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從前，有個農夫名叫田愁，住在彰化縣溪州鄉某個小農村。他擁有很小很小一塊菜園，只種小白菜。

田愁不是一個勤勞的人，每天只喜歡唱歌彈琴，或者找幾個鄰居聚在一起小酌談天，悠哉遊哉過日子。他的菜園雖然不至於荒廢，但產量極少，只夠賣給村子裡的人。

有一天，田愁家裡來了一位客人，名叫文歡。文歡是個少尉，隨著部隊演習來到彰化。他在演習中被指派了偵察任務，要在溪州附近各處進行田野調查，記錄各處交通、地形、和風俗民情。

這天，文歡頂著太陽走了五公里路，沿途連一棵遮蔭的樹都沒有，好不容易才見到一間民宅，他立刻上門拜託屋主讓他歇歇腿、喝口水。

屋裡只有田愁一個人住。

田愁的家平時沒有客人，所以他很開心，熱情地招待文歡。他請文歡喝自製的冬瓜茶，還請他抽菸。夏天傍晚悶熱，他特地將電風扇從儲藏室拿出來用。

田愁滔滔不絕高談闊論，文歡只覺得沒意思，休息夠了打算離去。田愁這時卻開始煮飯。

「鄉下人晚餐吃得早，都是些小菜不成敬意。」田愁說。

餐桌上只有兩碗飯，一碟小魚乾，一碟小白菜。

文歡勉強吃了幾口，突然大驚失色。他高呼：「這………這白菜！這白菜………」文歡的筷子都顫抖了。

「這是在下自己種的小白菜，還合文兄的胃口嗎？」

「這小白菜………實在太好吃了！我活到今日第一次吃到這麼好的小白菜！田兄，你有這樣的絕技，不應該埋沒在窮鄉僻壤呀！」

「文兄抬舉了。其實這也沒甚麼，在下只是對小白菜有點興趣，多花些心思研究罷了。平常自己吃，或者賣給附近鄰居。承蒙大家看得起還能夠靠賣菜餬口。」

「怎麼可以這樣！太過份了！」

文歡放下筷子，正色道：「田兄你有所不知，其實我不只是個軍官那麼簡單。我家經營全國最大的農產運銷公司，我就是公司的少東。從小我吃遍了各種鮮蔬果菜，對於蔬菜的優劣精粗、色樣品種、甚至產地的水源氣候土壤日照諸般要素都有深入研究，辨識力非同小可！父親送我到軍隊是希望磨練我的心性體魄好繼承家業，再過一年我就要退伍回到自家公司擔任總經理。我可以負責的說，田兄種的小白菜絕對是世界第一！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更好吃的菜了！我發誓一定要將這小白菜推廣全國，不，要推廣到全世界！」

文歡雄心萬丈，激動不已。

「感謝文兄的賞識。可惜我這小白菜產量太少，別說推銷全國了，連在村子裡賣都經常供不應求。」田愁聳聳肩無奈地說。

「那是因為田兄的地太小。我家公司在新竹、嘉義、台中、台南各地，都有幾千畝農地，其他地方也有許多。我們可以成立訓練所與農耕隊，請田兄擔任總指揮，帶領這支小白菜大軍！要種多少就種多少。不單種植，在行銷方面公司將動用一切資源大力推銷，不但讓全國五千多家超市同時上市，還要運用國際媒體的力量打造台灣小白菜的全新形象，建立創世紀的蔬菜新概念。到時田兄就是小白菜之神！小白菜之光！前往全國各地甚至全世界巡迴演講，現身說法，受萬眾崇拜！」

「聽起來好像很累。」田愁看起來興趣不大的樣子。

「累，但是值得。難道你不希望在歷史留名嗎？你不希望得到更多人讚賞嗎？這麼好的小白菜，你忍心就讓她這樣埋沒了嗎？」

「我當然希望更多人吃到我種的小白菜。可是照你說的，那不只是『種菜』而已了，還有很多種菜以外的事。那些事，我既不懂也沒興趣。」

「沒關係，那些事我幫你做，你只要專心種菜就好了。」

「可是我連種菜都不專心，我喜歡的事還很多。去年我去宜蘭旅行三個月，回家一看，菜園都廢了。我心想廢了就廢了，反正餓不死。今年春天，村頭的柴嬸提到很久沒吃小白菜了，問我甚麼時候種菜。我自己也想吃，於是就把菜園整理一番，因此現在才有菜吃。不過就算在家，我日常還要寫作、閱讀、作畫、彈琴、唱歌、養魚、賞鳥、泡茶、紡織…………照顧菜園的事也只能抽空了。你看，像我這樣愛種不種，做一天休三天，怎能成就文兄說的那種大事業？不行的啦！」

「唉…………………」文歡搖搖頭，很快地將碟子裡的小白菜吃光光就告辭了。

田愁送到門口，依依不捨地說：「文兄，有空要常來喔！」

文歡再也沒來。

田愁經常在黃昏時分坐在門口，盼望著有客人來，可是誰也沒來。

田愁有時候想起文歡，也覺得如果能把小白菜賣到全世界未嘗不是一件樂事，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寂寞。

然而他就是懶，懶得使勁去專心做一件事，總是放不開這個撇不下那個。他終究只能在這一小塊菜園子裡，一個人默默地種菜，賣給幾個人吃。

這天傍晚，田愁獨坐餐桌前，挾起一筷子小白菜送進口中。那滋味清爽甘甜，細緻中帶著些許原野鄉情，恬淡中顯出脫俗高雅，那滋味教人充滿平靜喜悅有如聖靈降生一般，沐浴在幸福美滿的感動。

這麼好的小白菜，誰知道呢？世界那麼大，誰會偶然闖進這小農村，偶然認識了我，又偶然嚐到我的菜？

他漸漸懷疑文歡從不曾來過，世上根本沒有文歡這個人，只是他的寂寞幻想罷了。

田愁隨便幾口吃完飯，決定以後不種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