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一進入大廳，立刻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這裡是跨國企業TKC的總部，聳立在市中心三十層樓高的商業地標。帶有曼哈頓冷酷風格的大廳，眼前為數眾多的警務人員正在忙碌著，尤其聚集在服務台後方的寬敞通道。

那裡有六部電梯，其中一部開著門，裡面躺著一具屍體。

神探與幾位管區警員打過招呼後，趨身查看屍體。

大約三十出頭，女性，一刀正中心臟，血液大量流出。死者幾乎是立刻死亡的。

沒甚麼特別之處。

神探向一位警長招了招手，問道：「死者的身分？」

「TKC總裁的秘書。」

「兇手呢？」

「就是總裁。」

「難怪。」

難怪外面那麼多記者。神探心想，跨國企業的總裁把自己的秘書給宰了，還棄屍在電梯裡，這可是條大新聞哪！

「找到那個總裁了嗎？」

「還沒找到。已經派人去他家還有幾個常去的地方了。應該很快就可以結案吧，這種鳥案子………」警長噘著嘴，很想點根菸但只能忍住。

「能不能結案，不是你想得到的。」神探大剌剌地抽著菸斗，問：「目擊者在哪兒？」

「沒有目擊者。」

「嗯？沒有目擊者，怎麼知道兇手是總裁？」

「都拍下來了。」

警長領著神探進入大樓警衛室，一名保全員正在接受警員盤問。警衛室的牆上排列許多螢光幕。

「這棟大樓裡所有的監視器畫面都傳到這裡。」警長指著複雜的電腦儀器說。

「畫面怎麼樣？」神探問。

「相當好，硬碟容量超大，攝影鏡頭用的也是最高檔的。大公司嘛！」

警長拍拍保全員的肩：「再播放一遍。」

攝影機裝在電梯門對面的牆壁上，以30度俯角拍攝。

畫面裡一男一女正在等電梯，男人頭髮斑白，身材高大，繃著一張臉似乎不太高興。女人提著兩只手提箱，表情十分緊張。

電梯旁的牆上貼著大大的金屬製數字「30」，表示這裡是三十樓。

不久牆上燈亮了，電梯門緩緩開啟，兩人同時進入。

一進入電梯後女人立刻對男人說了句話，接著放下手提箱，伸手在男人面前的控制板上按了按鍵，門隨即關閉。

保全員又播放下一段。

畫面幾乎與前段一模一樣，只是牆上的金屬字是「1」。

電梯開門，頭髮斑白的男人提著手提箱，仍是一臉嚴肅地走出電梯，但是動作似乎有點兒異常。他朝監視器的方向筆直走出電梯，然後站在門口等電梯關門才離開，顯然是故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屍體。

神探問保全員：「你一直在這裡觀看監視畫面嗎？」

「是的。」

「兩人進電梯，只有一個人出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沒注意。」保全員一臉鎮定，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

其實也不能怪他，因為整棟大樓有幾十支監視器，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注意到所有的細節。

神探注意到畫面右下角的時間，三十樓關門的時間是10點28分12秒，一樓開門則是10點28分42秒。

下降三十層樓，花了三十秒…………

「電梯內的畫面呢？」神探問。

「這部電梯沒有裝監視器。」保全員說。

「為甚麼？不是每部電梯都有監視器嗎？」

「這一部例外，因為這是高層主管專用的電梯。」

神探轉頭問警長：「你看過每一層樓的錄影畫面嗎？」

「當然囉。在那段時間內，完全沒有其他人進出這部電梯，連停都沒停過，直達一樓。」警長說。

「確定這個男人就是TKC的總裁？」

「不會弄錯啦！已經和他們公司的人確認過了。而且這老頭經常上電視，你應該也認得出來吧？神探。」

警長播放另外兩段畫面，指手畫腳的說：「你看，他出電梯之後就直接去停車場，然後將車開走。車子已經找到了，就停在兩條街外，可是人不知去向。」

「我說，神探哪！這種簡單的案子靠的是兩條腿跟一付手銬────抓到人就破案了。你這回派不上用場啦！」警長終於忍不住點菸了。

一個跨國企業的總裁為甚麼殺了自己的秘書？為了錢？私情？還是仇恨？

或許真的像警長說的，等抓到人就能明白了。

神探再次回到案發現場，仔細觀察電梯內部，完全看不出有甚麼異狀。

一位警員靠過來說：「報告探長，那個人問甚麼時候可以把屍體移走。」

神探抬起頭，看見黃色警戒線外站著兩人，一高一矮。

高個子男人穿著高級西裝，一付趾高氣昂的樣子。

「你是……？」神探上前詢問。

「這位是我們公司的副總裁。」矮個子頭髮油亮帶著圓眼鏡的男人搶著答。

「那你又是哪位？」

「我是公司法律顧問，也是TKL國際法律事務所的…………」

副總裁一臉不滿地打斷律師的話：「到底要拖到甚麼時候才把死人弄走？都兩個鐘頭了，公務員辦事就是這麼沒效率！」

「無論是死人還是活人，該走的時候就會走。現在，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神探說。

「等一下，我們沒有義務回答任何問題，除非你正式………」律師搶著說。

「我問的不是你。」神探說。

「要問就快問，趕快把死人弄走就是了。」副總裁說。

三人移動到大廳的接待區。

看上去堅硬的沙發坐起來其實滿舒服的。神探問：「請問你的辦公室在哪裡？」

「三十樓，就在總裁辦公室隔壁。」

「我猜也是這樣。三十樓只有你跟總裁兩人嗎？」

「不，還有一位常務董事。」

「總裁平常與秘書相處得如何？」

「您不必回答這種問題………」律師敏感地察覺這是有關殺人動機的詢問，急忙出言阻止。

「無所謂，」副總裁坦然回答：「總裁對每個屬下都很照顧，一視同仁，大家也都很尊敬他。你最好查清楚，別冤枉好人。」

「放心，一定會查清楚的。你今天早上一直都待在辦公室嗎？」

「是阿。」副總裁說。

「有沒有看見或聽見甚麼？」

「甚麼都沒有，直到有人打電話告訴我出事了我才下樓。」

「常務董事現在人在哪裡？」

「應該還在辦公室。」

「可以帶我上去三十樓看看嗎？」

「來吧！」副總裁俐落地起身，看得出來每週都有花時間健身。年輕律師的動作反而慢半拍，一付中氣不足的樣子。

到了三十樓，神探首先進入總裁辦公室。

律師敲了敲常董辦公室的門，一臉驚惶的常董立刻探出頭來。律師比了比手勢，常董隨即一同進入總裁辦公室。

神探感到有些意外，因為常務董事是個女人。

「妳好，我是神探。知道發生甚麼事了嗎？」

「知道………」

「請問今天上午妳人在哪裡？」

「早上進辦公室後，我忽然想起有重要的文件忘在家裡，於是回去拿。大概九點多回到公司。後來我又外出去開會，中午回來的。之後就一直在辦公室裡。」

「今天有見到總裁嗎？」

「沒有。」

神探邊問話邊觀察辦公室內部。他注意到一扇門，打開後發現是一間浴室。

「總裁很注重衛生，所以………」常董好像在辯解甚麼似的。

浴室也沒什麼異狀。

神探繼續觀察總裁的辦公桌，上面擺放些許文件。辦公桌旁還有一個大型保險櫃。

神探隨意翻看。律師舉起手正想阻止，副總裁瞪了他一眼律師便作罷了。

一張文件吸引了神探的目光。

是一張醫院的診斷報告書，受檢查者的姓名是總裁的秘書，檢查結果是懷孕三個月。

「原來如此………」神探喃喃自語。

「這保險櫃能打開嗎？」

「沒辦法，密碼只有總裁一個人知道。」常董低著頭說。

下樓後，警長迎上前報告：「警員回報說總裁不在家，常去的幾個地方也都不在，真是傷腦筋。你覺得他會不會逃亡了？」

「那種身分的人，逃亡是很困難的。」

「三十樓有甚麼發現嗎？」

「這個。」神探將診斷報告遞給警長看。

警長拍手道：「這就對了！一定是秘書懷了總裁的孩子，然後威脅總裁，要錢要名份什麼的，因此他一時衝動就把人宰了。絕對是這樣！」

「好像演電視劇似的，醜聞哪！一切都是醜聞。」神探笑著說。

他們邊走邊聊，經過警衛室的時候神探忽然想起甚麼，又進入警衛室，要求再看一次錄影畫面。

「怎麼了？」警長問。

「我還是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你看，進入電梯時兩人並沒有爭吵，短短三十秒之間不太可能突然就動手，然後輕鬆地完成殺人行動吧？而且這位總裁進出電梯時的表情完全沒變化，一般人能做到這樣輕描淡寫嗎？又不是職業殺手。反倒是被殺的秘書看起來十分緊張。這應該不是甚麼一時衝動。等等！倒退………」

神探重複看了幾次，將畫面停格在進入電梯後女人伸手按鍵時。

神探緊盯著畫面，過了好一會兒突然說：「快請常務董事過來！有重要的事要問她。」

警長感到不解，但還是立刻派人把常董找來。

不久，警員帶著常董來到警衛室。神探要所有人離開，只留下常董一人。

「總裁是妳殺的，還是秘書殺的？」神探突然問道。

「我不懂你在說甚麼。」常董顯得很冷靜，比之前在三十樓冷靜多了。

「別裝蒜，監視器拍下的畫面說明了一切。」

「甚麼畫面？」

神探播放錄影畫面給她看。

常董說：「這不是很清楚嗎？是總裁殺了秘書。」

「不，我看到的只是總裁的臉。」

「這還不能證明嗎？」

「還不承認？既然這樣我就說明白些。妳玩這一招的目的在於讓警察相信凶手就是總裁，因此不會再進行其他的調查。其實只要稍微搜查一下妳就完蛋了。」

神探再度點著菸斗。

「仔細看就懂了。當時秘書提著兩只手提箱，控制板又在總裁面前，為何總裁不自己按樓層鈕？秘書進電梯後對總裁說了一句話，不，其實是喊一聲。仔細觀察她的嘴型，她說的是『停』。為何要說『停』呢？是不是因為不提醒一下怕他撞上牆壁呢？莫非他瞎了？」

常董貼近電腦螢幕，仔細看秘書的嘴型。

神探接著說：「他不是瞎了，而是死了！妳頂著『總裁』的死人頭，把臉包在衣服裡面，因此無法按鍵，也因此進入電梯時需要秘書出聲提醒妳，對吧？」

常董就像洩了氣似的軟倒在椅子上。

「妳們大概是在總裁辦公室的浴室裡面把他的頭砍下來。身體呢？是不是塞進保險櫃了？我想那麼大的保險櫃應該塞得下。妳說保險櫃的密碼只有總裁一個人知道，是說謊吧？」

「妳說曾在九點多回家一趟，那是真的，不過不是拿甚麼文件而是為了拿砍頭的工具。妳們大概找了根棍子插進死人頭，然後再把棍子塞進後衣領，再穿上總裁的大衣，嗯………還要墊高肩膀，就像布袋戲人偶似的。本來總裁就比妳高出一個『頭』，演這場『真人布袋戲』雖然騙不了人但足以騙過攝影機。那兩只手提箱我猜是為了離開公司後裝總裁的頭和衣物用的。」

說完，神探坐在常董面前，問：「為甚麼要殺人？」

「總裁不是我殺的。」常董頹然道：「今天早上我剛進公司正在處理一些例行公事，總裁秘書突然來敲門，說出事了。我隨她過去，就看見總裁倒在保險櫃前，背後插了把拆信刀。她說她和總裁已經在一起一年多了，最近總裁對她愈來愈冷淡，可能是玩膩了吧！沒想到就在這時候她發現自己懷孕了。他認為她想敲詐，還說不知道肚子裡的野種是誰的之類過分的話。她氣瘋了，趁他轉過身去開保險櫃的時候順手拿了桌上的拆信刀刺他。」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找我。我看見保險櫃裡除了一些重要文件外，還有個黑布袋，打開一瞧裡面居然都是鑽石，好幾百顆啊！我們公司的生意跟鑽石一點關係也沒有，這一定是他私人的投資，說不定還是甚麼非法的勾當。我想，把它拿走應該不會有事吧？可是秘書知情，如果她因為殺人被逮捕一定會把鑽石的事抖出來………」

「所以為了滅口，妳把祕書宰了？」

「嗯。」

「那麼為甚麼不在辦公室動手呢？殺了她，妳一樣可以頂著總裁的頭逃走，而且人死在總裁辦公室裡，不是更有說服力嗎？」

「我是這麼想的。如果命案現場在辦公室，你們一定會仔細搜查辦公室，是吧？也不能離開公司以後再殺她，因為………」

「因為妳不能一直頂著顆死人頭，一到外面人多的地方立刻就穿幫了。而且也不能被人看見妳和秘書走在一起，所以最好的地方就是電梯。利用那三十秒的時間，一刀斃命！妳真行。」神探不禁佩服，一個女人可以這樣冷靜地殺人。

「別笑我了。我自己知道這件事做得漏洞百出，只是想碰碰運氣罷了。」

「那妳覺得自己運氣如何？」

「都被識破了還有甚麼好說的。」

「我看妳運氣倒是不錯。」

「怎麼說？」

「主辦這案子的是我，也只有我一個人識破妳的詭計。好了，那些鑽石是放在身邊還是在妳家裡？」

常董抬起頭來，原本沮喪的臉龐漸漸露出了微笑。

他們沒注意到的是，停格的畫面中，「總裁」的臉上也浮現出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