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３　

　　曉萱不喜歡學校輔導教師的工作，她辭掉新莊國中的代課輔導老師後，在春天到來時找到了新工作，那是一家新成立的出版社，她擔任企劃編輯。

　　她的出版社剛成立，很忙碌，下班時間往往已經晚上八九點，而我跟往常一樣，每星期兩外宿和一點五日輪休，跟一般情侶比較，我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是已經比我跟惠美之間相處的時間多很多。

　　迷思，依然存在。我們的身體一直沒有辦法結合。

　　原因當然還是我。每當我們身體結合的那一剎那，我都會因為想到惠美而洩氣。

　　是心理因素吧，我依然無法將惠美的聲音鎖到心裡的最底層。也或許也可以這樣說：我無法從容地聽聞惠美在我心裡面走動的聲音，當惠美的聲音出現在我和曉萱之間時，我總是感到無比的驚慌。

　　『沒關係喔，我不介意。』曉萱總是笑笑地面對這件事。

　　「真的沒關係嗎？」我不好意思地說。

　　『反正我知道你正常，還有，現在這樣也很好啊。呵呵。』

　　「妳不介意就好。」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夠從容地面對惠美在我心裡的聲音？

　　解鈴還需繫玲人吧！我隱約感覺到，除非惠美親口告訴我為何消失離開，否則我有可能永遠無法面對。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希望不會是這樣……

　　但我真的很希望惠美親口告訴我：為何她要消失在我的生命之中。

　　其實每隔幾天我就會打電話問阿寶母親有關惠美出國後的消息，但是答案千篇一律：『她沒有寫信或打電話回來。』我工作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埋伏和守候，換言之也就是等待，養成我能夠從容面對等待的煎熬。我耐心地等待著，相信總有一天，惠美會告訴我消失離開的原因。

　　『你說過，大學時代你拿過學校的金筆獎，』有天，曉萱下班後看到我就說：『要不要來幫我們出版社寫本小說？』

　　「別鬧了。」我搖著手。「我哪有能力寫小說。」

　　『你說自己那時囊括了短篇、極短篇小說兩座首獎，』她不放棄遊說：『還用別人的名義順便拿下散文、新詩獎，幹嘛不試試看。』

　　「我們全校師生加起來不過才一千多人，那些獎意義不大啦。」

　　『哎喲，你試試看嗎？』她說：『試試看好嗎？』

　　在曉萱的堅持下，我開始小說創作。

　　我們討論後，覺得愛情是自有人類以來永遠最吸引人的話題，於是決定寫愛情小說。這也是曉萱為她們出版社企劃的新系列叢書主題。

　　「我可以拿自己當主角嗎？」我問。

　　『可以啊。』

　　「我的意思是要把自己的愛情故事寫在小說裡，」我看著曉萱：「所以我是男主角，妳和惠美是女主角喔。」

　　『ok啦，但是你要把我寫好一點喔。知道嗎？』

　　「噢。」我敷衍地回應曉萱。

　　說真的，既然這本小說設定的內容是親身經歷的事，我不會、也無法刻意把誰寫好一點，我只能據實陳述自己的心情，實話實說。

　　其實，我願意寫這部小說的真正原因不是曉萱的堅持，而是惠美和曉萱她們在我腦袋裡製造了太多的聲音，這些聲音彼此之間不停地衝突混淆，導致我無法分辨、聽清楚。我認為，透過文字整理，或許能幫助我分辨、聽清楚這些心情裡面的聲音。

　　◎

　　我跟曉萱同居即將滿三個月的前幾天。

　　『你這星期哪一天排到輪休？』她問。

　　「後天。」我算了算，「嘿，那天是假日耶。」

　　『你現在才知道那天是假日？』

　　「怎麼？妳早知道啦？」

　　『我問過你們組長，他告訴我的。』

　　曉萱跟分局的同事處得很好，同事們都喜歡她。她下班時偶爾會繞到分局看我和帶來宵夜。當然她會事先問過我同意才來，畢竟有時候組裡忙，她不宜過來。

　　她來時會順便把宵夜給我，利用我吃東西的時候說幾句話，然後就離開。只有在碰到我們組長時才會在組裡待久一點，那是因為組長老是纏著她說話不讓走。

　　對於這三個月的生活內容，我很歡喜，覺得跟她一起生活的感覺像頂級的巧克力，入口即化，甜而不膩，不時散在嘴中飄香。

　　『星期六晚上福華大飯店自助餐，慶祝我們同居滿三個月。』

　　「好啊，慶祝我們生活在一起滿三個月。」

　　『無聊，同居就同居，幹嘛老是說生活在一起？』

　　「呵呵。」

　　『對了，順便告訴你，我們出版社的第一本書上市了。』

　　「真的，很好啊，順便慶祝妳企劃的第一本書上市囉。」

　　是日。我們坐在福華飯店的中庭裡。

　　『基於慶祝，』曉萱面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蛋糕：『今天我解放自己的胃。』

　　「真是豪華啊。」我說。七種不同式樣的蛋糕擺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我懷疑，向來食量不大的她吃得完嗎？

　　『來，先乾杯，慶祝我們同居三個月成功。』曉萱接著說。

　　「嗯，乾杯。」我舉起杯子。

　　她手上是紅茶，我手中是柳橙汁。碰杯後，我們淺酌一口，然後開始吃東西。她很專心、很認真的地吃。我也很專心、很認真地吃。大飯店的自助餐很貴，我只挑最貴的食物做重點攻擊，吃了三份牛排和一大堆平常不容易吃到的昂貴食物。

　　『耶，我把它們都吃光了。』曉萱開心地說。

　　「沒想到妳能把蛋糕吃完，強。」平常食量小的她實在讓人意外。

　　『再一次慶祝我們同居成功。』她舉杯。

　　「cheer……」我說。

　　『你知道嗎？』她放下杯子，『我第一次跟人同居超過三個月。』

　　「是喔。」我也放下杯子。

　　『以前我很認真地想跟其他人過日子，但是那三個人不認真。』

　　「妳覺得我很認真？」

　　『嗯，你很認真。』

　　「是嗎？」我納悶，其實我沒有很多時間陪她。「我覺得自己對妳不夠好。」

　　『傻瓜，我說的認真，不是對我好。』她笑著說。

　　「不然是怎樣？」

　　『我所謂的認真，是指跟我同居的人要能夠認真地過生活。』

　　「我不懂？」

　　『這裡所謂的認真，是指工作認真、看待這個世界認真、面對事情的時候認真，總之不管做什麼事都要很認真。你知道嗎？認真的男人最帥，我最受不了男人認真的樣子。每次我看到你認真地思索事情、處理問題的時候，都很想……呵呵……都很想跟你愛愛喔。』

　　「是喔。」她的品味可真是與眾不同。我心想。

　　『對了，你的愛情小說寫得怎樣？』她問。

　　「進度：七十二個page，三萬多字。」

　　『一本小說要二百四十個page，十萬字，你這種速度要寫到什麼？』

　　「凡事起頭難，會越寫越快。」

　　『你最好快點，』她喝了一口紅茶。『我們的愛情系列十月份要推出，六月底前交稿才能趕上出版。』

　　不可能趕得上的，要是惠美沒有告訴我為何消失離開，這本書不會有結局。我心裡想著。喝了一口柳橙汁。然後又想：不是我愛追根究底，而是，我不希望愛情在劃上句點前，竟然是『……』這樣的符號。

※總希望愛情在劃上句點前，能夠有一個完整的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