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柏林圍牆高築時，牆裡牆外還都有不同的一致對付目標，但是圍牆一旦倒下，雙方都失去了鬥志和理想。而轉眼十年已屆，圍牆拆除後帶來的卻是空虛，在失去敵人之後，在「神聖」的圍牆拆除之後，統一的德國彷彿仍然找不到凝聚和方向。當年圍牆倒塌掀起東西德最高民族激情，但激情過後，德國人十年來，一直處於沮喪與無能為力的漫長過渡期。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九日夜晚，當幾個東德人首度通過布蘭登堡門附近的保恩─何馬關口時，幾乎沒有人敢相信，東德警衛竟然未加以阻擾。隨後，成千上萬的人站上柏林圍牆，德意志民族隨及歡聲鼓舞邁向統一之路，全世界都為之屏息與動容，德國人的命運再度重新改寫，那是一個無與倫比的時刻，正如當時的總理柯爾的名言： 今天的德國人是全世界最快樂的民族。

經濟衰退 統一代價高昂

那是瘋狂的一夜，但那句名言的效應只維持了幾天。當時連德國總理柯爾都無法估計統一自由的代價，當夜，他與美國前總統布希通電話，他在電話上說，「我已來到柏林，這裡像開派對」，布希告訴他，「我真佩服你，在此歷史時刻能如平凡人。」柯爾回說：「沒什麼，聖誕節我會寄香腸給芭芭拉。」

究竟是英雄造時勢，抑或是時勢造英雄，至今仍無法定案，但是確定的是，在今天，攀高的失業率和衰退的經濟使愈來愈多德國人感到統一代價過於高昂。這也說明去年柯爾競選連任失利，畢竟他是德國統一功過第一人。

統一後，德西地區民眾逐漸發現，統一稅不但沒完沒了，而且還有可能增加，未來退休金也將大幅縮水。德東區地區民眾則明白，不但不能同薪同酬，原有的國營事業私有化後，該區的失業人口只升不降。

德東 面臨身分認同危機

德國是近代史上一個奇特的現象，二次戰後其民族已逐漸失去國家認同感，但在德國統一後，德東民眾必須再一次面對身分認同的危機，社會心理學家紛紛稱此現象為「生存的恐懼」。他們認為，前德東民眾失去原有身分認同，至今仍被視為「二等公民」，不但在語言上用字遣詞特別是在俚語使用上遭德西民眾嘲笑，連德東地區的德語口音也普遍被認為「不雅」，前東德文化不祇遭到抹殺甚至已被消音，前德東民眾在短期內，必須轉變其原有生活習慣與社會制度，其困難超乎一般想像。

政府 缺少德東人的聲音

今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德國作家葛拉斯在德國統一時便再三為文，強調其反對當時德國政府統一的立場，理由便在於兩德統一的方式，使東德的國格遭受屈辱和貶抑，東德人民的尊嚴也被剝奪。最明顯的例子是以西德政客為首的德國政府中，竟然沒有東德從政人士的發言權，大多數東德從政人士皆被視為「失敗的共產黨黨徒」或「前東德秘密警察及走狗」。

圍牆 二成五民眾盼重砌

十年來，「重建德東」的口號一喊再喊，政客動輒呼籲「東邊的」應如何，「西邊的」又應如何； 十年後，德國人才明白，德國人不該再分德東德西，應該重建的並不是德東，而是整個德國，而是統一後的德國民族心靈。

這個發現不能不說有些太遲：根據德國民調機構FORSA十月的民意調查，在德西地區（前西德）有四分之一的人希望重新砌建東西圍牆，在德東地區（前東德）則有14％的民眾後悔當初拆掉圍牆。圍牆拆除的十年後，德國境內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口仍然認為，圍牆其實仍然存在，兩德之間仍然陌生。總之，五個德國人中便有一個希望柏林圍牆能重新砌建。

社會主義 德東人再擁抱

柏林圍牆倒下十年後，最令人費解之處也在此。十年前，前德東民眾瘋狂在街上吶喊「我們不需要社會主義」，十年後，社會主義不但並未隨圍牆的拆除一併離去，反而更為有力地重新再起。過去要求脫離社會主義的人，今天卻更靠近了社會主義。前東德主會統一黨化身而成的民社黨，目前集合了不少來自德東地區的文化菁英。按照德國週報的一項統計，德東地區有59％的人認為該黨應加入內閣，在德西地區持有同樣看法的人也高達24％。

原因很簡單，自由已被遺忘，社會正義卻未建立。柏林圍牆倒塌十年後的德國政府愈發顯露無能的疲憊。十年前，德國民眾共同為柏林圍牆倒塌慶祝社會平等，但十年後，德國民眾得到統一的教訓，德國社會仍然不平等。對德東地區的民眾而言，民社黨雖換湯不換藥，但卻還是他們的身分認同，也是唯一身分認同。

家園重建 德國首要任務

德國在野黨基民黨黨主席蕭伯樂為柏林圍牆倒塌十周年發表感言，他也認為德國人民不夠尊重過去德東的文化資產，「圍牆倒下之前，東德那邊並非一無所有」。平常略顯刻薄的黨主席這次說得好，廿世紀最重要的人類經驗之一便是建立家園，而在廿一世紀來臨前，德國人民最急需的心靈任務便是家園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