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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nz 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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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對決
作者: Prinz	日期: 2012.06.12　　天氣: 　心情:

烈日當空，萬里無雲，空曠的海邊矗立著一棟破爛樓房；彷彿已被世界拋棄，獨存於太陽下。
他躲在樓房裡面。
身上的襯衫已被汗濕透了，也不知道濕了幾回；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整件黏答答結滿了鹽晶，不但黏，還硬。他脫去襯衫，拿襯衫揩抹胸脯、臉面。
眼眉之間最是重要。身上再怎麼濕，眼睛總要保持乾燥，因為他必須持續注視著樓梯口，絕不能讓汗水模糊了視線。
這房子兩層樓，周圍沒有任何建築物，除了房屋左近一小片濃密樹林外，唯有一望無際的沙灘。
二樓的窗戶都用木板牢牢釘死，密不通風。這讓外頭的人無法從四面八方侵入，只剩室內樓梯是唯一的路徑。
他倚著大鐵桶，全身鬆弛，全神戒備。
凡是慣於戰鬥的人都知道，最好的備戰狀態是讓肉體保持輕鬆渙散的姿態，精神卻要高度集中。身體鬆弛才有彈性，才有爆發力；精神專注，反應才靈敏。
此刻的他，肉體極度疲憊，疲憊到瀕臨崩潰的地步，隨時可能像沱爛泥似的軟倒在地，所以他不能浪費任何一絲氣力。他保持最省力的姿態，氣若游絲，這狀態，類似苦行僧的打坐工夫，讓身體寂靜龜息；又像毒蛇緊盯獵物，等待爆發攻擊的一瞬。他的食指有如蝴蝶一般輕輕停在板機上，槍身倚在大腿上，槍已上膛。
遠處有海浪拍岸的聲響，近處有樹林裡鳥兒歌唱，還有他自己的微弱的呼吸聲，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聲音。但他知道敵人還在，不會走的。
他了解那個人，就像了解自己一樣的了解。那人一定也像他緊盯著樓梯口一般，緊盯這間屋子。那人不會放棄，他也不會放棄，他倆的命運已經交纏在一起，這輩子注定擺脫不了。
第四十天。
從他進這屋子，釘死二樓窗戶直到現在，沒有任何食物，只有大鐵桶裡的水可以喝。在正常情形下這水是不能喝的，因為桶壁上有厚厚的鐵鏽，水裡有無數的孑孓，水底還有綠色毛茸茸的不知道是霉還是水草的物體。這水喝起來又苦又腥，平常的他會說寧願渴死也不喝，但這會兒不喝就真的渴死了，沒有人可以四十天不喝水的。
他不但喝，還要多喝，在這炙熱的盛暑時節，水喝少了人會陷入意識不清的狀態。他可不能讓自己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等待隨時可能爆發的衝突。
四十天了。不知還要等待多久。敵人沒出現，他也出不去，因為那人就埋伏在四周，只要他一現身立刻就要挨子彈。
扔個甚麼東西出去試試？說不定那人已經走了。這種無聊念頭曾經閃過他的腦中，只是一閃即逝。他了解那個人，亂扔東西只會被他笑話。那人不開槍則已，只要開槍就一定有人中彈。
他們互相了解，所以那人也不會進屋，兩人就這麼僵持著。不過相較之下他的立場危險得多，因為他在內，敵人在外，只有被偷襲的份。原先打算待在一樓，萬一對方強行進攻還有二樓可退。然而一樓的窗戶太多，無法封住全部窗戶，只好退而求其次以二樓作為基地，建立一座無法偷襲的堡壘。
他不知道對方手邊有甚麼武器。說不定有炸彈可以輕易將整棟房子炸掉。但是那個人是不會這麼做的，這樣太簡單也太不優雅了。那人最大的願望是逼他投降，最好等到水喝完了，等到他陷入昏迷再進來綁架他，然後逼迫他。
他了解對方的想法，也了解自己的處境。或許這樣撐下去最後輸的是他，或許現在投降是比較聰明的做法，又或許一槍轟掉自己腦袋還能保全名聲。
然而他有他的堅持，投降或自殺在他眼中都是低能而且偷懶的行為。況且他一向相信自己有好運氣，寧願拼到底看看結局究竟如何，輸了就算了。
他又渴了，大量流汗必須補充大量水分，就在他正要伸手汲水的時候，猛然聽見樓下細微的腳步聲。他全身凝住，把呼吸的節奏降到最慢，眼睛瞇成一線緊盯住樓梯口，靜待目標出現。
海風長期吹拂在水泥地板上積了一層沙子，那腳步聲擠壓著海沙，一步步，雖然細微卻愈來愈清楚。他凝神靜聽，直到緩緩移動的腳步聲不帶著沙子，他知道來人已經踏上了樓梯，即將現身。
該來的終於來了。等待了四十天，結果可能在一秒內結束。即使一輩子都是輸家，在這一秒，他必須當贏家。
腳步聲停了，停在樓梯口邊緣，沒人現身。對方似乎也明白關鍵時刻即將來臨，正屏息以待，準備給予致命一擊。
已經等了四十天。早已習慣等待，此刻的他沒有那種時間變得緩慢的幻覺，一秒就是一秒，一分鐘就是一分鐘，貨真價實的等待。大約僵持了五分鐘，突然的，沒有任何徵兆的，一道人影出現；同一時間，槍聲響了。
火花從槍管猛烈噴出，子彈直接撞擊上樓的人。只一瞬間，那人沒來得及開槍半邊腦袋就被轟掉，整個人從樓梯滾落。他立刻衝向樓梯口打算再補幾槍，接著，他知道自己輸了。
樓梯下的盡頭有兩個人，一個躺在地上腦殼不停噴血，另一個舉槍瞄準了他。
那人依舊風采飛揚，神色悠閒，柔美的長髮撥在耳後，含笑的嘴角散發著瀟灑迷人的氣質，深遂而銳利的雙眼透露著冷靜與殘酷。
如果堅強與殘酷是一體兩面，那麼這人就是世上最堅強的人了。
他讓手槍悄悄滑落地面，頹然靠在牆上。這時再做多餘的反抗只會顯得無聊，他就算死也不願讓那人嘲笑。
那人左手持槍，右手拎著一塑膠袋，笑說：「吃點東西吧！再不吃，不用我開槍你自己就得餓死。」
他不知道袋子裡有甚麼，也沒興趣，雖然肚子咕嚕咕嚕的響，但心中滿佈失敗的烏雲讓他毫無食慾。
「才蒸熟的肉包子，看上去挺好吃的。我的手下專程送來───就是死在樓下那個。我曾經下令誰都不許過來，他偏偏來給我送吃的，活該送死。也是個巧，他不來送死我還得煩惱這事兒該怎麼了結呢！總不能真讓你餓死唄。」那人說。
「囉唆。給我個痛快。」他瞪視著，不甘示弱。
「你別這樣，我從來就不想殺你。這四十天你沒吃，我也沒吃；你沒洗澡，我也沒洗澡。你還有一桶水喝，我連水都沒有，你看，我的嘴唇已經裂成這樣了。」那人向前一步，朝他嘟著嘴。他瞥過頭不看。那人的眼神已無殺氣，變得溫和柔情，充滿憐恤之意：
「何苦呢？看你憔悴成這樣，簡直是拿命來拼了。你對他盡忠盡孝，他一句話就讓你赴湯蹈火，為了他，你甚至來殺我。天哪！你知道他派出多少殺手？沒有一個能活，我的本事他比誰都清楚。他討厭誰就派誰過來，我一次也沒叫他失望，全都殺掉。」
「顯然他是讓你來送死的。他討厭你，直到如今，他也沒公開承認你是他兒子。你想想嘛，平日裡你想見他一面也難，這次他卻親自召見，還擺出父親的慈愛嘴臉，肉麻兮兮的說甚麼他就快死了，一定要你殺我。這種父親還認他幹甚麼？不如跟我在一起吧！以後我有的你都有，我的天下就是你的天下。老頭子還能得意多久呢？」
「你如果有遠見，就知道未來是屬於我的。老頭子如今也只能苟延殘喘，搞些小動作拖延時間。等著瞧唄，不用多久我就要把他從寶座上拉下來。與其一輩子被他踩在腳底下糟蹋，不如過來幫我，你我平起平坐共享這個花花世界，不挺好的嗎？」
他勉強舉起手，阻止那人繼續說話。
「閉嘴！妳這個叛徒，我絕不會和妳同流合污的。我聽命行事，只因為我是他兒子，他是我老子，他有吩咐我就赴湯蹈火，他要我殺誰我就殺誰。父親對我如何我清楚的很，妳不必來挑撥，這招不會有用的。反正今天我只有死，其他的不用癡心妄想。」
他神色自若，十分平靜，似乎這樣死去也算一種幸福。他斷然地說：「快動手。妳要是不殺我，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收拾妳的。」
「好個父慈子孝！你怎麼不想想，他要是愛你，把你當兒子，為甚麼不派人來救你？四十天了，他難道不知道咱們僵持在這裡嗎？難道不知道你性命垂危嗎？我躲在林子裡告訴自己，只要有人來救你，我就走。可惜沒有，哈哈！一個也沒有，整整四十天。你說說看啊！你敢說他把你當兒子？」
「父親做事不是妳能預料的。」
「的確，我預料不到他，所以當年敗在他手裡。但我只輸一次，不會再輸了。你如果堅持站在他那邊，注定是輸家，輸到底，輸一輩子都不能翻身。」
「聽好！我不殺你，回去告訴那老鬼，不許再派你來殺我，否則下一次我絕不留情，到時候大家都要傷心難過。」
那人拾起地上的手槍，放下包子。走了兩步又回頭說：
「我知道勸不了你，只希望有一天你能認清他的真面目，同時找回真正的自己。也希望你心裡偶爾可以想起姊姊………」
那人依依不捨地下樓了，他始終沒有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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