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狀態:    住戶編號:1083949
 陳董 的日記本
快速選單
到我的日記本
看他的最新日記
加入我的收藏
瀏覽我的收藏
六弄咖啡館上集 《前一篇 回他的日記本 後一篇》 幸福風鈴
 切換閱讀模式  回應  給他日記貼紙   給他愛的鼓勵  檢舉
篇名: 六弄咖啡館下集
作者: 陳董 日期: 2008.08.10  天氣:  心情:

外婆取的。



   關是關公的關,閔是悲天憫人的憫字去掉站心旁,綠是綠色的綠。


   關是我母親的姓,所以我不是跟父姓,我的父親是誰,坦白說,我不知道。外婆對


   我說我的母親是我父親最小的一個老婆時,我的嘴巴啊啊,張得大大的,完全合不


   起來,「那我爸爸有幾個老婆?」我嘴巴張得開開的問,外婆說:『你不需要去了


   解這件事情。』



   我長大懂事了以後,外婆才告訴我本來我的名字叫做關「憫」綠,是有站心旁的憫


   字。因為有一天某個算命仙摸著我的頭說,這孩子的名字多了個心字,此心不去,


   將來必為多心之人,所以憫就變成閔了。我其實不太明白到底什麼樣的人才叫做多


   心之人,多心的意思表示會想很多或是很多顧慮嗎?



   那個時候,我高二,我正在暗戀班上一個叫做李心蕊的女孩子,而心蕊有個好同學


   兼好姐妹,叫做蔡心怡。當時我在想,如果名字裡有多餘的心字,那麼人就會多心


   的話,那心蕊跟心怡怎麼辦?


 


   「心蕊,我想跟妳說一件事。」我拉住心蕊的衣袖。


   『什麼事?』


   「我的名字裡的閔字,以前有個站心旁,妳知道嗎?」


   『我怎麼知道?』她的表情很明顯地就是一付干我屁事的樣子。


   「沒關係沒關係,妳不知道沒關係,但妳一定要知道為什麼那個站心旁要去掉改成


   閔字。」


   『為什麼?』


   「因為有個算命仙說,名字裡多了心字,將來長大了會多心,所以拿掉比較好。妳


   的名字有四個心字,回去最好快點拿掉。」


   『拿掉?』


   「對啊,四個心都拿掉,就變成李艸。」



   這天之後,有好一陣子,李艸跟蔡台都不太理我。


 


   其實,我並不是認真地跟她們說的,我只是找話題想跟心蕊聊天。而且我根本就不


   覺得名字裡面有個什麼字就會怎麼樣。如果真的都這樣的話,那名字裡有淼(同秒)


   字的不就會被水淹死?名字裡有鑫字的都會很有錢?名字裡有猋(同飆)字的家裡養


   了很多狗?名字裡有焱字(同燕)的家裡不就會爆炸?


 


   在我的觀念裡,名字就是一個方便別人叫你的稱呼,它代表著你存在著,或是曾經


   存在。不過,自從台灣的政治惡鬥越趨嚴重之後,我很自然的被歸納到民進黨的支


   持者去,只因為我名字裡有個綠字。



   其實,我根本就不管政治怎麼鬥,我根本就不管顏色怎麼分。


 


   我從出生開始就住在外婆家,有記憶的時候外公就生病了,開始會自己騎腳踏車上


   學的時候外公就過世了。媽媽是很平凡的女人,在一家出口商裡工作,我的爸爸就


   是這家出口商的老闆,我媽是他其中一個老婆,我是他很多孩子裡的其中一個。



   不過,我真的不認識我爸爸,我也從來沒有住過他的大房子。說得直接一點,我是


   他在外面偷生的孩子。



   因為法令的規定,我的媽媽不會有名份,只會有錢拿。所以我只能跟媽媽姓。



   全班沒有人知道我的家世,包括所有的老師還有導師在內,沒有人知道我是個私生


   子,只有阿智知道。



   阿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念書,一起遊戲,一起追女孩子。


   他是個有很多幻想的人,他幻想過要當總統,幻想過要當國防部長,幻想過要當警


   政署長,幻想過要當一個FBI,幻想過要當一家公司的主管。



   有沒有發現上面所有的幻想工作,一個比一個還要「小」了?因為他漸漸地發現,


   要當總統比登天還難;當國防部長也差不多;當警政署長要命大,在當警察的時候


   沒被歹徒打死才可能有機會;當FBI首先要先當美國人,但很可惜的他是台灣人;


   當一家公司的主管是他這輩子比較有可能完成的幻想。



   有一次學校的國文模擬測驗,作文題目是:「如果可以重來」。阿智在這次的作文


   拿到了全班最高分。他寫說,如果可以重來,他想投胎當美國人,然後最好是混血


   兒,混到英國血統(美英混血是有很大差別嗎?),最好爸爸是英國情報局的幹員,


   媽媽跟007女郎一樣漂亮,他長大就可以跟著爸爸學習,然後當個情報員,可以像


   007一樣帥氣。



   因為他的幻想實在是「思慮周詳」,連在美國住哪裡他都已經幻想到了,只差沒有


   寫出地址而已。一大篇落落長三大張稿紙的作文是他有史以來寫得最多的一次,於


   是老師在感動之餘給了他一句評語:「想像力豐富,彷彿明天就要重新投胎一樣。


   」



   而我呢?


   我在這篇作文裡,把自己搬到了李心蕊她家隔壁。如果可以重來,我希望她就是一


   個女的阿智,跟我一起長大,一起念書,一起遊戲,然後讓我追。



   這篇作文的最後,我還用紅筆寫了一行字,還特地框了起來:「老師,這篇作文請


   替我保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喜歡李心蕊。」



   這篇作文,我拿到全班第二高分,老師給我的評語是:「真情流露,單純又可愛。


   不親自告白真是太可惜了。」



   就這樣,老師要我在上課時把作文唸一遍。「我沒有告訴別人,我依然替你保密啊


   !我只是把好的作品讓全班同學欣賞。」老師說。



   這時候會發生什麼情況,我想大家都應該可以想像的到。全班同學像發瘋似地一樣


   瘋狂拍手叫好,甚至在唸完作文之後,該死的同學起哄要我過去把作文親手送給她


   。



   「把作文送她幹嘛?直接叫她關嫂吧!」阿智這時跳出來大聲說。



   我想,當時李心蕊的感覺應該跟我一樣,很想馬上自殺,死了算了。


 


   但是,不知道我該不該謝謝老師。在我面紅耳赤地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唸完作文之後


   ,本來也把頭低到不能再低的李心蕊,在那天放學後叫住我。當時,我正在牽我的


   腳踏車。


 


   『喂,關閔綠!』


   「啊!.....呃....妳好啊....李艸....」即使到了這種時候,我還是想試圖以開


   玩笑化解尷尬。


 



   我還記得那天放學的天氣,天空的雲像是棉花鋪在一張藍色的大紙上,一條一條整


   齊地排列著,偶爾飛過的飛機拖出了長長的白煙,空氣爆炸的聲音從兩萬三仟英呎


   的高空中傳到我的耳邊。



   其實,李心蕊叫住我的原因,不是為了那篇作文,而是她的腳踏車掉鏈了。我以為


   她被那篇作文深深地感動了,所以想在放學後跟我好好地說說話。但是當她指著自


   己的腳踏車掉鏈的地方,然後面無表情的看著我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想太多了。



   「銬夭....」這是我心裡的OS,我當然沒有說出來。


   「怎麼了?」這才是我說出來的,而且我感覺得到,這三個字我說的很沒溫度。


   『腳踏車掉鏈了。』


   「弄回去啊。」我試著裝作完全沒有發生作文告白的那件事,既冷默又無情地說著


   。



   『我不會。』她搖頭。


   「那個很簡單啊。」我摸頭。


   『你幫不幫?』


   「幫了有沒有回報?」



   她聽完,牽著掉鏈的腳踏車轉頭就走了。



   她一轉頭的那一瞬間,我的世界一整個黑暗了起來,烏雲密佈之後立刻狂風暴雨,


   大雪紛飛之後世界立刻結成冰。



   「欸!」我叫她,她繼續走。


   「欸欸!」我多叫了一聲,她還是繼續走。


   「李心蕊!」我直接叫她的名字,她還是繼續走。


   「我幫妳弄啦!」剛剛我刻意裝出來的無情完全失敗,徹底地舉白旗投降。


   『不用了。』


   「欸!不用回報啦。」我開始牽著腳踏車跟在她後面。


   『不用了。』


   「真的不用回報啦。我跟妳開玩笑的。」這時,我走在她的後面,距離大概是五公


   尺。


   『不用了。』


   「那妳就要這樣牽回家喔?」


   『不行嗎?』


   「可以啦,可是很遠啊,而且等一下不是要補習?」


   『我可以去找別人幫我弄。』


   「我我我!」我很用力地在她的後面舉手,「我就是別人啊!」


   『我要去找不用回報的別人幫我。』


   「我我我!」我依然繼續用力地舉手著,「我就是那個不用回報的別人!」


   『....』她沒有說話。


   「欸!妳給個機會嘛!」我有點急了。


   『剛剛給過你機會了。』


   「再給一次?」


 


   這時,她停下腳步,大概頓了五秒,然後轉過頭來,看著我說:『給了有沒有回報


   ?』


   我聽了,心中大喜,「有有有有有!有很多回報喔!」我開心地笑著說。


   『哼,沒個性!』她說。說完轉頭又繼續走。


   「喂!妳幹嘛這樣?好歹也聽完回報是什麼再選擇要不要走唄?」


   『你可以說啊!』


   「我可以請妳去吃挫冰!」衡量了一下經濟狀況,我選了一個好負擔的。


   『沒興趣,我敏感性牙齒。』


   「那我請妳去吃牛排!」我忍著零用錢可能會花個精光的痛苦說著。


   『沒興趣,我不吃牛。』


   「那我請妳去看電影!」這也是一項超級大的開銷。


   『沒時間,我星期六日都要補習。』



   這刀光劍影的對話,我覺得有些受不了,於是,我停下自己的腳踏車。跑向前,一


   把把她拉開,放下車檔停好她的腳踏車。



   『你幹嘛?』


   「幫妳把鏈子弄好啊。」我沒停下手,邊說邊弄。


   『我沒有回報可以給你。』


   「我剛剛說了,不用回報了。」


 


   不到十秒的時間,掉鏈的問題就解決了。我把車子還給她,然後走回我的腳踏車。



   『那你剛剛說的,你要給我的回報算數嗎?』她停在原地,側臉看著我。夏天傍晚


   五點半的陽光是橙黃色的,均勻地鋪在她的臉上。


   「吃冰嗎?」我說。


   『對啊。』


   「妳不是說妳敏感性牙齒?」


   『那我可以選電影啊。』


   「妳不是說妳沒時間?」


   『所以,只剩下牛排可以選?』


   「妳不是說妳不吃牛?」


   『關閔綠....』她似乎又要生氣了。


 


   「等等!等等!別又生氣了」我試圖緩和一下,「妳要聽我說完。」


   『你說啊!』


   「因為妳敏感性牙齒,所以我不帶妳去吃挫冰。因為妳沒時間,所以我不帶妳去看


   電影。又因為妳不吃牛,所以我不帶妳去吃牛排。」


   『這跟剛剛的話有什麼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因為我要帶妳去吃紅豆湯,就沒有敏感性牙齒的問題。然後再陪妳


   去圖書館唸書,就不用擔心浪費了唸書時間,再請妳去夜市裡吃陽春麵,陽春麵裡


   總不會有牛肉了吧!這樣可以嗎?」我說。


 


   她聽完,一臉笑意地說,『我還沒答應你啊。』


   「妳可以回家考慮一下,這麼好康,不賠穩賺的事情,應該可以接受吧?」


   『再說囉。我要去補習了。再見!』說完,她就跳上腳踏車,一踩一踩地,身體一


   擺一擺地,越騎越遠。


 


   在我還在欣賞她的背影的同時,阿智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地突然擒抱住我,「喔!喔


   !喔!有進展喔!」他大聲地說著。


   「進你個屁!八字都還沒一撇!」我用力地掙開他,然後在他肚子上補了一拳說。


   「剛剛看李心蕊笑得那麼開心的樣子,我想你跟她應該是有譜了。」他邊說,邊在


   我的背上補了兩拳。


   「譜你個鳥!她哪裡笑得很開心?你眼殘是嗎?」我用右手用力的勒住他的脖子,


   「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任性!」我說。


 


   「她任性?」因為被勒住脖子,他有點想吐想吐的說著。


   「對啊。脾氣很差,開個完笑而已,氣得七竅生煙。」


   「那是你他媽的白目,該正經的時候,你跟人家開什麼玩笑?」他脫開我的右手,


   然後把我的雙手扣到背後,再壓住我的背。



   「我怎麼知道她開不起玩笑?」這句話我說得很用力,因我被壓著背,弓著身體,


   肚子受到壓迫,「那只是個小玩笑而已」我說。


   「說不定她只是想要你快點修好車鏈,然後陪她去補習班咧。」


   「他媽的!我們一定得一邊玩摔角一邊說話嗎?」我再一次用力掙脫,然後雙手扳


   住他的手臂,用力地往後拗。


   「哇銬!」他大叫,「是你先玩的耶!」


   「什麼我先玩?明明就是你一來就給我一招擒抱術!」我說。話才剛說完,他又巧


   妙地掙脫了我。


 


   「好了啦!別玩了啦!補習去了啦!」他說。


   「是你自己找死來跟我玩的!」我說。


 


   在騎著腳踏車去補習班的路上,我們依然一邊玩摔角一邊騎車。


   我不知道那背著我越騎越遠的李心蕊是不是有偷偷地笑著,但是,我很想告訴她,


   雖然我跟阿智邊騎車邊玩摔角,但我的表情,卻因為她而偷偷笑著。


 


 


   『好可愛啊!你們兩個!』我輕輕摀住嘴巴說。


   「呵呵呵,不會啦,阿智一點都不可愛的。」關老闆稍稍低著頭笑著。


   『我是說你跟李心蕊小姐,不是你跟阿智先生。』


   「喔!啊!呵呵呵,我搞錯了!」


   『沒關係。不過,有一點我很好奇,』我撥了撥頭髮,然後塞到耳後,『你跟李小


   姐之間的相處對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嗎?』


 


   「不不不,沒有。」關老闆急忙澄清,「在那之前,我們蠻少說過話的。」


   『一直到你叫她李艸嗎?哈哈哈哈哈。』說著說著,我自己大笑了起來。從李心蕊


   到李艸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叫李艸的時候,好像是我跟她的關係在最冰點的時候。」


   『你這叫活該,誰要你亂改別人的名字?』


   「我只是想找話題跟她說話嘛。」


   『那你幫她修完腳踏車之後,你跟她之間發展得快嗎?』


   「其實,什麼是發展得快,又怎樣才叫做慢?我一點都沒有頭緒耶。」關老闆點了


   一根煙,緩緩地把自己的身體側靠在椅子上。


 


 


 


 


 


 


 



   說真的,我是真的一點都沒有頭緒。兩個人的關係發展的快慢,到底該怎麼定義呢


   ?


   修好腳踏車那天,我們就去補習班了。我們補習的地方不一樣,科目也不一樣。她


   的成績雖然跟我差不多,不過,我們的強項不同,弱項也不同。



   她的數學很好,我則是在語文類部份比較擅長。她在小的時候學過心算,於是有一


   陣子我很喜歡問她「58749+25146*59-32674+22124*21=?」這種類似的問題,不過


   出題目的我,總是不知道答案,所以她後來也懶得再回答。



   『反正你又不知道答案,說了你也不知道對不對。』她說。



   因為強項不同,所以,她選擇的補習班跟我選擇的就不一樣。我只能每天每天重覆


   地在放學的時候獨自品嚐那種分離的滋味,偷偷地看著她牽出腳踏車,然後朝著跟


   我完全反方向的地方,越騎越遠;越騎越遠....,然後,心就會碎得亂七八糟的。



   好啦,對不起啦,我承認上面的「心就會碎得亂七八糟」是形容地太誇張了。不過


   ,每天放學,我總有一種很不想現在就分開的感覺。雖然我們根本沒有在一起,甚


   至說不上同學感情好。


 


   幾天後的一個星期六下午,我們才剛放學。(當年沒有週休二日)


   因為學校的校慶跟園遊會就快到了,所以李心蕊陪著她的好朋友蔡心怡留在學校製


   作一些園遊會要用到的大型海報。我也是到那天才知道李心蕊有繪畫的天份,只不


   過她的天份發揮地不太徹底,因為她只能畫出一些眼睛很大的浣熊或是睡不著的貓


   頭鷹,或是眼睛跟雞蛋差不多大的奔跑的女孩。


 


   『拜託,妳在這顆大太陽的旁邊畫隻貓頭鷹,是對還不對啊?』


   『我覺得浣熊這種肉食性動物,應該不會像熊貓一樣坐在地上吃草吧?』


   『心蕊,請妳原諒我的直接,但是,有話我就直說了....』蔡心怡拉著李心蕊的手


   說,『我覺得這個奔跑的女孩畫得很生動,不過,她的眼睛跟她的頭所看的方向,


   都讓我覺得,她其實是個鬼。』



   你們知道她怎麼畫嗎?其實就類似「囧rz」這樣,身體是從側面看過去的,但頭卻


   是面對觀眾的,加上大到不行的眼睛,一整個就像隻鬼。(不過,當年並沒有囧rz


   這種東西,我只是現在拿來當做形容。)



   她們幾個女生在畫畫的時候,我故意找了一個「留在學校唸書」的理由也跟著留下


   來。不過,我還是不太敢過去跟她們打交道,雖然李心蕊似乎已經不太怪我把她的


   名字改成李艸,但是蔡心怡依然很恨我把她的名字改做蔡台,因為一堆男同學都因


   此叫她蔡台。



   她們一邊作海報的時候,我其實就覺得奇怪,我們班一致表決通過的就是要賣黑輪


   米血跟菜頭湯,那為什麼廣告海報要作得跟這些東西一點關係都沒有呢?不是只要


   簡單幾個字,再標上價格就好了嗎?


 


   終於,在她們搞砸了六張海報紙,十多張的西卡紙跟雲彩紙之後,她們終於決定,


   只要寫幾個美術字,再標上價格就好。只是,為時已晚,所有的紙都已經被她們砸


   光了。


 


   『我去買吧。』李心蕊拿著她的小零錢包,走出教室。我趁著其他人都不注意的時


   候,也跟著溜了出去。


 


   「喂!走慢點!」跑了一段路之後,我在接近校門口的時候追上她。


   『你幹嘛跟來?』


   「我陪妳去啊。」


   『你不是留下來唸書的嗎?怎麼可以亂跑?』


   「我其實是無聊才留下來的。今天的補習是晚上七點,還有好幾個小時,而且我回


   家也只會亂晃。」


   『家裡有冷氣吹啊,不是比較舒服嗎?』



   這時,我很想跟她說,學校有妳可以看,比吹冷氣更舒服。


 


   『你幹嘛發呆不說話?』她歪著頭看我。


   「沒事。妳要去哪裡買?我去騎腳踏車載妳吧。」


   『不用了,我自己騎就可以了。』


   「讓我載一次嘛。」


   『為什麼一定要讓你載?我可以自己騎啊。』


   「讓我載一次!就一次!」


   『讓我自己騎,自己騎。』


   「載一次!」


   『我自己騎。』


   「載一次!」


   『我自己騎。』


   「我們這樣繼續對話下去,編輯會罵作者浪費篇幅的。」


   『啊?什麼?』


 



   「沒!沒有!那我問妳一個很簡單的數學題好了,不過,妳只有五秒鐘可以回答,


   如果妳答出來了,那妳就自己騎。」


   『那是我的腳踏車,為什麼我要自己騎還要你允許?』


   「不是允許問題,而是妳敢不敢接受挑戰的問題。」我故意使用激將法。


   『我有什麼不敢的?只是你每次問我的問題,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亂講你也不知


   道對不對啊。』她說。


 


   「現在這題我知道。」


   『好啊!你問。』


   「聽好!」我捲了捲袖子,「一隻青蛙一張嘴,對吧?」


   『對啊!』


   「那四億七千七百二十五萬八千九百五十七隻青蛙有幾條腿?」



   聽完,她立刻開始心算,「五、四、三、....」我則是在一旁讀秒。



   「二.....」正當我要喊一的時候,她算出來了。


   『答案是十九億零九百零三萬五千八百二十八條腿。』


   「錯!」


   『錯?』她的表情像是吃了一驚。


   「答案是十九億零九百零三萬五千八百二十條腿!」我老神在在地說。


   『怎麼可能?七乘四是二十八,最後一位數一定是八!』她有些氣惱地說著。


 


   「絕對不是八。」我說,還輕輕地作勢咳了幾聲,「因為其中有兩隻青蛙現在要一


   起騎腳踏車出去了,所以要減八條。」


 


   她聽完,追著我一直打,從學校綜合大樓的走廊打到玄關,再從玄關打到接近側門


   的腳踏車車棚,直到我跑到自己的腳踏車旁邊求饒,她才放過我。



   「我的大小姐,我只是開玩笑嘛。」


   『誰叫你耍我!』


   「我沒有耍妳啊,而且妳也答錯了,就算妳不讓我載,那也是一樣有兩隻青蛙要騎


   腳踏車出去咩,只不過是妳騎妳的,我騎我的而已....」


   『誰跟你是青蛙?你才是青蛙!』


 


   「好啦好啦!我是青蛙,我是青蛙!那妳要不要上車了?」我牽好車子,指了指腳


    踏車的鐵架後座。



   她看了我一眼,再看一看後座,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咬著下唇,這時有一小陣風吹


   過來,少許的髮絲在她的眼眉之間飄著。



   『那我要你騎很快!』她說,『是很快很快那種喔!』說完,她輕輕地坐上我的腳


   踏車。


   「妳要我當人體摩托車引擎就對了?」


   『對對對,至少要時速五十喔!』


   「那要不要幫妳配點摩托車的引擎聲啊?」我說。


   『好好好,再來點背景音樂吧!』


   「這是什麼意思?要我唱歌兼配引擎聲?」


   『對啊!最好再來杯冰涼的可樂吧!』她坐在我後面,雙手高舉,大聲地說著。


 


   隔天是星期日,我們翹了補習班的課,偷偷地跑去吃紅豆湯跟陽春麵。不過,本來


   不打算看電影的我們,因為我猜拳輸了的關係,只好賠她兩張電影票。



   其實,我不知道在電影院裡面,女孩子先是輕輕拉住男孩子的衣角,過了一段時間


   之後,就是輕輕的抓住男孩子的手臂,再過一段時間之後,兩個人的肩膀是併在一


   起的........這樣的過程,是不是就是一種已經宣示「我們在一起」了的過程呢?


 


   如果這是所謂地發展快速,我真的不那麼認為。


   因為這段過程中的每一秒,都像是千年的等待一樣。


 


 


   我跟李心蕊曾經討論過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想過,但她卻已經研究的很透


   徹。



   『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他的存在讓你覺得心安,但有時他跟你的應對之


   間,會讓你汗如雨下。』李心蕊說,她的表情像是在說個鬼故事。


   「妳可以....換種方式說嗎?」我摸摸臉,吐著舌頭的回答。


   『怎麼?不懂嗎?』


   「不是,妳現在好像不是在跟我討論什麼,而是在跟我說一個恐怖的鬼故事。」


   『你是說,我的敘述方式錯誤?』


   「對,妳好像把一個笑話用恐怖片的方式在描述。」


 


   『我不是在說笑話,關閔綠。』


   「我只是舉例嘛。」我舉起雙手,希望她能了解這個手勢表示要她別生氣。


   『好吧。』她聳聳肩,『我再解釋一次。就是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對每個人都一


   樣,他的存在對認識他的人來說是重要的,但他有時的表達或是與你的應對間會讓


   你倍感壓力。』



   「來個例如好嗎?」


   『麗如?那是誰?』


   聽完我差點沒昏倒,「例如!例如!舉例的例,如果的如!」我有點接近休克地說


   著。



   『喔喔喔!』她有些臉紅地繼續說著,『例如,你有個朋友叫小明,他跟你的感情


   很好,平常開玩笑玩在一起的時候,你根本就不覺得他是什麼嚴肅到不行的人。但


   是,有時候,當你做事有些錯誤或是觀念有些偏差時,他會立刻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地指責你。』



   聽完,我想了一想,然後說,「這不是很正常嗎?」


   『不不不,或許在以前的社會,這樣的人很正常,但現在時代不同了,每個人跟人


   相處,多少都會帶著面具,有時盲從附和,有時虛與委蛇,有時你的錯誤他連理都


   不理,就等著看你出糗或出事。』她很認真的說。



   「我說,妳研究這個幹嘛?」


   『我對這樣的心理非常有興趣啊!』她像是找到了一個很有趣的話題一樣地笑著,


   『你想想,這樣的人存在得多麼神奇!』


   「神奇?」


   『你想嘛!就拿阿智來說好了,你跟他感情很好,每天玩在一起,從小也一起長大


   ,而且興趣幾乎都相同,但有一天,你因為某種錯誤或是某個觀念不正確,他把你


   罵了一頓,你覺得隔天看見他的時候,你會敢繼續正眼看他嗎?』



   「妳的意思是,朋友間的指責會傷感情?」我有點不解的問著。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管是誰,總會有心眼小的時候!』


   「這是你們女生吧?」我說,「女生才會心眼小。舉個例子,當蔡台....啊!不,


   蔡心怡哪天罵了妳一頓,妳隔天就不敢去跟她說話了吧?反之也一樣啊,如果妳罵


   了她一頓,她也不敢來跟妳說話了。這是性別差距的問題,不是什麼心理問題。」



   『不,這一定是心理問題,而且這樣的人還不多!』


   「不多嗎?」我疑問著。


   『不多,所以值得研究。』


   「妳對心理方面的東西有興趣?」


   『嗯,是啊!』她笑了一笑,『就像你,你就不是這種人。』


   「所以我不值得研究了?」


   『你沒有研究價值。』她拍拍我的肩膀說。


 



   李心蕊的手很美。



   如果你要看她的手,最好站在她面前,離她五十公分,那是最佳的觀測點。像是某


   些流星雨路過地球的預測,總會有幾個地方是最佳的觀測位置。



   這件事情,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告訴她。她說我變態,偷偷觀察別人,又在心底打


   上註記,像是個偷窺狂,仔仔細細地記錄著別人的特徵。不過,每個人都喜歡被誇


   獎的,她當然也不例外。


 


   我是在吃陽春麵的時候發現的,她的手真的很美。


   當她用右手拿著筷子,左手的姆指與食指輕輕鉗住湯匙,那不嬌柔作做的小指,從


   不像其他女孩一樣,會刻意地往上翹。細白纖直的中指、無名指與小指,像上帝刻


   意捏出來的。她的指甲很長,但我指的是與手指頭相連的部份,而不是刻意留長的


   部份。


 


   「妳彈鋼琴嗎?」我看著她的手問著。


   『彈過。』她似乎注意到我在凝視她的手,『怎麼了?』


   「不,我覺得妳的手指的長度很適合彈鋼琴。」


   『只可惜我只有適合彈鋼琴的手,卻沒有彈鋼琴的天份。』


   「學了很久?」


   『嗯,其實不久,』她放下湯匙,搖搖頭說,『大概一年,那是在我學心算之前。


   因為我的鋼琴一直學不好,大概是肢節動作有問題,所以我媽要我放棄鋼琴,學一


   點有利於唸書的東西。』



   「心算有利於唸書?」我滿臉疑問地。


   『數學啊!反應啊!學習速度啊!』


   「我以為心算只是有利於菜市場買菜。」


   『菜市場買菜帶計算機就好了。』她的表情有點受不了我。


 


   「妳小時候好像學過很多東西?」


   『也不多,就鋼琴、心算跟舞蹈。』


   「舞蹈?」我的眼睛一亮,「妳會跳舞?」


   『怎麼?看不出來嗎?我沒有舞者的氣質?』


   「不不不,沒有,我只是沒想到妳竟然學過跳舞。那妳當時學的是什麼舞?」


   『只有芭蕾。』



   噗的一聲,我嘴裡的麵差點全往她臉上招呼去。



   『關閔綠,你這是怎樣....』她的表情不太好看。


   「對...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咳....咳....咳....我是嗆....嗆到


   !嗆到啦!」我故意幾聲乾咳,然後裝做有點痛苦的樣子。


   『是嗎?』她瞪了我一眼,『你嗆到的時間還算得真準。』


   「真的啦!」我再咳了幾聲,「我真的是嗆到啦!」


   『姑且相信你這個壞蛋。』她說。低頭繼續吃她的陽春麵。


 


   我知道舞蹈的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於是我話鋒一轉,問了她一句:「妳有什麼想


   唸的學校或科系嗎?」


   『幹嘛問這個?』


   「純粹無聊問問。」


   『喔,』她頓了一下,然後說『我想念電子!』


   「電子系?」我又睜大了眼睛,「不會吧?!」


   『純粹無聊答答。』她冷冷地說。


 



   「欸!」我放下筷子跟湯匙,「妳很沒意思耶,我很認真的問啊。」


   『是你自己剛剛說你純粹無聊問問的。』


   「我...!」看著她的表情,我有些啞口無言。


   她看我有些說不出話來,於是接著說,『你應該要誠實點。』



   「誠實點?」我指著自己,「我應該要誠實點?」


   『對。』她點頭。


   「我?妳確定是我?」我繼續指著自己,「我一直都很誠實。」


   『是嗎?』她抬頭看我,『讓我來說說你哪裡不誠實,好嗎?』


   「好啊。」我看著她的眼睛,「妳說。」


 


   『其實,你應該在幫我修腳踏車那天就告訴我,你想向我要的回報,就是像今天一


   樣跟你一起吃飯看電影。你也應該在陪我留在學校做海報的時候,就誠實地告訴我


   你就是想陪我,而不是找什麼想留在學校唸書這種笨理由。而剛剛,你明明就是想


   嘲笑我學過芭蕾,但你裝咳嗽的技術真的不太好。再來,你其實是想問我想考什麼


   學校或什麼科系,你就可以把目標鎖定在跟我一樣的學校,那麼以後我們就可以繼


   續同校至少四年。但是,你偏偏又找了一個無聊問問的爛理由。』



   聽她說了一大串,我繼續啞口無言。



   『你就是這麼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她繼續說,『你只要一說謊,我就可以看得出


   來。』


 


   「妳....在....生....氣....嗎?」我小心翼翼的說。


   『沒有啊。』她笑了一笑,『你不要被我認真的表情嚇到了。』


   「我確實是被妳嚇到了。」


   『但我剛剛所說的也確實說對了,對吧?』


   「對....」我不好意思地笑著。


   『不過,你昨天有個表現值得鼓勵。』她說。


   「什麼?」


   『你想載我去買海報紙,你很直接而且誠實地告訴我,你要載我。』


   「我本來還在想會不會太直接....」


   『不過,那個青蛙問題還蠻蠢的就是了,哈哈哈哈!』說完,她自己大笑了起來。


 


   這天回到家,媽媽的臉色不太好,我靜靜地關上家門,外婆則是看了我一眼,然後


   繼續忙她的事。



   『你去哪了?』媽媽問。顯然她已經知道我今天翹了一整天的補習課。


   「我....」我低下了頭,站在原地,本來想扯個謊,這時卻想起李心蕊說做什麼都


   要誠實,於是我回答,「我跟同學出去玩了。」


   『玩?玩了些什麼?』


   「看了場電影,吃了碗紅豆湯跟陽春麵。」我說。


   『電影好看嗎?』媽媽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嗯,還不錯,緊張刺激。」


   『那你有想過回家之後面對我會更緊張刺激嗎?』


   「有。」我點頭。


   『那下禮拜禁足如何?』媽媽站了起來,走到我旁邊,接過我的書包。


 


   「可不可以下下禮拜?」我竟然白目地說了這句話。


   『你說呢?』


   「可以。」我竟然又白目地說了可以。


   『好,那就下下禮拜禁足,然後再加上罰扣零用錢兩佰塊。』媽媽說。果然道高一


   尺,魔高一丈。


 


   我走回房間,關上門,拿起電話撥給李心蕊。



   「喂!」


   『嗯?』


   「妳還好嗎?」


   『我?我很好啊!』她的語氣像是聽見我的問話有些驚訝。


   「妳有沒有被罰?」


   『罰什麼?』她問。


   「罰禁足或是扣零用錢之類的。」


   『沒有啊。怎麼了?』


   「咦?補習班沒打電話到妳家嗎?」


   『我跟你的補習班又不一樣,而且我是有請假的,你是翹課的。』她的語氣告訴我


   她的表情是一臉悠哉。



   「妳個死孩子....」


   『你罵誰?』


   「沒沒沒」,我急忙撇清,「我是在說剛剛我媽罵我的話,她說我是死孩子。」


   電話那頭的她大笑,『伯母真有智慧!』她說。


   「妳這麼樂幹嘛?」


   『聽到別人把本來要罵人的話再拿回去罵自己,感覺當然很樂。』


   「.....」


 



   『你被禁足了?』


   「嗯,而且還扣了零用錢。」我的語氣明顯地失落。


   『損失慘重喔。』


   「是啊,都是妳害的,所以妳要賠償我。」


   『賠償你什麼?』


   我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地說「跟我說,妳今天跟我約會很快樂。」


   『....』


   「喂?」


   『....』


   「妳在嗎?」


   『在啊。』


   「那妳幹嘛不說話?」


   『因為我在想,我是不是該說這句話。』


 


   「難道,妳今天不快樂嗎?」


   『不,不是。』


   「那不然呢?」


   『我習慣別人用問題來問我,而不是告訴我答案要我說。』


   「好,」我拿著整具電話,走到床上去,電話線在地板上像蛇一樣移動著,「等我


   換個舒服的位置。」


   『為什麼要換舒服的位置?』


   「因為我要聽舒服的話啊!」我笑著說。電話那頭的她也笑了。


 


   「李心蕊。」坐定之後,我叫了她一聲。


   『嗯?』


   「今天妳跟關閔綠出去,快樂嗎?」


   『還不錯。』


   「這是誠實的回答嗎?」


   『算誠實了。』


   「好,那妳覺得關閔綠人怎麼樣?」


   『也還不錯。』


   「這也是誠實的回答嗎?」


   『算誠實了。』



   「那妳覺得妳會喜歡他嗎?」


   『看他的表現囉。』


   「那妳今天在看電影的時候,拉住他的衣角,又抓住他的手臂,最後跟他靠在一起


   ,感覺很好嗎?」


   『嗯,還可以囉。』


   「妳今天在吃陽春麵的時候,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他的不誠實,感覺如何呢?」


   『爽快!』


 


   「最後一個問題。」


   『嗯。』


   「妳覺得關閔綠喜歡妳嗎?」


   『不。』


   「不?」電話這頭的我,聽到這個答案有些驚訝。「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他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歡我,而不是只有喜歡。』我感覺到她偷偷地笑著


   說。


 


   聽完,我感覺到有一陣很難以形容的暖流,慢慢慢慢地滑過我的心底。


 


   「妳還記得今天我問妳想唸哪一所學校嗎?」


   『嗯,記得。』


   「其實,我想問妳的不是這個問題。」


   『那你想問的是?』


   「妳會想念我嗎?」



   電話那頭的她,輕輕地笑了一笑,然後說:


   『是的。從今天起,我會每天想念你。』


 


 


   ※  說再見的時候


  那天下午,雨很大,她看著叮噹的樣子,


  像是失去了一個親人。



  我沒有安慰過一個失去狗的人,


  所以我只能跟她說:「別哭」。



  她說,她跟叮噹已經認識了十年了。


  叮噹每天都會到她家的路口等她下課,


  從來沒有一天缺席,就連生病也一樣。



  聽她說完,我問著自己,


  「我會不會在妳的生命中缺席呢?」


  然而答案,很快地就出現了。


 


 


 


 


 


 


   「梁小姐,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關老闆站起身子來,手指著我那杯已經快要見


   底的藍山。


   『啊!』我看了他一眼,『嗯,好,不過,可以再給我一杯開水嗎?』


   「好的。」他拿起我的咖啡杯,然後走向吧台。



   『我覺得,你跟李心蕊小姐兩個人,一定很合得來吧。』我躺回那大大的椅背上,


   微笑地說著。


   「怎麼說?」


   『因為你們之間的感覺很好,像是在一起好久好久的戀人啊。』


   「真的嗎?」關老闆笑了幾聲,「我自己都沒感覺耶。」


   『後來呢?你跟李小姐兩個人怎麼了?』


 


   關老闆停頓了幾秒,「她....」他話裡帶了一些遲疑,「我跟她緣份不太夠。」


   『不太夠?』


   「嗯,不太夠,我只能這麼說。」


   『怎麼了?』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把咖啡端到我面前,我輕聲地問著。



   他坐下,看了我一眼,然後拿起手中的藍山咖啡,繼續說了下去。


 


 


 


 


 


 


 



   我跟李心蕊過了很快樂的一年,從高二到高三這一年,我們過得很快樂。


   雖然我們並沒有每天在一起上學放學,但是在學校時,為了不讓同學們知道我們之


   間的事,刻意地掩飾兩個人是情人的身份,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阿智為了這樣的事,還當了好幾次把風的。我跟李心蕊為了能中午在一起吃飯,還


   會各自拿著便當,若無其事地走到學校活動中心的地下室樓梯轉角處一起吃。而阿


   智就必須很衰的坐在活動中心地下室的入口,替我們把風,不能讓同學下來。


 


   這時候你可能會問,如果同學硬是要下去怎麼辦?


   阿智總會有辦法。


   「同學,不能下去喔,教官叫我在這裡看著,等等下面要噴消毒劑,禁止進出喔!


   」對。這就是他想出來的辦法。



   不過,他是個壞人,他恐嚇我一定要給他一點報酬,否則地下室要噴消毒劑的說法


   就會變成地下室有對姦夫淫婦在亂來。



   所以,我一共欠他十二個便當,十七本漫畫,還有蔡心怡的房間電話號碼。



   其實,他為什麼會突然想追蔡心怡,我本來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不過,他在


   好幾年之後終於全盤拖出,我聽完當場下巴掉到地上。



   「我覺得我有必要為這件事負責,」他認真地看著我說,「因為我摸到蔡心怡的胸


   部。」


   「怎麼摸到的?」天啊!我一整個好奇!


   「你就別問了。」


   「事情都過了這麼多年,你也就別再隱瞞了。」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然後吐了一口氣說,「因為高三那一年,有一次她的家人全都


   出去了,她一個人不敢睡,打電話到我家要我去陪她唸書。」



   「這....這....」我一整個不敢相信,「這太唬爛了吧?」


   「我沒唬爛,我是說真的。」


   「這根本就是A片的情節!」


   他聽完,嘖了一聲,非常扼腕地說,「可惜!沒發生A片裡會發生的事。」


   「所以,你去她家陪她,然後光明正大摸了她的胸部?」


   「不是!我是不小心的!」他拼命地解釋。


   「不小心的都那麼準喔?我怎麼都摸不到?」


   「我真的是不小心的啦!」他死命地抓頭皮,「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間踢到


   自己家裡的桌腳跌倒啊。」



   「那....」基於男性的本性,該問的問題還是得問一下,「感覺如何?」


   「喂....」


   「你就說說看嘛,造福一下男性的讀者朋友。」我說。


   「什麼讀者啊?」他怪怪地看著我說。


   「沒事沒事!」我用力地搖搖手,「你就說說看嘛!」


   「就.......不算小....很柔軟.....」


   「哇....」我下意識驚訝地呼喊了一聲。


   「欸!關閔綠!」他叫了我一聲,「這是網路小說,不是色情小說,OK?」


   「咦?」


 



   故事回到我跟李心蕊的高二與高三,至於阿智跟蔡心怡的幸福,嗯....不干我的事


   。


   因為很怕人言可畏,所以除了阿智,全班同學沒有人知道我跟李心蕊已經在一起了


   ,就連蔡心怡也不知道。我們只能偷偷地抓住時間地尾巴,在她補完習,我也用最


   快地速度趕到她家附近的時候,才能用那短短地十幾分鐘,在她們家附近的小公園


   裡,牽著手一起散步。



   我說過,她的手很美,所以每次我牽住她的手,都會有一種保護古蹟的心情,我不


   能太用力,也不能太輕。用力了古蹟會壞掉,太輕了我感覺不到她手中的柔軟。


 


   高三那年,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本來約好要讓我送她去補習班的。


   她卻在我出發前半個小時打電話到我房間,電話那頭的她哭得泣不成聲,我心裡一


   急,馬上掛掉電話,趕到她家。



   在路上,那豆粒般大的雨就已經開始下了,我顧不得雨點打在臉上有多痛,也顧不


   得沒穿雨衣淋得一身濕,我只想要用我最快的速度去見到她。



   才到她家的路口對面,我就看見幾個圍觀的人,他們撐著傘,正在替蹲在地上的那


   個女孩檔雨。



   那個女孩不是別人,就是我的李心蕊。



   我跑了過去,心裡一陣緊張。只見她抱著一隻狗,坐在地上放聲大哭。那隻狗體型


   不小,應該是隻黑色的台灣狼犬。



   『叮噹啊!』她哭泣地狂喊著。


   「心蕊!妳先別哭,說不定還有救。」


   『來不....來不及了啦...牠剛剛....一直....一直吐血....還會哀號幾聲.....現


   在都不動了....』心蕊邊哭邊說著。



   這時路人就說:「一輛開得很快的車,開在機車道上,可能雨太大了視線不好,直


   接從叮噹正面撞上去,可惡的是,開車的人連下車都沒下車,就直接開走了。」



   我從心蕊手上接過叮噹,然後用力地把牠抱起來:「不管!我要帶牠去找醫生!」


   我抱起叮噹,站在路邊,「叫計程車!心蕊!叫計程車!」



   心蕊站在我的旁邊,不停地對經過的計程車揮手,有些計程車已經載客,有些則是


   停下車來,看見是兩個已經濕透的人外加一隻已經死掉的狗,就立刻揮手表示不載


   ,然後很快地開走了。



   雨依然繼續下著,心蕊依然繼續哭著。


 


   這天,心蕊跟我都沒去補習。


   坐在她家的沙發上,我的頭髮還在滴水,我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脫下來拿去脫水。只


   剩下一條她拿給我的褲子。



   『這是我爸爸的舊褲子,已經不穿了。』她說。



   叮噹的屍體放在她家門外,雨還是沒有小一點。她坐在地上,雙手放在我的腿上,


   把頭倚在我的膝蓋,「我跟叮噹....已經認識十年了。」她說。


 


   她看著叮噹的樣子,像是失去了一個親人。這時,她的眼睛很安靜地流了下來,在


   我的膝頭上熨開。



   我沒有安慰過一個失去狗的人,我只能跟她說:「別哭。」



   她說,叮噹每天都會到路口等她下課,從來沒有缺席過,就算生病了也一樣。


   看著她的眼睛,我不禁問自己,「我會不會在妳生命中缺席呢?」



   我的心裡,不停不停地這麼問著。


 


 


   回到家之後,媽媽的臉色跟之前我翹課的時候一樣難看。


   『你今天去哪裡了?』媽媽問。


   「同學家。」我說。


   『去同學家幹嘛?』


   「去拯救無辜的小動物。」


   『小動物?』媽媽的眉頭一皺,『那你有沒有想過回家後怎麼拯救自己?』


   「這次沒有。」


   『那下個月都禁足如何?』媽媽站起身來,拿了條毛巾給我。



   「可不可以下下個月?」我果然是白目的。


   『你說呢?』


   「可....」我本來想說可以,但話沒說完,我就縮了回去,「我不知道....」


   『幸好你沒說可以,』媽媽的表情很嚴肅,『否則你下個月和下下個月都別想出門


   了。你知不知道,距離聯考剩不到一百天了?』


   「嗯,我知道....」我點點頭。


   『知道就好!下個月禁足,你給我記得了。』轉身回到房間之前,媽媽還轉頭警告


   我。


 


   被禁足的感覺很難受,尤其你心裡一直想見一個人的時候。


   當然,我每天都能見到李心蕊,但在學校的見面跟假日的時候一起出去的見面是不


   一樣的,感覺天差地遠。



   禁足是媽媽最嚴厲的懲罰,那表示我的回家時間不得有超過五分鐘的誤差。否則禁


   足的時間會加倍。我一直在爭取十分鐘的誤差,好讓我至少有那麼一點點的時間在


   放學後或補習之後陪李心蕊走一段路。但是媽媽說,從學校和補習班回家的路上,


   會經過的紅綠燈沒有太多,而且最多停個一分鐘左右,她多給了我五分鐘的時間,


   表示我就算停了五個紅綠燈,也可以準時到家。



   課業已經重到不能再重下去了,民國六十五年出生的孩子就是比較倒楣。太多父母


   親希望在龍年生一個龍兒龍女,結果造成的是聯考人數大爆炸,比以往的聯考人數


   足足多了三萬多人。



   我想很多人都看過電影裡面的某個畫面,從高處拍攝日本東京新宿區的大十字路口


   ,那密密麻麻正在過馬路的人群,其實也不過五六百人。國片裡面,在成功嶺大操


   場集合一同升旗的一整個軍團的阿兵哥,也不過才一萬多人。



   所以,你可以想像一下,平白無故多了三萬多人跟你搶一個入口,那會是一種什麼


   樣的災難呢?


 


   『不要多想,唸書就對了。』心蕊是這麼安慰我的。


   「放棄啦!別唸了!重考之年一片光明!」阿智是這麼安慰我的。不過,我倒覺得


   這不像安慰,像是在找人一起下地獄。


 


   我們的導師在當時說過一段話:「以過去的資料分布來計算,將近十六萬的考生當


   中,大概會有九千人缺考一至兩門課,甚至全部缺考。再者,已經放棄決定重考的


   考生大概有近兩萬人。這加減起來,今年的聯考人數,跟往年有什麼差別呢?不過


   就算有差別,也都不是重點了。當你一進到考場,坐到貼著自己准考證號碼的位置


   上,你的敵人就不是十六萬的考生,而是你自己!」


 


   活動中心地下室的午餐約會,在聯考前六十天的時候,我跟李心蕊同時點頭決定取


   消。下課補習後的散步,當然也就必須跟著停止。我們都不希望在幾個月後的某一


   天,當我們其中一個已經是某個大學的新生時,另一個還留在家裡等著明年繼續跟


   自己的學弟妹爭奪那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人才能拿到的大學入場券(日間部)。



   在這之後,李心蕊每次看著我的眼神,就有一種說不清的深邃。像是有很多話想說


   ,但是,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起。我曾經試圖在放學後偷一點時間跟她聊一聊,但


   是,這時的她總會滿臉笑容,然後很自然地告訴我:『乖乖補習去,關閔綠。』



   她心裡在想什麼,我真的不太能懂。


 


   阿智變得比之前還要認真唸書,因為他其實不想重考,「我的家境可能沒辦法供我


   重考,或是只考上私立大學。」他說。



   「那....」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小紙條,「蔡心怡的房間電話,你還要不要?」


   他看了紙條一眼,眨了眨眼睛,「替我保管一下吧,」他說,「保管到聯考放榜之


   後。因為希望我能在放榜之後,打這支電話約她出來看電影。」


 


   在聯考前的某一天,我打電話給李心蕊,那已經是接近十二點的深夜,我的歷史第


   四冊還沒唸完。



   『喂?』她接起電話。


   「何謂產業革命?」我說。


   『啊?』她愣了一下,『你打電話來考我歷史?』


   「何謂產業革命?」我又問了一次。


   『法國大革命推翻了神權君政和封建特權,而確立了民主政治和社會平等的新理想


   ;但這樣的革命對於人民的日常生活沒有直接的變更。另一種變動更大、影響更遠


   而手段卻很和平的革命,就稱為產業革命。』



   「好了,妳歷史一百分了,不用再唸了。」


   『....』


   「剛剛那一題會考,妳要記下來。」


   『我不是已經記下來了嗎?』


   「好,那我再問妳....」


   『欸!』她打斷我,『關閔綠,你睡不著是嗎?』


   「不是。」


   『那你為什麼這麼晚打電話來考人家歷史?』


   「我其實不是想考妳歷史....」


   『你其實是想我,對嗎?』電話那頭,她偷偷地小聲笑著。



   「不是耶。」我故意逗她。


   『那不然呢?』她的語氣明顯變了。


   「我不只是想妳,我還想聽妳的聲音。」我說。


   『你越來越誠實了。』


   「可是妳卻不是。」


   『....』電話裡的她沒說話,但卻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響,很明顯地她在變換講電話


   的角度。


 


   『怎麼這麼說?』


   「妳有話沒講,對嗎?」我直接地問。


   『你怎麼判斷呢?』


   「妳的大眼睛告訴我的。」


   『我該挖掉它嗎?』她呵呵笑著。


   「妳現在想說嗎?」



   『其實,我有點害怕。』她說。


   「怕什麼?」


   『怕我們....』她欲言又止的。


   「怕我們怎樣?」


   『閔綠,』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誠實地回答我。』


   「好。」


   『如果我們不同校,或是我們當中有人沒考上,那麼,我們還會像現在一樣嗎?』


   「會!」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為什麼這麼有自信?』


   「因為我不覺得我們會分開。」我說。


   『你不怕我們考不上嗎?』


   「不怕。」


   『就算我們考上了,你不怕我們不同校嗎?』


   「妳為什麼擔心這個?」


   『距離是澆熄愛情的第一桶冷水,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怕。」


   『為什麼呢?』


   「我真應該叫妳李艸的,」我笑了一笑,「或是妳早該去改名字了,那麼妳就不會


   這麼多心。」



   『幹嘛這個時候還要消遣我?』


   「我不是消遣妳,」我認真地說,「這時候的我應該扮演的,就是一個有信心的男


   朋友,我才能夠給妳信心。如果連我都沒有信心了,我們就真的可能沒辦法在一起


   了。」



   約莫過了十幾秒鐘,我們都安靜了下來。然後,她接著說。



   『那,我們約定好一件事,好嗎?』


   「妳說。」


   『如果我們順利地考上同一所學校,或是學校在同一個縣市,那我們就去放煙火慶


   祝好嗎?』


   「好,」我接著說,「不過,妳要先告訴我,妳想要考哪一所學校,哪一系。」


   『如果我不說呢?』


   「為什麼不說?」


   『如果我們的將來不是刻意去湊在一起的,那緣份才夠,不是嗎?』電話那一頭的


   她,毫不考慮地這麼說著。


 


 


   女生在想什麼?我舉雙手發誓,我真的不是很了解。不,應該說,我根本就不了解


   ,也不可能了解。



   她在電話裡所有的擔憂與恐懼都是為了害怕分開,當有辦法解決分開的問題時,她


   又覺得這不是可以解決的方法。她不喜歡刻意湊起來的緣份,所以當緣份刻意安排


   我們分開的時候,她就可以欣然接受了嗎?



   在聯考之前,我時常想起這樣的問題,我甚至假設過兩地分離之後,我該怎麼去解


   決這個問題?如果她在高雄我在台北,那我們要怎麼分配見面的移動方式?是她移


   動到台北嗎?還是我移動到高雄?如果把女孩子一個人搭車可能會有危險的情況考


   量進去,那只剩下一個方法了....



   就是我移動。


 


   「那你就移動啊!」阿智說。當我把這個問題拿來跟阿智討論的時候,他看我的眼


   神像是在看一個杞人憂天的很嚴重的白癡。像是這個問題根本就不需要去想答案一


   樣。


   「不是,不是!你沒聽出來我擔心的是什麼。」


   「你還會擔心什麼?」


   「錢。」


   「錢?」


   「對!就是錢。」


   「你的意思是....擔心你沒錢坐車?」他思索了一下,然後說。


   「廢話!」我朝他手臂上轟了一下。


   「那你就趁暑假去打工啊。」他也朝我的手臂上轟了一下。


 


   「耶?」一語驚醒夢中人般地,我提高了音掉說,「我怎麼沒想到?」說完,我再


   朝他胸口補了一拳。


   「你他媽的白癡!」他罵了我一句,也朝我胸口補了一拳,然後繼續說,「你自己


   算一算,假設一個月讓你賺一萬塊左右,兩個月就有兩萬塊,那搭一次統聯才330


   元,你可以搭六十幾次。」(當時統聯北高一張票380元,學生票330。)


   「不就那麼剛好讓我找到工作喔?」我勒住他的脖子,緊緊地。


   「你不找就永遠找不到啦!」他朝我的肚子重重地打了一拳。


   「你星期天下課陪我去找!」我放開勒住他脖子的手,然後從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


   。


   「我星期天要唸書,你自己去找。」他也從我的屁股上踢了一腳。


   「我不管!」我在他背上打了兩拳,「你不去的話今天你就死定了!」


   「誰會躺在地上還不知道咧!」他又打了我肚子兩拳。


 


   正當我們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李心蕊跟蔡心怡剛好經過我們旁邊,她們停下腳步


   看著我們,我們也剛好停手看著她們,大約過了三秒鐘,她們說了兩個字....



   『幼稚!』



   說完她們就轉頭走開,留下面面相覷的我跟阿智。


 



   從那天開始,我每天上學前都會到便利商店去買一份報紙,趁著吃早餐的十幾分鐘


   快速地翻閱求職欄,然後抄下幾個電話號碼,在下課的十分鐘裡,用學校的公共電


   話打去問。



   不過,每次打去的對話總是像這樣....



   「喂,你好,請問是不是有在徵○○○?」我說。


   「對啊。」電話那頭說。


   「那我方便過去應徵嗎?」我說。


   「你聽起來很年輕,你幾歲啊?」電話那頭說。


   「我再過幾個月滿十八。」我說。


   「那很不好意思喔,我們不徵工讀生喔。」電話那頭說。



   接下來就是說再見了。



   不過,有時候會出現這樣的對話....



   「喂,你好,請問是不是有在徵○○○?」我說。


   「嗯,沒錯。」電話那頭說。


   「那我方便過去應徵嗎?」我說。


   「好啊!你幾點要來?」電話那頭說。


   聽到這樣的回應,我欣喜若狂地說,「我可以晚上補完習之後再去嗎?」


   「補習?」電話那頭納悶的語氣繼續說著,「補什麼習?」


   「高三考大學的補習。」



   然後就直接被掛電話了,他大概覺得我是打電話去亂的吧。


 


   還有一次我印象很深刻,是打去應徵外送便當的外送小弟,當電話一撥通,拿起電


   話的卻是一個大概才幾歲的小女生。



   『你好,請問你要幾個便當?』她稚氣的嫩音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唸出來,非常地


   有禮貌。


   「小妹妹妳好,哥哥我不要便當,哥哥要應徵工作,請問媽媽或爸爸在嗎?」我說


   。


   「好,請你等一下。」她喀啦喀啦地放下電話,我還聽見她一步一步遠離電話機還


   有下樓梯的聲音。這時我還在微笑著,這個小女生的聲音跟禮貌真是讓人感到舒服


   。


 


   然後,上課鐘聲響了,表示十分鐘過了,電話再也沒有被人接起,我像尊雕像一樣


   站在公共電話旁邊等,太陽大得讓我想一箭把它射下來。我試著在下一節下課繼續


   打,依然是電話中。我在猜,如果不是這家便當店的生意好到電話接不完,就是那


   個小妹妹在下樓梯的同時,忘了一個還在等電話的大哥哥。


 


   最後的一次打電話應徵的經驗,好像是一家什麼國際有限公司,我還把報紙拿給阿


   智看,阿智看完之後看了我一眼,說了一句:「上班五小時?月薪四萬五?還有獎


   金分紅?哪有這麼好的事?」



   我們基於好奇的心態打了過去,是個聲音又低又粗,而且操著台灣國語的男人接的


   電話。



   「○○國際有限公司。」他說。


   「你好,請問你們是不是在徵○○人員?」我說。


   「有,你要不要來面試看看?」他說。


   「現...現在?」我說。


   「阿不然咧?要等冬天來喔?欸!你要搞清楚咧!很多人要我們這份工作咧!你想


   想,現在這種工作時間短,薪水又高又有分紅的公司有幾家?告訴你!大家搶破頭


   要進來咧!我可是把機會留給你,別說我沒照顧你!對啦!我叫正仔啦,你過來應


   徵的時候就說是正仔介紹的就對了,會有特別的優惠喔。」他霹靂啪啦說了一大堆


   。


   「找....找工作還有優惠喔?」我懷疑地說。


   「怎麼沒有?」他繼續操著台灣國語的口音,「反正你快點來就對了,我留一個位


   置給你啊!等你啊!小子。」


   「我可不可以先請問一下,你們的○○人員是幹嘛的?」


   「啊....」他語塞,聽起來他似乎不太了解他們應徵的人到底要幹嘛?「哩但幾咧


   。(台語:你等一下的意思。)」他說完放下電話。


 


   我拿著電話等待,大概過了十幾二十秒吧,然後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幹你娘咧!快


   接電話啦!有人要應徵啦!」


 


   因為我被嚇了一跳,手摀著話筒,身體顫了一下,阿智見我這樣,問我說:


   「他說什麼?」


   「....」


   「他說什麼啦?」


   「他說幹你娘....」


 


   我們互看了一眼,立刻把電話掛了。


 


   就這樣,電話大概打了一個月左右吧,老師發現了我在找工作的事情。


   距離聯考,只剩下三天,天氣越來越熱,太陽越來越大。我們的導師看見我的抽屜


   裡求職版報紙比課本還多,在放學後,把我叫到導師室去。


 


   「你為什麼要找工作?」老師坐在他的位置上,我站在他的桌子前面。


   「我....我想賺一點學費。」我心虛地說。


   「政府有助學貸款,你不需要現在就急著打工賺錢。」


   「我不想貸款....」我依然心虛。


   「應該說,你不想沒錢搭車吧。」



   聽到老師這麼一說,我嚇了一跳,跟老師四目對望的那剎那,我趕緊把視線移開。



   「阿智都跟我說了。」老師把雙手交叉在胸前。


   「喔....」我在心裡暗自咒罵阿智。


   「你別罵他,」老師說,他果然是老師,連我心裡在罵阿智他都算到了,「他也是


   擔心你才說的,他其實也怕你為了找工作忘了唸書,當我在你的抽屜裡發現那麼多


   畫上紅線的求職報紙,我心想,要把你找來談一談之前,我得先問問你的好朋友為


   什麼你要這麼做。」


   「喔....」我說。


   「你的立意很好,是個善良,而且會疼女朋友的好男生。」老師拿起茶杯,喝了一


   口茶,然後接著說,「但是,這件事情要看時間,這個時間你該認真地唸書,而不


   是找工作。」



   「嗯....是....」我點點頭。


   「剩下三天就要聯考了,關閔綠。學校的輔導課今天也是最後一天了,剩下來的日


   子就是你們要自己努力了。」


   「嗯,我知道。」


   「先把考試考好,其他的,考完再說,好嗎?」


   「嗯。好。」我點點頭。


 


   離開導師室之後,我回到教室,收好書包,便往停車棚走去。因為大部份的同學都


   已經離開了,所以車棚裡的腳踏車已經所剩無幾。(其實本來就只剩下三年級在上


   課。)



   正當我牽好腳踏車準備離開,我看見李心蕊一個人,站在車棚的盡頭。我把車子騎


   向她,在她面前停下來。



   「你怎麼還沒去補習?」我輕聲地問。她沒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我。


   「妳怎麼了?」我再問。她依然沒說話,繼續怔怔地看著我。


 


   約莫過了幾分鐘,她走向前,然後抱住我。


   『你這個笨蛋....!』把頭靠在我的胸前,她輕拍著我的肩膀說著。


 


 


  『她說的沒錯,你確實是笨蛋。』我用手掩著嘴巴,輕輕地笑著,『最重要的考試


   不去準備,竟然只顧著找工作,如果沒考上怎麼辦?』


   「梁小姐,每個人都有年紀小的時候嘛,」關老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總不


   可能都沒有糊塗的時候。」


   『所以李心蕊小姐在停車棚抱住你的時候,是她已經知道你為了車錢在找工作的時


   候了?』


   「是的,她知道了。」關老闆點點頭。



   『哇....』我羨慕著,『她一定很感動吧?』


   「是感動嗎?」關老闆笑了出來,「感動的人應該不會罵人笨蛋才對呀。」


   『是你自己討罵。』我指著關老闆說。


 


 


 


 


 


 


 



   當我問李心蕊為什麼要罵我笨蛋的時候,她的回答也是『是你自己討罵』。


   這天,我們最後一次翹了補習班的課。但其實我們都知道今天補習班不會有課上了


   ,只會有一堆考前猜題讓我們帶回家慢慢傷腦筋。



   其實我曾經去計算過,高中三年,補習班跟學校跟學校的輔導課加起來,每一科的


   每一冊至少都教了四次。而其實四是一個很神奇的數字,它代表著絕大多數的人都


   能在這樣的次數之下學會一個東西。



   我對阿智說,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我只唸了四次就背起來了,他不信


   ,我便背了一次給他聽。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


     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


     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


     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背完,我回頭看他一眼。



   啪啪啪啪啪。他拍了拍手,然後不屑地說,「你背得很好,但是,我怎麼知道你是


   不是唸了四次就背起來?」


   「我真的唸了四次就背起來了。」我說。


   「好,那你把唐詩三百首唸四次,然後背給我聽。」


   「唐詩三百首唐詩三百首唐詩三百首唐詩三百首.....」


   「首你媽啦!」他朝我腦袋打了下去,「你在白爛什麼啊?」


   「是你自己胡鬧的,」我也回敬他一拳,「唐詩三百首,顧名思義就是有三百首,


   每一首唸四次,至少要唸一千兩百次才行啊。」



   「那你唸啊。」


   「我不跟你討論這個了,」我撥了撥頭髮,「跟你講這種有理論的事情都沒有結果


   。」


   「講輸別人就來這套。」他哼哼地笑了兩聲。


   「我講一個你一定不知道!」


   「你講啊。」


   「剛剛我唸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裡面,有一句“強虜灰飛煙滅”對吧?」


   「嗯。」他點點頭。


   「你知道,其實本來應該是“檣櫓”灰飛煙滅嗎?」我拿出紙筆,寫給他看。


   「你唬爛!這是什麼字?」


   「一樣啊。唸音一樣啊。檣櫓就是指船隻,檣是帆柱,櫓是槳楫。檣櫓被拿來當做


   曹軍“強虜”的借代詞,所以後來才會變成強虜。」



   他一臉半信半疑地看著我,「你怎麼知道?蘇東坡給你托夢嗎?」


   「托你媽啦!」我朝他腦袋上打了一下,「不信就算了。」


 


   我跟李心蕊最後一次翹課,是真的翹課了。她沒有打電話到補習班去請假,我也照


   慣例沒去考慮到回家會不會被媽媽打死。距離聯考只剩三天,我跟李心蕊在一起的


   時間,感覺好像也只剩下三天。



   我先帶她到了一家位在我補習班附近的餐館,那是在賣排餐和義大利麵的。不過我


   從來都沒有去過,在進去餐館之前,我還偷偷地檢查了一下我口袋裡的錢,還好,


   裡面的錢應該夠付這一頓。



   服務生拿來了MENU,一人一本地放在我們面前,然後把我們的水杯加水直到七分滿


   ,然後他說,「請先看一下MENU,我等等再過來幫你們點餐。」說完,他就轉頭離


   開了。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服務生....」我才剛要繼續說,李心蕊就把話接了下去。


   『很像張雨生?』


   「對對對對對!」我點頭如搗蒜,坐在我對面的她也是。



   接下來,我們就一直在討論張雨生的歌,說他的音高得不像人,說他的歌一點都不


   好唱,說他出唱片真的就是出唱片,因為他的歌沒幾個人能原音原key地唱上去。


   我們完全忘了要看MENU這件事,直到張雨生走到我們面前。



   「請問,要點餐了嗎?」張雨生說。


   「我們可以點“我的未來不是夢”嗎?」一個不小心,我脫口而出這句話。


   『“一天到晚游泳的魚”比較好聽。』坐在對面的李心蕊接著說。



   張雨生看了看我們,笑了一笑,他說,「其實最好聽的是“天天想你”。」


   他說完,我們三個人都笑了。不過笑歸笑,餐還是要點的。在翻了翻MENU之後,我


   問了一個問題:



   「請問豬牛變色蕃茄肉醬義大利麵是什麼?」


   「那是用四分豬肉六分牛肉碎片加上蕃茄醬和多種香料與蔬菜熬成的好醬,淋在麵


   條上面,還不錯吃喔。」張雨生說。


   『那紅葉片片青醬羅勒義大利麵又是什麼?』李心蕊看著張雨生,好奇地說。


   「青醬就是松子跟羅勒還有香料配製成的醬汁,比較適合台灣人的口味,紅葉片片


   其實就是培根片。」張雨生依然有禮貌地繼續解說著。



   「好,那我們要黑胡椒牛排跟豬排各一份。」我說。



   當張雨生拿走MENU,離開我們桌邊的時候,李心蕊稍稍歪著頭,用她的大眼睛直視


   著我。



   「幹嘛?」我被看得有點不自在。


   『你....你居然記得。』


   「記得什麼?」


   『記得我不吃牛。』


   「喔?」我念頭一轉,「我並不記得啊!」我說,「我點牛排是要給妳,我要吃豬


   排耶。」



   其實,我怎麼會不記得?跟李心蕊在一起已經一年了,即使不知道彼此的生活習慣


   ,某些動作與禁忌應該都是了解的。



   『你在找工作的事,我很感動。』在吃飯的時候,她這麼說。我到現在還一直記得


   她說這句話的表情,像是在心疼什麼似的。



   回到家之後,媽媽的表情照慣例一樣很難看。這次我被禁足兩個月,零用錢也直接


   少了兩個月。



   『那我們只好暑假後再見囉。』電話的那頭,她說。


   「我想我會受不了的。」


   『誰叫你這麼愛翹課?』


   「妳今天翹課沒事嗎?」


   『我跟我爸爸說,我到補習班拿了考卷就去同學家一起研究了。』她詭譎地笑著。


   「是啊是啊,」我接著說,「一起研究張雨生去了。」



   說完,我們兩個都笑了。但在笑聲結束後,電話的那頭與這頭,都突然安靜了下來


   。過沒多久,她說了一句:『閔綠,我們會分開嗎?』



   「不會!」我斬釘截鐵地說。


   『那,我們的放煙火的約定....』


   「一定會去放煙火的!我明天就去買好!」


   『明天買會不會太早?更何況你已經被禁足了。』


   「那我兩個月之後去買好!」


   『那我們去哪裡放?』


   「我們選一個夜晚,夜深人靜,四周空曠的地方,來個仙女棒秀!然後再來個蝴蝶


   炮秀,然後再來個火樹開花,再來個.......」


 



   其實,那天我說了多少“再來個什麼什麼的”,我早就忘記了。


   李心蕊只是靜靜地一直聽,靜靜地,靜靜地,彷彿一個母親正在看著一個孩子,如


   何如何地口沫橫飛,如何如何地天馬行空,說著他的夢想。


 


   直到放榜那天,同樣在電話的兩頭,我們的煙火秀,只能永遠記在心裡了。


 


 


 


  她考上了台北的學校,我則是錄取了高雄的學校。所謂的落點預測果然都只是預測


   ,預測跟實際情況永遠不會相同。



   我預測我的國文會有七、八十分,結果只有六十,我預測我的數學只有二十,結果


   卻多拿了二十分,我預測我的歷史絕對會及格,但是抱歉,只有四十五,我甚至很


   勇敢地預測我的英文一定有八十分以上,結果是八十減掉二十幾分。



   跟我同考場但不同教室的阿智,每節考完都會出來找我,並且在考場大門口搶拿補


   習班的答案,我告訴他我的預測,他說:「根本不需要預測,當你已經全力以赴去


   考試了,剩下的都是命運決定。」



   他難得認真地說話,卻一語成籤的讓他說中了。所謂的預測只是預先的猜測,答案


   老天爺會告訴你。



   老天爺把我擺到高雄,把李心蕊擺到台北,把阿智擺到台中,把蔡心怡擺到花蓮。


   當我苦惱著我找不到打工的工作時,阿智拍了拍我的肩膀,問我說「四個點能變成


   什麼圖形?」



   「四邊形,而四邊形種類不少....」我不太用心的應著。


   「錯。是三角形。」他說。


   「怎麼可能三角形?」


   「台北、台中、高雄三點都在西邊,連成一條線,而“我的”蔡心怡在花蓮,她就


   是那個鈍角的點,連接台北跟高雄,所以四點也能變成三角形。」他得意的解釋著


   ,表情像是一個數學家發現了一套驚世的理論一樣地驕傲。當他在說“我的”蔡心


   怡時,那“我的”兩個字,格外地用力強調著。


   「喔....隨便....」我依然無心聽他唬爛。


 


   放榜之後隔兩天,我就拿著寫有蔡心怡房間電話號碼的紙條,騎上腳踏車到阿智家


   。因為我還在禁足,所以我出門的理由是去剪頭髮。



   阿智的爸爸是個頭髮半白但身體非常強壯的老爹,我們都叫他智爹,他是個蔬果菜


   中間商,也就是直接面對菜農的那一端。我以前問過阿智,是不是像他們這種中間


   商拿蔬菜水果的價位全台灣最便宜?他給我的答案是:



   「錯!」他比出食指,指著我說。


   「錯?那不然呢?你們都直接面對菜農了。」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我的理論錯誤。


   「所以菜農拿菜才是全台灣最便宜!」他認真地說。我也認真地扁了他一頓。


   「媽的廢話!」我說。


 


   阿智他們家的蔬菜水果多到讓你看到就飽了。他常在課餘的時候替他爸爸整理一些


   沒被批完的蔬果,偶爾他會跟我說:「回去叫你媽媽快點買一些花菜或高麗菜,多


   買一點起來放,後天要漲價囉。」



   當我騎車到阿智家的時候,智爹剛開著他的載菜大貨車回來,我常常覺得智爹的大


   貨車很帥,他刻意去烤成橙紅色的車頭,還用毛筆在門邊寫上自己的名字,這讓他


   的大貨車幾乎全台灣獨一無二。更屌的是,他在貨車的後斗,請廣告商用所謂的希


   德紙貼了一句話:「養家活口工具,偷走死你全家。」



   所以阿智說,他們家的大貨車,就叫做「死你全家號」。



   智爹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我正好在停腳踏車,他嘴上叼著他最愛的長壽煙走過來


   拍拍我的肩膀說:「越來越煙頭喔!細仔!」(台語:越來越帥了,小子。)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阿智走過來說智爹的老花眼越來越嚴重了。



   我把蔡心怡的房間電話號碼遞給阿智,他接了過去,愣了幾秒鐘,然後看著我。


   「你覺得,我打去要跟她說什麼?」他問。


   「看你啊。」


   「我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而且她應該不知道這電話是你給我的吧?」


   「嗯,她應該不知道,這是心蕊告訴我的。」


   「那我打去要不要先解釋這個?」


   「看你啊。」


   「你覺得她會原諒我偷問她的電話嗎?」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


   「你覺得她會答應跟我去看電影嗎?」


   「我不知道。」我又搖搖頭。


   「你覺得,我該告訴她我喜歡她嗎?」


   「我也不知道。」我繼續搖搖頭。


   「你覺得,她會喜歡我嗎?」


   「我想不會。」我還是搖搖頭。


   「你覺得,你欠扁嗎?」


   「一點都不。」我依然搖搖頭。


 


   照慣例,我們又打架了。打了一架之後,我要阿智幫我剪頭髮。阿智問為什麼?我


   把禁足的事告訴他,他非常感動地說:「啊!這真是太感動了!被禁足了還記得要


   把電話拿來給我,你簡直就是把我的幸福,放在心底最深處啊!」



   於是,他答應我,一定會幫我剪得好看一點。


   其實,我只是希望他幫我剪掉一些,讓我的頭髮看起來有修過的痕跡,回家才不會


   被抓包。但是,他那個手腳傷殘的白癡,把我的頭髮剪得亂七八糟。



   「啊?為什麼剪花菜的剪刀剪不斷頭髮咧?」他一邊剪一邊問。我心裡暗喊了一聲


   不妙的時候,我的頭髮就像被狗啃過的一樣。


 


   從阿智家離開之後,我騎著腳踏車,飛也似地到了李心蕊家,這時她們家沒人在,


   我便留了一樣東西放在她家院子的第五根欄杆的後面,用一塊石頭壓著。


 


   阿智在這天晚上鼓起勇氣打電話給蔡心怡,這通電話講了十秒鐘。



   『喂。』蔡心怡接起電話。


   「喂。」阿智冷靜地喂了一聲。


   『你誰?』蔡心怡問。


   「我阿智。」他說。


   『你怎麼知道我房間電話?』蔡心怡驚訝地問。


   「因為我是神,我猜得到。」阿智自以為帥氣地說。


   『是喔?那你猜不猜得到我現在要幹嘛?』蔡心怡冷冷地說。


   「妳要掛我電話。」


   『對,你果然是神。』接著就是喀啦一聲,然後就嘟──────────。



   我想,不管是哪個女孩子都沒辦法能理解阿智的幽默感。



   阿智打電話給蔡心怡的同時,我正在跟李心蕊講電話。她對於我們即將要分隔三百


   六十公里這件事,有點難以接受。


   我們在電話裡,刻意地避免討論到以後如何見面的事情,談論的大都是日常的瑣事


   ,還有她最近生理期的腹痛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


 


   「妳知道嗎?」電話這頭我說,「我現在的頭髮爆難看。」


   『為什麼?』



   當我把事情經過告訴她,她笑得不可抑制。



   「對了,我今天除了被剪了一顆爛頭之外,還去了妳家。」


   『耶?』她驚訝地說,『什麼時候?』


   「妳們家都沒人在,我想妳也出門了吧?」


   『是啊,我陪我媽出去買東西了。』


   「我留了一樣東西在妳家。」


   『留了東西在我家?』又是一陣驚訝的聲音,『你怎麼潛進來的?你是小偷嗎?』


   「妳聽過小偷留東西給別人的嗎......?」


   『你留在哪?』


   「在你們家院子,從左邊數過來第五根欄杆,我用石頭壓著。」


   『那是什麼?』她好奇地問。


   「妳去拿來看就知道了。」


 


   然後,我就掛了電話去洗澡。在洗澡的時候,從鏡子裡看見我的爛頭,不禁潸然淚


   下,涕泗縱橫。


   洗完澡之後,我接到李心蕊打來的電話,『我愛你。』她說,這是她第一次說。


   而我第一次跟她說我愛妳,卻是在兩年後。



   當時,我很想告訴她「我也是」,但我有點緊張,也有點興奮,兩種情緒相衝擊的


   情況下,我竟然忘了。



   留在她家院子裡,從左邊數來第五根欄杆的石頭下的東西,是一張紙。


   寫在上面的不是蔡心怡的電話號碼,而是一首歌。


 


   「當我佇立在窗前,妳越走越遠,我的每一次心跳,妳是否聽見。


     當我徘徊在深夜,妳在我心田,妳的每一句誓言,迴盪在耳邊。


     隱隱約約,閃動的雙眼,藏著妳的羞怯,加深我的思念,


     兩顆心的交界,妳一定會看見,只要妳願意走向前。



     天天想妳,天天問自己,到什麼時候才能告訴妳?


     天天想妳,天天守住一顆心,把我最好的愛留給妳。」


 


 


   『那真的會很感動,』我輕輕撫摸著自己的眼角,然後繼續說,『我想,沒有幾


   個女孩子可以抵擋這樣的浪漫。』


   「妳是說抄了一張歌詞放在女生家叫做浪漫?」關老闆的表情困惑。


   『不是抄的動作,而是這件事的一整個舉動與動機還有用心的程度。』我用力地


   解釋著。


   「但那不不難啊。」關老闆說。


   『是啊!浪漫並不難啊!』我稍稍提高了一點音調,『偏偏你們男人做得到的太


   少了。既然不難,為何不做?這就是我們女人想不透的。』



   說到這裡,關老闆大概不知道該怎麼辯下去,「要再來一點咖啡嗎?」關老闆像


   是轉移話題一樣地問著。



   『不了,你只是在轉移話題而已。』我說。


   「啊。」關老闆看了我一眼,「不不不,梁小姐妳誤會了。」他急忙解釋著,「


   不過,那大概是我這輩子做過的幾件浪漫的事情其中之一吧。」


   『在這之後呢?你們分開了之後。』我繼續問著故事的發展。


   「在這之後啊....」他把“啊”字拖長了音,「能容我點上一根菸嗎?」他說,


   然後看了看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包菸。


   『可以,』我點點頭,『這是你的店啊。』



   他又從另一個口袋拿出打火機,點燃了菸,白煙瞬間瀰漫開來。


   「我只能說,說再見的感覺,很難過。」他說。


 


 


 


 


 


 


 


   三百六十公里的距離,還真的不是普通遠。



   我記得國中的時候,有一次參加校外的學術競賽,而我參加的項目是演講。其實本


   來要參加演講比賽的不是我,而是我們的班長,他是個有點大舌頭,而且內心脆弱


   外表也軟弱的男生,不過因為成績非常好,所以老師選他當班長。



   很不幸的,班長在比賽前一天長了水痘,打電話向老師說抱歉。然後他出現在我家


   門口,滿臉水痘加上滿臉淚痕地對我說:「小“利”,你一定要贏噢...」



   小利?這是在叫誰啊?我心裡是這麼想的,不過後來想一想,原來他是要叫我小綠


   ,因為他嚴重地哽咽,所以發音不標準。


   「贏?」我一頭霧水地說,「贏啥?」


   「演講比“帶”啊!」


   「喔?演講比賽啊。」我回他說,「不過,贏演講比賽干我屁事?」


   「因為我“檔嘴痘”,所以我跟老“斯”請假了,老“斯”要我推薦一個同學幫我


   比“帶”,我說你很會唬爛,演講一定沒問題,所以老“斯”要我來跟你說,你明


   天替我比“帶”。」



   「幹!」我以為這是我心裡的暗罵,卻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他一聽,本來已經淚眼汪汪淚流滿面的表情立刻揪了起來,然後哭得更大聲,「小


   “利”,你怎麼可以罵我幹.....哇.....」


   「不是不是不是,」我連忙安慰他說,「我是要說幹什麼這麼客氣,我明天我一定


   全力以赴啦....哈哈....哈哈」。



   「真的嗎?」他眨了眨眼睛,又掉出來好幾顆眼淚,然後他很開心地抹了抹眼淚,


   也抹破了幾顆水痘,他破涕為笑地對我點點頭說謝謝,然後轉身離去。我只能看著


   他離去的背影,心裡繼續罵幹。


 


   隔天的演講臨場抽題,我抽到什麼題目我也忘了,總之,當我在台上演講的時候,


   台下其他學校的參賽同學都非常開心地看著我,看著他們的眼神,我覺得他們心裡


   想的是「我至少贏這個蠢蛋了吧?」



   其實演講成績如何,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倒是那天早上的雞蛋三明治好像有點問


   題,我在台上的時候,肚子像是有把大火在底下沸騰的鍋子,我的屁股開始有火山


   要爆發的感覺,我為了阻止這樣的感覺再繼續延燒下去,於是開始在講台上走來走


   去,揮動著雙手指天指地的。



   因此我得了最佳台風獎,評審老師的評語是「台風穩健,會利用走位與手勢來強調


   演講內容,動作幅度非常適當。」



   這天,我真的拉了一天,拉到比賽結束了,頒獎也結束了,我還在廁所裡。帶我們


   去比賽的老師大概也習慣了我常不在座位上而把我忘了,他居然直接帶著比賽同學


   回學校去,把我留在距離學校至少有七公里的市立圖書館總館的演講廳。



   於是,我順著記憶,走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回到學校。



   當我把這件事情告訴李心蕊的時候,她笑到腰都拉不直,雖然我臉上還是掛著笑臉


   的,但我心裡其實在說:「妳沒有發現嗎?親愛的,七公里的路,就已經遠得讓我


   難以想像了。」


 


   所以,三百六十公里的距離,會怎麼去撕扯我們之間的感情呢?


 


   我禁足解禁的那一天,剛好就是李心蕊要到台北去的那天。在這之前,我們只能靠


   著房間裡的電話,來一解相思之苦。



   確定要分開的日子一天一天越來越近,誰都知道逃避沒有用,我卻還是笨得在自己


   的桌曆上畫掉那一天,彷彿這麼做,時間就會跳過那一天一樣。



   『我爸爸在○月○號要帶我上台北,順便幫我搬行李,他說要陪我一起去開學。』


   ,李心蕊在電話那頭說,我只是嗯的應了一聲。


   『那你呢?』她問。


   「我在妳走了之後才要去買車票。」我說。


   『喔....』她用氣音應了一聲喔。



   這關乎分離的話題,我們通常只會說幾句就不會再繼續下去。面對這樣的事情,我


   們都不是行家。



   她要出發到台北前的那天早上,拿了一份早餐來給我,『恭喜你今天要解禁囉。』


   她看著我,然後笑著說。



   「這是什麼?」我指著早餐說。


   『這是我自己做的。』她把手背在後面,歪著頭笑著說。


   「真的嗎?」我驚訝著,「妳會下廚啊?」


   『那當然!』她驕傲地抬頭挺胸。



   我把早餐打開一看,裡面只有四顆荷包蛋。



   「妳這早餐真是做得....太精緻了!」我裝作開心地,眼睛刻意散發著光茫。


   『真的嗎?那下次我再做蛋餅跟蛋花湯給你。』


   「呃....這就不用了。」我說。


 


   這天,我們一句再見都沒說,不過我自己知道,這不說再見的感覺比說再見還要痛


   苦。她叮嚀著我,一定要在安頓好之後的第一時間就要聯絡,然後留下宿舍的電話


   ,也一定要帶足衣服,一些日常生活用得到的藥品也要帶著。



   她離開我家的時候,臉上是笑著的,但我不知道當她轉過頭去,一個人騎著腳踏車


   回家的路上,眼睛裡是不是跟我一樣有些濕濕的。



   阿智倒是提早了兩個禮拜到台中去,他先寄住在親戚家,親戚幫他找了一個打工的


   工作,是在室內設計師工作室裡當助手。


   他說,智爹的下游菜商大概有一半都欠了至少兩個月的菜錢,阿智的學費幾乎要繳


   不出來。



   但他跟蔡心怡的感情依然進展地非常不順利,聽阿智說兩個禮拜前,他打了第二通


   電話給蔡心怡,然後他聽到吃麵的聲音。



   『喂?』蔡心怡接起電話,然後就發出『速速速速』的聲音。


   阿智愣了一下,「好吃嗎?」他說。


   『你誰?』蔡心怡問。


   「我阿智。」


   『你要幹嘛?』


   「我要跟妳說,我過兩天就要去台中了。」


   『噢!拜拜!』蔡心怡說。


   「妳....沒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什麼話?』


   「類似保重啊,照顧身體之類的。」


   『喔,保重,照顧身體。』蔡心怡說完,又發出『速速速速』的聲音。


   「妳到花蓮也要保重,照顧身體喔!」阿智很熱情地回應。


   沒想到電話那邊傳來,『媽!這麵妳煮得太鹹了啦。』蔡心怡根本沒在聽他說。



   後來阿智對我說,「我如果再打電話給蔡心怡,以後你就叫我俗辣智吧!」


 


 


  ※  蕭柏智



                    從我家出發,兩個右轉就可以到他家。


                    以小學生的步伐來算,大概三百步。


                    每秒走兩步的話,只要兩分半鐘。



                    可是從他家出發,卻只要四秒就可以到我家。


                    他曾經唬爛我說:「其實我家有買一隻小叮噹。」


                    所以他四秒鐘到我家的特技,


                    就是小叮噹的任意門。



                    後來我才想通,為什麼他到我家的時候,


                    從不是按電鈴,而是敲我的房間玻璃窗?



                    因為他家在我家的正後方,中間有條溝巷。


                    那溝很窄,所以那溝巷沒人會走。


                    他在他的窗戶外放了條竹梯子,


                    直接跨到我房間的窗戶上。



                    「你不怕摔下去嗎?」我擔心地問。


                    「我是未來的總統,所以我還不會死。」他說。


 


 


 


 


 



   跟阿智比較親近的時候,已經是國中了。不過因為同一所國小的關係,所以其實小


   學就認識他,只是不太熟。



   但是,其實孩提時代也沒什麼熟跟不熟的問題,只要你們住在同一個小區域裡,只


   要你很自然地走過來加入玩的行列,大概只花五分鐘,你就是這群孩子的一份子了


   。我們小時候住的地方是集合型的住宅,幾乎那個區域裡的所有孩子都是玩伴,年


   紀多則相差八歲左右,年紀大的就是孩子王,孩子王說什麼做什麼都像是偶像一樣


   ,如果你學不會,同儕的壓力就會讓你覺得顏面盡失。



   民國七十四年左右的八歲大男孩子最愛玩的東西,除了把女孩子的芭比娃娃拿來拆


   掉左腳跟右腳然後對換再裝回去,讓她看起來像是外八字很嚴重的畸形之外,就是


   打彈珠了。



   我記得我們那個時候的孩子王是個資優生,他不太會打彈珠,他只會玩一些樂器,


   還有陪女生跳格子。有時候我們在討論科學小飛俠的時候,他會跟我們說一些我們


   聽不懂的東西,類似「well」、「OK!I see!」、「Fine!」、「OH!That's


   good!」.....這些玩意兒。



   「什麼是I see?」阿智跟我好奇的問。


   「I see就是我了解的意思。」他說。


   「那“哩企細”呢?」我們消遣著他說。(哩企細:台語,意思是你去死)


   「你們很無聊!」他氣紅了雙頰。



   他看我們在拆芭比娃娃的大腿時會出手拯救,所以女孩子都喜歡跟他玩,女孩子說


   他很聰明,又乖又懂事。但他的一切看在我跟阿智眼裡,其實只是個很娘的臭男生


   。



   不過,別去猜測我們會因此而欺負他,因為他其實也不太敢來跟我們玩,每次看見


   我們一大群孩子圍成一圈在打彈珠,他都只會在旁邊看。當我們邀他一起玩的時候


   ,他會搖搖頭,然後說:「我媽媽不准我買彈珠。」



   有一天,孩子王要被送到國外去了,其實這在我們那一區裡早就不是新聞了。他一


   直以來都是他們家的寶貝,受最好的教育,補最多習,會最多東西,頭腦最好。



   在孩子王搭上他們家的轎車之前,我跟阿智,還有其他的玩伴都在看。看著他跟他


   的父母忙進忙出地搬著一箱一箱的行李,還有他最擅長的小提琴。



   現在想一想,當時看著他的阿智,眼裡所透露出來的訊息,全都是羨慕。


   是的,阿智一直羨慕著孩子王,雖然我們早就已經忘了他叫什麼名字。他羨慕著他


   有一個好家庭,有受到高等教育的爸媽,家裡有不錯的經濟能力,學的東西都是別


   人難以企及的。



   阿智其實很喜歡聽他在練習小提琴的時的聲音。他曾經因為聽得太入迷而輸掉一大


   包的牛奶彈珠(比較漂亮比較貴的彈珠,對那時的小男生來說是寶),但阿智也覺得


   沒關係。那小提琴的聲音對他來說像是一種天堂傳來的聲音,只要會這種樂器的孩


   子,都會受到很好的生活待遇,就像活在天堂裡。



   阿智也其實很愛學他說英文,他偶爾會說「well」、「good」、或是「I see」,


   尤其是旁邊有女孩子在的時候,他就喜歡學孩子王說英文。他喜歡享受女孩子看著


   他,頭上卻好多問號的那種崇拜感。雖然他可能連什麼是well都不知道。



   智爹在那個時候還不是一個髮鬢斑白的中年人,他是個很高大強壯的年輕人,但是


   因為書唸太少,甚至字都不會幾個,所以他只能做些苦力型的工作,收入當然也不


   會太高,因此,阿智家的經濟,也比其他人都要差許多。



   阿智會羨慕孩子王是正常的,尤其孩子王只要考試考得好就有電動玩具當禮物這一


   點,就足以讓我們都羨慕,就更別說阿智了。



   所以,阿智跟我還有一群孩子,站在遠處看著孩子王在搬行李的時候,阿智的眼神


   ,一直一直很羨慕。



   過了一下子,阿智拎著自己的那包牛奶彈珠,走到孩子王旁邊去,我們都不知道他


   要做什麼。只看他從那包牛奶彈珠裡,拿出他的「二王」,那是一顆紅白混色的牛


   奶彈珠,然後送給孩子王。



   孩子王接過手,很高興地笑了。然後他抱了抱阿智,那感覺很像美國人式的示好。


   然後,阿智跟他說了幾句話,阿智聽完就往回走,也不忘回頭揮手道別,而孩子王


   也已經搭上車,搖下車窗跟我們說再見。



   「阿智,他跟你說什麼?」我們都很好奇地問。


   「我問他,他要去哪裡?他說,他要去美國,然後說了一句英文,我聽不懂。然後


   我再問他,他去那裡幹嘛?他說他要去學音樂,他以後想當音樂家。」


   「然後咧?」


   「然後我就跟他說,當音樂家有比當總統難嗎?他說他不知道,不過當總統應該比


   較難。所以我跟他說我要當總統,他笑得很開心,然後抱住我說,goodbye,presi-


   dent。我聽不懂,要他再教我一次,於是他又說了一次。」



   「咕掰噗噗噗....」聽完阿智說之後,一群小朋友就自顧自地學了起來。


   「不要噗了!」阿智像個老師在上課一樣地說著,「是goodbye,president。」


   「咕掰噗雷斯鄧....」一群孩子繼續學著。


 


   阿智想當總統的志願還記憶猶新時,他因為看電視新聞,發現裡面的飛行員可以開


   飛機都很帥,於是他問智爹,那些飛行員都是誰管的?智爹回答是國防部長,於是


   他又想當國防部長。



   為什麼是想當國防部長而不是飛行員呢?他的答案是:「這樣我想換飛機的時候,


   他們只能聽我的,不能跟我搶飛機。」



   在當過國防部長之後,阿智又陸續換了好幾個「工作」,換著換著,時間也過了好


   幾年。我們升上了國中,媽媽跟外婆決定搬家到比較市區的地方,我跟阿智的距離


   ,就比以前遠了些。



   或許因為如此吧,阿智跟隔壁班的壞學生混在一起,不知不覺也跟著學壞了。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在他的書包裡看見智爹的長壽菸時,是在我們學校放學後的升旗


   台後面,我瞪大著眼睛看著他,然後問了一句:「你拿菸幹嘛?」


   他看了看我,然後冷冷地回答說:「便當買來要幹嘛的?」


   「吃啊!」我說。


   「那拿菸就是要抽啊!」他理直氣壯地說。


   「你為什麼要抽菸?」對於他的改變,我有些難以接受。



   誰知他點起了菸,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吐出長長濃濃地白煙,「爽」,他說。


   幾天之後,他在學校福利社看見我,然後他跟我說,如果有誰欺負我,就去告訴他


   ,他會替我擺平。或是如果來不及告訴他的話,就當著對方的面嗆說:「我關閔綠


   是蕭柏智在挺的。」他說,擺出他的名字,就沒人敢動我了。


 


   然後他變成全校最兇的學生,距離我第一次看到他抽菸,只有幾個月的時間。


   他會偷騎智媽的摩托車,然後跑到我家來炫耀,外婆看到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從


   小看到大的孩子,怎麼會差這麼多?



   本來只是騎到我家炫耀,接著他變本加厲,開始跟著一些不良少年去飆車。他每天


   書包都是扁的,裡面找不到書,也沒幾支筆,不過,菸倒是不會少,甚至有時候是


   藏著刀子的。



   智爹因為他的行為嚴重偏差,已經不知道打過他多少次了。我曾經看過智爹強有力


   的臂膀高高舉起,然後重重一拳打在阿智的臉上,阿智只是悶悶地「嗚」了一聲,


   就趴在他們家的騎樓,動也不動。



   然後,夜了,大概是晚上的十一、二點了,我的玻璃窗外的窗簷會傳來叩叩的敲擊


   聲,打開窗戶,會看見阿智正拿著石頭往我的窗戶丟。



   臉腫了一邊,眼角還有點血,然後,他會拿出一根菸,點燃,菸的濾嘴會沾到他嘴


   裡的血。



   「幹!」他輕哼了一聲,半笑著說,「我爸打人真他媽的痛,那一拳下去我都快昏


   了。」



   說完,他從嘴裡吐出了半顆牙齒。「幹!又斷了一顆。」他說。


 


 



   「閔綠啊!」他丟掉他那半顆還沾著血的牙齒,然後問我,「我們那一群飆車的朋


   友裡面,有個女孩子很辣,我想他會是你喜歡的那一型,要不要改天我帶你一起去


   飆車,順便認識一下?」


   「你在開玩笑吧?」我轉頭看他,然後把手伸進自己的口袋。


   「我沒在開玩笑」,他認真的說,「你看我像開玩笑嗎?」


   「那你看我像會去飆車的嗎?」


   「我又沒有要你去飆車,我只是要你陪我去而已。」他笑了一笑。


   「我陪你去?」


   「是啊,車子我飆嘛,你陪我,我順便介紹馬子給你。」


   「你不覺得你們很無聊嗎?」我很直接地說。


 


   「你說啥?」他轉頭。


   「我說你們很無聊。」我的手還在口袋裡,摸到了幾顆糖果。


   「哪裡無聊?」


   「騎著機車飆來飆去嚇路人,你們覺得有趣?」



   他聽完,只是看我一眼,卻沒說話。


   「你為什麼會變這樣?」坐在自己家外面的路邊,我遞給阿智一顆糖果,繼續問他


   。


   「怎樣?」


   「你為什麼要學壞?」


   「什麼是壞?」他轉頭看我。


   「打架、抽菸、到處跑來跑去,飆車,不務正業。」


   「哎唷!」他不耐煩地,「你說這個幹嘛啦!我是心情不好來找你聊天耶。」


   「聊這個你受不了啊?」


   「你他媽的越來越囉嗦了你!」他的表情不太客氣。


   「要不是我還當你是朋友,我他媽的懶得理你!」



   他站了起來,扔掉手上的菸屁股,「如果你真的當我是朋友,你就別學我爸一樣囉


   嗦!」


   「可以啊!」我也站了起來,「你回答我一些問題,如果你能說服我,我保證以後


   不囉嗦。」


   他聽完,沒說話,轉身看我。



   「你仔細地想一想,你每天無所事事打架抽菸鬼混飆車逞兇鬥狠,好處在哪裡?」


   他聽完,立刻想回答我,我立刻伸出右手食指指著他的眼睛,很近很近地指著,「


   你最好真的仔細想過了再回答!」



   大概過了十幾秒鐘吧,他突然笑了出來,「幹!」他說,「爽就好,想那麼多幹嘛


   ?」


   「你答不出來嘛!」我哼了一聲,「我剛剛說了,你能說服我,我保證不囉嗦,現


   在呢?你說服我了沒?」


   「我說啦,爽啊!爽這個字夠不夠說服你?」



   聽完,我一股火如雷電般向腦袋裡燒,出手就從他頭上打下去!


   「幹!」我大聲罵道,「這樣爽不爽!」我的手傳來劇痛,手指頭好像已經碎了一


   樣地痛。


   「操你媽的你幹嘛?」他生氣地摸了摸剛剛被我打到的地方。


   「沒幹嘛!」我握著發抖的右手說,「爽啊!我爽!你不是說爽就好?」



   他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媽的....」他說,然後把我給他的糖果丟在地上,騎上智


   媽的機車,很快地離開我的視線。



   在那之後,我們就很少再說話了。我打他的右手扭傷很嚴重,包了好幾個禮拜的藥


   才好。他依然繼續他不良少年的生活,而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還是不懂。



   偶然地一次機會,我在市場附近看見智爹正在馬路的那一邊送菜,他的頭髮像是突


   然被潑了白色油漆一樣地白了一邊,原本看起來年輕力壯的樣子瞬間老了十幾歲,


   我沒有過去跟他打招呼,我只是靜靜地在馬路的這一頭看著他,而他靜靜地從車上


   一簍簍地搬下他的菜。



   又過了幾個月吧。不幸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那天是學校的第二次段考,考完了就放學,阿智照慣例帶著他扁扁的書包,幾支筆


   還有香菸就到學校應試。



   考完之後,我依然留在學校繼續準備明天要考的科目,過了沒多久,一些同學衝進


   教室裡,然後對著我說,「蕭柏智他們一群人被圍在學校的後門」。



   我立刻跟他們一起去報告老師,但因為已經放學了,學校裡剩下沒幾個老師。我們


   到了導師辦公室的時候,裡面只有幾個女老師,我們繼續往訓導處衝,卻發現訓導


   處裡連一個人都沒有。



   「去打110!」我喊著,「快去打110!」



   然後,我隨便衝進一間教室,拆了一把掃把,拿了棍子就往學校後門跑。幾個同學


   跟在我後面,他們也拆了掃把,拿了棍子。



   我們學校的後門是條不大的馬路,馬路對面是一片空地,空地再過去就是工廠,平


   時沒什麼車子會經過這裡。



   阿智就躺在空地中間,旁邊還有幾個學校的麻煩人物,當然,他們也是站不起來的


   。警察到的時候,看到我們手上的棍子,以為我們就是打人的學生,完全沒有問原


   由地就把我們都帶到警察局。



   所有受傷的人當中,阿智的傷勢最嚴重。


   他左手被打斷,頭部有兩處撕裂傷,身上皮膚有破掉的地方至少二十處。要縫的地


   方所有針數加起來超過百針。他的眼睛都是腫的,都睜不開。聽老師說,還沒到醫


   院,他在救護車上就已經吐了兩次了。


   「他有腦震盪。」老師轉述醫護人員的話給我們聽。



   智爹在急診室裡站著不發一語,而智媽早就已經崩潰了。阿智的一些親戚不停地安


   慰著智媽,「別擔心,阿智很強壯,跟他爸爸一樣,一定可以會好起來的。」



   學校的老師跟主任都站在智爹旁邊,他們都注視同一個地方,阿智的眼睛。


   在這之前,阿智的病床不停地被推來推去,所有的檢查都做過了一次。醫生說阿智


   沒什麼危險,但是外傷太多,要復元可能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夜裡,已經超過了十二點,智媽坐在病床邊,不停地跟阿智說話,阿智則是用力地


   盡量撐起他腫大的眼皮,他看著智媽,一直點點頭,似乎一直在說「嗯,媽媽,我


   知道了。」



   智爹站在智媽旁邊,他還是不發一語,阿智的眼睛看向智爹的那一剎那,眼淚就滾


   到枕頭上。



   等到智爹離開,回到工作崗位準備去載菜的時候,智媽躺在病床旁邊睡著了。


   我坐在阿智旁邊,手還是放在自己的口袋裡,這次口袋裡已經沒有糖果了。



   「閔綠啊....」他說話的聲音有些無力,不過依然清楚。


   「嗯?」


   「很久以前,我說要介紹給你的那個辣妹,你還記得嗎?」


   「飆車那個?」


   「嗯....」他點點頭。


   「怎樣....?」


   「他媽的....」他哼了一聲,笑了出來,「還好我沒介紹給你。」


   「為什麼?」


   「因為她是別人的馬子,而今天他男朋友烙人來打我,因為我搶了他的馬子....」


   「誰叫你去追她?媽的你活該!」


   「別這麼說嘛,」他又笑了一笑,「我看你這麼浪費,這麼漂亮你都不要,我就....


   」


   「那不就很委屈你?」


   「你才知道啊........這一架,我是替你捱的。」他指了指自己。


 


   約莫過了幾分鐘,他又說,「對不起啊,閔綠....」


   「為什麼跟我對不起?」


   「因為你是好朋友,我卻讓你不爽....」


   「你不是說爽就好?」我挖苦他說。


   「不行...」他搖搖頭,「要兩個都爽才行....」



   「其實,你最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智爹,不是我。」我說。


   「....」


   「你有沒有發現,他已經白了一半的頭髮了。」


   「坦白說....我今天才發現....」


   「智爹是好爸爸,你應該不讓他失望才對。」


   「嗯....是啊....」


   「都還來得及啦!」我摸摸他的肩膀,「都還來得及。以後你要打架就找我吧,我


   陪你打。」


   「我怕你一拳被我打扁。」他笑了出來。


   「那來試試看啊。等你好了,我先賞你一拳!」我說。



   說完,他看了看自己裹著石膏的左手,然後看著我說,「完了,我沒辦法當FBI了。


   」


   「FBI?」我一頭霧水的,「什麼是FBI?」


   「美國聯邦調查局。」他說。


   「調你個B啦!」我笑了出來。


   「我左手斷了,沒辦法雙手拿槍了。」他繼續自憐地說著。


   「你還是先能畢業再說吧!」



   然後值班的護士走了過來,要我們說話小聲一點。我們向她表示道歉,阿智等到護


   士離開,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一開始我沒聽清楚,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直到我仔細認真的去聽,我才知道他正在說:



   「Goodbye, president. Goodbye, FBI.」


 


 


 


   「其實,阿智說的Goodbye,不只是對他的夢想,最重要的是他那衝動無知的兩年。


   」關老闆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那隻叫做小綠的貓走到他的身邊喵喵叫。



   『這貓真的好可愛。』我也離開座位,走到貓旁邊摸摸牠。


   「我發現牠的時候是在一棵樹下的箱子裡,似乎是被丟棄的。」


   『牠一直要找你耶,』我在摸著小綠的頭的時候,小綠一直攀在關老闆的腿上。


   「牠應該是餓了。」關老闆說。


   『你有東西給牠吃嗎?』


   「不,牠不能再吃了,牠現在是比較瘦了,以前真的太胖,連獸醫都說再胖下去一


   定會生病。」


   『那好可憐喔,又餓又不能吃。』我不忍心地看著小綠。


   「這才不可憐,如果你一直放任讓牠吃東西,等牠生病了,那才真的是可憐。」關


   老闆說。



   『啊!』我想起什麼似地叫了一聲,『我們好像不是在聊貓。』說完,我自己呵呵


   的笑了出來。


   「是啊,我們在聊蕭柏智。」關老闆也笑了一笑。


   『後來呢?故事繼續。』我坐回原位。


   「後來啊。阿智就出院了,不過左手還是包著的。」關老闆繼續說.....


 


 


 


 


 


 



   左手的那條長長的傷痕,是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教訓。


   因為切開手臂打進鋼釘的傷痕至少有十公分長,讓他在復元了之後,只要看見那道


   傷痕,就會記得當年的愚蠢。



   「我差點因為兩年的愚蠢,壞了我將來幾十年的生命。」他說。



   當一切都慢慢地步上正常的軌道,他的成績也開始變好。國三那一年,他喜歡上我


   們班的一個女孩子。但那個女孩子品學兼優,幾乎就是第一志願的準高中生,對於


   阿智曾經有過的過去,她完全不敢恭維。



   她叫胡吟珊,是班上唯一戴眼鏡的女生。


   我問阿智為什麼會在已經同班第三年的時候才開始喜歡她?阿智說,因為她有一次


   下課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學校籃球場旁邊,當時阿智正在打籃球。



   下午四點半,傍晚的風涼涼地,陽光煦煦地,幾朵白雲飄得慢慢地。阿智一個上籃


   被蓋火鍋,摔個亂七八糟,當他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剛好與胡吟珊四目相接。



   「她看著我,笑了出來,我站起來的時候,她還是繼續看著我笑,哇銬!你知道嗎


   ?那時的她真的美爆了!」阿智是這麼說的。



   「美爆了?」我問。


   「對!」他點頭點得很用力,「美爆了!」他說。


   「你剛剛有說,那傍晚的風涼涼地,陽光煦煦地,幾朵白雲飄得慢慢地,你不會覺


   得,那是天時加上地利,還有你摔得亂七八糟的人和才會造成的誤會嗎?」


   「誤會?」他轉頭看著我,「如果是誤會,那一定是美麗的誤會!」他的表情嚴重


   發花癡地說。


 


   那天,阿智跟蹤胡吟珊回家,一路騎著腳踏車跟在她後面,他像個變態一樣一直在


   聞著那隨風飄來的胡吟珊的髮香。「嗯....好香啊!」他抬起頭,邊騎車邊閉上眼


   睛說,「這香味真是迷人啊。」



   騎在他旁邊的我,就這樣看著他變態的舉動還有淫亂的表情,直到他撞上前面的計


   程車。



   後來,他在上課的時候,傳了紙條給胡吟珊,上面是這樣寫的:



   「我想約妳一起去吃麥當勞,我請客。」


   過了一下子,紙條傳回來了,上面只有兩個字,『不要』。



   「那換肯德基好嗎?我請客。」


   『不要。』


   「那妳想吃什麼?我請客。」


   『都不要。』


   「那我約妳看電影好了。我請客。」


 


   這張看電影的紙條還沒傳出去,老師已經發現了。


   「蕭柏智!」老師大聲喊著。


   「有!」阿智立刻站起來。


   「你在傳什麼紙條?拿過來!」


   「沒有啦。」


   「我都看到了還沒有!快點!」



   阿智在原地傻了,只見老師站在台上伸著手要他把紙條交出去,他看了看胡吟珊,


   又看了看我,然後他說:「可以不要拿嗎?」


   老師裝出偽善的笑容,「你說呢?」接著馬上翻臉,「快點拿來!」



   他只好把紙條交出去給老師,老師看完紙條之後,「你要約誰看電影啊?」


   「呃....」阿智畏縮著搖搖頭。


   「你快說!」


   「老師,我.....我不敢說....」


   「快說!不然打電話叫你父母來。」


   「唉呀!」阿智求饒著,「千萬不要打給我爸媽!」


   「那你就快說!」


   大概過了五秒鐘,阿智說了一個笑翻全班也笑翻老師的答案....「關閔綠啦!」


 


   這件事情,一直到好幾年之後我們都還會拿出來說。當時我的表情到底是怎樣呢?


   阿智說,就是我的名字的最後一個字,「綠了,對,就是綠了。」他點點頭。



   不過,好笑歸好笑,阿智第一次為了女孩子哭,就是為了胡吟珊。


   他在我的房間裡哭得亂七八糟,還用我的隨身聽一直播王傑的歌,「妳是我胸口永


   遠的痛,南方天空飄著北方的雪....」他五音不全地唱著,眼淚跟鼻涕全都糊在一


   起了。



   「你別光哭嘛!」我遞張衛生紙給他,「你就講來聽聽啊。」


   這時他就快要唱完了,「昨夜的夢,留給明天......明天.......」唱完,他擦掉自


   己的眼淚跟鼻涕,「就昨天,我打電話過去她家,是個聲音很低沉的男的接的。」


 


   「伯父您好,我叫蕭柏智,是胡吟珊的同班同學,請問她在嗎?」


   「....」電話那頭沒回應。


   「喂?喂?」阿智又喂了兩聲,他以為接電話的人已經去叫胡吟珊了。


   「喂....」依然還是一個低沉的男聲。


   「呃,伯父您好,我叫蕭柏智,是胡吟珊的同班同學,請問她在嗎?」他又把話再


   說一次。



   「伯你個頭!我是她哥!」那沉重的男聲說。


   「噢!哥....哥,抱歉抱歉,哥哥,我不知道...對不起....不好意思。」


   「誰是你哥?別叫我哥。」


   「好好好,不叫你哥,不叫....」



   聽到這裡,我笑到不行,被他扁到差點哭出來。



   那位哥哥終於把電話放下。過了沒多久,胡吟珊像鳥叫的聲音就從話筒裡傳來。


   「鳥叫的聲音?」我懷疑地再問一次。


   「就是美麗的聲音啦!人家不是都說黃鶯出谷嗎?黃鶯不是鳥不然是啥?」阿智說


   。


 


   『喂。』這是黃鶯的聲音。


   「喂....我....我是....我是蕭....我是蕭柏....我是蕭柏智....」阿智開始結巴


   。


   『什麼事嗎?』黃鶯問。


   「我....我想....我想跟妳說....我想跟妳說一件事....」


   『什麼事?』


   「我....我....我的心臟....」


   『你的心臟?你的心臟怎麼了?』


   「啊!不是不是!別管我的心臟...我是想跟妳說....」


   『說什麼?』


   「我是想....我是想跟妳說....我想跟妳說....」


   『蕭柏智。』黃鶯打斷了阿智的話。


   「啊...嗯?」


   『如果你想說的話,說出來之後可能會造成我們以後見面會尷尬,那你可能要想一


   想,不要說會比較好。』



   我想,黃鶯是聰明的,所以她先警告阿智,有些話還是別說會比較適當。



   「尷尬啊....」阿智有點畏縮了,「那....那....我用英文說好了。」


 


   聽到這裡,我再一次笑翻在地,「幹!重點不是用英文或中文好嗎?」我笑到抱肚


   子,阿智又扁了我一頓。(不知道黃鶯當時的表情是怎樣的?會不會跟我一樣笑翻


   ?)


 


   『你一定要說嗎?』黃鶯再一次請阿智確定。


   阿智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嗯!」他回答地相當有魄力。


   『好,那你說吧。』


   「I.........I.................I like you......」阿智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他覺得四周的空氣都凝結在一起了。


   『嗯。』黃鶯回答。


   「啊?」


   『嗯?』


   「妳的回答就只有一個嗯?」


   『你想要我回答嗎?現在?』


   「是啊。」


   『I am sorry.』黃鶯說,說完就掛電話了。



   阿智把手上的電話掛掉,已經是在聽到「I am sorry」的十分鐘之後了。然後他就


   出現在我家門口。



   他站在路燈下,身旁的腳踏車倒在地上。「我的心好痛喔!」阿智說。


 


 



   阿智在上大學之後第一次到高雄來找我,是在我們即將迎接大學生活的第一個寒假


   時。


   在那之前,我們時常利用BBS(電子佈告欄)聯絡。本來我選擇的BBS站是政大貓空,


   阿智也在我註冊貓空站成功的五分鐘之後成為貓空的新站友,但是他不知道從哪裡


   查到蔡心怡在台大BBS站註冊,於是他立刻就跳槽了。



   坦白說,他跳槽了也無所謂,反正電腦的視窗可以同時開好幾個,他可以一邊上貓


   空BBS跟我聊天,一邊連上台大去找蔡心怡。



   網路的發明真是一項人類學上的偉大成就,它徹底地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訊息傳遞


   速度,也改變了人類對新資訊的獲得方法。簡單地說,世界因為有網路而變得很小


   ,離我們一個太平洋遠的美國可以在幾分鐘之內收到我們寄過的訊息,而且一字不


   差,正確無誤。



   大量的資訊每天都在我們看不見的線路中被傳遞著,所以也就有大量的故事每天都


   在發生著。



   因為阿智活潑的個性,他班上的同學選他當公關,替全班男生謀福利是他最大的責


   任。於是,他開始在網路上邀請其他系所或是其他學校的女孩子進行聯誼。不過,


   他依然無法改掉自己跟女孩子說話就會智商變負的毛病。於是,直到上學期都已經


   快過完了,他們班的聯誼次數還是掛零。



   阿智邀人一起聯誼的經驗,坦白說,是從一次次的失敗中學習到的。



   ○○系女公關一號說:『你們有什麼出遊計劃嗎?』


   阿智:「啊?不能只是到泡沫紅茶店喝喝紅茶嗎?」


   ○○系女公關一號:『我們自己去7-11買麥香紅茶就好,還費事跟你們聯誼幹嘛?


   』


 


   「喔?原來要有出遊計劃啊!」這是阿智心裡的OS,在該位女公關斷線之後想到的


   。



   所以第二次,他有比較進步了。


   阿智:「我們的出遊計劃是當天早上東海大學散步,大家先認識一下,然後到梧棲


   漁市吃海鮮,下午到高美濕地走一走,然後回到逢甲夜市吃晚餐。」


   ○○系女公關二號:『計劃很不錯耶,那請問你們大概有幾個男生要參加聯誼?』


   阿智:「我們要看看妳們所有人的照片,確定妳們有幾個美女之後再決定。」


   ○○系女公關二號:「你找死嗎?」


 


   「喔?原來就算只想約美女,也不能說出來啊?」這也是阿智心裡的OS,在該位女


   公關把他加入黑名單之後。第二次的經驗告訴他,美女就跟幸福一樣,是不能強求


   的。



   所以,第三次,他又比第二次進步多了。


   阿智:「我們的出遊計劃是早上在學校集合,先到豐原的公老坪走一走,大家認識


   一下,中午在東勢鎮吃,下午進谷關做森林浴,風景好空氣佳,晚上再回到台中市


   吃火鍋。」


   中興大學○○系公關:『嗯,聽過你的出遊計劃,還蠻詳細的,不過,你們有大概


   計算過費用嗎?』


   阿智:「這倒是沒有,不過,應該不會花很多錢。」


   中興大學○○系公關:『你確定不會很多錢嗎?那裡很遠耶。』


   阿智:「遠?怎麼會遠?都在台中啊?」


   中興大學○○系公關:『我們在台北耶....』


   阿智:「....」


 


   「喔?原來中興法商學院在台北啊。」這還是阿智心裡的OS,在該位女公關傳來『


   哈哈哈』三個字之後。第三次的經驗告訴他,他要先確定聯誼學校的位置。


 


   所以,第四次,他又比第三次進步多了。


   阿智:「請問,你們學校在台中吧?」


   ○○大學○○系公關:「是的。」


   阿智:「那太好了。我先跟你報告一下這次的出遊計劃。」


   ○○大學○○系公關:「出遊計劃?」


   阿智:「是的,我們決定這次簡單一點,也不會跑太遠,就到大坑山區烤肉就好,


   大家玩得意猶未盡的話,晚上可以一起去KTV。請問,妳們大概會有幾個人呢?」


   ○○大學○○系公關:「....我們大概有十五個。」


   阿智:「哎呀!太好了!我們也是十五個人。」


   ○○大學○○系公關:「我們是十五個男生。」


   阿智:「......」


 


   因為連敗的次數太多,阿智就快要變成他們班的頭號公敵。他的公關職務在第五次


   失敗之後就丟了,而這次失敗,他說是非戰之罪。



   「我問了學校位置,也沒有要求一定要美女,還擬了一個最好玩的出遊計劃,而且


   花費最少,聯誼效果最好。」在BBS上,阿智傳來這麼一個訊息。


   「那是因為什麼而失敗呢?」我丟回一個訊息問。


   「因為女方要求了一點....」


   「要求什麼?」


   「對方公關說她們的身高都很高,所以希望我們每個人至少都要有一百七十五公分


   。」


   「你們有同學沒一百七十五公分嗎?」


   「當然有,不過,那不是重點。」


   「那不然重點是什麼?」


   「重點是,我只是開了個玩笑,說那我們可以希望妳們胸圍都是33C以上嗎?」



   螢幕這一頭的我再一次笑翻,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那對方怎麼回應?」我說。


   「【對方已經不在線上】←我的螢幕上出現這一行字。」阿智說。我可以想像他在


   螢幕那一頭的表情。


 


   不過,我剛才說,大量的資訊每天都在我們看不見的線路中被傳遞著,所以也就有


   大量的故事每天都在發生著。也所以阿智發生了一個故事,他說是他第一次網戀,


   有一種滿滿的好奇感與神秘的情愫在心裡不停地萌芽著,不停地萌芽著。



   阿智交了一個網友,是個女孩子(廢話)。在高雄唸大學,跟我們一樣是大一新生,


   他們兩個人時常通信,在網路上也偶爾會丟訊息。有一天這個女孩子突然約他見面


   ,讓他心裡小鹿亂撞,緊張的要死。



   「那芽都已經長成大樹了。」阿智說。


   「砍了不就好了。」


   「砍你媽個B!」他罵了我一句,「別說風涼話了,你說我該怎麼辦?」在電話那頭


   ,他有點不知所措的語氣說。


   「沒怎麼辦,看你要不要去見啊。」


   「我很想見啊,」他說,「可是我不能對不起蔡心怡啊。」


   「你跟蔡心怡在一起了?」我驚訝地說著。


   「沒啊。」他咕噥著,「我只是覺得我不能在喜歡她的同時又去跟別的女孩子見面


   。」


   「這是個很正確的觀念。」電話這頭的我,點了點頭。


   「所以我要你跟我去。」他說。


 


   然後他跟我約了時間,在寒假來臨前的某一天,他來到了高雄。


   要跟阿智見面的前一天,李心蕊打電話到宿舍給我,她說她有點不能適應台北的生


   活。『都沒有同學在這裡,我覺得我很孤單。』她說。



   「別這麼想,妳一點都不孤單,妳還有我啊。」我說。


   『可是你好遠啊。』


   「不過,我常常上台北去陪妳啊。」我把身體靠在桌子上,用安慰的語氣說著。



   沒錯,我確實常常上台北去陪她。我大部份的零用錢都花在台北跟高雄來回的車錢


   上面。而且因為住飯店對我來說是一項更大的負擔,再加上她的女生宿舍有門禁,


   於是通常都是我陪她到宿舍門禁時間到,我才一個人再去搭夜車回高雄。



   『閔綠,有時候,我真的好想你啊。』很難得的,她會這麼直接地表達情感。


   「嗯,我也很想妳啊。」


   『你知道嗎?我已經想你想到快忘記你的樣子了。』


   「怎麼會有這種想?」我笑了出來,以為她是在說笑的。


   『真的,』她呼吸了幾口氣,『我真的想你想到快忘記你的樣子了,你現在在我的


   腦海中,只剩下比較熟悉的側臉。』


   「熟悉的側臉?」


   『嗯,我時常看著你的側臉發呆。有時是你騎車載我的時候,有時是你牽我的手陪


   我散步的時候,有時是你在吃東西的時候,或是你正在專注地看著某見事物的時候


   。』


   「為什麼注意我的側臉?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沒有吧,』她不確定地說著,『我只是習慣看你的側臉而已。』她說。


   「那,我的側臉好看嗎?」


   『坦白說....』她又呼吸了幾口氣,頓了好一下子,然後才說,『還不錯啦。』



   「只是還不錯?」我有些失望地說。


   『你不是帥哥,別太自戀了。』



   安靜了幾秒鐘之後,我的電腦螢幕下方在閃動,阿智丟了一個訊息告訴我明天見。


   我回應了OK之後,看了看時間,已經接近凌晨兩點,我向李心蕊說了聲晚安,準備


   上床去睡覺。



   『閔綠....』在我掛電話之前,她叫住我。


   「嗯?」


   『你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愛你嗎?』


   「啊....」我先是一愣,「嗯....記得。」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著。


   『那你想說給我聽嗎?』


   「這....我宿舍裡室友都在,不方便啦....」我壓低了聲音說。


   『那你什麼時候要說?』


   「我一定會說,而且這個讓我主動說出來才比較OK吧?」



   她似乎得到了一個還可以接受的答案,用輕鬆的語氣跟我說了聲晚安,然後掛上電


   話。



   隔天阿智還不到中午就到了高雄,我帶著惺忪的兩顆眼睛去火車站載他。


   下午一點,他跟他的網友之約,就約在火車站前的麥當勞門口,他跟她所約定好的


   穿著是女生穿短裙,阿智則戴上一副太陽眼鏡。



   「這樣就能確保不會認錯人。」阿智說。


 


   當我們站在馬路的對面等待對方出現的時候,一位身穿短裙,長髮飄飄,完全符合


   條件的女孩子出現的時候,阿智突然抓住我說:「幹!我好緊張啊!」



   不過,當我們走過去準備認人的時候,阿智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馬上把他的太


   陽眼鏡摘下來,然後戴在我臉上.......


 


 



   ※  熟悉的側臉



                      枯坐在咖啡館裡兩個小時,天已經黑了。


                      李心蕊說,那是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雨,


                      雨下得像霧一般的綿密,下得悠悠久矣,


                      咖啡館裡的雨天,像下了一個世紀。



                      每一個推開大門走進來的客人,


                      都會撥一撥自己的頭髮與衣服,


                      試圖撥掉一些雨滴。



                      『如果能擁有一間咖啡館,那有多好?』


                      她說,但目光依然停在窗外那濕漉漉的馬路上。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熟悉的側臉」,


                      我記得我問過她,熟悉的側臉,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現在我懂了,那是另一個世界。



                      「幹他媽的!」


                      這是我們在一起之後,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罵髒話。


                      而罵這句髒話的原因很爛,


                      她為了一個學長,我為了一份愛。


 


 


 


 


 


 


   我跟這位小姐的誤會,在好幾個月之後才解釋清楚。那副該死的太陽眼鏡,在那位


   小姐把我當做是阿智之後的隔天就已經被我砸爛,因為她說我戴起來很帥。



   我的call機裡不時傳來不知名的電話號碼(當時沒有手機),每次回電都會聽到「嗨


   !小智智!」,我就開始興起了想要砸call機的念頭。不過,call機也是貴貴的,


   於是我只能踢一踢公共電話旁邊的牆壁洩忿。



   「阿智一定會下地獄的!」我在心裡這麼詛咒他。



   上大學之後的第一個農曆年,我跟阿智在我的房間裡渡過。李心蕊跟著家人回到他


   們的老家去過年,而阿智說蔡心怡跟她的爸媽出國去玩,要初六才會回來。剩下我


   們兩個沒人要的,留在房間裡玩單機版的大富翁。



   當阿智因為買了可口可樂公司的股票跌到最谷底而宣佈破產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一


   個問題,為什麼他知道蔡心怡跟她的爸媽出國了?



   「我在BBS上面問她的。」他說。


   「不是,」我搖搖頭,「我的意思是,為什麼她會告訴你她要跟父母親出國?你有


   問她什麼嗎?」


   「我問她過年要不要回家,她說不要啊。然後我就問她要去哪裡啊,然後她就說她


   要出國。我還問她要不要在回國的時候跟我去看電影,她說看你個大頭。」


   「你們的關係好像沒什麼進步。」我笑了笑。


   「有好不好!」他站了起來,「她有告訴我她的宿舍分機耶。」



   這個答案讓我嚇了好大一跳,我驚呼了一聲,瞪大了眼睛看他,「真的假的?」我


   問。



   「當然是真的。」


   「那你有打嗎?」


   「我當然得試打看看是不是唬爛我的啊。」


   「結果咧?」我繼續追問著。


   「她罵我混蛋。」


   「為什麼?」


   「因為我打去的時候是半夜三點,吵醒了她的室友。」


   「銬夭!你白癡喔!」我打了他的後腦勺一下,「你是不會注意時間喔?」


   「我哪還有心思注意這個?她電話一給我,我高興到都昏了頭了。」阿智摸摸後腦


   袋說。


 


   農曆年還沒過完,阿智就回台中去了。他在台中已經有打工的工作,所以他只能休


   個兩三天。李心蕊在跟家人一起出遊了幾天之後回來,我們當天晚上一起出去吃飯


   ,她很開心地告訴我這幾天發生的趣事,還有她參加了服務性質社團的事。



   『就利用假日的時間去帶活動啊,像是救國團一樣的。』她說。


   「假日?」


   『對啊。不然平時都要上課,只能利用假日。』


   「那....」我低下了頭,「我如果上台北去找妳的話....」


   『我不會把時間都給社團的啦!』她坐到我的旁邊,攬著我的手說。『我還想跟你


   約會呢!』



   這話言猶在耳的隔天清晨,我接到李心蕊的電話,『閔綠,載我去搭車好嗎?』她


   在電話那頭急得跳腳,『可以嗎?可以嗎?我爸媽都出去了,沒人載我,我快來不


   及了。』



   「妳這麼急要幹嘛?」


   『我今天下午要去參加活動,我自己忘記了啦。』


   「那....就別去了嘛,」我有點撒嬌意味的說,「再多留一天,我陪妳去逛街散步


   ?」


   『不行啦。不行啦。』她說。


 


   十分鐘之後我就出現在她家,騎著我媽的下凡牌摩托車。為什麼要叫下凡牌?因為


   它老舊到永遠都會噴大量的白煙,遠看很像仙女或是菩薩下凡來,所以我叫他下凡


   牌。



   在載她到車站的路上,我聽著她不停說這次的活動內容是要去一家孤兒院陪小朋友


   一起玩,一起唸書,她覺得很有意義,而且這種活動能培養自己的耐心跟待人處事


   之道。



   我只是一直「嗯嗯嗯」的點頭著,其實心裡有些不太舒服。我覺得相處的時間已經


   不多了,其實這些活動以後再參加也不遲。



   不過,話又說回來,女朋友開心就好,畢竟她開心你也開心,更何況她要去的地方


   還有要做的事都不是壞事,男生應該給予鼓勵,而不是擺張臭臉。



   她在進車站之前,在我的右臉頰上啾了一下,『拜拜!親愛的!』她說。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有些驚訝,但看著她跑呀跳呀,纖瘦的背影一步一踏的走上


   階梯,那長長的馬尾像鐘擺一樣在背後左右搖晃,飄過我身邊的風吹來她身上那一


   陣陣我熟悉的香味。



   我在車站外面看著她抬頭看火車時刻表的樣子,突然有一種沒有過的感覺。


   我從她的側臉,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彷彿我跟她被隔離在兩個不同的空間。或許該


   這麼說,當我看著她的側臉時,我的人在這個空間,而「我雙眼裡的視界」,其實


   才是另一個世界。那感覺就像是全世界只有你熟悉這張側臉,而這張側臉只存在你


   的眼睛裡,不存在你的世界。



   讓我說得清楚一點,就是當你看著一張熟悉的側臉,其實你並不是正在「看著」,


   而是正在「傾訴著」。你正在對著這張「熟悉的側臉」說話,只是對方聽不見。



   你曾經有過看著一個人的側臉看得出神,心裡像是在跟他對話一樣地唸完了一整段


   話的感覺嗎?我想的,就是這個意思。



   她說過,我在她腦海中的樣子,她有時完全記不住,唯一的記憶,只有那「熟悉的


   側臉」。如果我這時的感覺跟她一樣,那麼,她是不是也曾在我的側臉當中,看見


   另一個世界呢?又正看著我的側臉時,她正在向我傾訴什麼呢?



   坦白說,我也不知道我何來這種抽象的想像,這感覺也不知道從何而來。


   等到她走進月台,向我揮揮手之後消失在轉角處,我才漸漸地回過神來,肚子咕嚕


   咕嚕地叫了幾聲。


 


   「啊!去買飯糰吧!」我自言自語地說著,然後把機車調了頭,戴上安全帽,下凡


   牌替我營造出了神仙下凡的感覺,旁邊的警察臉色不是很好看。



   這是我們上大學之後的第一個寒假,冬天的太陽只有照明的功能,空氣依然冷颼颼


   的。


 


 


 


 


   『我喜歡你說的那個感覺。』我左手食指勾著頭髮,髮梢在指尖處繞了幾圈。


   「什麼感覺?」關老闆歪著頭問我。


   『熟悉的側臉。』我說。


   「喔!那個啊!」他笑了一笑,「那只不過是我的一個突如其來的感覺而已。」


   『可是,卻很真實啊。』我也笑了一笑,『我想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感覺的,那種


   看著一個人的側臉,然後把想說的話在心裡說了一遍的感覺,雖然無聲,雖然孤獨


   得只有自己知道,但真的很真實。』



   「妳說得很好。」關老闆向我點點頭。


   『不是,是你形容得很好,所以我才能了解。』


   「謝謝妳的誇獎,梁小姐,」他站了起來,「不過,在我繼續說故事之前,我必須


   先去上個洗手間。」


   『嗯,請便。』我點了點頭。



   在關老闆去上洗手間的時候,我把小綠抓到自己的大腿上。牠是一隻很文靜的貓,


   好像非常喜歡人類的觸摸,只要你不停地在牠的背上撫摸,牠就會很乖的瞇著眼睛


   享受。



   「看來小綠很喜歡妳。」關老闆從洗手間裡出來,手上還拿著擦手紙。


   『嗯,我也很喜歡牠。』


   「妳要帶回家養嗎?」


   『啊!不了不了,』我搖搖頭說,『我不會照顧貓的,我只喜歡看。』


   「李心蕊也很喜歡貓。」他坐回自己的位置說。


   『真的嗎?』


   「嗯,她還曾經存過一筆錢想買隻貓,只可惜沒有買成。」


   『為什麼?』


   「被別人買走了。」


   『是喔....』我有些遺憾的,『好可惜喔。』我說。


 


 


 


 


 


 



   李心蕊喜歡上貓的那一年,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三年。


   她不知道是受了誰的影響,每次只要看見貓,就像看見什麼一樣地會情不自禁地跑


   過去。曾經我對她說過,「妳喜歡貓的程度,已經到了想騙妳只要抓隻貓就能成功


   的地步了。」她聽完之後用力地搖搖頭,『我看起來那麼單純;那麼笨嗎?』她說


   。



   不過,雖然她極力地否認,我還是在一次的測試當中,證實了我的論點。我只不過


   是在公園裡吃冰的時候無聊看著她熟悉的側臉,然後心血來潮地學了一聲貓叫。結


   果她立刻站了起來,然後四下尋找貓的蹤跡。



   「果然,想要吸引妳的注意,只要學貓叫就夠了。」我說。


   『你幹嘛耍我?』她假裝生氣的。


   「我是在訓練妳,別太容易被騙走。」我咬了一口冰繼續說,「妳就像一個小學生


   ,陌生人走過來拿個洋娃娃說要帶妳去多買幾個,妳就會跟著走了。」



   她聽完還是用力地搖頭,『我看起來那麼單純;那麼笨嗎?』她還是這麼說。



   當我們在基隆路上的寵物店看見櫥窗裡的小貓時,她的神情與感覺就像是已經忘了


   自己叫什麼名字一樣。『那隻好可愛啊!』、『啊啊啊!你看你看!那隻睡到翻過


   去了!』、『哇!白褐相間的美國短毛貓好漂亮!』......



   我只能站在她的旁邊「嗯嗯嗯」的點頭,還有一邊幫她對別人說對不起,因為她時


   常踩到別人的腳。



   『我想要買隻貓。』忘了是第幾次去寵物店看貓的時候,她這麼說。那是晚上九點


   半,離她的宿舍門禁時間還有一個小時,離我要搭上夜車回高雄的時間還有兩個小


   時。


   「妳要買?」我有些驚訝。


   『嗯!我要買隻折耳貓!』她看著我點點頭,『就是那隻!』她在好幾隻貓關在一


   起的櫥窗裡指了一隻,一隻很小很小的貓說。


   「妳常來這裡看嗎?」我驚訝著她對那隻貓的熟稔,像是已經認識很久了。


   『是啊!同學都知道我很喜歡那隻貓呢!』


   「那貓多少錢?」


   『兩萬塊。』


   「兩....兩萬?」我右手比了個二,張著嘴巴說著。


   『我已經開始在存錢囉。』她盯著那隻小折耳貓說,『而且我已經想好牠的名字了


   。』


   「連名字都想好了?」


   『對!牠就叫小綠。』她摸摸我的臉,俏皮地對我笑著。



   或許取名小綠是對我的一種愛的表現吧,或許她希望「綠」可以一直陪在她身邊。


   一隻貓名字叫小綠聽起來可能怪怪的,因為感覺起來那隻貓應該就是綠色的。不過


   ,如果真有貓是綠色的,那可能會有很多人以為這貓中毒很深,需要天山雪蓮解毒


   之類的。



   我在回高雄的客運車上,不停地想著那兩萬塊錢。因為算了算時間,她的生日也快


   到了,我正在愁不知道該買什麼禮物送給她。正好她告訴我她喜歡那隻折耳貓,我


   相信那會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不過,兩萬塊錢,對我來說真是一個大負擔。



   回到高雄之後,有一天在學校餐廳裡用餐,看著電視新聞,新聞說民營電信已經開


   放,手機將會變成一種最普遍的隨身物,而不再是中華電信一家獨大的電信產業。


   電信公司隨後像一顆顆花苞綻放一樣地誕生;和信、遠傳、東信、汎亞、台灣大哥


   大......



   於是上課的時候,我心不在焉地想著,如果我買了隻貓送給她當生日禮物,那她一


   定會非常開心,但是我就不一定會開心了,因為貓是送給她的,所以貓留在她那裡


   ,她開心的時候我看不到,因為我們之間還隔著三百六十公里遠的距離。



   但是如果我買了兩支手機,辦了兩個門號,再把其中一支送給她,那麼我們每天都


   可以用手機講電話,彌補一些距離造成的疏遠感。我就不需要再到公共電話去排隊


   ,也不需要再忍受她的宿舍電話佔線。而她能每天跟我說話應該會很開心,當然,


   我也會很開心。



   一件是她非常開心,而我普通開心;另一件是她很開心,我也很開心,這樣該怎麼


   選擇呢?


 


   「當然是選後者啊!這還用問嗎?」這天晚上的BBS上面,阿智是這麼回答我的。


   「你會選後者?」


   「當然!」


   「但是,她很喜歡那隻貓,怎麼辦?」


   「貓可以以後再買,但手機可以牽繫住遠在兩端的兩個人,你說哪一個比較重要?


   」


   「是這樣啊?」


   「當然是這樣!要不是我沒什麼錢,我早就買一支手機寄到花蓮去給蔡心怡了!」


   阿智丟過來的訊息,非常具有說服力的。


 


   我很輕易地就被阿智說服了。隔天下午,趁著沒課,我拿著存摺到銀行去,把裡面


   所有的錢都領了出來,裡頭有我以前稍微存過的一點點錢,還有過年時的壓歲錢,


   算一算,剛好兩萬塊多一點。



   當我拿著存摺走出銀行,看著那最後一行的數字寫著76的時候,天空立刻下起雨來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小雨。「老天啊,你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替我的存摺哭泣嗎?」


   坐在騎樓裡等雨停的時候,我的心裡這麼說著。淒涼的感覺就像馬路上被淋濕的紙


   屑一樣。



   雨停之後,我到了一家通訊行,買了兩支手機,辦了兩個門號,兩萬塊瞬間變成兩


   仟塊。不過,我的心裡一點都沒有難過的感覺,我很興奮地拿著手機回到宿舍,然


   後打電話給李心蕊,想給她一個驚喜。



   第一通,下午五點半,電話那頭沒人接,我想可以她的宿舍裡沒人。


   第二通,晚上接近七點,電話那頭還是沒人接,我想可能她跟她的室友都出去吃晚


   飯了。


   第三通,晚上八點半,電話被接起來,是她的室友,她說李心蕊還沒回來。


   第四通,晚上十點,電話被接起來,是同一個室友,她還是說李心蕊還沒回來。


   第五通,晚上十一點,電話被接起來,是另一個室友,她說她正在跟男朋友講電話


   ,請我不要再插播。


   第六通,晚上十二點,電話被接起來,是第三個室友,她說時間已經很晚了,請我


   不要再打電話去。



   我的擔心著急已經像是滾燙的開水一樣翻騰著,我不知道她出了什麼問題,或是她


   是不是在外面有了什麼危險?



   一直到深夜一點多,我的宿舍電話響了,『對不起,閔綠,我忘了跟你說,我明天


   有活動,所以今天要去準備會場,一忙起來什麼都不記得了,一直到剛剛才想起來


   我忘了告訴你。』她說。



   電話那頭的她不停地跟我說對不起,原本我翻騰的情緒終於在聽到她的聲音之後平


   靜了下來,但隨之而來的卻是無名的憤怒。



   「妳就不怕我擔心嗎?」我的語氣不是很好。


   『別生氣嘛,對不起....』


   「妳不知道我會一直找妳嗎?」


   『別生氣....』


   「都已經過了門禁時間了,為什麼妳還在外面?」


   『我剛跟你說了,我們今天要把會場準備好....』


   「那妳已經不能回宿舍了怎麼辦?妳現在在哪裡?」


   『在一個學長家。』


   「學長?」


   『嗯,他是社團的學長,不過你別亂想,我們所有社團的人都在這裡過夜。』



   這個時候要一個男人不亂想真的很難。但我還是努力地壓抑自己的情緒,「好吧,


   」我說,「妳安全就好了,我今天本來想跟妳說一件會讓妳驚喜的事,看樣子現在


   不是適合說的時間。」



   『你別這樣嘛。你還是可以告訴我啊。』


   「改天再說吧。時間晚了,妳快去休息吧,我要睡了。」



   沒有等她說晚安,我就掛上電話。


   轉頭看見放在桌上還沒有拆封的兩支新手機,我心裡不太舒服的情緒,與那兩支手


   機代表的驚喜,頓時之間,形成強烈的對比。


 



   「學長?什麼學長?」阿智坐在我的旁邊,喝著他手上的優酪乳。這是他第二次從


   台中下來找我,目的還是一樣,「見網友」,只不過這次換他陪別人去見,那個別


   人是他同學。



   而我已經兩個禮拜沒見到李心蕊了。



   「你為什麼會喝優酪乳?」我把他問我的問題放在一邊,好奇地問他。


   「蔡心怡說的,她說要吃健康食物。」


   「優酪乳是健康食物嗎?」


   「我也不知道,但總比可樂健康吧?」他指了指我手上的可樂。


   「哎!」我看了可樂一眼,搖搖頭,「隨便啦,還不是一樣都是喝的。」



   「你剛剛說什麼學長?」他突然想起了我還沒回答他的問題。


   「她社團的學長。」


   「她到底參加什麼社?」


   「服務性質的社團,我也背不來那名字。」


   「類似春暉那種喔?」阿智又喝了一口優酪乳,然後打了一個跟打雷聲差不多的嗝。



   「哇銬!你是雷克斯龍喔?這麼大聲?而且應該是我要打嗝吧,我喝可樂耶!」我


   把身體往後閃了一下,我怕聞到恐龍的嗝味。


   「這樣表示優酪乳有飽足感咩,」他一臉滿意的,「我家蔡心怡真聰明。」


   「........」


   「你還沒說完啊。」


   「要說啥?」


   「她在那學長家住了幾天?」


   「不知道耶,不過,應該有好幾天吧。至少這兩個禮拜她有好幾次都在那個學長家


   打電話給我。」我喝了一口可樂,這次換我打嗝。



   「喔幹!阿不然你是金剛喔!這麼大聲!」他也跟我一樣把身體往後閃。


   「這表示可樂有爽快感啊。」


   「........」


   「你........擔心嗎?」阿智轉過頭來問我。


 


   我也轉頭看了看他,原本應該很直接爽快而且毫無思考地「一點都不用擔心」七個


   字,我竟然咬著上唇眼神閃爍眼皮不停眨啊眨的完全說不出來。


 


   「不會吧。」一會兒之後,我吐出來這三個字。


   「什麼不會吧?」


   「不會........需要去....擔心吧。」我說,「你說的擔心是....擔心她被追走?


   」


   「不然還有啥好擔心的?」


   「喔......」我想我的臉上一定寫滿了擔心兩個字。


   「好啦,」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免擔心免煩惱,不會啦。我剛剛問了一個笨問題


   ,你當作沒聽到嘿。」他說。


 


   那天晚上阿智就回去了。他要回去之前撥了我的手機,說他要趕快把他同學送回台


   中去找道士,我以為出了什麼事,後來他說他同學被網友嚇到,三魂七魄都罷工了


   ,「目前呈現癡呆狀態」他說,「這也難怪,他跟他的網友在網路上相戀了好幾個


   月了,一見面發現對方寄來的照片是變身前,當然會受驚。」



   而這天之後的一個禮拜,我只接到李心蕊一通電話。她給我的理由是不方便一直用


   別人家的電話打給我。不過,我覺得奇怪的是,為什麼這個活動會這麼久?



   『這是市政府社會局辦的活動,有好幾個梯次,我們都是義工,不好推辭嘛。』這


   是她的答案。


   「每次一定都會超過宿舍門禁時間嗎?」


   『閔綠,沒有每次啦,有時候我回到宿舍已經很累了,所以才沒有打給你。』這是


   她的說法。


   「妳知道我們已經二十一天沒見面了嗎?」


   『嗯嗯,我知道。』


   「妳知道下個禮拜妳生日嗎?」


   『嗯嗯,我知道,今天我有翻到記事本。』


 


   「妳知道我已經準備好禮物了嗎?」


   『真的嗎?』她驚訝的說。


   「嗯,不過,妳有空拿嗎?」


   『呃......』她支唔了一會兒,『下禮拜六是最後一個梯次....』她說。


   「所以是沒空囉?」我不喜歡這麼說話,連我自己都覺得在咄咄逼人。


   『嗯....』


   「所以,連妳生日我都見不到妳囉?」


   『別這麼說嘛,閔綠,以後再拿也可以啊。而且期中考就在我生日之後,考完我們


   再見面,才不會耽誤考試啊。』聽得出來,她在極力地安撫我的情緒,她的聲音裡


   ,有特別替我準備的撒嬌氣。



   我算是有比較釋懷一些,算是。至少在掛電話的時候,我的情緒是平靜的,她的聲


   音是開心的,她用來結尾說再見的是「很想你喔,親愛的」,所以我算是釋懷了些


   。



   算是。



   坦白講,我不喜歡自己這樣子。好像不夠成熟,好像半生不熟,好像永遠都會為了


   這樣子的事情會變的熟不像熟。「不過,因為在乎才會這樣啊,不在乎的話我幹嘛


   沒事找事幹?」我用這句話來替自己的半生不熟找藉口,好像還蠻合理的。



   俗辣智第五次打電話給蔡心怡的時候,她又在吃麵了。那『速速速速』的聲音再一


   次迴盪在他腦海中。


   這次俗辣智很聰明的沒問她好不好吃,他只說天氣不錯。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是俗辣智說完天氣不錯之後蔡心怡的回答。


   「我只是故作輕鬆,不想影響妳吃麵的心情嘛。」阿智用無辜的聲音說著。


   『你少給我裝嫩!老娘今天那個來,已經痛得讓我想撞牆了,今天我同學又惹得我


   想放火燒宿舍,你最好快點告訴我你打來要幹嘛,不然我下次看見你一定把你給撕


   開!』這是蔡心怡烙下的狠話。


 


   「她....她竟然....她竟然說“老娘”耶!」阿智....喔不!是俗辣智。俗辣智打


   電話給我的時候,語氣是多麼的驚恐。


   「你真是找錯時間打了。」我說。


   「幹!我哪知道她生理期何時啊!我博杯嗎?」


   「也對啦。」電話這頭的我點了點頭,「那你後來說什麼?」


   「我說我想請她看電影。」


   「然後呢?她說?」


 


   「她說好。」


   「哇塞!」我叫了一聲,「阿智,你出運了!」


   「出你媽個B!」他罵了一句,「她說如果她在那碗麵吃完之前沒看到我去接她看電


   影,她就要親手把我當螞蟻一樣的揉爛。」


   「.....」


   「所以我是打來問你,有沒有認識空軍?」


   「空軍?」


   「對啊,請他們把我載過去,從台中清泉崗到花蓮空軍基地只要六分鐘。」


   「空你媽個B!」我回敬他一句,「你還是準備當螞蟻吧。」我說。


 


 



  因為阿智的餿主意,在李心蕊生日的前一天下午,我很辛苦地翹了三節課,跑到高


   雄車站去搭車,往台中。而我們最後的目的地是台北,因為阿智的餿主意。



   「帶著你要送她的手機,還有一顆難掩興奮的心,對下禮拜就要期中考的威脅毫不


   畏懼,搭上一共有六個輪子的統聯客運,奔馳在國道一號這條已經讓政府收錢收到


   臉皮厚到極限的路,往五光十色繽紛燦爛的台北,去等待你心愛的她,讓她感到驚


   喜,在接過你手中這裹滿了愛心的手機時,會為你掬一滴感動的眼淚。」阿智不知


   道哪來的興緻瞎謅胡掰了這一大堆東西。



   「講得簡單一點就是去台北送手機給她,讓她感到驚喜咩!你說這麼一大堆幹嘛?


   」我打了他一拳。


   「我要講得讓你也覺得很美,你才會有動力咩。」


   「啥動力?」


   「去台北的動力啊。」他說。



   我沒辦法說他錯,因為他確實說服了我帶著手機去台北找李心蕊,雖然原本我已經


   不寄望在她生日的時候可以見到她。



   很不巧的,高雄下了大雨,在我要出發時,那傾盆大雨已經下了好幾個小時了。


   我騎著可愛的小機車,幾乎是一身溼的到高雄火車站,那便利商店買的二十元雨衣


   對這大雨來說沒有多大的用處,那天我穿了一件很多顏色的T恤,還有一件卡其色


   的褲子,不過因為都溼了一半的關係,從玻璃門的倒影看起來,我像隻戴著安全帽


   的公雞。



   我的位置被一個阿公給坐走了,他坐在我的位置上呼呼大睡,還發出類似史前生物


   的鼾聲。基於禮讓座位給老弱的觀念,我就站在我的位置旁邊,不好意思叫醒他。



   火車在經過嘉義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我那溼了一半的衣服跟褲子也大概乾了一半


   ,不過因為空調的關係,我打了幾個噴嚏,有點擔心會因此而感冒。



   火車在斗南站停下來的時候,那個阿公醒了,他第一個反應是拉住我的衣服,「這


   裡是哪裡?」他說的是台語,用那驚醒後佈滿血絲的眼睛看我。



   「斗南。」我說。


   「斗南?」他大驚,立刻站了起來,拿著他放在行李架上的大包小包,「夭壽喔!


   坐過頭了啦!」很快的,他離開了位置,離開了車廂。



   阿公離開之後,我總算有機會坐回我的位置。不過才坐了幾秒鐘,看見一個阿嬤走


   了進來,她的眼睛四處搜索著空位,她的肩膀和背上都掛著一堆東西。



   我站了起來,把位置讓給她,她只說了一句「你很乖」,然後就把我的位置當成她


   的床了。



   站了將近兩個小時到台中,我的腿有點麻。在火車站出口看見阿智坐在他的機車上


   ,還戴著一副太陽眼鏡。



   我看了看天空,「這....你哪隻眼睛看見有太陽?」我指著他的太陽眼鏡說。


   「沒關係啦,找機會戴一下咩。」他把眼鏡摘了下來,轉了幾圈說,「地攤貨,才


   一百五十塊。誰叫你上次把我的太陽眼鏡砸爛。」


   「你還敢說!」我皺起了眉頭,「我沒把你的骨頭拆了已經算很仁慈了!」


   「我買到的是晚上的車票,還有好幾個小時,先去我宿舍吧。」阿智丟了一頂安全


   帽給我,接著把他買的票遞給我,然後示意我上車。



   我接過票看了一看,晚上九點多的車子,從台中到台北。



   大概騎了二、三十分鐘,阿智的學校到了。只見他很熟練地騎進學校,然後左彎右


   拐,經過了幾棟建築物,然後又騎過了兩個機車停車場,上了一個小陡坡,最後他


   在一棟到處都是男生走來走去的建築物前停了下來。



   就在我下了車,要脫掉安全帽的同時,我聽見有人大喊:「蕭柏智!你又把車子騎


   到宿舍門口!我看你是找死了!前面就有兩個停車場,你為什麼每次都要騎上來?


   」把頭探出窗戶大喊的是一個男的,留了一臉的鬍子,看起來男性荷爾蒙分泌過多


   。



   「麥安捏啦!學長!」阿智一邊脫安全帽一邊回應他,「晚上八點之前會把你的便


   當送到你面前,還包裝精美。」


   「很好,」那大鬍子展開笑顏說,「八點整我的手機會自動撥出拖吊電話喔!」他


   說完就把頭縮回窗戶。



   「那是誰?」我好奇的問。


   「舍監,也是我的學長。」阿智說。


   「幾歲了?」


   「三十七。」


   「三....三十七?」我瞪大了眼睛。


   「嗯,他可是個奇才,家裡有錢,爸爸是大公司老闆,可是他不想接任何他爸爸交


   給他的工作,所以他拼命唸書。」


   「唸書唸到三十七歲?」


   「別看他這樣,這是他唸過的第五所大學,碩士不說,光是學士學位,他就已經有


   七個了。」



   我聽了有點吃驚,心想這世界上怪人還真多。


 


   「那你剛剛說便當是什麼意思?」


   「他的精神糧食,就是A片。」阿智轉頭,詭譎的笑了一笑。


   「A片為什麼要叫便當?」


   「他自己說的,一生寧可不吃飯,A片不可以不看。他看A片就飽了,所以A片就是


   他的便當。」


   「那你為什麼有他的便當?」


   「我花時間替他到網路上抓片燒片,他付我錢。我當這是賺外快。」阿智說,「一


   片八十塊,十片就八佰囉。」



   阿智到了寢室之後,開始忙著打開電腦,整理桌子,然後拿出一大筒空白光碟。他


   的室友只有一個在,他坐在位置上,沒穿上衣,只穿個四角褲,身材相當瘦小,頭


   髮一整個爆炸,正在盯著電腦螢幕打電動。他轉頭看了看我,然後開口說「你好啊


   ,阿智的朋友啊?」



   「我室友之一,豹哥。」阿智指著這位豹哥說。


   「你好啊,豹哥。」我笑著點了點頭,豹哥也笑著回禮,然後他就回頭繼續打他的


   電動。



   「你知道他為什麼叫豹哥嗎?」阿智說。


   「他混過黑社會?」我開玩笑的說。


   「不是,因為他玩單機版三國誌超強。有個武將是三國誌裡最爛的武將,叫做曹豹


   。」


   「我知道他,」我點了點頭,「他的智力跟武力都只有十三。」


   「偏偏豹哥最喜歡把曹豹當主帥,他還曾經用曹豹打贏跟周瑜的戰役。」


   「幹!好強!」我不小心髒話脫口而出,「周瑜的武力八十六,智力更高,有九十


   六耶。」


   「所以應該叫他一聲豹哥吧。」阿智說。


   「應該應該,不叫聲豹哥無法表達內心的敬佩之意。」


   「不過,我常常在想,如果三國的時候就有數學或物理這種東西,那曹豹就死定了


   。」


   「你想這個幹嘛?」我不明白阿智的想法,理不出頭緒的問著。


   「你想想,如果開打時,周瑜問了曹豹一個數學題,當曹豹想不出來的時候,周瑜


   趁機一刀砍下去,豈有活命的機會?」


 


   「幹!你想太多了!」豹哥跟我同時說出同樣的話。


 


   「啊!你們不懂啦!智者永遠想得比愚者多啊!」阿智說。


   阿智才剛說完,豹哥就開始大笑,「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馬懿,今天我曹豹就


   要來除掉你!以報昨夜的一箭之仇!」豹哥興奮地把腳放到椅子上,然後伸手抓了


   抓他的頭髮。



   「你看,」阿智看了看豹哥,然後對著我說,「他昨天晚上打輸司馬懿,今天要去


   報仇了,你看他的頭髮就知道有多怒髮衝冠了。」



   阿智邊說邊操作他的電腦,把一大堆檔案都放到燒錄程式去。然後他放進一片光碟


   ,機器就開始運轉了。



   「你先四處晃一下,我先做幾個便當。」阿智轉頭對我說。



   我先是無聊看了一下阿智燒A片,然後又看了一下豹哥打三國誌,接著拿出我的手


   機,撥出了李心蕊的宿舍電話。



   『喂。』電話被接了起來,是她的室友。


   「喂,妳好,麻煩請找李心蕊。」我說。


   『她不在喔。昨天到今天都沒看到她。』她的室友說。


   「喔....」我應了一聲,「謝謝妳。」


   『不客氣,要幫你留話嗎?』


   「不,不用了,謝謝。」



   待電話掛上的那一剎那,我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昨天到今天都沒看到她。』『昨天到今天都沒看到她。』『昨天到今天都沒看到


   她。』『昨天到今天都沒看到她。』『昨天到今天都沒看到她。』『昨天到今天都


   沒看到她。』『昨天到今天都沒看到她。』『昨天到今天都沒看到她。』....



   她室友的話,在我掛了電話之後,還在阿智的寢室裡,飄啊飄地。


 


 



   昨天是李心蕊的生日。台北的天氣,還可以。早上的第一道陽光,從她們學校後門


   那棵大樹還有那棟女生宿舍的中間透過來,空氣是寒冷的,大概只有十二度左右的


   氣溫,我抬頭看了一看,天有點藍,但越往西半部就有點灰。果不其然,八點之後


   的車子多了,雲也跟著多了,太陽不見了,只剩下一圈圈的光暈貼在天空上。阿智


   啃著包了兩顆荷包蛋的饅頭,喝著還有碎冰在裡面的豆漿,我懷疑他的牙齒跟舌頭


   會不會凍僵。他旁邊來了兩隻狗,在他腳下搖著尾巴看著他手上食物,而他很白目


   的吐了一口豆漿給牠們,牠們舔啊舔的,乾脆就坐在地上等阿智吐第二口。我手上


   有一個三明治,還有一杯冰奶茶,但是我吃不下。我把三明治捏了一角丟到狗兒之


   間,他們很快地就吃掉了,我再捏了一塊丟過去,牠們又很快地吃掉了。



   早上九點半,我的眼睛就快睜不開來,從未有過的疲憊感每一秒鐘都像狂潮一般地


   朝我壓過來。那兩隻狗兒現實得很,當牠們看見我跟阿智手上已經沒有食物,牠們


   就搖著尾巴,小跳步的離開了。



   昨天晚上十點半準時,我聽見那棟女生宿舍的布穀聲,一共會叫十聲布穀。李心蕊


   告訴過我,那是女生宿舍的門禁鈴,提醒還在宿舍附近徘徊的女生快點進宿舍。阿


   智說,這個設計還真是貼心。



   是不是很貼心其實我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因為那十聲布穀對我來說是傷心。因為夜


   裡的十點半,女朋友的生日夜,宿舍門禁時間又過了,她還是沒有回來。



   我跟阿智騎上租來的摩托車,在台北市裡亂晃,冷風吹得我的臉有點刺痛感。那個


   白癡阿智只記得租車不記得加油,我們至少牽著車子走了兩公里的路才找到加油站


   。



   李心蕊想買的那隻折耳貓,已經不在了。我很笨地問了店員說:「那隻小綠賣掉了


   嗎?」店員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我才驚覺他根本不知道小綠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都還沒買就已經幫貓取好名字啦?」店員說,「你喜歡哪一種貓?我幫你介紹


   介紹啊。」他像是見獵心喜一樣熱心的幫我介紹櫥窗裡的貓,對他來說,一個還沒


   買貓就幫貓取名字的客人絕對是大獵物。



   但,不是那隻小綠我就是不要咩,任他再怎麼說我就是不要咩。



   阿智杵著摩托車在貓店外面等我,喝著他的麥香紅茶。當他看到我悵然若失的從貓


   店裡走出來時,他說:「早知道就叫你買貓,不要買手機。」我聽了,不自覺地笑


   了出來。



   那加油站旁邊有間網咖,寫著「每分鐘一元,深夜半價。夜貓族大放送!」(當年


   網咖確實就是這個價錢。)



   我跟阿智走進網咖,向櫃台買了兩個小時,共用一台電腦。


   他先登入台大BBS站找他親愛的蔡心怡,雖然蔡心怡並不認為阿智是她的親愛的。


   他跟蔡心怡之間的對話很爆笑,幾度讓我笑得差點肚皮抽筋。但我心裡卻有一種感


   覺,一種疑惑感。疑惑著為什麼我正笑得如此的開心,心裡卻覺得很酸呢?是什麼


   不在了?是什麼不見了?還是什麼變了?



   突然在這個時候發現,阿智對我來說,也有熟悉的側臉。


   當我看著他專注地跟蔡心怡聊天,嘴角一直掛著微笑的時候,我心裡不停地在對著


   那張熟悉的側臉說:「如果暗戀就能這麼快樂,我何必選擇去緊緊抓住誰呢?」



   這一夜,我跟阿智在漫畫王裡面渡過,他很快就睡著了,像個孩子。我在翻了兩個


   多小時的漫畫之後,終於也承受不住瞌睡蟲的攻擊,躺在阿智對面的沙發上睡了。



   我在早上七點時驚醒,一度以為我睡了一個世紀。看了看手錶,還好還來得及。阿


   智被我搖醒的時候有點迷糊,他說:「來得及什麼啊?」



   「去等李心蕊啊。」我說。


   「你確定她早上就會回來嗎?」


   「不確定,但是我想去等。」


   「唉....」阿智看了看我,搖搖頭說,「交到壞朋友....」



   在買早餐的時候,阿智逗趣的對著賣早點的歐巴桑說:「阿姨,饅頭夾Two蛋!」說


   著說著,他比了一個二。歐巴桑當然不懂他說什麼,以為這個年輕小伙子嗑藥嗑的


   兇,連買個饅頭夾蛋都要搶鏡頭。



   『你說什麼兔蛋?』歐巴桑不耐煩地說著,『兔子不生蛋的,我這只有雞蛋,沒有


   兔蛋。』


   「呃....就是饅頭夾兩顆蛋的意思....」阿智自己窘了起來。


   「夾兩顆蛋就夾兩顆蛋,幹嘛講什麼兔蛋兔蛋的?真不懂你們年輕人在想什麼。」


   歐巴桑一邊看著阿智,一邊碎碎唸著。



   我只睡了不到兩個小時,我的眼睛很酸,一度我把三明治講成了桑迷住。



   「你要不要把手機交給她的室友或是舍監就好,你這樣嚴重睡眠不足,看起來跟流


   浪漢差不多耶。」阿智拍拍我的肩膀說。


   「不行,」我搖搖頭,「我一定要親手交給她。」我說。


 


   早上九點四十五分,我撐著的眼皮已經接近極限。李心蕊的身影出現在她的學校後


   門,但她不是用走的,是坐著的。坐在哪?坐在一個男生的摩托車上。


   她左手拿著一袋好大袋的東西,右手還提著一個塑膠籃。



   她跟那個男生似乎相談甚歡,好像他載著她從很遠的地方過來還聊得不夠愉快一樣


   得停不下來。聊著聊著李心蕊突然大笑起來,下一個畫面讓我的心臟有一種差點被


   捏碎的痛覺。



   她笑著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右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左手摟在她的腰上。



   「幹你媽的你快過去啊!杵在這裡是在幹嘛?當路燈喔!」阿智推著我,「趁現在


   過去,讓那個男生知道你的存在!」他一邊推著我,一邊說著。


 


   走過馬路,我提著裝有手機的袋子的那隻手不停的顫抖,一步一步的接近,我的心


   跳一步一步的加快。這個戴著全罩安全帽的男生,就是李心蕊說的學長嗎?


 


   本來李心蕊還在跟那個男生說話,男生背對我,李心蕊面對我的方向。當李心蕊的


   視線從那個男生的臉上移動到我的眼睛時,她的表情,不是驚訝,不是開心,不是


   高興,當然也就沒有什麼所謂的驚喜了。



   是驚嚇,她的表情,是一臉的驚嚇。



   『閔綠....』她的聲音在發抖。


 


   那個男生回過頭看我,我的視線也沒有離開他的眼睛。幾秒鐘之後,他把安全帽拿


   下來,「你好,我是李心蕊的學長。」他伸出手,臉上帶著微笑,示意著要跟我握


   手。



   我沒有伸出手,我想我不是個大方的男生。在看見自己的女朋友跟別的男生有多餘


   的肢體動作時,我真的沒辦法大方得起來。



   我把視線從她的學長身上移到李心蕊的眼睛,她已經不敢正視我。只見她低下了頭


   ,看著自己手上拿的大袋子,還有那個塑膠籃。



   這時,我聽見貓叫聲,從那個塑膠籃傳出來。下一秒鐘,我的世界突然靜止。


   原來那並不是塑膠籃,而是一個寵物籃。



   我不知道我的世界靜止了多久,直到阿智走到那個學長旁邊,說了一句:「你到底


   滾不滾?」我才醒了過來,阿智的眼裡似乎在冒著火。



   我想那個學長應該是被嚇了一跳,他愣了一下,看了看阿智,然後轉頭對著我說:


   「我跟李心蕊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講這麼多廢話幹嘛?你到底滾不滾?」阿智用手拍了拍那個學長的肩膀。


   「你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那個學長站了起來。


   「你現在站起來是怎樣?有事要處理是嗎?我跟你處理你覺得如何?」阿智又上前


   一步,他跟那個學長的距離大概只剩下五公分。



   我想,正常人不會在看見阿智強壯的身體再加上冒火的眼睛之後還會想跟他硬碰硬


   的,那個學長發動了摩托車,轉頭看了李心蕊一眼,然後就催了油門離開了。



   不知道安靜了多久。阿智在嗆走那個學長之後,乖乖地回到馬路對面去坐在我們租


   來的摩托車上。



   李心蕊從那個學長離開之後,就沒把視線放在我的眼睛過,我只是一直靜靜的看著


   她,我想說些什麼,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貓....」我指了一下寵物籃,「我是說小綠,妳真的買了?」


   『....』她還是低著頭沒說話。


   「牠....還叫小綠吧?」我繼續問著。


   『....』


   「牠....是不是還叫小綠啊?」我還是繼續問著。


   『....』


   「牠......該不會已經不叫小綠了吧?」我故作輕鬆的,還刻意笑了出來。


   『閔綠,』她終於抬起頭來看我,『你不要這樣,我現在很亂,我們能不能晚點再


   說?』


 


   昨天是李心蕊的生日。台北的天氣,還可以。早上的第一道陽光,從她們學校後門


   那棵大樹還有那棟女生宿舍的中間透過來,空氣是寒冷的,大概只有十二度左右的


   氣溫,但現在好像只剩下兩度。



   我抬頭看了一看,天已經全灰了。


   我把要送給她的手機遞過去,她不接,我便把手機放在她的大袋子裡。那個大袋子


   裡有好幾個包裝好的禮物,我想,那是她的生日禮物吧。昨晚的她,應該跟別人過


   了一個很快樂的生日夜。


 


   「生日快樂。」在她轉頭離開之前,我說。


 


 


 


 


   枯坐在咖啡館裡兩個小時,天已經黑了。李心蕊說,那是那年冬天,台北的第一場


   雨。


   雨下得像霧一般的綿密,下得悠悠久矣,咖啡館裡的雨天,像下了一個世紀。每一


   個推開大門走進來的客人,都會撥一撥自己的頭髮與衣服,試圖撥掉一些雨滴。



   『如果能擁有一間咖啡館,那有多好?』


   她說,但目光依然停在窗外那濕漉漉的馬路上。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熟悉的側臉」,我記得我問過她,熟悉的側臉,有什麼


   特殊的意義?



   現在我懂了,那是另一個世界。


 


   我在下午時打電話給李心蕊,用我的手機打給我送給她的手機。


   我以為應該不會通,因為我以為她在這的時間點,這樣的節骨眼上,她不會想要用


   。



   但是通了。



   才響了兩聲她就接了起來,我告訴她我希望能跟她談一談,她在電話那頭只是沉默


   。我問她什麼時候有空,她說接近傍晚時,我問她能否面對面好好地聊一聊,她過


   了好久沒說話,直到我問了第十次:「我們能不能去喝杯咖啡?把這將近一個月來


   的距離跟無形中出現的問題,好好拿出來談一談呢?」



   『也該是時候了。』她說。聽到這個答案,我有點驚嚇。


 


   她面前擺著的是一杯卡布其諾,她喝了一口說太甜。


   我在她的對面,飲料是一杯果汁,一杯只有柳橙味,卻沒有果汁感的果汁。



   「什麼時候的事?」看著她熟悉的側臉,我心裡想問她的話,終於有勇氣說出來。


   『你在問什麼?我不懂你在問什麼。』她把視線從窗外的雨轉回我身上。


   「妳跟那個學長。」



   她好像有點受不了一樣的吐了一口氣,發出了像是“厚”的聲音。看著她的表情,


   我的心情有點混亂。



   「不想說嗎?」


   『有什麼好說的。他也已經跟你說了,我們是普通朋友,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妳跟他之間的肢體動作不像普通朋友。」


   『我們只是談得來,感情好,那都沒什麼的。』



   其實,李心蕊在說每一個字的時候都很用力。



   『我跟學長就只是學妹跟學長,朋友對朋友的關係。』


   「妳昨晚睡在哪裡?」



   她咬著下唇,兩手放在桌上,十指相扣,身體不自然地左右晃動,視線從不在同一


   個地方停留過半秒鐘。



   『學長家。』她回答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是我問了問題之後的五分鐘。


   「妳所說的市政府辦的活動,昨天真的有嗎?」


   『有。』


   「幾點結束呢?」


   『晚上十點。會場全部撤完已經晚上十點了。』


   「然後呢?你們去了哪裡?」


   『錢櫃唱歌。』


   「為了幫妳慶祝生日?」


   『對,社團的人大都有去。』


   「幾點離開呢?」


   『我沒印象了,我喝了酒,迷迷糊糊的。』



   喝酒?我的李心蕊已經會喝酒了?



   「我不知道妳會喝酒。」


   『大家開心,喝點小酒我並不覺得怎樣。更何況我們都成年了,那不是什麼大不了


   的事。』


   「嗯,我同意,那確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點點頭,「之後,學長載妳回家


   ?」


   『嗯。』


   「只有他跟妳?」



   她看了看我,那張咬著下唇的嘴顯得更是鮮紅。然後她點點頭,喝了一口她說很甜


   的卡布其諾。



   「只有他--跟--妳?」我特別加重了語氣說,我知道我已經皺起眉頭。


   『對。』


   「他的家裡,只有他--跟--妳?」我再問了一次。


   『對,我不想、也不會騙你。』



   「幹他媽的....!」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罵出髒話來,她的表情很驚訝。


   『你....』她似乎想說什麼,但話到喉頭又吞了回去。


   我閉上眼睛,努力地壓抑自己的情緒,「對不起,我不該罵髒話。」


   『你已經罵了。』


   「對不起。」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沉默,我們都把視線放在莫名其妙根本不該放的地方。


 


   「妳已經迷迷糊糊了?」我先開口說話。


   『我到他家的時候,是清醒的。』


   「他有沒有....」


   她看了我一眼,『你想問什麼?』


   我頓了一頓,深呼吸了一口氣,「妳覺得我還能問什麼?」


   『關閔綠,我不是隨便的女孩子。』她說,很嚴肅的說。



   「好,」我再一次閉上眼睛,沉住氣,「我為我這樣的懷疑再一次向妳道歉。」


   『既然明知會道歉,你何必問這個問題?』


   「現在我是妳的男朋友,妳不能剝奪我有知道這種事情的權利。我可以了解被懷疑


   的痛苦,但妳可否跟我一樣,來想一想當我這樣懷疑時,會不會比妳更痛苦?」



   她聽完,沒說話,只是別過頭去,繼續看著窗外的雨。



   「那隻貓,妳買的?」我換了個問題,避免兩個人可能會開始大吵的衝突。


   『不是。』她搖搖頭。


   「不會吧?」我否定了我心裡那個“學長送的”的答案,但她的回答卻瞬間推翻了


   我。


   『學長送的。』


   「我的天啊....」我整個人往後倒,半癱在椅子上。


   『我並沒有要求他要送我貓。』她說。


   「重點並不是要求與否啊。」我下意識的握起了拳頭,「而是他為什麼會知道那隻


   貓?」



   從她的表情,我可以看出,她明白我的意思了。


   原來,她之所以會那麼熟練的指出她喜歡哪隻貓,是因為她跟那個學長時常一起去


   看。



   如果他們會一起去看貓,那就表示他們會一起去旁邊的夜市。他們會一起去旁邊的


   夜市,就表示他們時常一起吃飯。他們時常一起吃飯,那也就表示他們應該時常在


   一起,如果他們時常在一起,那就表示他跟她之間,可能很難有純友誼關係。



   日久生情,總是時常被證明。只是我並不知道,會有在我的身邊證明的這一天。



   之後,我們沉默了多久,我已經沒印象了。我心裡亂七八糟的思緒像是有隻筆在一


   張白紙上快速地亂畫,我難過著這段原本我以為沒有什麼風浪的關係竟然如此暗潮


   洶湧。我擔心著我所謂的初戀是不是會這樣寫下句點。



   我想,我們沉默的時間,已經長到夠她去思考,到底誰在她心裡面,才是“現在”


   的依賴。



   「三百六十公里,真的有這麼長嗎?」靠在椅背上,我有些無力的說著。


   她的視線還停在窗外的雨天,但她的眼淚,已經淌在她的臉上。



   「妳回答我,好嗎?三百六十公里,真的有這麼長嗎?」


   『我不知道....』這是她的回答。我聽了有點心痛。


   「他向妳表白過了嗎?」


   她擦了擦眼淚,點了兩下頭,『有。』她說。


   「他知道妳有我嗎?」


   『知道。』她又點了點頭。


   「他知道我很愛妳嗎?」我說,說完我的眼淚就不聽使喚了。



   大概是聽到我哽咽的聲音,她有點吃驚的轉過頭來,我的眼淚很乾脆的直接掉在我


   的大腿上,連畫過臉頰都沒有。



   「他知道妳的腳踏車會掉鏈嗎?」


   「他知道妳不吃挫冰,因為妳有敏感性牙齒嗎?」


   「他知道妳不吃牛,所以牛排館的浪漫晚餐不會發生嗎?」


   「他知道妳的心算很好嗎?」


   「他知道其實妳的手很美嗎?」


   「他知道那一間有個服務生很像張雨生的義大利麵館嗎?」


   「他知道其實妳最喜歡聽《天天想你》嗎?」


   「他知道到底什麼是熟悉的側臉嗎?」


 


   說到這裡,我掉了幾滴眼淚,我沒去算。但她已經摀著嘴巴閉著眼睛,雙手靠在桌


   上,哭得不能自己了。



   「妳喜歡他嗎?」終於,我鼓起勇氣最後的勇氣,問了最該問的問題。


   『....』她沒有回答,只是一直拿面紙擦掉臉上的眼淚。


   「三百六十公里,果然很遠....」我忍住了會大哭的情緒繼續說,「妳是對的,妳


   說過,距離是澆熄愛情的第一桶冷水,妳真的是對的。」


 


   「我愛妳。」我伸手拿了放在桌沿的帳單,然後站了起來,這“我愛妳”三個字,


   我說得好自然。「這句話,妳在兩年前對我說過,其實,當時我就想立刻回應妳我


   也是,只是我一開心,就忘了。」


   「我的手機,會一直開著,如果妳回心轉意,請妳用我送給妳的手機打給我。不過


   ,在這之前,請妳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她用她微腫的眼睛,抬頭看我。


   「那手機,不管妳最後選擇我還是他,都請妳不要還我。妳不用也好,要丟掉也罷


   ,只要別還我,我都會認為妳還把它好好地留在身邊。」


 


   我拿著帳單走向櫃檯,一杯咖啡一杯果汁要三百六十塊,我在心底罵了一聲幹。


   當我走向咖啡館門口,準備離開時,我轉頭看了看她熟悉的側臉,突然,心裡什麼


   話都說不出來。



   我到漫畫王去找阿智,一句話都沒有說。阿智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什麼都沒


   有問。


   我們立刻買了車票離開台北,我對著阿智說,我可能永遠都沒有理由再回到這個城


   市。


   阿智點點頭,「那就這樣吧。」他說。


 


 


 



   『所以,你們分手了?』我問關老闆,並且仔細地看著他的眼睛,看看會不會因為


   提起往事而哭了。



   這一大段故事,我聽得有點心酸,我摸了摸在我腿上的小綠,牠還是一動也不動地


   乖乖坐著。



   「那個時候還不算分手,她說她需要思考。」關老闆說。


   『不過,坦白說,距離真的是一種問題,它就像顆不定時炸彈。』


   「不定時炸彈?」關老闆有些訝異,「這形容詞真是生動。」


   『是啊,你不覺得嗎?你根本沒辦法去猜測離你很遠的對方,現在會不會覺得寂寞


   ,會不會覺得心情失落,會不會需要有人安慰,對吧?』


   「嗯。」關老闆點點頭。


   『所以,如果這時剛好出現一個人陪伴他,開導他,安慰他,這炸彈就等於是上了


   引信了,爆與不爆好像都要聽天由命。』



   「妳這番見解真獨特。」


   『我只是用比較能了解的方式形容。』我笑了一笑,『那後來呢?』


   「後來,發生了蠻多事的,大都是難過的事。」


   『都是難過的?』


   「嗯,我的大二那一年,真的只有一句成語能形容。」


   『什麼成語?』


   「多事之秋。」關老闆稍稍低下了頭說。


 


 


 


 


 


 


 


   ※  變化



  媽媽去世了,在一個天剛亮的早晨。


  外婆打電話告訴我的時候,聲音是很冷靜的。


  『請個假回來吧。』外婆只有這麼說。


  我坐在宿舍的床上,一臉呆滯,


  室友被我的電話聲吵醒,咕噥了幾聲。



  李心蕊回電話那天,我們正在為媽媽作法事。


  我的手機沒帶在身上,而是放在袋子裡面。


  一直到很晚很晚了,我才拿起手機來看。


  一共有十一封訊息,兩通未接電話。



  我只是看著手機發愣,


  也沒有看那十一封訊息寫了什麼。


  我只是坐在椅子上,就只是坐著。



  那是我請喪假回到家的第十六個小時,


  那是媽媽去世的第七天,


  而我終於哭了出來,彷彿已經失去一切。


 


 


 


 


 


 



   我在一個禮拜之後接到李心蕊的電話,我以為她已經做出選擇,正做好心理準備等


   她宣判,結果她說她需要一段時間想一想,不過她要我別擔心,她也沒有接受那個


   學長。


   我在電話這頭沒說話,只覺得難過,跟她在一起三年,比不上跟她相處才三個月的


   一個學長。而且那學長還比我矮,右眼下方還有一顆痣,娘們一樣的雙眼皮,一點


   都不好聽的聲音,再加上一副自以為很行的屌樣。



   媽的我呸!什麼東西!



   『閔綠,等我想好了,我會第一時間給你答案的。』她說。


   「其實....」


   『嗯?』


   「其實....妳需要的不是去想該選擇誰,而是去想愛情對妳來說到底是什麼?如果


   妳只是因為距離遠了,心就空虛了,有人陪了就會發生感覺了,那妳的愛情觀或許


   有很大的問題。」



   『....』


   「距離再遠,我都愛妳,這是我的愛情觀,我不認為距離是什麼問題。」


   『你說的沒錯,』她附和了我,『但是,閔綠,愛情是兩個人才能產生的。如果兩


   個人的觀念一樣,那麼或許問題就不存在了,也就不會有任何一對情侶分手了。』


   「妳的意思是,妳的觀念永遠不會跟我一樣?」


   『我們本來就不一樣。』她說。



   我終於了解她的意思。


   兩個人從小在不同的環境長大,觀念要相同真的很難。如果在一起的時候因為觀念


   之差發生了感情問題,其實不是誰對誰錯,只能說觀念造就。



   不過,我還是無法接受這個觀念。



   其實我該感謝李心蕊,至少她願意聽聽我的觀念,至少她在掛電話前告訴過我她會


   試著去了解我的觀念。


 


   這一個禮拜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跟烏龜在走路一樣。我的期中考差點砸了


   鍋,我的期中報告遲交了三天被教授警告,甚至班上體育老師只要求我們在早上七


   點到學校跑步三圈就可以PASS而我都忘了去。



   失戀簡直像是生一場大病,不僅傷人傷心傷身體,還他媽的沒藥醫。



   阿智終於買了一隻手機,不過是二手的,「沒辦法,我比較窮咩。這是跟同學買的


   ,我們班的一個手機狂,很便宜喔,我只花錢辦了門號,他讓我分期付款。」阿智


   用他的手機打給我的時候,很興奮的說著。



   「那蔡心怡那支咧?」我問。


   「哇銬!」他連罵人都很興奮,「這你也算出來了?」


   「廢話!你一定會買她的!你以為我不了解你啊?」


   「嘿嘿嘿....」他不好意思的說,「對啦對啦,我是有買她的啦,不過,你別跟她


   講喔。」


   「我跟她又沒在聯絡,我怎麼講?」


   「也對喔。」



   就這樣,阿智時常打電話給我,他說他知道失戀有多痛苦,所以他要常跟我說話,


   這樣我才不會亂想。



   其實,他哪知道失戀的痛苦?他以為國中那個胡吟珊跟他說了句“I am sorry”就


   是失戀了?那只不過是表白失敗,就像領到一塊最佳勇氣獎牌,更像是喝飲料抽到


   拉環上的再來一瓶,那表示你得再接再厲,下一瓶會更好。



   不過,下一瓶真的更好嗎?


   其實,我不知道,不過,新鮮感很濃倒是真的。



   期中考結束的那個星期日,室友在BBS上跟別人聊天,「這好像是個正妹。」室友


   邊打字邊轉頭對我說。



   「你沒看見人或照片怎麼知道?」我好奇的問。


   「她說她身高167,體重48,長髮,我很直覺得就猜她是正妹。」室友說。



   看他聊天聊得很開心,我閒著發慌,又想到阿智曾經為了網友跑到高雄來找我的那


   種衝動,姑且一試的想法就在腦中浮現出來了。



   我在奇摩搜尋聊天室三個字,出現了一大堆。隨隨便便點了一個,發現上頭任何一


   間聊天室都有數百個人在裡面。



   「天啊....這麼多空虛寂寞的人嗎?」我在心裡這麼說著。



   我認識的第一個網友叫做“水藍色的雪”,很巧的,她住高雄,我只知道她的身高


   ,不知道她的體重。她是因為我亂取的暱稱才找我聊天的:小綠貓。



   其實我本來想取“有隻折耳貓名字叫小綠”的,但是暱稱有字數限制,所以我只好


   簡稱小綠貓。不過,我發現,真的很多女孩子喜歡貓,從水藍色的雪主動來跟我聊


   天就可以知道。



   水藍色的雪:我一直想在聊天室裡養一隻寵物,就是你了,別跑。


   這是她傳來的第一句話,我有點莫名其妙。



   水藍色的雪:小綠貓,既然你失戀了,那我帶你去蹓一蹓吧。


   這是在我們聊了第七個小時,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她打過來的最後一句話。



   因為我第一次上聊天室聊天就有女孩子約我出去,我室友還很酸里酸氣的對著我說


   「說不定是恐龍。說不定是個男的。說不定連去都沒去。」我關上寢室的門之前,


   他還在碎碎唸著。



   因為他的167公分48公斤的正妹,約了一晚上約不出來。


 


   我跟水藍色約在背對文化中心大門,從左邊數過來的第四棵樹下等。晚上十二點。


   路燈很昏暗,天氣很寒冷,路上車很少,而我很緊張。



   十二點一到,一輛摩托車的燈光靠近,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小綠貓嗎?』這是她的第一句話,聲音很明亮。



   嗯,我室友所有的酸言酸語全錯。


   她來了,她是女的,她不是恐龍。


 


 


   她把摩托車停在我們相約等待的樹下,然後轉過頭來,撥了一撥她的頭髮,『你好


   !』她有精神的說著。



   「妳好。」我也笑著點點頭。


   『不可以。』她說。


   「什麼不可以?」


   『你不可以說話。』


   「為什麼?」


   『因為你是貓,你看過被蹓的寵物會說話的嗎?』


   「....」我無言,心想遇到了一個怪人。


 


   『嗯,這才對,你現在的表情就像是無辜的貓一樣。』


   「我可以不演貓嗎?」


   『不行,我會約你出來就是因為你是貓。』她搖搖頭。


   「那如果我的暱稱是小綠狗呢?」


   『零分。』


   「小綠熊?」


   『鴨蛋。』


   「小綠雞?小綠鵝?小綠鼠?小綠兔?」


   『你吃錯藥嗎?』


   「.....」我以為我很幽默,結果她連笑都不笑,一點面子都不給。


 


   「妳的意思是我今晚都不能說話了?」


   『沒錯。』


   「喵。」我學了一聲貓叫。


   『啊哈!』她叫了一聲,『好棒!你學得好快!』


   「喵喵。」


   『喔!太棒了!』她開始加快走路的速度,『來,快跟上我,快。』


   「....」


   『喔!小綠貓,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嗎?剛剛不是好好的嗎?』


   「一點都不好。」


   『為什麼不好?』


   「因為我開始擔心妳等一等會叫我翻觔斗。」我說。


 


   『哈哈哈哈哈哈』她的笑聲跟她說話的聲音一樣明亮,『你真的很幽默。』她說。


   「還好,我不知道擔心自己一直被當成貓是一種幽默。」


   『其實我也是個幽默的人耶。』


   「嗯嗯嗯,」我用力地點點頭,「我看得出來。」


   『怎麼看出來的?』


   「把一個男人當成是隻貓,這一定要很幽默的人才有辦法。」我說。


 



   那天,我只跟水藍色的雪徒步繞著文化中心走了一圈,她在四維路買了宵夜,然後


   就回家了。她說這是她晚上十二點還能出門的唯一理由,買宵夜。



   『其實,我本來上聊天室都不太聊天的。』她說。


   「不聊天上聊天室幹嘛?」我說。


   『就只是掛在上面,』她邊走邊踢了踢路上的小石頭,『因為要聯考,每天唸書真


   的很乏味,所以開著聊天室的視窗,偶爾看一下別人在聊什麼,比較不那麼無聊。


   』


   「聯考?妳高三嗎?」


   『說來有點不好意思,』她看了我一眼,吐吐舌頭笑了一下,『我高四了。』她說


   。


 


   「重考了?」


   『嗯。』


   「那妳應該連聊天室都別上,甚至把數據機都收起來,這樣唸書比較有效果吧?」


   『我試過把數據機收起來好多次了,可是另一個我都會去把它翻出來。』那顆小石


   頭還在她的腳下被踢著。


   「另一個妳?」我好奇著這是什麼說法。


   『就是想上網的那個我啊。』


   「那不就是妳嗎?」


   『不是,那是另一個我。』


   「那就是妳。」


   『那是另一個我啦。』


   「妳有人格分裂?」


   『你才內分泌失調咧。』她腳上的小石頭終於被她踢飛了。


 


   「那明明就是妳,不是嗎?」


   『你不懂幽默嗎?我所謂的另一個我,只是一種幽默的說法,那表示我藏過數據機


   很多次,但是每次都失敗,所以我故意用另一種說法來講嘛。』


   「這就是妳的幽默?」我的臉上神經有些抽搐。


   『是啊!我剛剛有說我很幽默不是嗎?』


   「妳的幽默很難明白。」


   『你的愚笨也很難了解。』她說,搶快了兩步走在前面。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朋友!


 


   『你常見網友啊?』過了一會兒,她回頭問我。


   「第一次。」我說。


   『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常上聊天室啊?』


   「第一次。」我說。


   『真的假的?』


   「真的。」


   『所以我是你第一個聊天的對象,第一個見面的網友?』


   「是的。」我點點頭。


   『真的假的?』


   「真的。」


   『我不信。』


   「我發誓,真的。」


   『你們男人發誓就像吃飯一樣稀鬆平常。』


   「但我說的是真的啊。」我稍微提高音量。


 


   這時,我們已經繞了文化中心半圈,來到了四維路,一間四海豆漿店。她在這裡買


   了燒餅油條,賣宵夜的阿婆好像跟她很熟,她們一直說話。



   因為天氣很冷,我也買了杯熱豆漿,那個阿婆接過我手上的錢的時候,問了水藍色


   的雪說我是誰?



   『我的寵物。』水藍色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後對阿婆說。


   「喵。」我無奈地再一次配合她的戲碼叫了一聲。



   只見阿婆跟她都笑了,只有我想哭。



   我們離開四海豆漿之後,她走路的速度明顯的快了,她先是看了一看手錶,然後回


   頭跟我說:『你這隻貓太大隻了,蹓起來特別慢。』


 


   「妳有時間限制啊?」我說。


   『嗯,買宵夜並不需要太久的時間。』


   「那妳家在哪?」


   『這附近,一點都不遠。』


   「那妳先走沒關係,我自己慢慢晃。」


   『不行,』她說,『我不能遺棄小動物。更何況,我的車子停在大門口,你忘了嗎


   ?』


   「那好吧,我們來賽跑。」


   『幹嘛賽跑?』


   「一來可以節省妳回家的時間,二來可以...」


 


   我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起跑了。


   只見她提著宵夜,速度快得像什麼似地往前狂奔,我從沒見過一個女孩子跑這麼快


   的。我只能維持自己的速度跟在她後面,看著她修長的身形和飄逸的長髮,我心裡


   頭有一種感覺。


 


   「好一個迷人的女孩子。」我心裡這麼說著。


 


   當我有些陶醉的時候,她跟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我的天啊!」我暗自喊了一


   聲,她居然還在加速中。


 


   很快的,她停車的地方到了。我至少輸了她五秒鐘。


   我們兩個都氣喘噓噓地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拼命地呼吸呼吸。



   『想跟我賽跑,你還真自不量力。』她邊喘邊說著。


   「我怎麼知道妳的速度這麼快?」


   『我高中的時候是學校田徑隊的,你覺得速度會慢嗎?』


   「我怎麼知道妳這麼強?田徑隊三個字又沒有寫在妳臉上。更何況,妳一點都不像


   田徑隊的女生。」


   『為什麼不像?』


   「妳沒那麼魁梧啊!而且坦白說,妳比一般田徑隊的女孩子漂亮太多了。」


   『謝謝你的誇獎,』她很開心的笑了一笑,『不過還是躲不過你該受的懲罰,快說


   ,剛剛你要打什麼賭?』


   「什麼賭?」


   『你剛剛不是說賽跑打賭?要打什麼賭?』


   「喔!那個啊?」我摸了摸鼻子,「就是輸的人呢,要向贏的人要電話,才能請她


   出來吃飯,這頓飯就是贏的人的獎勵。」



   『哈哈哈』,她大笑了三聲,『你約女孩子的方法還真老套。』


   「沒辦法,我不是什麼高手,這頓飯如果妳不想吃,我倒是樂得輕鬆,可以省起來


   。」


   『那你先省起來吧。』她騎上摩托車,『下次我在聊天室看到你,我再跟你要。拜


   拜囉,小綠貓。』說完她就催緊油門,離開我的視線。


 



   「喂!」我叫了她一聲,「至少留個名字吧!」我說。


   『^&%$^*(@#....』她有回頭說些話,但我完全聽不懂她說什麼。


 


   回到宿舍之後,我的室友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我說:「你看看,這麼快就回來,被


   放鴿子了吧!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一臉落寞。」



   「不,我的落寞不是被放鴿子,而是我遇到了一個美女,卻什麼都沒留住。」我說


   。


   「你真的遇到美女?」


   「是啊。」我點點頭。


   「不─────!這不是真的─────!」他仰天長嘯,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



   室友的表情告訴我,他沒辦法相信我的第一次就能遇見美女。他已經見過很多網友


   了,卻從來沒有美麗的際遇。他跺腳搥桌拉自己的頭去撞牆,試圖說服自己我說的


   都是假的。「你一定被放鴿子了,一定!」他說。



   不過,等到我用同樣的暱稱再上聊天室去找水藍色的雪,我室友才真的相信我沒有


   被放鴿子。



   小綠貓:妳最後一句話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啊。


   水藍色的雪:我說,失戀了別傷心。因為我找你出去就是為了要安慰你的失戀,結


               我都忘了。所以在離開時趕緊補上一句。


 


   看到這裡,我的室友暗自轉頭開始痛苦地低聲哭泣。(當然是假哭啦)


 


   小綠貓:是這樣啊,我以為妳是要告訴我妳的電話號碼。


   水藍色的雪:你想太多了,小綠貓。在我的世界裡,雖然我會見網友,但網友不會


               變朋友。


   小綠貓:妳的意思是?


   水藍色的雪:我的意思是,你欠我的那頓飯,永遠都不用還了。


 


 


 


  看著關老闆的表情,空氣中我似乎還能聞到一絲絲遺憾的味道。



   『你們那天走了文化中心一圈,花了多久時間?』我問。


   「大概半小時吧。」他想了一想,然後看著天花板說。


   『那是幾年前的事?』


   「大概十一年了。」


   『才半個小時的相處,你的遺憾竟然存活了這麼多年?』


   「遺憾?」


   『是啊!你對那位水藍色的雪的遺憾,』我驚訝的說,『剛剛你的眼神裡還看得到


   遺憾啊!』


   「哈哈哈哈,」關老闆大笑,「真的嗎?我一點都沒感覺啊。」


   『是嗎....?』我懷疑地看著他。


   「真的啦。」他點點頭,「不過,那個時候確實很遺憾。」


   『沒有跟這個美女發生一段故事的遺憾?』


   「或許吧,那種新鮮感真的很強烈。」


   『新鮮感果然會讓男人做錯事。』


   「為什麼會是錯事?」他用手摸著自己的下巴,不甚了解的說,「當時我是沒有女


   朋友的狀態,會因為新鮮感去欣賞其他的女孩子算正常吧。」


   『只是,半個小時的相處就會發生感情,這太不真實了。』


   「那是新鮮感所造成的。年輕的時候不太管得住自己的感情。」


   『年輕的時候?』我笑了一笑,『那現在呢?』


   「現在老了,如果我能活六十歲的話,那以現在三十歲的我來說,棺材都已經進一


   半了。」


   『所以管得住自己的感情了?』


   「算是吧!只是回憶總會帶來一些惆悵。」他刻意演出失落憂鬱的樣子,「就像偶


   爾想起這樣的遺憾。」



   『夠了夠了,你別演了,快點繼續說故事吧。』我說。


 


 


 


 


 


 


 


 


   「水藍色的雪特?」阿智在電話那頭這麼說。當我把那晚跟水藍色的雪見面的事情


   告訴他之後。



   他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剛從浴室回到寢室。頭髮還在滴水。


 


   「雪你媽個B!是水藍色的雪啦!」


   「哦!你罵的比我還難聽!我只說雪特,你說雪你媽個B!」


   「....」


   「好啦,我銬夭的,我知道你很遺憾,想讓你笑一笑嘛。」


   「讓我笑一笑?」我提高了音量,「你在一個人感到失落的時候說雪特給他聽,你


   覺得那個人笑得出來嗎?」


   「啊!你沒笑嗎?」


   「.....」


   「好啦,我回去重練我的幽默。」


 


   「你到底打電話來幹嘛的?」我邊擦頭髮邊說。


   「我是要跟你說,下個月我們要辦高中同學會。」


   「誰辦的?」


   「我跟蔡心怡。」


   「你們吃錯藥?」


   「什麼吃錯藥?你在說什麼?」


   「你幹嘛閒著沒事辦這個?」


   「是怎樣?跟高中同學是很沒感情喔?高中三年你是痛苦萬分是嗎?」


   「是啊!因為有你。」我說。


 


   然後他在電話那頭拼命罵髒話,我把手機放在旁邊沒聽,繼續擦我的頭髮,大概過


   了十秒鐘之後再拿起來,他已經安靜了。



   「罵完了?」


   「嗯,而且你根本沒聽。」


   「耶?!你怎麼知道?」


   「我屈指一算就知道了。」


   「屈你個大頭鬼。」


   「我不跟你哈拉了!」他咳了一聲說,「反正下個月的今天,高中同學會,你別忘


   了。」


   「李心蕊會去嗎?」我放下浴巾說。


   「會,蔡心怡已經跟她約了。」


   「喔....」


   「你還在難過?」


   「快好了吧,我想。」


 


   掛了電話之後,我坐在椅子上發呆,因為沒有吹頭髮的關係,鏡子裡的我的頭一整


   個零亂。冬天裡,我的臉色總會比較白,大概是太陽只剩下照明功能的關係,鏡子


   裡我的臉色一整個像鬼。



   我不知道對於李心蕊喜歡上她學長的這件事情,我到底是不是還在難過,坦白說我


   有一種知道答案了,一切都明朗了的感覺,只是偶爾想起以前跟李心蕊在一起的點


   點滴滴,會有種酸楚在心底深處慢慢韻開。



   阿智說過,那個算命先生說的可能是對的,名字裡心字太多的人,總是會三心二意


   的,待人處事是這樣,對愛情也會這樣。



   但我覺得,把李心蕊的變心歸類在算命先生的理論裡不太正確,至少蔡心怡並沒有


   變心,雖然蔡心怡也沒有跟阿智在一起。



   說到蔡心怡,最近一次阿智跟蔡心怡說話的時候,兩個人為了鐵達尼這部電影吵了


   起來。蔡心怡說李奧納多狄卡皮歐很帥,他跟凱特溫絲蕾演得真是太好了。阿智說


   他跟蘿絲兩個人演男女朋友像是在演姐弟戀,於是惹火了蔡心怡。



   附帶一提,他們兩個終於一起去看電影了,阿智多年來想跟蔡心怡一起看電影的美


   夢終於成真了。只不過,美夢的結局有點難堪。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散場後,兩個人走在百貨公司的玻璃櫥窗前,蔡心怡轉


   頭拉住阿智的衣服。


   「我說,他們兩個演得很像姐弟戀。」


   『哪裡像?』


   「妳看凱特溫絲蕾的頭還有她的樣子,一整個就像是李奧納多的姐姐,那捲頭髮的


   女生配上直髮的帥哥,就像是姐姐愛上弟弟。」


   『捲頭髮的女生配上直髮的帥哥像什麼?』


   「像姐姐愛上弟....」阿智話沒說完,在櫥窗的倒影上面看見他跟蔡心怡兩個人,


   又這時才發現蔡心怡的頭髮已經燙捲,於是趕緊改口,「像是兩個很登對的戀人。


   」阿智發抖著說。



   『來不及了。』蔡心怡伸出她的右手的兩隻手指,從阿智的手臂上用力地捏了下去


   ,『姐姐不會愛上弟弟,捲頭髮的女生不會愛直髮帥哥。』她說。


 


   阿智說,他一直在蔡心怡的後面追她,求她原諒,一直在解釋他只是隨口亂說,捲


   髮的女生配上直髮帥哥真的是絕配,而且那絕對不是姐弟戀。



   「後來蔡心怡說什麼?」我好奇的問。


   「她說,下次她要介紹一個捲髮姐姐跟我去看電影....」



   他很失落痛苦的說著,我則是在旁邊哈哈大笑。


 


 


 


  距離上一次聽見李心蕊的聲音,是兩個禮拜前。


   前一個禮拜是期中考,後面一個禮拜是墮落週,考完試就一整個墮落的生態,在每


   一個大學生的身上都有機會看見。



   這七天的墮落週裡,除了水藍色的雪之外,我還跟“奢求”、“他不愛我”、“美


   麗的秀秀”、“斷掉的鞋帶”.....這些人聊過天。



   通常,我只是上線,然後打上我的暱稱,就會有人跟我說話。


   但其實我的暱稱已經不是小綠貓了,我怕會勾起對水藍色的雪那種遺憾的回憶,所


   以我把暱稱改成“誰敢來晚餐”。



   剛開始一堆人都會自以為幽默地跟我說話,「我我我!我跟你晚餐!」、「一客多


   少錢?」、「你煮嗎?」、「我不吃晚餐,午餐可以嗎?」....,我都只是哈哈哈


   的輕輕帶過,然後他們就不會再傳第二句話回來。



   而“奢求”這個人比較奇怪,他先是問我吃葷還是吃素,然後就一直告訴我吃素的


   好處。「因為吃素,我已經瘦了三十五公斤了。」他說。



   誰敢來晚餐:瘦了三十五公斤?那你本來幾公斤?


   奢求:一百三十五公斤。


   誰敢來晚餐:你是要湊整數就對了?



   我知道跟“奢求”沒辦法聊得下去,於是我立刻假裝斷線,再換一個暱稱上來,叫


   做“愛要說出口”。


 



   這時我遇到“他不愛我”,她說她是個國中生,男朋友有七個女朋友,她排第六,


   每天都為了男朋友的花心在難過。



   愛要說出口:哇!他是韋小寶喔!真令人羨慕!


   他不愛我:你幹麻羨慕,人家都這麼難過了。


   愛要說出口:別難過別難過,妳的愛要說出口啊。


   他不愛我:我對他的愛都已經說出口了,他還是不愛我啊。


   愛要說出口:往好的一方面想,至少妳還排第六啊。


   他不愛我:可是第七是他家的狗啊。



   我知道我沒辦法解救這個小女孩的悲劇,於是我又斷線了,再換了暱稱上來,叫做


   “寒冷的冬天”。


 



   這時我遇到“美麗的秀秀”,她說話比較奇怪,你不太能了解她到底想跟你說什麼


   ,跟她說話你總是一頭霧水。


 


   寒冷的冬天:美麗的秀秀,你好啊。


   美麗的秀秀:梅花梅花滿天下,越冷它越開花!


   寒冷的冬天:....


   美麗的秀秀:你好啊!寒冷的冬天。


   寒冷的冬天:你好你好。你在唱歌啊?唱梅花?


   美麗的秀秀:伯朗咖啡,藍山風味。


   寒冷的冬天:......你在喝咖啡?


   美麗的秀秀:你好啊!寒冷的冬天。


   寒冷的冬天:是是是,你好。


   美麗的秀秀:三陽機車,巡弋125,新上市。


   寒冷的冬天:......................


   美麗的秀秀:你怎麼都不說話啊,寒冷的冬天?


   寒冷的冬天:兒童專用維他命,小善存。


   美麗的秀秀:哎呀!我跟你真聊得來!


   寒冷的冬天下線了。


 


   天知道這個“美麗的秀秀”有什麼毛病?或許她是邊看電視邊上聊天室,電視說什


   麼她就打什麼。不過,管她是怎樣,我只知道這時候快點斷線,對我跟他來說都是


   比較好的。



   最後一次換暱稱上線時,我用了“出走的戀人”,而這次碰到的是一個叫做“斷掉


   的鞋帶”的女生。



   出走的戀人:你好啊!斷掉的鞋帶。


   斷掉的鞋帶斷線了。


   出走的戀人:.....嗯?


   斷掉的鞋帶上線了。


   出走的戀人:你好啊!斷掉的鞋帶。


   斷掉的鞋帶斷線了。


   出走的戀人:.....


   斷掉的鞋帶上線了。


   出走的戀人:你好啊!斷掉的鞋帶....


   斷掉的鞋帶斷線了。


   出走的戀人:.....嘖!


   斷掉的鞋帶上線了。


   出走的戀人:斷掉的鞋帶,你要不要改暱稱叫做斷掉的網路線?


   斷掉的鞋帶斷線了。


   出走的戀人:幹。


   斷掉的網路線上線了。


   出走的戀人因為使用不文雅字眼,被網管人員踢出聊天室了。


 


   我發誓,我這輩子都不會再上聊天室聊天了。


   室友看見我在聊天室裡的遭遇,很開心的說:「你看吧!第一次見網友就遇見美女


   ,把運氣都用光了,現在連想找個人聊天都這麼慘。」



   他雙手叉著腰,仰天長嘯似地哈哈大笑,自顧自的高興著,我連理都不想理他。拿


   起手機打電話給阿智,他說他正在聯絡高中同學要開同學會,沒時間跟我哈拉。



   看了看時鐘,晚上十一點半,墮落週竟然找不到事情做,我帶著鬱悶的心情,爬到


   自己的床上,室友依然在BBS上面跟別人聊天,有時候他會自言自語,甚至會突然


   哈哈大笑起來,「不然你是白癡喔」,我都會這麼罵他。



   不知不覺的,我睡著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我只知道隱約當中


   我聽見熟悉的聲音,那是我的手機鈴聲,我在睡意尚濃,迷朦之中接了起來,電話


   那頭,是外婆的聲音。



   『你媽媽走了。』她說。



   因為我還以為自己在作夢,所以我只是哦了一聲,想繼續再睡下去。



   『閔綠,醒一醒。』外婆在電話那頭叫著。


   「......嗯?」我還在恍惚。


   『醒了沒?』


   「....嗯?....嗯.....嗯.....」


   『你剛剛有聽到外婆說什麼嗎?』


   「嗯....?妳說什麼?」


   『你剛剛有沒有聽到外婆說什麼?』


   「....嗯....沒有。」


   『你媽媽走了。』



   這時候我才真的醒過來,我看了看窗外,天剛亮,我環顧了四周,我確定我是醒著


   的了。



   「外婆,妳說什麼?」


   『你媽媽走了。』


   「.....」


   『你請個假回來吧。』外婆說。


 


   外婆掛掉電話之後,我依然拿著電話,一臉呆滯地坐在床上,室友被我的電話聲吵


   醒,咕噥了幾聲。


 


 


 



   「為什麼?」我問。這時的我依然坐在床上,用手機再打回家裡,外婆接了起來。


   『肝炎。猛爆性肝炎。』外婆說。


   「什麼時候的事?」


   『前三天。』


   「為什麼那時不跟我說?」


   『沒有人敢跟你說啊。』說著說著,外婆哭了起來。


 


 


   我把還欠教授的幾份報告在幾天之內做完,還跑去找體育老師補考我的體育。一開


   始體育老師賞了我兩碗閉門羹,但我在他的辦公室外面留言:「老師,我是關閔綠


   ,很抱歉,沒有在您規定的那天早上七點來考試是我的錯,只是我媽前幾天過世了


   ,我必須回家奔喪,如果可以,老師能給個機會讓我補考嗎?這事請老師決定,您


   決定如何,我都不會有怨言。謝謝老師。」



   那天晚上室友就說老師來寢室找過我,要我隔天早上六點去跑操場十圈,他會在那


   裡等我。



   我拿著假單,到班導師的研究室想請他簽名。大概等了十多分鐘,老師從走廊那一


   頭走了過來,時間是早上九點。



   「老師早。」我向老師點了點頭。


   「這麼早啊?關閔綠,第一節課上完了?」老師笑著說。


   「不,我是來請假的。」我說。



   班導師接過我的假單,看了一看,然後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要節哀,有沒有什麼


   老師幫得上忙的?」他說,我只是搖搖頭。



   他看了看我,似乎試圖從我的眼睛或表情當中尋找一點傷慟。過了一會兒,班導師


   又說:「跟一般失去親人的人相比,你似乎冷靜了點。」



   說完,老師轉頭走進研究室,我也跟了進去。



   「老師想說什麼?」我看著老師的眼睛問。


   「喔不!」他揮了揮手,「我沒別的意思,請你不要誤會,只是在你的臉上看不見


   哀慟的表情,我擔心你是不是太壓抑失去親人的痛苦。」說完,老師轉頭走向他的


   飲水機。



   「要喝杯水嗎?」老師轉頭看著我,手上拿著一個空的紙杯。


   「謝謝老師,不用了。」



   老師點點頭,在假單上簽了名,然後要我回家搭車,小心安全。



   我在宿舍的走廊上遇見同學,請他幫我把假單交給班代,他看見假單上面喪假兩個


   字,「怎麼了?」他問。



   「我媽.....」我說。


   「啊....不會吧......你......你還好嗎?」


   「嗯。」我點點頭。


   「要去搭車嗎?我載你去。」


   「不用了,我想自己一個人去。」我說。



   到車站之後,我打電話給阿智,他應該是早上沒課,所以還在睡覺。我告訴他我媽


   過世的消息,他的聲音從恍惚立刻變成清醒,「喂!你撐著點啊?」他很擔心的說


   著。



   「阿智,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胸口悶悶的,頭漲漲的,有一種想吐想吐的感覺,


   沒什麼食慾,昨天中午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也不覺得餓,我知道媽媽已經死了,我


   將永遠沒辦法再見到她,這種這麼絕對的離別,我卻哭不出來。」


   「我的天啊!」阿智擔心的語氣更明顯,「你撐著點,我馬上去搭車,你回到家別


   亂跑,我會去你家找你。」


   「不不!」我趕緊制止他,「你不要來找我,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有事,我只是想問


   你,如果是你,你哭得出來嗎?」



   阿智給我的答案是,他不知道如果智媽走了的話,他會怎麼樣。不過他說,他爺爺


   去世的時候,他只花了兩秒就哭到滿臉都是眼淚了。



   「那我大概是個沒心沒肝,無情無義的人吧。」我說。


   「你別胡說,你現在只是還沒完全接受這個事實而已。你的心裡還在跟這個事實對


   抗。」阿智說。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阿智不要翹課回家來找我,他要我無論如何保證自己


   不會有事,我一直說好,一直說好,直到手機的電去了兩格。


 


   整場法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心不在焉,走來走去,別人說什麼我做什


   麼。外婆的眼淚不停的掉,我不停的遞面紙給她。



   我看著媽媽的遺像,越看胸口越悶,頭越來越痛,而且肚子裡好像有人在用力揉捏


   一樣的痛,法事當中,我兩度離開跑到廁所去吐,卻吐不出東西來。



   當我回到法事場地時,我看見一個男人,他跪在我本來跪的位置,摟著外婆,臉頰


   掛了兩行淚。


   外婆看見我站在她後面,把我拉到她的另一邊,『這是你爸爸』,她指著那個男人


   說。



   我看了那個“爸爸”一眼,一句話都沒有說。



   李心蕊在這一天回電話了,但因為正在做法事,我沒把手機帶在身上,而是放在我


   的袋子裡。等到法事結束,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時間已經很晚很晚了。



   我拿起手機來看,一共有十一封訊息,兩通未接來電,我只是看著手機發愣,也沒


   有看那十一封訊息寫了什麼。


   我只是坐在椅子上,就只是坐著。


 


   阿智這時候出現在我面前,「我真的不太放心。」他說。


   「我不是好好的嗎?」我看著他說。


   「這是應該的。」說著,他坐到我的旁邊來。



   他看我正拿著手機,於是說「我打你的電話,你沒接,我想你可能沒辦法接電話,


   所以就自己去搭車了,直接回來找你比較快。」


   「不用上課啊?」


   「管他那麼多。」


   「真是翹課的好理由啊。」我看著他,哼笑了一聲。


   「是啊,怕兄弟因為失去親人想不開,所以回家救人,這理由夠漂亮了。」他笑了


   出來。


 


   「有十一通簡訊耶,你怎麼不看?」阿智指著我的手機說。


   「....我不太想看...」


   「你知道是誰傳的?」


   「我猜是李心蕊傳的。」


   「為什麼這麼猜?」


   「因為有兩通未接來電,一通是你,一通是她。」我說。


   「要我幫你看嗎?」


   「有看跟沒看有差別嗎?」我問。


   「如果她傳來的是她的選擇,至少你知道答案了吧。」他說。


 


   阿智這句話說服了我,畢竟這個答案等待很久了。


   我按下了手機鍵,十一個訊息完完整整的攤開來。



   『閔綠,三年了,跟你在一起很開心,你是個很好的男孩子。』


   『其實高中的時候,是我先喜歡你的,如果你沒有寫那篇作文,我還真不知道怎麼


   去向你表白。』


   『在聽你唸作文的時候,我很開心,當你知道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的時候,那種感


   覺真的很快樂。』


   『你很體貼,很善良,當我看著你抱著叮噹要叫計程車送牠去獸醫院時,你知道我


   有多感動嗎?』


   『當我知道你為了不讓距離拆散我們,在高三的時候拼命的找工作時,你知道我有


   多心疼嗎?』


   『只是,事情總是與你所希望的相違背,我們還是分開了。三百六十公里。』


   『這段距離好遠啊,你知道嗎?好遠啊。』


   『或許是我太常感到寂寞吧,所以我需要陪伴,但你卻不在。』


   『學長的出現,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對我很好,讓我情不自禁的喜歡上他。』


   『閔綠,我沒有勇氣當面告訴你,只好傳簡訊跟你說。對不起,我不奢求你的原諒


   ,我只希望你也能過得好。』


   『再見,閔綠。我答應你,你送的手機我會留著。而那隻折耳貓長大了,牠依然叫


   小綠。』



   看完了簡訊,我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阿智在我旁邊,他摟著我的肩膀,用力的,


   似乎想傳給我一點勇氣。



   那是我請喪假回到家的第十六個小時,那是媽媽去世的第七天,而我終於哭了出來


   ,彷彿已經失去一切。


 


 



   ※  六弄



    最後一杯咖啡已經見底,


    小綠已經睡得不省貓事,


    老闆幫我把咖啡杯收到吧台,


    「故事說完了,妳睡得著了嗎?」


    他一邊洗著杯子,一邊笑著對我說。



    『所以到底什麼是六弄呢?』


    聽完故事的我,還是不清楚六弄是什麼。



    「咦?妳沒看見嗎?」


    他的表情有點驚訝,


    「展示櫃裡那張書法就是六弄啊。」他說。



    他那雙還在滴水的手指著展示櫃的方向,


    我突然想起在我進門之前,


    在展示櫃裡看見的那已經裱框的書法。


 


 


 


 


 


   關老闆說到這裡就沒有再說話,他安靜了好一會兒,我本來想說些什麼,但卻不知


   道該說什麼。


   小綠趴在我位置旁邊的地板上,牠的眼皮很重的樣子。



   『你說的沒錯。』一陣安靜之後,我先開了頭。


   「什麼沒錯?」


   『你說這是多事之秋,說的沒錯。』


   「不,還沒完。」


   『還沒完?』


 


 


 


 


 


 


   有一段時間,我的心情每天都是低氣壓的,用天氣來形容的話,大概就是那種會飄


   著細雨,灰濛濛的雲蓋滿了整片天的。



   我時常在睡夢中醒過來,然後心會狠狠的痛兩下。一下是因為媽媽,一下是因為李


   心蕊。因為當我的腦袋一開始運轉,我就會無法控制的想起她們。我時常在一片漆


   黑的寢室裡,只有窗外透進來的一點光,伴著室友的鼾聲,還有寢室外面走廊偶爾


   啪搭啪搭的拖鞋聲,獨自一個人坐在床上,會不自覺的哭,眼淚掉在手上,卻是心


   被燙了一下。



   那段時間,很多同學跟朋友會時常來找我一起去幹嘛幹嘛,例如跑步打球吃飯看電


   影打麻將看美女散步逛街吃冰遊愛河....等,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他們不希望我


   一個人獨處,所以拖著我一起做些事,免得一直想起難過的事,心裡會更痛苦。


 


   阿智最勤勞了。


   他幾乎兩三天就從台中下來一趟高雄,有時候他翹了一些課,下午就出現了。有時


   他到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他打電話給我要我去載他的時候,都會用很精神抖擻的聲


   音說:「喂!本大爺在此,還不速來迎駕!」



   阿智說,這是一個過渡期,忍過去,撐過去,咬著牙再難過都要渡過。


   其實我想跟他說,如果我渡不過,有沒有其他的方法呢?



   一個月之後,高中同學會那天,我其實很驚訝的,因為除了已經出國唸書的之外,


   其他人全部都到了。阿智在一家牛排館裡面訂了四十個位置,結果一共來了四十九


   個人,因為有些人帶了自己的男女朋友來,還有一個同學說他女朋友已經大肚子了


   。



   兩年的時間真的可以讓人變得很不一樣。高中的時候一點都不修邊幅,鬍渣時常鋪


   在臉上,衣服時常亂七八糟的男生,現在乾乾淨淨的像個小生。而一些本來比較豐


   腴的女孩子,現在看起來玲瓏有緻,高挑纖瘦。



   短頭髮的變長了,長頭髮的變短了。本來不太多話的,今天整場都是他的聲音,本


   來比較聒噪的,帶了女朋友來就一整個安靜了。



   如果兩年的時間可以讓一個人變這麼多,那麼可不可以把現在的我立刻帶到兩年後


   呢?我想看看兩年後的我是不是好好的?是不是像本來的關閔綠一樣快樂?



   我以為李心蕊不會來,但是她來了。大概有兩個月沒見到她,我卻覺得像是兩年那


   麼久了。她坐在蔡心怡的旁邊,兩個人還是跟以前一樣姐妹情深的樣子,好多話可


   以說。



   在這之前,我已經交代過阿智,我媽過世的消息,絕對不要跟同學說。我不希望一


   場同學會變成關閔綠安慰會。



   不過,李心蕊還是知道了。『閔綠,伯母的事,你好點了嗎?』她拿著一杯可樂,


   走到我面前來敬我。


   敬什麼敬啊?這又不是喜酒!這是我當下心裡的反應,我相信我這個反應多少也顯


   現在表情上了。



   「托妳的福,我好多了。」我說,我知道我的臉色不好看,我的口氣也挺差。


   『....』她沒說話,我想應該是被我嚇了一跳。


   「對不起,」過了一會兒,我向她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沒關係,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為什麼你知道我媽媽的事?」


   『蔡心怡說的。』


   「為什麼蔡心怡知道?」


   『我想是因為阿智吧。』她轉頭看了看蔡心怡跟阿智,『你不知道嗎?他們已經在


   一起了。』李心蕊說。


 


   我這才想起上個禮拜的一通電話,阿智在電話裡結巴,我問他是不是喝了鹽酸燒壞


   喉嚨,所以才說不出話來,他說不是。



   「那不然是什麼?」我問。


   「我只想跟你說,手機這個發明真是太讚了。」阿智終於比較不結巴的說。


   「讚在哪裡?」


   「讚在....呃....讚在....啊!讚在拉肚子的時候還可以帶進廁所裡玩貪食蛇解無


   聊。」


   「....」我真的不懂他在說什麼。


   「沒事啦!閔綠,我要去拉肚子啦!拜拜!」然後他就把電話掛了。


 


   當時我壓根沒想到那天就是他告白成功的時候。不過,這也不能怪我,當一個人打


   電話來結巴,而且那個人是你最好的朋友時,你沒有請他去趕羚羊已經算是很好的


   了。(不懂趕羚羊是什麼的,表示你是一張白紙,在此給你拍拍手,讚許你的純潔


   。)


 


   「為什麼阿智沒有告訴我?」


   『我想,他是個好朋友。』李心蕊轉頭對我說。


   「為什麼這麼講?」


   『因為他不想在你最難過的時候,還告訴你一些他高興的事,感覺像是會增加你的


   不幸。他不想對你造成這種心理對比。』


   「他會不會想太多?」


   『他是該想這麼多,如果他真的是好朋友的話。』李心蕊說。


 


   後來才聽李心蕊說,那天阿智用手機傳簡訊給蔡心怡告白。



   阿智傳:有個男生很喜歡妳。


   蔡心怡回傳:喔。


   阿智傳:喜歡很久很久了。


   蔡心怡回傳:喔。


   阿智傳:剛好那個男生跟我很熟。


   蔡心怡回傳:喔。


   阿智傳:所以他要我幫他傳簡訊給你。


   蔡心怡回傳:喔。


   阿智傳:阿不然妳是沒心沒肝的喔?都沒感覺的喔?一直喔喔喔喔的很冷耶!


   蔡心怡回傳:我是在等著看你一句“我喜歡妳”要花幾個簡訊錢才要說完。


 


   聽到這裡,我轉頭看了一看蔡心怡,她真的是可以把阿智管得死死的女孩子,很獨


   特的聰敏讓她看起來就很精明幹練。


 


   「等等吃完飯,妳有空嗎?」我回頭問李心蕊。


   『要幹嘛?』


   「把我答應過妳的事做完。」


   『什麼事?』


   「妳跟我去就知道了。只要十分鐘。好嗎?」


   她先是想了一想,『好。』她說。


 


   這天,吃飯結束,一堆同學喊著續攤,大家都想去KTV狂歡,一起喝點酒唱唱歌,


   好好的聚一聚。



   但是,坦白說,我一點狂歡的心情都沒有。


   我背著我的背包,走向我的摩托車,阿智跑過來要我不能走,他說如果我不跟去就


   是不要他這個朋友。



   蔡心怡跟在他旁邊,兩個人看起來很幸福。



   「我還有想辦的事。」我對著阿智說。


   「辦啥?有什麼事比現在跟我們一起玩更重要?」


   我拿出我的背包,打開來讓他看,「這是煙火。」我說。


   「你拿煙火幹嘛?」


   「我答應過李心蕊,要跟她一起放煙火。」


   「那也是你要跟她考上同一地區的學校才要放啊。」


   「是沒錯,不過,我想完成這個心願嘛。」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不不!」我制止他,「別了,你去只會煞風景,我跟李心蕊去就好,說不定還


   能來個最後一吻,如果你在那裡,我會親不下去。」


 


   「那你放完煙火一定要回來找我喔!」阿智抓住我的摩托車龍頭說。


   「好。」我點頭。


   「你不要黃牛!」


   「好。」


   「你不准唬爛!」


   「好。」


   「你放我鴿子我會找你算帳的!」


   「好。」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我笑了起來。


 


 


 


   這時咖啡館走進來一個女孩子,年紀看起來比我稍微大了一點。她走進來的時候我


   有點嚇一跳,因為牆上的時鐘指著四點五十分,而且這是凌晨。



   「妳要去晨跑了?今天怎麼這麼早?」關老闆對著那個女孩子說。


   『因為你沒回家呀!我醒過來看見你不在,嚇了我一跳,趕快過來店裡看看你是不


   是還在這裡。』那個女孩子說。



   「啊!對不起!」關老闆轉過頭來,「我忘了跟你介紹了,這是我太太。」


   『妳好。』關太太向我點點頭。


   「這位是梁小姐,我們店裡的第一位客人。」關老闆替我作了引介。


   『妳好,』我站了起來,『關太太好漂亮啊。』我說。



   關太太聽見我這麼說,她轉頭看了關先生一眼,然後皺了一下眉頭。



   『你們在聊什麼?聊到這麼晚?』關太太問關老闆說。


   「我在說故事。」


   『是啊,關老闆在說他的故事給我聽。』我說。



   只見關太太在關老闆的肩頭拍了一下,關老闆笑了一笑。



   『關太太有晨跑的習慣?』我問。


   『是啊,因為我們計劃要生孩子了,要多運動鍛鍊體力,不然怕以後會沒體力帶小


   孩。』關太太說。


   『真的嗎?那先恭喜你們了,準備當爸爸媽媽了。』


   「再不生,她就要變高齡產婦了,都已經三十了。」關老闆說。


   『雞婆啊你!』關太太又打了關老闆一下,『誰叫你把我的年紀說出來的?』


   「就算我沒說,高齡產婦四個字也等於說了吧。」關老闆有點無辜的講。


   關太太瞪了關老闆一眼,『那你們聊,我去跑步了。』關太太向我揮揮手,然後走


   出店門。


 


   『關老闆,你太太真的很漂亮耶。』我說。


   「謝謝妳的誇獎,她聽到會很開心。」


   『這讓我不得不去猜測,那天放煙火是不是放出什麼其他的火花了呢?』


   「呵呵呵呵呵,」關老闆笑了一笑,「妳想太多了,梁小姐,那天放煙火沒放出其


   他的火花,不過煙火炫爛,倒是讓李心蕊很開心。」



   『所以關太太不是李心蕊囉?』


   關老闆搖搖頭,「不是。」他笑著說。


   『那我就很好奇李心蕊到底有多漂亮了。』


   「呵呵呵,」關老闆又笑了一笑,「梁小姐,故事說到這,我必須先向妳說聲抱歉


   ,然後才能再把剩下的故事說完。」


   『抱歉?』


   「嗯,我要向妳說抱歉。」


   『為什麼?』我非常好奇的問。



   只見關老闆站了起來,走向吧台,拿了一張紙,然後走到我旁邊遞給我。


   那張紙,其實是一封信,上面寫著:


 


   「阿智,我最好的朋友:


   很對不起,儘管你要我別黃牛,要我不能唬爛,我還是放你鴿子了。


   這封信,請你冷靜的看完,看完之後,請你不要告訴我的外婆。



   從來,我就不認為我是個脆弱的人,就算我是別人外遇的結果下生出來的孩子,我


   也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可憐的。我很高興我跟媽媽一樣姓關,我很高興我是讓


   外婆帶大的,我很高興關閔綠三個字是外婆取的。



   而且,我更高興有你這個朋友。


   因為有你這個朋友,所以我才不脆弱,我才會不停地砥礪自己,阿智這麼勇敢,我


   必須跟他一樣。



   我想,除了你之外,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不管是我的身世,我的家庭,我的個


   性,甚至於我的愛情。所以你一定可以了解,我失去了李心蕊有多痛苦,我失去了


   我媽媽又有多痛苦。



   這一個月的時間,每過一秒鐘,我的心裡就讀著一秒鐘,時間慢得讓我無法呼吸,


   那痛苦的感覺每秒鐘都要刺我好幾十回。



   我走路的時候痛,我爬樓梯的時候痛,我睡覺的時候痛,我吃飯的時候痛,我看書


   的時候痛,我發呆的時候痛,甚至,我呼吸的時候都一樣在痛。



   你曾經對我說過,那是一個過渡期,忍過去,撐過去,咬著牙再難過都要渡過。


   但我當時真的想問你,如果我撐不過去,有別的方法嗎?



   那天夜裡,我在佈滿煙火的夜空底下,看見李心蕊最美麗的樣子了。


   我說過她的手很美,那天,我牽了一個晚上。她沒有拒絕我牽住她,她只說,那是


   一種熟悉的感覺。



   熟悉的感覺,是啊,熟悉的感覺。當我拿著打火機拼命地把背包裡的煙火全都放完


   的時候,她那熟悉的側臉,一直一直映在那煙火的背後。如果她看見的煙火背景是


   天空,那麼我看見的背景就是她熟悉的側臉了。



   你也有熟悉的側臉,你知道嗎?阿智。


   已經有一個禮拜沒看見你了,我很想念你,你知道嗎?



   對不起,阿智,我真的撐不下去,這過渡期裡的每一秒都像我的一年,我每一年每


   一年都在痛苦的深淵裡呻吟著,卻沒有人發現。



   如果可以的話,幫我一件事。李心蕊說過,如果可以擁有一間咖啡館,那是多美好


   的事啊。你能幫我開一間嗎?開在哪裡都沒關係,只要別賣太甜的卡布其諾就好。



   這封信,什麼時候會被人發現,我不知道,不過,應該會跟我的屍體一起被發現吧


   。我果然就是個脆弱的人。



   阿智,對不起,不要怪我放你鴿子,如果佛家的來世之說真有其事的話,我在來世


   等你,我們再一起長大,一起念書,一起遊戲,一起追女孩子。



   別告訴我的外婆,如果她問起我去哪裡了,你幫我扯個謊吧。說我出國唸書了,不


   會回來了。


 


                         關閔綠 」


 


 


  「很驚訝,是嗎?」關....喔不!這位咖啡館老闆說。他從一開始就不是關老闆。


   『這....』我手上拿著信,說不出話來。


   「關閔綠自殺了,十年前。」這位咖啡館老闆說。


   『怎麼......?』


   「梁小姐,喝杯水,深呼吸,別緊張。」他遞了杯開水給我。


   『為什麼會?你.....他........』我還是沒辦法組織我腦中混亂的想法,整個思


   緒揪在一起。



   「所以我才說要跟妳說抱歉,真的很抱歉,我沒有要嚇妳的意思,我會自稱是關閔


   綠,實在是因為我一直覺得這是閔綠的咖啡館,不是我的。」


   『所以你是?』


 


   他拿出他的皮夾,從裡面拿出了一張名片遞給我,上面寫著「雲璽室內設計有限公


   司」,頭銜是負責人,名字是蕭柏智。


   「妳好,梁小姐,我再一次重新地向妳自我介紹,我是蕭柏智。」


   我拿著名片,心裡的感覺還是亂七八糟的,『天啊,這個故事....』


   「怎麼樣?」


   『我沒有這樣聽過故事。』


   「我也沒有這樣說過故事。」


   『很意外,真的。』


   「如果我一開始就說我是蕭柏智,那故事就不那麼引人入勝了。」


   『所以剛剛那位小姐是?』


   「她是蔡心怡。」


   『難怪,當我叫他關太太的時候,她看著你,眉頭還皺了一下。』


   「她其實感覺跟我一樣,都是認為這間咖啡館並不是我們的,而是關閔綠的。」



   我指著在地板上仍然熟睡的貓,『所以他才叫小綠?』


   「對,我們叫牠小綠,感覺像是閔綠一直都還在。」


 



   最後一杯咖啡已經見底,小綠已經睡得不省貓事,蕭老闆幫我把咖啡杯收到吧台,


   「故事說完了,妳睡得著了嗎?」他一邊洗著杯子,一邊笑著對我說。



   時間已經是清晨五點多了,聽了一個晚上的故事,再加上這個故事的張力這麼大,


   我不但不覺得疲憊,還精神奕奕的。



   『我想我更睡不著了。』我說。


   「為什麼?」


   『不是因為你的咖啡啦,蕭老闆。』我笑了一笑說,『你的咖啡真的不會讓人睡不


   著,我說真的。』


   「那是為什麼睡不著?」


   『故事,你說故事會讓人睡不著。』


   「那完了,現在歪歪斜斜的躺在床上而且正拿著書看到這裡的讀者應該會更睡不著


   了。」


   『啊?啥?』我聽不懂蕭老闆在說什麼。他只是笑一笑,沒再回答我。


 


   『所以到底什麼是六弄呢?』聽完故事的我,還是不清楚六弄是什麼。


   「咦?妳沒看見嗎?」他的表情有點驚訝。


   「展示櫃裡那張書法就是六弄啊。」他說。



   他那雙還在滴水的手指著展示櫃的方向,我突然想起在我進門之前,在展示櫃裡看


   見的那已經裱框的書法。



   「那是閔綠寫的,時間是我們當年同學會的前一天,我想,他當時就已經決定要自


   殺了。」蕭老闆說。



   我走到展示櫃前,仔細地看了一看那張書法,我終於懂了六弄到底是什麼,也才了


   解了關閔綠這個人,真的是個內心很細膩的人。



   他把愛情與親情放在心裡最重要的位置,所以當這兩件事一但發生了差錯,他就像


   靈魂去了幾魂幾魄。


 


   「六弄人生:


     人生,像走在一條小巷中,每一弄都可能是另一個出口,也可能是一條死胡同。


     生在一個與一般人不同的家庭中,是我人生的第一弄;


     愛上了妳,是我人生的第二弄;


     註定般的三百六十公里,是我人生的第三弄;


     失去了妳,是我人生的第四弄;


     母親的逝去,是我人生的第五弄;


     在這五弄裡,我看不見所謂的出口,出現在我面前的,盡是死胡同。



     該是結束的時候了,該是說再見的時候了,


     再見,世界,是我人生的第六弄。」


 


 


 


 


 


 


 


   - END -

標籤:
瀏覽次數:241    人氣指數:241    累積鼓勵:0
 切換閱讀模式  回應  給他日記貼紙   給他愛的鼓勵 檢舉
給本文愛的鼓勵:  最新愛的鼓勵
六弄咖啡館上集 《前一篇 回他的日記本 後一篇》 幸福風鈴
 
給我們一個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