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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高鐵下，兩座傷心的烏日車站
作者: Sei Bella~ღ	日期: 2013.08.27　　天氣: 　心情:

高鐵下，兩座傷心的烏日車站＼劉克襄

暫時分開希望有好將來

快速的列車欲開

怎樣怎樣看無你

看到這樣的歌詞，愛唱卡拉OK的人都猜得出，這是一首典型的車頭情歌。歌名也很俗氣，叫「傷心的烏日車站」。比較新奇的是，在眾多跟火車有關的閩南語歌曲裡，它是第一首描述高鐵的。

只可惜，並未展現新的歌詞情境，反而繼續沿襲過去台鐵式的離別哀愁。高鐵烏日車站成了戀人癡望的新景點。但我這種經常走訪烏日舊車站的人，聽到了，感觸可複雜許多。

60年代初，烏日是一個繁華的小鎮，周遭散布著許多農業的田園小村。我的老家九張犁便是其一。這些小村都以烏日做為中心。烏日舊車站也很微妙地扮演一個向台灣出發，回到家園的入口。

三歲時，父親常騎單車，載我去那兒。我也有一種孩童的天真，以為烏日是世界的中心點，尤其是位於三民路和中山路十字路口的鴻源診所。才三層樓高的建築，就是一棟像摩天大樓的地標。

高鐵開通以後，鳥日新站出現。大家以為，這個小鎮可能會更快速的變遷，過去的街景將迅速消失，連帶地，台中市的發展也會受到影響。

過去，台中市的發展大致有三個時期。初次為清朝末年犁頭店的老城時期，接著是日據時代火車站的舊城時期，以及80年代起七期重劃區的新城時期，高鐵預期會帶來第四個階段的轉變。

舊烏日會不會被吞沒呢？儘管這個轉變尚未全面，但我們家鄉的文史工作室已經有強烈的危機意識。地方宿老陸續編了兩大本的鄉史，每本都如百科詞典般厚重。據說，他們還要繼續自籌經費，編出第三第四本，光是這等人文精神，便足堪稱為台灣社區文史的表率。

我去參加第二本鄉史的慶祝酒會時，才知道編輯委員，多半是父親的舊識。父親的師範同學、鴻源診所兩代醫師，還有遠親的表叔等等烏日的鄉紳都來了。會場集聚了近百人，五十歲的我，幾乎是最年輕的一位。

或許也是這樣的震懾吧，在預估高鐵即將帶來的衝擊下，如今好幾回，抵達烏日新站後，我還是會抽空在舊車站下車。

這兩站，在台灣的火車站裡，恐怕是最短的距離，長度不及一點七公里。才上車，還未坐定，沒五分鐘，就抵達了。

有關此站是否要廢棄，始終繪聲繪影，一如左營舊站的命運。一聽及存廢，我當然關心，難免又聯想到60年代初。那時父親還在屏東當兵，為了省下交通費，掙一點奶粉錢給我和弟弟喝，經常買月台票，偷偷地跑票。在半夜搭乘火車，一路隨車，蹭蹬回烏日站，再沿鐵道走回九張犁。或者反向，從這兒偷偷地搭乘，出發到遠方。

我現在對這個車站的感情，還有另一個旅行的角度。

早上八點以後，站前的三民街就熱鬧哄哄。很少車站一出來就是菜市場的環境。但這條烏日最繁華的街道，一大早，就集聚了不少菜販肉攤。遠遠地望去，街景甚少變遷，直到街口盡頭，鴻源診所的地方。一路吵雜，彷彿當年的熱鬧場景，仍在現今活著。父親也繼續騎單車，載著我，穿過街道。

再仔細瀏覽，三民街仍殘留著過去街景的內涵，診所和中藥行特別多，甚而殘存著助產士的招牌。多數附近農家的人，不一定把蔬果運來此地販售，但多數會就近來看病。父親也常去拜訪鴻源的老醫師，讓他再次診斷我從小就羸弱的身子，順便吃元波肉圓。

這家五十多年的肉圓店，剛好位於台中肉圓和彰化肉圓之間。此二城肉圓的美妙和特色，不用我多介紹，絕對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兩造。但就像烏日小鎮介於兩大城間，元波肉圓也有它的紮實口感，獨自發展出自己的風味。若沒有這樣的特質，絕對難以在兩城之間，還能維持半世紀。

品嚐元波肉圓，乃吃一種在地心情。有時甚而有一種擔心，若是元波肉圓消失，三民老街似乎也就沒什麼特色了。

街道右邊還有一間公有菜市場緊靠。以前，鄉下人要買豬肉，還得騎單車不辭辛苦到來。穿過那精緻的小市場，隔壁巷子緊鄰烏日小學，接連六七家小吃攤，撐起這兒所剩不多的熱鬧。

晚近，我喜歡在此，吃素食內涵的平安麵，喝豆花婆婆手工綿密的豆花。沒事還跟他們聊天，談談老鳥日的情景。反正他們的生意清淡，空閒時間也很多。

在菜市場的人都以為，現在的老烏日己經停滯，縱算高鐵通了，此地還是難以翻身。熱鬧的反而是周邊，比如九張犁，早就比烏日繁華許多。除非聯勤兵工廠撤走，空地成為都市計劃的重點。而像中和紡織那樣移到大陸的工廠，重新再回烏日開張，過去的榮景才可能復甦。

關於這種地方建設，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喜歡聽簡單的。有一回，跟豆花婆婆聊天，她講得最妙，「以前沒人介紹我，生意絡繹不絕。現在好幾家電視台來報導，生意卻每況愈下。」、「高鐵是台中的，不是咱烏日的。」

豆花婆婆說得真是傷心，大概整個老烏日都有這樣的情緒吧。她的牆壁貼著跟陳美鳳合拍的美食照片，只見她當時笑得合不攏嘴。她不要我報導了，但樂意請我喝一碗豆花。

我走回烏日車站，準備前往九張犁。現在不用走路，也不一定非得等候彰化客運，電聯車很快就會載我到新設的大慶車站。關於傷心，就繼續留給烏日車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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