是說現實中的工作嗎?」
「嗯。在夢裡我早就把老闆開除了。」
「不好吧。把工作辭了你怎麼生活?你還得賺錢養活自己啊!」
「我還有些積蓄,餓不死的。平時幾乎沒甚麼開銷,就算沒錢了光靠救濟金也能活下去。」
「我不希望你這樣。老公,我已經死了,能夠經常在夢裡和你在一起已經是非常幸福的事了,我時常感謝老天爺………」
筱園輕輕地流淚,不是難過而是感動。她從背後摟住他的腰說:「可你還有大好前途,不該這樣荒廢掉阿,害你變成這樣我的心也會不安的。」
「我哪有甚麼大好前途,除了妳,沒甚麼可眷戀的。」
「我知道你想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們就像現在這樣好嗎?每天都能在夢中相聚一段時間,其他時候你要努力把生活弄好,把自己照顧好,如果遇到喜歡的人………」
「不!」
他用力轉過身想抱住她,卻骨咚一聲跌落床下。
他還是辭職了。一方面是無心工作,另一方面公司也對他徹底失望,交辦給他的都是一些連白癡看了都會發笑的任務。
辭職以後他更是變本加厲,沒日沒夜地睡,成天耽溺在夢中。
人體其實具有自動調節睡眠的機制,不可能想睡就睡得著,如果已經連續睡了十個小時,再怎麼勞累也不可能馬上睡著。於是他開始吃安眠藥。
靠安眠藥強迫自己入眠,一開始很有效,但後來身體逐漸產生抗藥性,用藥量也愈來愈多,每次去精神科拿的安眠藥已經不能滿足他了。
他嘗試酗酒。可是酒醉之後往往陷入無夢的深度睡眠,睡了十幾個鐘頭卻見不到筱園,這樣的睡眠讓他感到更加寂寞。他只好到處換醫院,不同醫院病歷不會互通,這樣醫生就算不到他手上還有多少安眠藥。
但這樣非常麻煩,有些醫院怕病人自殺只會開藥性非常輕微的,有些只開三天的量,搞得他必須經常跑醫院。
某日,他來到一家頗「高級」的診所。診所內裝潢得美輪美奐,護士個個都有高挑健美的身材,價目表嚇得人不敢生病。他心裡盤算手頭上的錢,這樣的診所大概只能來一次吧。
主治醫師是個矮胖的中年男人,一張圓圓的臉笑容可掬,談吐高雅。
「醫生,我有嚴重失眠症,給我開安眠藥吧!愈多愈好!」他開門見山地說。
「你失眠?」醫生推推圓眼鏡說:「哈哈,先生,您這是故意出題目考我嗎?」
「甚麼意思?」
「你看起來不但不像失眠,反而睡太多了,對吧?」
這醫生還真厲害,一眼就看穿他了。之前去過的精神科看他一臉憔悴相都誤以為他真的嚴重失眠。
「這種情形持續多久了?」醫生問。
「我也記不清………」
「睡到記憶都混亂了吧?再這樣下去你會連現實與夢境都分不清楚。我猜你目前睡覺的時間比清醒還長,對不對?」
「好像是………」
「而你居然還要我開安眠藥?先生,您這是拿生命開玩笑啊!」
「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一直待在夢裡。求你幫幫我吧!」
醫生端詳他良久,嘆了口氣。
「是重要的人吧?看你這樣,我想勸你也沒用了。不過,身為醫師,你的要求我無法答應。」
醫生轉過頭敲打鍵盤,說:「我可以給你開些補充營養的藥………」
「不必了,謝謝。」
他起身正要離開,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醫生說:「我的意思是,身為醫生的我不能開安眠藥給你。但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人,他或許可以幫你。」
「是誰呢?」
「是個催眠師。」醫生坐在旋轉椅上,緩緩轉過來面對他。
「催眠?有用嗎?」
「你相信催眠嗎?」
「我不知道。」
「這位催眠師與一般的不同,他幾乎可以用催眠做任何事。他曾經把一個英文從來沒及格過的中學生,變成精通十六國語言的天才;他也曾將一個從來不哭的女孩變成『淚天使』。你想變成怎樣的人呢?」
「我不想變成甚麼人,我只想一直睡,一直作夢。」
「你這種症狀叫做『夢中毒』,沉溺在夢境中無法自拔。身為醫生的我無法醫治這種絕症,很抱歉。但身為催眠師,我倒是可以幫點忙。」
「你是說………」
「不錯!我就是那位無所不能的催眠師。」
催眠師站起來,引導他躺在一張舒服的躺椅上。
「你想清楚,我可以借助催眠讓你擺脫『夢中毒』恢復健康,也可以讓你不必靠安眠藥就入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你自己選擇吧。」
「讓我睡!我已經無法忍受一秒鐘見不到她了。醫生,求求你幫我吧!」他緊緊抓住催眠師的白袖口,活像個溺水的人。
催眠師望著他塌陷的雙頰,空洞又瘋狂的眼神,說:「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也算咱們有緣。我要提醒你,靠催眠入睡雖然比吃安眠藥健康但你一定要節制,該吃東西該運動的時候還是要醒過來,知道嗎?我的催眠只能讓你睡個過癮,卻不能讓你不吃飯還能活。」
說完,催眠師從抽屜拿出一根白蠟燭,點著後放在銅盤上,然後拉上窗簾,關燈。
不久,他陷入了昏睡中………
「老公,你回來啦!」筱園今天看起來特別美麗。
「我今天去了一家診所,遇見一個又是醫生又是催眠師的怪人。他說可以幫我用催眠的方法入睡唷!而且可以睡得很穩。以後不必再吃安眠藥了。」
「催眠師?」
「對阿,好像挺有一套的。你看我現在的氣色是不是好多了?我也覺得自己神清氣爽!我們今天去哪裡玩好呢………」
「老公!」
筱園忽然臉色發白,急忙抱住他的手臂。
「怎麼了?甚麼事不對勁嗎?」
「你看……那邊………」筱園指著客廳的一角。
天色忽然暗了下來,客廳的角落有一小點燭火在半空中飄搖著。沒有蠟燭,只有小小的綠色燭光,顯得詭異。
「妳別怕,那是催眠師的道具。我現在正被他催眠哩!」
他感覺筱園的身體正在劇烈顫抖,似乎強忍著巨大的恐怖。
「你快離開!離那人愈遠愈好!他………他就是『催眠魔』呀!」
「催眠魔?沒聽過。」
「總之你快走!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筱園用力推他。
「別推嘛………」
筱園忽然像瘋了似的,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蠻力一口氣將他推到門外。
他敲門叫道:「老婆開門啊!到底是怎麼了………」這時他覺得背後好像有人。眼角的餘光瞄向路邊,那兒站著一個全身黑衣、瘦瘦高高的男人,雖然看不清臉孔卻直覺那人正盯著他。
就在他猛然轉身的一霎那,醒了。
催眠師拉開窗簾,開了燈,依然笑臉迎人。
「你把這個鬧鐘帶回去。很普通的電子鬧鐘,裝三號電池。它可以設定日期、時間,不像指針式的鬧鐘最多十二小時,這個電子鐘要設定多久都行,只要有電。你要設定兩個時間,也就是響兩次,當你聽見第一次鈴聲無論處於甚麼狀態都能立刻睡著,而且會讓你一直待在夢中就是天塌了也吵不醒,絕對不會睡到自然醒。直到第二聲鈴響你才會醒過來。很簡單吧!」
「謝謝醫生。」
「我要再次提醒你,一定要經常確定電池的狀態,要是睡著後沒電就慘了。最好找個朋友事先約好,萬一你太久沒出現他可以去幫你換電池。」
「是。對了,醫生我有個問題,你知道甚麼是『催眠魔』嗎?」
「哈哈哈!那只是個無聊的綽號罷了。」醫生的胖臉笑得肥肉亂顫。
打從那天起,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夢中,與筱園過著幸福甜蜜的生活,絲毫不覺得厭膩。
在夢中,不吃飯也不會餓,不睡覺也不覺得睏,不需要上班也不必應付煩人的社會關係。他一味沉溺在幸福的二人世界裡,在夢裡的時間愈來愈長,每天只起來花三個小時吃東西、上廁所、運動、洗澡,然後又迫不急待入眠。
他愈來愈覺得這裡才是真實的世界,醒來的三個小時才是做夢。
到後來,他居然設定連續睡三天,睡醒時幾乎全身麻痺,要花半個小時左右才能移動身體,而且虛弱到不行。即使這樣他依然逐漸加長睡眠時間,捨不得和筱園分開。
那天他們去了東京迪士尼樂園,正要啟程回家又臨時起意去雪梨歌劇院。他知道筱園一直想去雪梨。
回程的飛機上,他對筱園說:「這次玩得盡興嗎?」
「嗯,好開心。」
「去哪兒玩都好,只要妳喜歡,無論去哪兒我都陪著妳。」
「可是總有一天我們哪裡也去不了。」筱園難得露出悲傷的眼神。
「呵呵,等我們老了哪裡也不去,我天天在家抱著妳就夠了。」
「我們不會老的。」筱園轉過臉去看著窗外。
「對阿,我倒忘了,在這個世界我們永遠不會老。唉,只是偶爾要回去還真麻煩。」
「老公,你沒發現嗎?你已經很久沒回去了。」
「妳這麼一說………對耶,好像很久了。到底多久了呢?」
他心裡計算著時間,回想這次到底是設定了五天,還是六天?他記得睡前還在手腕上插針,吊點滴補充水分和營養劑。
「老公阿,」筱園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說:「你已經回不去了。你看外面。」
他伸頭過去看著窗外。
原本下方應該是一片雲海,但此時竟是紅通通一片火海!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他驚訝地問。
「這裡已經不是你的夢了。因為你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做夢的。」
筱園的眼神充滿哀憐。
他不敢置信,怎麼會這樣就死了呢?
「你大概是虛弱而死的吧!雖然我也替你感到可惜,好好一條命就這樣沒了;但我們終於可以永遠在一起,片刻也不分離。這是一架飛往地獄的班機,你瞧螢幕上,目的地寫著『地獄』呢!」
他驚訝了好一會兒也想開了,不再大驚小怪。反正無論在哪裡,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他搭著筱園的肩,將她抱在懷裡,漸漸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