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飛鳥不知人間愁指待愁時苦望天
風和日喣,漫花醉蝶,青柳傍水,翠葉欲滴,群雀歡愉飛翔於天,樂不知人間凡事,所謂:「飛鳥不知人間愁,指待愁時苦望天。」春風吹過,水面漣漪,映照在水鏡上的高樓,隨波而動,柳絲和風飄蕩,發出唰唰連陣聲響,讓人聽來不禁思憶起故鄉,自是如此,在樓頂傳來一聲嘆息。
這高樓佇立於江南鄱陽湖畔,乃武林大望陳普之所興之春壽樓。春壽樓向北前去,便是江湖鎖鑰石鐘山,此地甚多武林好漢聚集,所謂江湖,可也成了武林江湖人士的必旅之處。
江湖漢子常足至春壽樓,高談武學,遊觀碧湖,「千里一尋鐘,無不知春壽樓。」所謂之「鐘」,乃指石鐘山而言,唐代李渤嘗到此一遊,然千古之山,卻不勝建寥幾年的春壽樓。
熙熙攘攘,人客甚多,這時正有兩個遠慕南湖的兩個大漢,三十幾歲年紀,身穿黑色勁裝,沿梯慢慢走上樓頂,後面跟著店小二。二人向四周一望,只餘一桌,店小二指著說道:「客官對不住哩,只剩下這一桌,委屈客爺囉!」二人「嗯」了一聲,走近位子坐了。
二人向旁桌一看,只見二丐相對而坐,一老一少,桌上擺了三碟炒豆子,正自品嚐。一人譏笑道:「叫化子也上得來此樓之頂?」二丐聽了也沒多做回應,兀自吃著豆子,瞧也不瞧一眼。另一人細聲和他講了一段話,二人同時一笑,看著二丐,眼神中極是無禮。
二人自在那裡嘲笑二丐,梯口忽傳來陣陣鬧聲,二人大奇,向後一睹,前後十人走將上來,見這群人頭戴范陽斗笠,身著寬身大白袍,袍緣邊繡上了枯花殘暮,當胸則繡了八隻紅斑斕大毒蛇,神態很是可佈,盡是怪異,十人走來,氣氛甚是悚然,當是:
寒光刺骨,冷風簌簌,奇道是地府鬼王來。
赤練當胸,神情煞煞,若像是人間羅剎鬼。
頂樓各人低頭細語,眼神中極是害怕,只有二丐不為所動,和那兩個漢子盯著十人的服裝,好奇心切。
十人向四周找尋空位,看了一回,已然坐滿,其中一人見有兩人緊看著自己,向同伴細語,當即向二人招手,道:「那邊兩人,讓個位給爺們坐。」二人見他如此無禮,甚是憤怒,一人嘩聲怒喝:「哪來的雜毛報上名來,給兩位爺爺來聽聽,再決定要不要讓位。」
十人相顧對望,呆了半晌,忽然破嗓大笑,剛那人笑道:「竟然有人認不得我們,哈哈!兄弟們,讓那兩位爺爺知道我們是誰?」其餘九人紛紛叫好,慢慢走向二人。樓頂眾人見事不妙,趕緊離桌,快步走向樓梯,聚在梯口,眼看著那二人,道是何方神聖,敢和這群人為敵。
那二人兀自不怕,一人大聲道:「老子倒要瞧瞧,你們是哪家的龜兒子?沒由來的在這裡嚷嚷。」十個怪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戲問道:「哪位兄弟要先去報名字給爺爺聽領糖吃?」眾人笑著都看著他,他笑道:「好!那我先去領糖吃。」向著二人道:「二位爺爺,我名字哪…」話尚未說畢,頃刻間已跑到二人面前,足一登,踏上桌,倏乎之間,雙手抓在一人肩膀,那人作勢反抗,喊道:「你敢打你爺爺!」話裡雖是嘴硬,但話語間帶著恐懼之狀,怪人左手直按他後腦,喝道:「小子!做死嗎?不知道咱們的名號?裝你奶奶的爺爺,老子可沒你這龜孫子。」說著跳下木桌,身子前傾壓住了他背脊,掌了幾下臉頰,左頰登時紅了一大塊。
怪人仰天大笑,向同伴一看,道:「這小子要給他死嗎?」眾人憨笑不語,圍近三人,怪人道:「小子,報上你的龜名字,爺爺免你一掌。」那人驚懼不己,只道:「周石。」怪人微一點頭,又道:「好,那你說自己的家世,再你免一掌。」那人顫聲道:「還有幾掌呀?」怪人在他頭上猛力一拍,頭頂登時墳起,罵道:「給我老實一點。」那人無可奈何,道:「在滁州幹無本生意。」那怪人笑了一笑,問道:「爺爺們是誰?你說了沒錯,爺爺就再免你一掌。」那人驚慌不已,怪人看了甚是得意,臉上忽現猙獰,又問了一次:「我們是誰?」那人同伴見狀,也十分懼怕,見怪人臉色有異,急道:「快說啊,周兄!」那姓周的身子一抖,道:「是天上...下凡的爺。」怕得身上直冒冷汗。
怪人獰笑道:「正是,天上下凡的爺,嘴上含了金糖也還真是滑溜,爺爺說免你三掌,可沒說不讓你死!」一手將姓周的托起,發掌擊在他背心,登時雙眼發白,身體一軟,已然死去,怪人抓住屍體後襟,直扔出窗口,向下急墜,「撲通」一聲,掉入了湖裡。
他同伴嚇得灑出尿來,怪人道:「那周石的下場,你也瞧了一清二楚吧?回答爺爺們三個問題,我就放了你。」那人嚇了發楞,聽怪人說放過他性命,當即道:「劉阿吉,和周石同夥,在滁州結了山寨...」頓了一下,問道「敢問爺爺們,你們是誰?」他問這問題起了多大勇氣,是聽「天上下凡的爺」被打死之慘狀,大不敢胡說。
那怪人哈哈大笑,道:「你問爺爺我?」劉阿吉道:「是的,好爺爺饒了一命吧。」怪人笑道:「爺爺可不告訴你,自己找閻羅王問問去吧!」面現凶惡,一拳打在他胸口,立即斃命,將屍體丟向遠處一桌,木桌「喀」、「喀」、「喀」響了三聲,忽地裂開,木屑、木塊紛飛,和屍體一同落下,少丐見他連殺二人,心中很是不忍。
梯口眾人見怪人下手兇殘,玩弄二人心靈,再下手殺之,此心毒狠辣,實叫人心中不禁發了冷顫,只見這十人紛紛坐下,將武器擱置在一旁,眾人遠遠躲著,見二丐臨危之旁卻不為所動,兀自吃著炒豆子,不禁為二丐擔憂。幾人私下談話,譏死去那人井底之蛙,笑這二人多行不義,身在綠林,而致今日遭遇兇神,報應慘死。
原來這十人正是今日江湖之間,人人聞之喪膽的白日會。
白日會風雲於北,宋未建國便甚是興旺,可到新任總舵卻吸收許多旁門左道之徒,致風氣甚惡,會眾人人橫蠻霸道,惡貫滿盈,放火燒山,劫鏢殺人,人人聞之,不避道而行,嗤之以鼻,近年更打擊數家門派,逼之入盟,更加無惡不做,已連續數年了。
白日會十人大聲嚷嚷著,一人喊道:「店小二,拿酒來!」在梯下的店小二早已聽見,快步奔上樓梯,卻被一群人擋住梯腰,向梯口眾人道:「各位客爺,借個路過過,等些兒我的人頭可要落地囉。」眾人紛紛讓開,只見那店小二快步走去。
店小二躬身問道:「各為客官...」話沒說完,有一人從梯下疾迅奔將上來,走至十人面前,跪下拜道:「十位使令大人,小人洪阿三已經活捉了伏再。」之中有一人站起,道:「起身吧!把人帶上來。」少丐斜斜看著此人,臉蛋挾長,像是馬首,心中暗笑。洪阿三唱喏,又奔下樓,喚了四個健漢將那「伏再」又推又拉,勉強帶了上來。
少丐又看向伏再,約三十來歲,卻見那人怎生模樣:
眉俊鼻挺,頜下長鬚,好似村中教書先生,韓愈見了暗自誇。
身材寬壯,穿著樸實,像是個鄉下莊稼漢,日日勤勞苦耕芽。
少丐忽注意到新來五人身穿打扮,那當先那人洪阿三是七隻橙色大花蛇,後四人則三條細長小藍蛇,知白日會以身著服色以辨階級。
伏再被四人好不容易拖了上來,坐定了便是倒地一睡,洪阿三在他腰間亂踢
,伏再只恁他胡亂,掉轉了頭,不理會眾人。
洪阿三見伏再毫不理會,心中怒火一起,罵道:「你這鄉下農漢,快起身來拜見十位使令大人!」那伏再終於開口,道:「哪來的十位使令大人,就算是十殿閻王老子也不理會,有話快說,別沒由來的胡亂踢人。」十令中有一人發聲:「那老兒潘寸生在哪?」伏再兀自躺在地上,道:「潘寸生是誰?俺可不認識什麼老兒潘寸生,我確認識的潘寸生是我遠鄉的抓蛇好漢。」
那發聲使令性情暴躁,身材卻是矮小,聽了伏再言語,氣了翹起鬍鬚,罵道:「你這賊鳥,老實說來!」伏再笑道:「聽這聲音,你應該是車千丈吧!你這黑矮子,把人來用毒迷我,將我縛上春壽樓,只是要問潘寸生的下落?」黑矮子見他也不看自己一眼,素來也無相識,便一口說出自己身份,冷笑道:「你猜了沒錯,老爺我就是車千丈,你今日死活,全繫在我手中。」伏再打笑道:「那你不就是我後天父母啦!」
梯口眾人瞧了發了全身冷汗,見這伏再和魔鬼談話自如,想起周、劉二人,便又擔心起來,有些人卻持著旁觀心思。
少丐也不禁為他擔憂,卻見十人遲遲不動手,不知為何。
車千丈又問了一次:「潘寸生現下身再何處?」伏再眼睛閉著,兀自扮著鬼臉,笑道:「你又問我,我也只能說同樣的話,不然你去查查城隍廟,看有沒有下落。」車千丈怒罵:「由得你來如此戲弄老子!」
洪阿三見伏再無禮,也是憤怒,叫罵:「你這野漢!」話畢,碗大的拳頭便往伏再的下腹擊去,梯口眾客看了大吃一驚,心想此拳一落,這伏再定沒有好受,看那拳正打中伏再下懷。
眾人睜眼一看,卻見二人一動也不動,伏再仍自在的躺在地上,而洪阿三伸直了手臂拳頭,卻不收招,看了好生不明白,那少丐也是好奇,只側頭一看,見洪阿三那若大硬拳,陷入伏再肚腹之中。
洪阿三頰羞似棗,只覺自己的手好似被吸附住一般,伏再夾笑道:「好舒服啊!可再用力一點。」洪阿三確是用力,只不是前進,卻是要猛向後收拳,臉脹的好大一顆球,少丐看了心中暗笑,敬佩伏再。
伏再見洪阿三已盡全身之力,笑道:「小心了。」眼睛忽然睜開,腹中吸力一縮,洪阿三抽拳之力湧生上來,一個收力不及,向後猛跌一跤。
洪阿三向後一跌,「哎呦」一聲慘叫,伏再、少丐二人瞧見了,不禁齊生聲大笑,洪阿三臉大紅,就十令臉上也不太好看,皆瞪視著他。
洪阿三聽得少丐笑嘲,怒氣上湧,罵道:「小畜牲,待爺爺封了你一張賤嘴!」少丐只顧笑樂,洪阿三更是惱恨,提掌便是來打。伏再見了,忽然臉色一變,作聲喝道:「你黨白日會在青天之下,卻只行些下三濫的勾當,白日在上,卻胡做非為,濫殺生靈,今日不除,又待何日,只道是捉住了我,卻不知老子真正心意,就在春壽樓頂上了當恩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洪阿三喝問道:「什麼螳螂捕蟬,又哪裡有黃雀?」
說話甫畢,緊綁著伏再的粗大鐵鑄鎖鏈忽然斷裂,打在兩個卑職,登時跌出。這一發難,眾人好不意外,十令頓然一驚,四個卑職好是敏捷,提刀疾來,伏再冷道:「小囉嘍!」也不拿熟稔武器,將鐵鏈繫在腕上,只當奪命鉤,幾個上下,頃刻打落四刀,叫道:「看招!」將鐵鏈擲出,擊破一人腦袋,手操四刀,一瞬間又殺三人。
梯口眾人看了目不轉睛,有一人忽然脫口:「想說這名字好生熟悉,原來就是關東的掃麥手!」十令為首見勢不妙,長哨一聲,「砰砰砰砰」梯口冒出二、三十餘會眾,舉刀攻來。
伏再叫道:「好傢伙!看我如何武對。」猛力一跳,登竄上頂樑,長袖一帶,忽地金光閃爍,數百枚暗器激射下來,白日會眾人大驚,總算十令和兩丐機靈,快速躲在桌下,「嗤嗤嗤嗤嗤」數聲連響,數十人身中了暗器,倒在地上,定睛一看,那暗器卻只是麥子桿。
眾人大喝:「你奶奶的,快下來!」伏再哈哈大笑,喝道:「讓你們知曉老子功夫厲害,且先殺了計算我那姓洪的!」躍下橫樑,「咻」了一聲,眼未看清,伏再已經踏定在洪阿三面前,這一上一下,速度之快,匪夷所思,眾人吃了一驚,尚未回神,伏再單掌一發,已經推倒洪阿三,翻倒出去。
十令使之中,以車千丈性情最暴,喝道:「孩兒們,可別過來!」一口大刀猛斬將近,伏再狠奪一敵大刀,直欺過去,十令中有一人,也衝出陣來,挺刀攻去,伏再擋他一招,冷道:「原來是陶大爺呀!數年不見,臉上刀傷依然。」此人滿臉盡是刀疤,頭頂禿了好大一塊,名叫陶大觀。陶大觀道:「就是老子!這刀傷永生不忘,可也在你身上處留幾些,甚也不賴。」車千丈大叫:「瞧我刀上見血!」二令急攻過去。
伏再刀法虎虎生威,和二漢相鬥,仍略占上風,見另外八個令使有意前來相助二敵,心計一定,不欲久戰,胸腔忽然一挺,雙頰一鼓,一口濃痰從嘴中激射出去,如電光一閃,石火一現,力道強勁,正中了車千丈右眼,登時眼眶流出鮮血,瞎了眼球。
這一招出忽眾人所料,車千丈只覺右眼劇痛,又驚又怒,怒聲一吼,揮動大刀急砍,十令中為首見勢不料,低哨一聲,共與其餘七人皆拔刀上陣,車、陶二人知意,十人圍成一圓,展開陣法。
這十人依排座,為首當先:
馬一更、洪太斂、陶大觀、劉布、宋食天、木目水、車千丈、李東敗、胡耕田、海阿一。
但見這十人,擺佈陣法:
天降十煞臨四方,龍蛇神陣聚一堂。為首一哨,十人做陣,當廳一喊,鬼神驚懼。韓信兵陣尚不及,勇猛威震呂溫侯,白鱗蛇纏繞英猛農漢,武布衣力戰兇惡羅剎,十人成圓,一人當心。
伏再精神一振,高聲一叫:「好傢伙!」奮力一掌,拍在桌緣,一張木桌直飛起來,右腿一踢,推向西首,西首三人一避,伏再又擲出長凳,攻擊東側,東首二人劈刀分斬兩半,伏再聲東擊西,遊鬥陣心。
十人一陣,十一口大刀,交響不已。伏再在陣中遊鬥,東擊西潰,南攻北臨,十人陣法步法卻是甚穩,竟將伏再逼在圓中,伏再暗自罵苦。
那在旁二丐,看覷圍鬥,此時老丐終於出聲,道:「千里迢迢尋老丐,不知老丐在身旁!」眾人酣鬥,沒心思細聽他說話,但這十四字卻已深刻聽入雙耳,梯口圍觀也字字清楚聽見,那老丐又道:「老丐潘寸生在此!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雙腳輕輕一蹬,高躍凌空,好似大鵬一般,站定在十人圍陣之中,此丐是何人?竟卻是「飛天神丐」潘寸生。
虎口一嘯,威力若聲震萬里山河,熊掌一舉,只怕千鈞鐵石尚不堪。破舊衣裳當街丐,人不知他是英豪。十八般武藝,無不精通,拳腳多功夫,發勁自如。只嘆當年伍子胥,白髮飄然,金銳英眼目,關公長鬚,胸如山之闊。足一登,飛天竄地,天下無二人,飛天一神丐。
那少年也站起身來,英挺俊傑,哪有半點叫化子的氣息,雖身著破衣舊褲,縫縫補補,補丁卻掩不住少年英氣。
挺挺一表人才,面俊更勝潘安。道是當街乞丐,英俊無人疑厭。兩鬢暗藏少年氣,眼中暗發頑童息,兩眉俊,雙眼精,鼻挺俏,敏耳聽。風姿飄飄,氣質倜儻。留侯自讓步,老聃心自誇,身無大功夫,心有納海志,潘家生少年,寬恕人中龍。
此英挺少年,乃潘寸生之長孫,姓潘,雙名從恕。
這下眾令使無不大吃一驚,梯口觀眾也是嘩然,有人道「此人就是當年威震江湖的『飛天神丐』?」「沒想到那兩個乞丐真有來歷。」「竟然沒一人認得出他?」眾人議論紛紛。
馬一更喝道:「哪來的賊賤,卻來充冒潘寸生!」潘寸生道:「老夫就是潘寸生。」車千丈吆喝道:「憑你也是?可瞧貴命爺一番功夫!」十人陣法輪動,首當車千丈掄刀刃瞧去。
潘寸生哈哈大笑,笑聲迴盪,徘徊樓軒,只聽音響無窮,震動千斤賢懸樑,一雙筷搶過去,搭在車千丈刀身上,暗運神勁,單刀一震,車千丈右手虎口震出血來。車千丈不敢托大,只向後翻躍,重入陣中,眾人見他登天輕功,又覷短筷震單刀,方信他是潘寸生。
潘寸生道:「潘老丐一命在此,有本事的人自可來取。」陶大觀怒道:「由得你如此狂傲!」潘寸生站在中心,威風凜凜,伏再笑道:「大哥還是出手啦!」馬一更道:「你們早已串通?」伏再道:「早在洪阿三這廝縛我之前,早已計定。」
馬一更冷笑道:「且由你的,你如此托大,跳入我陣,那今日也不讓你脫出陣法,再慢慢拷問由來!」高喝:「兄弟們,咱們上!」陣法轉動,逼住圓心二人。
潘寸生、伏再二人仰天同嘯,十二條大漢圍鬥春壽樓頂。
潘寸生支掌穿梭刀陣之中,伏再大刀斬生如嘯,兩大高手,逼開白日會眾使十人圓陣,馬一更叫道:「變陣!」十人一散,五人成陣,雙陣搭開,兩圓一展,輪番攻去,潘寸生向後一躍,打下一隻桌腳,只當是一條棒子,重迎敵去,白日會吃力不已,以五敵一,以十敵二,竟弱於下風,馬一更見此勢必然大敗,心生一計,忽叫:「壬動。」
原來這十人依尊卑以十天干分座,以胡耕田為「壬」,馬一更為十令中最尊,帶動陣法,首居「甲」位。十令使在總舵之下,十大長老部屬,分領座下堂壇。
壬位胡耕田忽向陣外一退,潘、伏二人不知其中巧詐,只二小陣又合一大陣,急攻過來,二高手迎刃即解,卻也暫難退敵,十令使更不敢有怠,只稍一慢懈,便有殺身禍害,是已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小心翼翼。
潘寸生、伏再二人必竟久歷江湖,功夫深強,已看出端倪,發覺胡耕田輪陣略怠,不知真假,伏再一招虛實,果見海阿一來守,心下戒備,要知白日會陰險奸詐,冷不防受了暗襲詭計。
這也道潘寸生大意,馬一更酣鬥數久,忽見潘從恕,心中暗怪:「忒也馬虎,沒心思在這乞丐!」忽喊:「隨甲跟附!」馬一更搖身一愰,奔向那少年乞丐。潘、伏二人大驚,暗罵自己疏意,發腳去救,可是敵來阻擋,潘寸生一急,蹬腳一起,如飛天大鵬,跳向馬一更。
足蹬飛天竄雲霄,探望仙宮踏天虹。
高捷身手如攀猿,輕功飛縱一神龍。
這一著,潘從恕也吃了一驚,急翻木桌,肚中暗道:「皇天可憐則個!」飛桌奔去,馬一更一拳當中擊碎,雙袖一揮,十枚銀鏢分六處打點,飛向潘寸生。潘寸生見銀鏢緊急,逼不得已,熊腰一擺,盪身縱下,這一手功夫實是上乘輕功,在空中短棒擊落三、四鏢,縱身站立,卻緩救援。
馬一更欺近潘從恕,潘從恕搖身一個翻躍,又推一桌,跳上旁椅,馬一更一個擋劈,奔將過去,兩人不過幾尺,潘從恕縱身一躍,跳到一旁,袖中切肉短匕刺出,劃傷馬一更右肩,又跳上另椅,再翻一桌。
潘從恕哈哈一笑,心道:「且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插腰道:「可要你看看小飛龍輕功!」馬一更被小輩弄傷,暗自惱怒,罵道:「你這賊猢猻!瞧爺爺功夫。」潘從恕笑道:「我爺爺自在那裡,可沒被猢猻弄了傷口。」馬一更只聽了火冒三丈,舉刀劈去。潘從恕待他一來,又是一跳,馬一更早先防備,潘從恕也不出匕,躍在適才翻倒桌腳,一個用勁,忽地一閃,桌緣直打在馬一更額上。
只因視線一擋,被著了道兒,怒氣更甚。
原來潘從恕雖無大功夫,卻練了一身腳上輕功。他見白日會惡殺雙漢,心中憐憫,厭惡這些惡煞,顯一手玩弄馬一更,心道:「我可先逃了這裡,免得礙手礙腳,反壞了爺爺大事。」向四周一看,勢必難逃,計只有躍窗一路。
潘從恕心念一定,暗藏一瓶辣油,緩步移身窗旁,見樓勢甚高,底下是一碧清水,有幾艘舟船,暗想計策,見馬一更又來,暗叫:「只可如此!」喊道:「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潘從恕便是,此刻一我要一死,來生再會!」雙手在窗緣一搭,翻出窗外,馬一更見計棋要死,暗罵不好,急往窗去,待探出頭,驀然「嘩」了一聲,辣油潑撒過來,大驚之下,滿身是油,眼一睜,只見潘從恕手搭窗緣笑嘻嘻瞧著自己。
原來潘從恕計定要三弄魔頭,只待假以一死,誘馬一更來潑之油湯,果見計成,哈哈大笑,雙手一放,墜向水中。
「噗通」一聲,跌入湖水,他識水性,在水中一迴,脫去外衣,隱約聽得春壽樓上罵聲不斷,心中發笑,游出數外,不顧左右,便探出頭來,哪知一探頭,一艘小舟迎頭撞來,急忙一閃,雙手撐在舟緣,被帶上岸邊,拖泥帶水爬起身來。
潘從恕擦去眼旁冷水,向舟上一看,卻是個美麗少女,怎生容貌?
雙眼流盼,水波動人。雙頰紅暈似桃玉,玉皮白晰若凝脂。眉秀彎月兒,烏絲弄半頰。脂粉不施,美豔風情勝飛燕,舉止氣質,溫顏柔情並明妃。纖纖玉手,持著牡丹花扇,明眸皓齒,身著絳色羅衫。
潘從恕呆看半晌,只見那少女也看著自己。
風情人心動,玉蕊花仙子,盼春來花意。
玉顏人皆憐,西子再投世,無人也猜疑。
潘從恕向他笑了一頰,轉頭欲走,那少女呼道:「你忽然從水中探頭,還搭手在舟上,驚恐到我,卻不陪罪,哪有這道理?」聲音輕脆婉約,甚是動聽。潘從恕轉頭陪笑道:「這可對不住了,驚嚇到姑娘,甚感抱歉。」望向春壽樓,只怕白日會等人來追找,轉身要走,哪知那少女又道:「你如此轉身要走,甚沒誠意。」潘從恕心道:「好一個蠻橫少女。」轉頭道:「我身有急事,只怕不及,是有敵人追殺,倒得罪姑娘。」說罷,跨步便走。
忽然「唰」了一聲,一條長條細軟紅鞭刷來,潘從恕反應不及,右腳被纏,摔在地上,向後一看,見那抽鞭者正是那少女,潘從恕惱道:「為何要如此戲弄於我?」那少女似忽也嚇了一跳,不知他功夫微弱,放鬆了軟鞭,但尚自嘴硬,道:「你便跌倒,於我何干?」只見潘從恕發疼,心生不忍,柔聲道:「對不住啦!向你陪罪就是。」潘從恕心地寬容,笑了一笑,道:「可不礙事。」
四下喧囂,只見春壽樓下,一群人奔將出來,身穿白袍,潘從恕看見了,知是白日會之人,急道:「這位姑娘,我先去也!」忍著痛,尋岸奔去,那少女忽道:「等等,這位公子,你只在我舟中一躲,自能理會。」潘從恕樂道:「甚好!」翻入舟中,躲在棚子內。
潘從恕身藏躲於暗處,把眼張望出去。那少女坐在船頭,數十人奔近,一人喊道:「小姑娘,你可見到一個乞丐,約莫十幾二十歲年紀。」一群人站在岸上,少女道:「不見。」
那人沉吟,道:「是嘛。」忽見這少女面貌極是美麗,心下暗覷,奸笑道:「小姑娘,妳真美麗呀!」另一人同聲唱喝,也道:「姑娘,妳的船兒可讓爺爺們進去,陪陪則個。」眾人猙獰著臉,圍著孤身少女。
潘從恕藏身於內,聽二人一番胡說,心道:「只因我貪生怕死,卻讓這位姑娘受了汙辱。」待要現身,只聽少女嬌滴滴的道:「眾位大哥,可不是小妹不願意,只艙內家父患病休養,不敢驚擾。」當先那人看少女,流盼生情,楚楚可愛,淫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迎去張臂抱向少女,潘從恕見眾人淫邪,甚是憤然,待要去喝阻,忽見少女右臂微略一動,一條紅身繡花軟鞭,抽唰出去,狠狠打在那人頰上,好大一塊面皮剝落下來,一時鮮血淋漓。
那人只覺臉頰劇疼,勃然大怒,喝道:「你這小婊子!笑中藏刀,卻來傷爺爺臉蛋,不知死活,老子今日可要扒了妳這臭婊子肉皮!」一張巨臂抱來。
潘從恕按奈耐不住,跳出船艙,喝道:「一群淫賊!潘從恕在此,別尋這位姑娘麻煩!」白日會眾囉嘍大吃一驚,當首那人吆喝道:「好小子,你可自投羅網!」少女心中又惱又喜,將鞭橫空一抽,「唰」一聲鞭打地上,嬌笑道:「誰上來就是不顧姑娘情面,別怪我這鞭上無情!」
眾囉嘍各個凶悍奸惡,豈怕這嬌憐憐、柔媚媚的姑娘?輕覷二人,空手欺去,
湧向岸邊小舟。潘從恕空有勇氣,卻沒有好拳腳,心中自慌,少女見眾敵欺至,秀眉忽橫殺氣,擺動軟鞭,掃向敵人,這力道驚人,纏住當首之人人頸上,雙手一緊,勒死那人。
眾囉嘍大驚,只聽連聲破空之響,數人遭鞭一頭打死,幾人喊道:「來呀!那小子在這!」方圓內皆聞喧喊,奔將過來。
少女鞭上毫不留情,潘從恕在一旁看了暗自嘖嘖稱奇,心想:「這姑娘看上去嬌柔,功夫竟這等厲害!」向萬頃碧湖一望,見不遠處有沙洲,道:「多謝姑娘!瞧來敵甚多,不敢相煩,只怕牽連,我甚熟知鄱陽水性,潛水遠逃,諒這干人也抓捉不到我。」少女連敗數人,一群漢子不敢妄自前進,只挾刀躊躇岸旁,她一聽潘從恕之言,道:「恐怕這些人也不饒我,你且逃遁入水,只怕這干人也有熟稔水性之人,你此去必然危險,我孤身一個,你卻要我應對這些惡徒。」
少女口中自說,手中軟鞭不曾停過,
妄為懸崖縱馬,皆因心頭小覷。
嬌美柔弱姑娘,只教腥風血雨。
潘從恕暗自發愁,他不曾打滾江湖,哪有應變之法,也自空想,少女忽道:「是了!跟著我。」靈鞭一動,跳上岸來,舞動軟鞭,逼退敵人,潘從恕也跟著跳下舟船,跟著少女向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