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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潑糞之罪
作者: Prinz	日期: 2012.05.15　　天氣: 　心情:

這幾天最有意思的新聞就是高中生潑糞事件。

我一直很好奇為甚麼要潑糞？怎麼都沒人去採訪那個小屁孩，問問他的想法？潑糞耶！可不是普通的激進，可說是過激；通常一個過激行為的背後都會帶些想法，想表達些甚麼意思。

也許有人會覺得小屁孩腦殼空空沒啥想法，只是純粹惡作劇欺負人罷了。可是不去問問怎麼知道呢？說不定思想很高明呢！畢竟潑糞這檔事不是天天有的。

諸君切莫以為我贊成小屁孩潑糞，我其實是稍微反對的。理由是糞便不衛生，隨地胡亂潑灑污染環境也製造別人的麻煩；要是處理不當，比方攜帶時包裝破裂流了一車子都是黃金，多不好啊！

可這行為犯得著「開除」嗎？我認為處罰忒重了。前兩天好像還說記個大過，昨天就聽說要開除，大概是輿論壓力吧！這年頭連學校都不免媚俗。

其實說穿了這就是一件玩過頭的惡作劇嘛！如果這些小子仇視流浪漢，大可毆打他們、凌虐他們，甚至殺掉幾個還能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反正這些流浪漢成天躺在街邊與路倒屍也相去不遠，只要自己人不嚷嚷誰知道？這種慘事在美國天天都有。

可這些小子沒打人，潑了糞就跑，嘻嘻哈哈的還自拍上網渾然當成一場遊戲。我覺得，學校應該讓他們明白有些遊戲是不該玩的，有些遊戲可以玩但別玩過了頭。如果這麼玩就開除，那些霸凌同學、勒索保護費、在校園裡販毒、援交、在老師抽屜裡放蜈蚣蜥蜴之類的，是不是全都要開除？聽說這間強恕中學一點也不缺乏這類學生，要是較起真來恐怕開除一半以上學生。

所謂潑糞，它代表的還不只是衛生方面的主張，主要還是「羞辱」的一類，目的是噁心對方。如果是這樣，那麼處罰或不處罰這些學生，或者處罰得或輕或重，都代表對那被羞辱者的某種姿態、某種立場。比方說如果有人給陳水扁潑糞，我不但不譴責這行為還要大大褒揚，我的褒揚就代表我對陳水扁的觀點、我的立場、甚至我的價值觀。所謂客觀地針對學生的不當行為給予公正處置，是不存在的。

那麼開除這些學生是展現了甚麼樣姿態呢？在我看來是大大肯定了流浪漢，至少肯定了「流浪漢神聖不可侵犯」，侮辱流浪漢則是一件惡劣到「極點」的事。甚麼是極點？以教育的角度來看，開除就是極點，就像員工被解雇、情人被拋棄、車輛被報廢、犯人被槍斃，總之就是玩完了，沒比這更重的了。羞辱流浪漢的處罰是最重的，顯得流浪漢是尊貴的。

為甚麼這個社會要這樣尊崇流浪漢呢？我的答案是「濫情」。台灣目前的社會風氣就是「濫情」、「低俗」與「弱智」三位一體，你幾乎可以在所有的社會現象中看見這三樣，只是比例含量不盡相同，這個俗些、那個蠢些。同情流浪漢也是常見的濫情反應。

有很多窮人，的確有很多窮人，包括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挺貧窮的。但貧窮的人努力維持生活，維持生活的品質與尊嚴，即使是最廉價的路邊攤服飾，穿在身上也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即使居住斗室違建，也不能容忍床上有蟑螂跳蚤。人之所以為人，不是只在乎吃飽穿暖罷了；如果只要有個洞可以躲風避雨、垃圾桶裡挖出殘羹剩飯果腹、骯髒猥瑣任人輕視也不以為意，這與禽獸有甚麼分別？

對於類似於禽獸的人，我是不屑與之為友的，所以我也絕不會稱這種人為「街友」。一個人衣不蔽體骯髒齷齪的躺在路邊，毫不引以為恥，我絕不相信他和我有相同的自尊心或羞恥心；如果他的自尊心羞恥心與我不同，那麼我怎能以相同的屈辱類推於他呢？比方說，我要是當街被人潑糞一定會引以為奇恥大辱，將心比心，別人被潑糞也應該會感到受辱。然而我無法對流浪漢將心比心，因為心理狀態完全不同阿！既然我們無法判斷流浪漢是否也會被糞便羞辱，唯一能確定的就只有衛生問題了───畢竟糞便對一切人類都是不衛生的，即使他類似禽獸。

一個濫情的社會，說明它的感情十分廉價，也十分淺薄。大家對於小屁孩潑糞義憤填膺，彷彿非常重視被潑糞的流浪漢，對弱勢族群充滿悲天憫人的情懷。然而這件事發生至今，究竟誰知道那個被潑糞的流浪漢為何成為流浪漢？他是基於特殊嗜好成為流浪漢抑或是生命中有何跨越不了的障礙險阻使他不得不陷於流浪漢無可自拔？沒人知道。他幾十年的艱苦生活難道比不上被潑一杯糞來得更重要嗎？但大家關心的顯然不是他這個「人」，而是淋在他頭上的那杯糞。這不是真正的同情或憐憫，更與人權沾不上一點邊，這叫作起鬨；一個人潑糞，千萬人起鬨。

今天的新聞說，那個被開除的小屁孩離家出走，揚言要自殺。我當然可以很帥氣地說小屁孩隨便講講，誰當真誰傻。然而你真的看不見那沉重的社會壓力嗎？所謂「千夫所指」的能量是很恐怖的。為甚麼希特勒能殺死幾百萬猶太人？為甚麼美國能丟原子彈一口氣殺死幾萬人？那並不是武器的力量，而是背後千千萬萬人的集體意志；千萬人同心同德能蓋金字塔和萬里長城，要逼死一個小屁孩簡單得很。

所以要道歉。不只向被害人道歉，更要「向社會道歉」。無論你是有了小三、潑了糞、打球作弊、吸毒、毆打司機、開車撞死人、強拆了釘子戶，不管怎麼樣吧！你都得向社會道歉；不只你道歉，你父母也得跟著道歉；不只要道歉，還要跪下兼聲淚俱下。明明小屁孩並不是把糞便波在「社會」的頭上啊？葉少爺酒駕撞死的也不是「社會」啊？幹嘛要向社會道歉呢？這就明白顯示「道歉」這件事從來就不是用以表達歉意的，而是緩解壓力；壓力來自何方當然要向何方道歉，就好比強盜拿刀逼著你下跪，你再怎麼覺得自己沒錯也得下跪。純粹是利害權衡，與是非對錯完全兩碼事。

為甚麼沒有被潑糞被毆打的「社會」會產生壓力呢？會需要得到道歉呢？誰又是「社會」呢？

諸君應該都看過蟲子吧？蟲子的個性就是「沒個性」，一夥蟲子總是集體行動，大夥往東走我就往東走，我往東走並不是基於我個人的見解或理由。螞蟻是這樣，蝗蟲是這樣，蛆也是這樣。

人類也是蟲子漸漸進化來的，所以人類的DNA裡多少還保留了這種「蟲性」，也就是樂於集體行動。比方跟幾萬人一起在演唱會或球場狂歡嘶吼就感到萬分愉快；與幾千人一起擠在同一個捷運站裡就感到十分心安；與幾百人一起聚集在總統府前抗議就感到格外振奮，底氣十足！當你一個人看不慣某人某事的時候，你可能覺得不痛不癢，算了；但是當你知道有幾千人為了這件事走上街頭的時候，你登時熱血了！同樣的一件事昨天還不痛不癢，今天就值得為它拋頭顱灑熱血，至少聲淚俱下。

普世的人類都保留一些「蟲性」，只是程度分量不盡相同。我覺得台灣人的蟲性是很重的，連買個東西都要揪團，一個人喝紅茶就能帶著一萬人一起喝或者一起淡定。為甚麼大家都喜歡使用FB呢？在我看來FB最重要的特質就是提供蟲子們「集體化」的場域；在這個場域中，大家可以盡情的集體思想、集體言談、集體情緒、集體行動，可以忘卻自我個體的孤獨性，創造一個「集團式」的溫暖的總生命。這樣，就可以像蟲子一般達到高度的精神安定狀態。你看過某一隻蟲子在那兒獨自傷感嗎？沒有吧。

為了達到這種安定的幸福，必須找些事來集體行動一番；這事兒愈刺激，集團效果就愈好。這時候，有人潑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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