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前的某一天 突然變的多話
我去安養院看你 你拉著我的手叨叨絮絮的說個不停
你問:女兒呢? 我說:她在上班,等等就來
你又問:兒子呢? 已經開始失智的你根本不記得我們的兒子已經去世多年 所以我隨口答了句:他在軍中,工作忙,有時間就會來看你
你笑著問我:我們的女兒真的很漂亮,對吧? 我說:她是很漂亮啊!有你蘇俄血統的大眼睛和小巧挺立的鼻子,嘴巴也跟你很像,就連身高都像極了你,還好只有輪廓像我,你還記得她小時候的醜樣子嗎?你的朋友每個人看到剛滿月的她,都跟你說:你女兒好醜喔!辛苦你了,要多準備點嫁妝給她,還好她長大後慢慢變了,否則她像我一樣又矮鼻子又塌,應該會怨我吧!而且兒子也很像你,188公分的身高,完美的五官,跟你年輕時一樣帥氣
你說:幹嘛怨妳?妳很漂亮又有氣質,還把家理的很好,很多朋友都羨慕我有這麼一個老婆,娶到妳是我這輩子唯一做對的事,下輩子我一定還要找到妳,我還要再娶妳當我的妻
你又說:等我病好了就去工作,我要買個鑽戒給妳,還有我跟女兒打過勾勾,我答應她我要活到100歲,牽著她的手進禮堂,我一定要抱到我們的孫子或外孫,他們的小孩一定也會那麼漂亮
我不忍心告訴你這個願望可能很難實現了 但還是笑著跟你說:那你加油!我和兩個寶貝會好好的等你康復
突然你又說:我再過幾天就要回家了,有五輛車子來接我,裡面有很多小朋友
我不懂你話裡的意思 只是繼續跟你毫無章法的閒聊
你看著我說:我們家的小公主,妳千萬要把她顧好,她太天真太善良,分不清人心險惡,妳一定要好好保護她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這個你盼了六年 而我辛苦的把她保住生下的寶貝是你的心頭肉 只是我們選擇讓她來到人世 我們決定用愛來呵護她成長 可是我們卻一個一個的離開她 讓她一個人默默承受失去親人的痛 有一天我也會走 我可以跟你們相會 而她呢? 她會有誰再來像我們一樣那麼的愛著她? 你最近有沒有仔細看過她? 她長大一點了 但是是被迫的 她每次逗著你笑的時候 我看的到她潰堤的靈魂 我知道我們的女兒很孝順 可是這對她是不公平的
突然~你哭了 我也哭了
我們的兒女是上天賜給我們最美好的禮物 可是一個毫無預警的因為車禍離開 另一個最終卻必須被我們捨棄
我很心疼你 也很心疼我們的兒女
辛苦了一輩子 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們斷斷續續的聊著 直到你睡著了為止
第二天你腸胃不適住進了醫院 本以為做完檢查就可出院 沒想到當天夜裡你進了加護病房
這一次你沒有再醒過來 我去看了你好幾次 你都睡的像個孩子 對我的聲聲呼喚充耳不聞
女兒故意好幾天不去看你 她說:我在賭氣,把拔會因為想看我而醒過來的
然後我接連著幾天都去看你 只要是加護病房的探病時間 我一定準時出現
那天我跟你說:如果你還想多活幾年,就把這口氣撐下去,我和女兒會繼續帶你去吃美食,有空就會推著輪椅帶你出來玩,這樣照顧你我們一點都不累,因為我們愛你
但是如果你累了,不想再這樣常常進出醫院,不想再承受這樣的痛苦,那你就走吧!我會跟女兒好好的過,你不要擔心,放棄急救的同意書我已經逼女兒簽了,她雖然抖著手卻還是簽了名,我不想你再受苦,我希望女兒能體諒
當晚女兒突然提前回家 她說:是時候該叫醒把拔了,他睡太久了
我心裡暗叫不妙 我知道你要離開我們了 但是我沒說出口
女兒和你的心電感應一向很強 應該是你叫她回家來見你最後一面的吧?
七點三十幾分 還不到八點的探病時間 家裡的電話響了 我不敢去接
鮮少接家用電話的女兒竟然飛快的拿起了電話
掛上電話後她沒表情 也沒有哭 只小聲的說:我們去看把拔吧! 記得帶他的衣服和鞋子
你是怕我承受不住才讓女兒接電話的吧!
但是她其實並沒有那麼堅強 你知道嗎?
我忍住眼淚不敢哭 因為我知道你解脫了 我不該傷心 可是我卻還是忍不住的難過
到了醫院 一堆的文件要簽名 我留在床邊陪你 看著護士為你沐浴更衣 女兒去辦相關的手續
我不敢抬頭看她 我知道她在發抖 又一次 我們又讓她承受了一次生離死別
她想忍住眼淚 可是眼淚卻大顆大顆的掉 我不知道護士交代的話她聽進去幾分
然後她走了回來 看著醫生拔管宣告你的死亡 接著她抱著你親了你好幾下 小心翼翼的不敢把眼淚滴到你身上 俯身在你耳邊跟你說了些話 你的眼角也流出了眼淚
很捨不得她哭,對吧? 她是你最愛的寶貝 捧在手心裡的小公主 你努力撐了那麼久也是為了她 好好走吧! 我相信她知道你很愛她的 因為她也很愛很愛你
我們要把你送上救護車了 你可要跟好喔! 女兒會先騎機車回去放 再開車到殯儀館跟我會合 你別怕 這一路我會陪著你 牽著你的手 就像你這輩子對我的不離不棄
我會懷念你吃美食的滿足表情 也會懷念和女兒推著輪椅帶你去看跨年煙火的夜晚
關於你的一切記憶我都會好好藏在我的腦海裡 當我想你時 那會是我最大的安慰
女兒突然來電說找不到機車 我很擔心 我想是你怕她心慌容易出事 所以想讓她情緒穩定點再騎車對嗎?
結果我下樓陪她找 發現機車竟然被移到一個陰暗的角落 難怪她遍尋不著 這很像你的作風 我心裡暗自的謝謝你 因為我也怕她太傷心而出意外
女兒突然轉過頭跟我說:媽咪,不要難過,把拔去了天堂,我會把最後的這件事幫他辦好的,妳快上樓去陪他吧! 他看不到我們會緊張的
多麼貼心的孩子 她的心都快碎了啊! 哥哥的認屍.後事 我們靠她處裡 現在你的後事 我想也要交給她來辦了
你在天上可要好好的守護著她啊!
法會一場一場的做 一跪就是一整天 她沒掉一滴淚 也沒喊過一次累 只是跟著師父們不停的站起又跪下的唸著經
在你火化前 每天早上她都會跟我說你想吃什麼 因為你會託夢告訴她
為什麼我都夢不到你? 你是怕我太傷心嗎? 還是你真的很捨不得這個我們最愛的小寶貝?
告別式那天 好多人來看你 這表示你的人緣真的很好 因為你是個老好人
我哭了很多天 眼淚已乾 那天的我反而異常冷靜
我抬頭看了看女兒 她沒出聲卻早已哭的像個孩子 我想所有人應該都被這個不尋常的她嚇到了吧!
她真的很像你 ㄍ一ㄥ的可以 不到最後關頭 很難看到她真正的情緒
我很想抱抱她 像小時候哄她一樣 可是我突然決定讓她哭完 因為她真的憋的太久了 這個從小就愛哭的女兒 怎麼可以把自己的情緒壓抑到這個地步?
遺體火化的時候 她獨自站在一旁流淚 看著熊熊的火焰 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有多痛? 可不可以再承受?
我曾經對她說過:其實妳和哥哥都很不孝 一個突然就走了 一個拖到現在都沒結婚 你們的父親辛勞了這麼一輩子 你們卻讓他連個孫子都沒抱到
現在想想我對她太苛責了 她只是個女孩子 承受的已經夠多了
為了你放棄人人稱羨的空服工作 因為她覺得能陪你最後一段她才不會後悔也沒有遺憾 她有多麼愛你 你應該知道吧! 這真的不枉費你這麼疼她,把她捧在手心裡了
送你去忠烈祠和你的老戰友們同住 我想你是開心的
女兒說:把拔夢裡說那裡可以有老朋友談天.打麻將 要我們別掛心
我算了一下送行的車輛 1.2.3.4.5 一共五輛 開車的都是你的老同袍或兒女的好友 你都稱他們為小朋友
我終於懂 你前些天跟我說你要回家的意思了
我親愛的老公 我愛你 我們有一天會再相見的 你要記得等我 我還要做你的妻子 我還要牽你的手一起漫步 我還要再跟你生這麼棒的兩個兒女 我還要~~繼續愛你
PS.以上的對話是我母親和父親在現實生活中與心裡最後的深情對話,我試著用母親的口吻呈現,原來母親一直默默的注意著我的感受,心疼卻說不出口,在父親走後的第三年,我和母親才敢談起當時的情景,也許她覺得是時候該跟我好好談談關於生死和她的擔憂了,我們面對面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他們最後的對話和母親對我的心疼,我也很誠實的回答了她當時的每個疑問,能被這樣的父母愛著我覺得很幸福,談話的最後我跟母親說:我愛你們,這一路走來我不曾埋怨過,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心甘情願的,不要覺得對我有所虧欠,因為你們是我最愛最愛的家人,將來如果我有了另一半,我也會這麼對待他的家人的,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人子女應該做的,母親笑了,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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