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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咖啡店裡的女孩/張經宏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3.12.26　　天氣: 　心情:

〈三少四壯集 - 咖啡店裡的女孩〉

　　兩個女孩頗健談，從學姊撂男生堵在教室門口、阿公阿嬤半夜拿菜刀跑到溪邊、老家的防空洞鬧鬼，
　　她們其實有很多故事想講，很需要有人聽她們說話。

文/張經宏

晚上七點，電聯車抵達東北角的小小山城。夜色遮覆了遠近山巒，店家多已休息，黑狗沿街嗅聞騎樓下的燈影。
街外橋下的小瀑布水聲淙淙，溪邊一排房子暗去，只剩咖啡店的幾盞燈，馬路上透著濕亮的光。

店主人是個充滿傻勁的女子，原本她在台中市區經營安親班，教室擺置滿牆書籍、地板鋪榻榻米、設茶桌，
請來書法教師、部落頭目、音樂創作人來授課，甚至帶孩子爬了十天的雪山。這些讓時間變得緩慢的課程，
等在門外接送的家長不免要問：「剛才他學到甚麼？」對於希求孩子隔天小考多掙個五分十分的家長來說，
把教室弄成這樣，未免太過奢侈。撐了十多年，安親班終於收了起來。

朋友都說她傻，不過這個時代，許多聰明人的下場也不怎麼樣，便覺得傻也沒啥不好。
避開了熙攘街市的小店根本無利可圖，雅客來來去去，奧客不請自來。
濕冷的早晨拉開鐵門，沖一壺醒神的香氣供養門前溪水，
無人的下午倚著滿室寂寥，聽音樂圍繞終日不散的杯底餘香，守幾盞孤燈到夜裡，
鐵捲門緩緩沉降，一個轉身，雨中的旅人便靠近了。

這類開在靜僻鄉間的店彷若搖曳心靈水草的澤畔，失群的來客憑一窗溪流，凝望山腳緩緩靠站的火車身影，
各自啜飲日常動靜的幽微，且在彼此張望的瞬間明白：你和我有著相似的東西。
許多習於在咖啡店逗留的人，他們尋覓的或許是某些氛圍現身之後，藏於洞穴裡的奧義忽然光亮的瞬間。
在時而嘈雜時而靜默的空間裡。

咖啡店恰是創造這類空間的，不用擺出神佛香燭、毋須向身外神靈祝禱、拈香的市井小廟。

我在那店的二樓住了一夜，隔日兩個國中女生伏在桌前安靜抄寫。
主人說附近中學的老師偶爾來此，知道她開過安親班，便請託她每周擇一日，
讓兩個不愛學習的孩子來店裡，教她們灑掃或讀書寫字。
女孩於抄寫沒啥興趣，一開始對陌生人緊緊守著臉色，靜靜聽大人說話。

其中一個見我的水杯空了，提起茶壺過來注水，「你們看，她會緊張。」另一個笑她。
這一笑眉目開了，問我從哪裡來。兩個女孩頗健談，從學姊撂男生堵在教室門口、
阿公阿嬤半夜拿菜刀跑到溪邊、老家的防空洞鬧鬼，她們其實有很多故事想講，很需要有人聽她們說話。

聊著聊著，那倒茶的女孩說：「我來幫你泡茶。」走到吧檯後方，摸出罐子掂些茶葉置於玻璃杯底，
提來茶壺傾入杯中，側壓杯蓋讓滾水流出，重新注水。「這樣可以嗎？」

等待的那一兩分鐘，「我好想學泡茶喔。」另一個女孩看著杯裡緩緩舒展的茶葉，深深吐一口氣。

見她說得如此鮮鬆，我不免好奇：「怎麼想學泡茶？」從中午到現在，第一次聽她們說「好想學」。

「她泡茶的樣子好嫩秀，跟在學校都不一樣。」

被稱讚的女孩欺身作勢揍她，「討厭！」兩人又打鬧起來。

一直聊到她們揹起書包，我站出門外，「再見！」目送兩人輕快的腳步走遠。

●2013/12/26　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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