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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气㊣洨萍⊙.⊙ 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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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水俏丫頭 《前一篇 回她的日記本 後一篇》 紅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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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繞指柔
作者: ─═★傻气㊣洨萍⊙.⊙ 日期: 2006.06.12  天氣:  心情:

都是這塊勞什子“風玉”啦,害她碰上個這個蠻子!
爹娘在臨終前對她千交代萬叮囑,
要她找到雲玉的主人,跟隨他一生一世
她謹遵雙親的遺言,結果就是被這個蠻子困得死死死!
從踏入他的宅子起,她就失去了人身自由
睜開眼時只能看著他,閉上眼睛時,也只能夢著他
他甚至還指名要她“陪睡”,而她連拒絕他的權利都沒有!
他說,他的半顆心遺落在她身上,還說是她先“勾引”他的
其實,她才是被勾引的那一方,只要他一個微笑、一個眼神,
便能攪亂她心頭的一池春水,令她深深地為他傾覆,為他沉迷……








【第一章】


東方漸白,晨霧冉冉浮升,在光影的折射下,植滿綠映柳的湖畔被朝陽襯托出四處
煙水朦朧的景況。
一顆顆晶瑩的露珠,夾帶著幽微的香氣和夜晚的余涼,順著滑溜粉嫩的花瓣滾動,
緩緩地滑向花瓣下方準備盛承它的瓷瓶。在瓷瓶中,自各式各樣花朵上采擷來的露水,
零星索落的各種香氣,漸漸混淆成一種難以分辨的芳香。
燦爛的初陽穿透迎風的柳枝,映照著正在湖畔采集晨露的風指柔,璀璨奪目的光芒
直射向她的面容,令她抬起皓腕,試圖遮擋眼前刺目的陽光。
在陽光之外,指柔看見了被晨曦熏染上一層酡紅色澤的山間,近處的湖面上,瑩瑩
透亮的波光映盛著朝陽的點點光芒,東風襲來,吹散了一池的綺麗。被美景所惑的她有
些怔然,索性停止了采集晨露的舉動,捧著瓷瓶倚坐在湖畔的垂柳,定眼細看眼前的風
光。
算算日子,她離開京城來至山間探視犯病的姑母也有一陣子了,但她始終無法偷空
欣賞這片山頭春日的風景,日日都在病榻前服侍湯藥,或是敘說些家中事給姑母解悶。
若不是今天突然起了興致,想集盛春露來制造姑母入夏時飲用的露酒,她一直都不知道,
原來這裡的清晨竟是如此地美,山林草木間,格外有一種清寂和平靜的韻致。
望著波光瀲灩的湖水,她不禁輕輕歎息。如果能在這裡長久的生活,不知該有多好?
如果此時,也能有個人陪她賞景就好了。
京城裡的雙親,雖然知道她己至十八芳華,卻不急著為她尋找良緣婚配,反似在等
待著什麼,等過了一年又一年,就這樣一直把她的姻緣擱置下來。其實能不能配個好姻
緣她也不強求,她只是希望在驚寐時,能夠有個人在她的身邊款款安慰,她只希望有個
能夠倚靠的胸懷。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念頭了,也許是因為好風好景卻沒有共賞之人的關係,所以
她才又想起來。
望著湖面上閃爍的波光,她忍不住趁著此刻四下無人,除去鞋襪采足輕點清涼的水
面,在水麵點起陣陣波紋漣漪,看它一圈一圈地蕩漾。她漫不經心地掏出手絹輕拭懷裡
沾著晨露的瓶身,和暖的東風掠過髮際撲上她的面頰,令她昏昏欲睡地開上雙眼小憩。
朝陽漸往天際爬升,靜謐的湖面上泛起一道輕微的聲響,讓渴睡的指柔迷迷糊糊地
醒來,睜開雙眼尋找那道聲音的來源。
映入她眼瞳的,是一雙墨黑如夜的眸子。一個赤裸著上身的男子,正站在湖裡定定
地凝望著她。
有一刻,指柔怔愕得忘了呼吸,目光不自覺地被那雙黑黝的眸子擄獲。那雙未曾相
識的眸子,帶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心安,緩緩地平撫了她激跳的心,帶來了陣陣強烈吸
引的感覺。
她的眼眸跟隨著他身上滴落的水珠移動,看著水珠順著他的發,滴落至他肌肉賁起
的臂膀上、滴落在他微微揚起的嘴角、滴落在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清晨時分就來到這座湖潛水取鑄劍用鐵石的雲掠空,萬萬料想不到在他浮上水面時,
竟會看到一張美麗的睡容。也許是因為光線的關係,朝陽將在樹下安睡的她映照得柔和
朦朧,似是脫塵而出的仙子。夢中的她笑靨輕淺,令他不經意的一瞥後,便再難移開目
光。
她的表情有點訝異和好奇,但沒有一個姑娘家該有的驚慌,只用那雙被陽光照射得
看不清的眼眸一徑地怔看著他。
雲掠空對她的注視感到非常不自在,但是一種強烈吸引的感覺又讓他無法動彈,無
法不去看眼前的女子。看她似乎沒有停止發怔的打算,於是耶朝她眨眨眼,將目光自她
的面容往下移,直落至她那一雙玉雕似的蓮足上,視線再三流連其上。
被眼前男子吸引去全副心神的指柔,在他曖昧的眼神提示下,才發覺自己那一雙被
看去的腳。
兩朵紅雲倏地撲上她的面頰,她慌忙伏身撿拾被扔在一旁的繡鞋,卻不慎掉了懷中
裝有辛苦采擷露水的瓷瓶,圓潤的瓶子在掉出她的懷中後,便順著湖岸的青草,一路滾
向湖岸。
指柔在瓷瓶落水之前及時截住它,正當她低首檢視瓶中的露水有無傾漏時,她貼身
收藏的手絹卻自袖中掉出,無聲地飄落在湖面上。
她彎身在湖岸旁,無論怎麼伸長了手臂也構不到手絹,同時也不知拿那深沉的湖水
如何是好。由於她不諳水性不敢擅自下水撈取,所以只能眼看著手絹順著水波愈飄愈遠;
當她目送著手絹遠去時,才發現湖面上的男子不知何時已失去了蹤影。
她不解地看著毫無波瀾的平靜湖面,難道剛才只是她的錯覺?這裡根本就沒有別人
存在?是她睡胡塗了?
她用力眨眨眼,並伸出兩手拍著面頰想讓自己清醒些,卻有一只帶著水珠的大掌突
然握住她的皓腕,阻止她繼續拍打那花瓣般的臉龐。腕間冰冷的觸感令她瞬時驚醒,深
吸了口氣,她睜大雙眸愣看那個像鬼魅似浮現在她面前的男子。
在與她拉近了距離後,雲掠空清楚地感覺到她紛亂的氣息吹拂在他的臉龐上。握著
她纖細的手腕,他緩緩地將她拉向自己,仔細地看著她那雙他一直看不清的眼眸。
他不疾不徐地打量她勻淨美麗的姿容,她那粉嫩柔細的芳頰似乎在邀請他,他忍不
住伸指輕觸,感覺指尖下那份滑膩柔皙的觸感。
震懾於他過近的接觸,指柔無法反應地盯著他,感覺冰冷的指尖滑過她的臉頰,來
回畫過她的眼眉,最終停留在她的唇瓣上不動。
他的指尖像一塊未融化的冰,她微蹙著眉,覺得唇瓣彷彿就要被他的指尖冰凍,沁
涼入心脾的冷意泛滿了全身。她終於能確定,眼前的男子不是她的錯覺,因為他的嘴角
竟帶著品嚐似的笑意,興味盎然地瞅著她。
也許是他的笑意使人心慌,又或許是他的眼神太過於佻達,一種異樣的情緒蒸騰著
她,令她一時思潮亂湧。她想掙開他箝制的大掌脫離這曖昧的氛圍,他卻緩緩地自身後
拿出一樣東西,拎至她的面前制止她的纛動。
指柔訝然地看著他手中的繡帕,再看向一旁的湖面,才知那方她不慎掉落的手絹,
竟不知在何時已被他拾起。
她伸出手想向他索回,他卻用別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她一會兒,鬆開緊握著她的大掌,
身子輕輕巧巧地向後退開游回溯裡,順帶扣留了她的手絹。
指柔的一顆心都被這個舉止古怪的男人弄胡塗了,想開口問他時,遠處卻傳來一陣
熟悉的呼喊。
“小姐!”
她回過頭,在湖岸的遠處看到姑母家的女婢正向她這邊走來,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出
門多時了。她撩起裙擺站起身,有些猶豫地回頭再看一次那個拿走她手絹的男子,而他
只是又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她,令她一時之間迷失在他灼灼的眼眸裡,不知該不
該走。
“小姐,老爺有急事要你即刻返京!”
女婢的聲音再次穿過怔然抵達她的腦海,她漫不經心地回頭出聲響應,再轉過身來
時,湖面上已失了那名男子的蹤影。
“人呢?”指柔大惑不解地盯著平靜得像面鏡子的湖面。
“小姐……”費力穿過大片種植在湖畔的柳樹後,尋人的女僕氣喘吁吁地找到天未
亮就出門的小姐。
“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人?”指柔兩眼停駐在湖面上,不停尋找那個似假又似真
的男子。
“這裡有別人?”荒山野嶺的,大清早會有人出現?
指柔伸手向著前方,“對,就在湖裡。”
“我只看到你一個人站在這裡,湖裡頭哪有你說的什麼人?”
“難道……真是我的錯覺?”指柔望著湖水喃喃自問,但唇上那曾經有過的冰冷觸
感,卻又讓她覺得這一切再真實不過。
女僕拉著她的手催促,“小姐,回去吧,老爺派來接你的人正在等你,你的姑母也
等著和你一塊兒回京。”
“好……”指柔點點頭,再三審視平靜的湖面,才帶著滿腹的遺憾挪動腳步。
在她倆漸行漸遠後,光影瀲灩的湖面上,輕輕泛起了一道水波擾散了一湖的平靜。
聆聽著她們細細的交談聲,浮在水面上的雲掠空靜看著那抹遠去的窈窕姿影,再度
握緊了手上那方猶帶著香氣的手絹。
 
         ★        ★        ★
 
“急著找你回來,是想告訴你一件攸關咱們風家的大事。”
風盡臣捻著雪白的長鬚,與風家其它的長輩們坐在廳堂之上,神色凝重地看著獨生
女。
十萬火急被召回京的指柔,連身上的行李都還未放下,就被家僕領來大廳。
她疑惑地看著廳裡坐滿了風家難得齊聚的長輩們,他們有的是住得遠的宗親長老,
有的是血緣遠得沒見過幾次面的親戚,但她總覺得他們的表情似乎都有著說不出的陰郁,
而廳堂裡的氣氛地出奇的沉重。
“爹要告訴你一個故事,你要聽仔細。”風盡臣朝女兒招手示意她上前。
“好。”指柔暫且攔下滿腹的疑惑,全神貫注的聆聽。
“五百年前,孔明的弟子薑維在兵敗之前,將孔明獨傲天下的八陣圖兵法詳細地雕
刻在一塊八卦玉之上保留了下來,並且將八卦玉分割成八塊分散埋藏,其中四塊玉由姜
維手下段、雲、宮、封四大猛將的後代保管,另四塊玉則不知所蹤。”
指柔秀眉微蹙,八陣圖?爹急急把她找回來就是要告訴她這個她從未聽聞過的東西?
一名長老接著對她細細詳述,“用來雕刻八陣圖的八卦玉,乃是女媧補天時遺留的
一塊彩石。據說女媧石每五百年便會重聚一次,八卦玉也將在被分割後的五百年重聚,
到時,失傳了五百年的八陣圖也會重見天日。”
“八陣圖有什麼用處?”
“孔明曾說過:八陣既成,自今行師,應不覆敗矣。”風盡臣垂首長歎,“若是得
到了八陣圖,在朝為官者,想要飛黃騰達或永保政權皆易如反掌;江湖草寇者,想要興
兵造反自立為玉並非難事。而現在朝中的司馬相國也積極地在尋找八卦玉,不少人都想
將八卦玉搜集齊全了好獻給司馬相國換取大筆賞金。”
“八卦玉與我們風家有關嗎?”指柔有些明白八卦玉的重要性了,但她不瞭解每個
長輩如此憂心的表情是為何而來。
“有。”風盡臣自懷裡掏出一塊色澤溫潤的玉交至她的手中,“這是八卦玉其中的
一塊,它的名字叫風。”
溫暖的觸感在她的手心裡泛開了來,她低首看著那塊靈巧美麗的玉石,感覺一股暖
流沁人她的心脾,令她覺得有如東風拂面般的舒適自在,一種熟悉的感動綿綿密密地填
滿她的胸懷,卻也引出一種空虛感,彷彿在提醒她必須補平那份悵然所失的落空。細小
精緻的文字順著美玉的紋路刻就,她以指尖輕觸兩邊被切割的缺口,想象著它在未被分
割前的模樣。
“風?”她喃聲輕喚,微笑地看它在光影下反射著流動的色彩。
風盡臣對女兒喃喃叮囑,“咱們風家已經保管了這塊玉五百年,現在我將它傳給你,
往後它就交由你來保管,你要好好收著。”
“我要保管它到什麼時候?”
“這個你別問。”指柔的母親沈婉愛憐地拍著她的手,“你只要知道,有人會帶你
去尋找擁有雲這塊玉的人,找到他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一生一世都不要離開他。”
“雲玉的主人?”指柔聽得一頭霧水,“娘,我不明白……”
“你之所以遲遲沒有婚配,就是因為這塊玉。”沈婉指著風玉告訴女兒,“這塊玉
上頭有著你的姻緣、人生,它會帶你找到你的歸宿。”
指柔忍不住仔細端詳手中的玉石,這一塊溫潤美麗的玉,會帶領她找到她的歸宿?
當指柔還在研究手中的玉時,一名在外頭看守莊園的武師臉色蒼白地沖入廳內,整
個廳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風盡臣不動聲色地走至一旁招來那名武師,並以眼神示意
所有的長老一起過來議商。
“司馬相國的兵馬已經聚集在莊外了,他們不知從哪聽了消息,知道風玉在我們莊
內。”探得消息的武師壓低了嗓音向他們報訊。
已經有心理準備的風盡臣歎了口氣,“是由誰領兵帶隊的?”
“司馬相國的四大侍郎,雷大人。”
聽到這個名諱,所有人均刷白了臉。
“劊子手雷霆?”風盡臣萬萬想不到司馬相國會派手下第一猛將來圍剿,同時也有
了將被滅莊的預感。
武師頻擦著冷汗,“雷大人還帶了麾下的神弓隊來,看樣子他們可能是想強行進莊
搜玉。”
“司馬相國既然會派雷霆來,代表他得到風玉後一定會斬草除根不留活口,我們絕
不能讓指柔留在這兒。”一名風氏的長老握緊了拳,眼眸炯炯地望著其它的人。
風盡臣忙不迭地催促武師,“快派出所有武師去莊外攔著,短時間內千萬則讓他們
進莊,我們必須爭取時間讓小姐全身而退。”
“是。”武師聽了後又忙奔出廳外。
“小六。”交代完武師後,風盡臣又叫來一名小廝在他耳邊喃聲低語。
渾然不知即將大難臨頭的指柔,鐘愛地把玩著手中的玉石,發覺在玉石的另外一面
上,除了刻滿令人看不清楚的文字外,另有兩排細小但明顯的字。
“欲尋八卦玉,必先覓風雲?”她輕聲念出,不解地轉頭詢問沈婉,“娘,這句話
是什麼意思?”
沈婉將她攬進懷裡,心酸地看著她,“現在朝野內外都急著尋找八卦玉,只要找到
你身上這塊風玉就不難找到雲玉,一旦找齊了這兩塊玉之後,要找其它六塊玉也就簡單
多了。因此再過不久,可能就會有許多對八陣圖有意的野心人士,會來這裡找你身上的
風玉。”
已經為女兒安排好後路的風盡臣突然打斷她們的談話,將女兒推至一旁的側門。
“指柔,你快走,走得愈遠愈好。”風盡臣接過下人整理好的行李,憂心如焚的交
給她。
指柔盯著父親蒼白的面孔,“我為什麼要走?”她才剛剛返家而已,怎麼又要她離
開?
“風家有難,你必須避一避。”風盡臣也不解釋太多,一徑地推她往外走。
“你們呢?你們不跟我一塊兒走?”見沒有一個人跟來,指柔猛地扯住腳步轉身捉
緊父親的手。
風盡臣正要回答她的話時,一名武師幾乎是撲滾進大廳,匍匐顫抖地跪在他們的面
前。
“老爺,武師們攔不住神弓隊,雷大人領兵入莊了!”
原本還以為他們能爭取一點時間的風盡臣一怔,“這麼快?”
“神弓隊?”聽見這三個字,指柔的額間不禁沁出冷汗,“這是怎麼回事?”為什
麼那個專門解決朝中之人的殺人隊伍會來這裡?
隨著外頭愈來愈多的人聲與兵戎相交的嘈雜聲,屋裡的人紛紛拿起了刀刃,讓指柔
愈是心驚膽跳,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也自廳外遠遠地傳來。
“雷大人到底帶了多少人來?”沈婉在一室混亂嘈雜中冷靜地問那名武師。
“兵馬……兩千人。”
“兩千?!”沈婉震鷲地掩著唇,“我們根本就無力抵抗……”
武師看向指柔手中的風玉,“雷大人要我們交出風玉,不交的話,恐怕他們會……”
“娘,不如我將這塊玉──”指柔才想將風玉交給那名武師時,沈婉迅即截走了它。
沈婉將風玉珮掛在女兒的頸間,並用衣裳將它蓋住。“這塊玉絕不能交給司馬相國,
你要牢牢的收著。”
“可是……”難道要為了一塊玉而賠上風家所有人的性命?
眼見情勢已刻不容綾,風盡臣咬咬牙,一把捉住等待在一旁的小廝,“小六,交代
你的話都記清楚了嗎?”
“記清楚了。”
風盡臣將指柔推進他的懷裡,“帶著小姐由後出小徑離開,我們會為你斷後。”
“爹?”指柔惶恐地捉緊他的手。
風盡臣卻不理會她,轉首對所有人大喊,“集合在內所有人守著前院和中堂,就算
是拚死一搏,也務必要護著小姐先走!”
“不……”指柔瞬間明白他們要她離開的用意了,一種前所未有、令人恐懼的戰栗
感猛地攫住她。
“不要怕。”沈婉低聲安慰女兒,“我們風家就算全數盡滅,也一定要保全你。”
指柔拚命搖頭,緊拉著沈婉的衣衫不放手,“要走大家一起走,我要和你們在一
起!”
“你是我們風家的命脈,身上又有著風玉,你絕不能死在這裡。”沈婉緩緩拉開她
的手,走至一旁也拿起刀刃準備應敵。“記得,找到了雲玉後,就留在雲玉主人的身
邊。”
指柔拚命想掙開身後小六的束縛,流著淚向娘親請求,“我不走!我哪都不去,讓
我留下來……”
彷彿要與她的請求相抗般,神弓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清除了所有的阻礙快速
朝他們前進中,颼颼的飛箭支支射進大廳裡。
“老爺,前院失守、中院也守不住,就快攻進來了!”
“關門、落栓!”風盡臣匆忙地指揮著大廳裡的人合力將厚重的大門閉合,並命人
抬來鐵鑄的門栓橫在大門上。
沈婉在閃躲窗外射進來的飛箭時,氣急敗壞地對還愣在原地的小廝催促,“小六,
你還不快帶小姐走?”
小六兩手緊箍著掙扎亂動的指柔,一步步將她拖向後門。
“不要……”指柔嘶聲淒喊,感覺自已被撕成片片。
在發覺唯一未被攻破的大廳用木門和鐵栓抵擋住後,已經來到門外的神弓隊人馬開
始撞門,準備破門而入。
“頂住大門,別讓他們進來!”在陣陣撞擊的力道中,風盡臣率所有人緊抵著大門。
一聲又一聲的撞擊傳進指柔的耳裡,外頭原本金鼓雜沓的種種聲響都消失了,反而
緩緩形成一種有節奏的韻致,尖銳地敲擊在她的心版上,將她的心頭撞出一個又一個深
坑,而所有人力挽狂彌傾盡全力要保她的模樣,更使得她哀泣的心點點沾血。
一同幫忙頂住大門的沈婉回頭朝他們大叫,“走啊,快走!”
“小姐,小六得罪了。”小六不再對指柔客氣,一把將她扛上肩頭自後門火速離開。
火星處處竄起,陣陣濃煙像要吞噬一切似的洶湧覆蓋住了風家山莊,靜坐在莊外觀
看的雷霆,慢條斯理的自袖中取出巾帕,擦拭著額際被晌午烈日曬出的汗珠。
“大人。”奉命破莊的神弓隊教頭,在攻陷最後的廳堂放火燒莊後,回到雷霆的面
前覆命。
“風玉呢?”面容俊秀卻殘冷的雷霆逕自欣賞著眼前的烈焰,慢不經心的問。
“莊內都搜遍了,沒有風玉的蹤影。”
“有沒有漏網之魚?”雷霆接過身後呈上來的茶水,興致不錯地邊品茗邊間。
“風指柔不在莊內。”教頭恭敬的詳裡,“莊裡的下人說她在莊破之前,已經由後
山小徑先逃了。”
“後山是嗎?”雷霆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轉身估算著這裡與後山的距離,而後向
身後的人揚手,“弓箭手。”
上百名訓練有素的弓箭手立即以跪姿與站姿兩種姿勢,整齊地挽弓將箭尖朝向雷霆
兩眼所看的方向。
“放箭。”
出了山莊便沒命地拉著指柔奔逃的小六,在樹木扶疏的後山林子裡繞著山徑左拐右
繞,並不時輕聲催促腳程較慢的指柔。
“小姐,快點!”
在眼見風家被破被焚毀之後,一顆心千瘡百孔、處處血肉模糊的指柔,已經忘卻了
要如何思考或是流淚,茫然地任小六拖著四處逃躲,像片無依的葉片隨風飄蕩。
突地,尖銳異常的颼颼聲劃破了寧靜的樹林,林子裡的風聲也在此時變了個音調,
那種像是要割破她耳鼓似的呼嘯聲,以針縷般令人刺痛的聲音狠狠地孔進她的耳裡。
“這聲音是……”她掩著疼痛的雙耳,循聲抬首望向天際。
原是晴朗得一望無際的藍天,此刻竟有一片黑厚如麻的黑雲籠罩在他們的頭頂上,
當她睜大眼眸看清時,密集如雨的落箭,正朝她兜頭傾下。
 
         ★        ★        ★
 
“風家被滅了嗎?”遠眺風家山莊火勢的宮上邪,倚在樹旁間著比他早到一步的段
凌波。
“只剩這兩個活口。”從林子裡救回兩個人的段凌波,辛苦地將扛回來的一男一女
放在如茵的草地上。
宮上邪大概看了地上的男女一會兒,眼前這個男的背上插了四、五支箭只剩一口氣,
而女的右胸前也被射中了一箭,花似的臉蛋雪白得沒有血色。
“我看這兩個也差不多了。”宮上邪絲毫不搭理地上兩個傷重的人,只是在一旁冷
眼旁觀,而段凌波則在為他們診察傷勢。
“這女的傷勢較輕,全靠這男的以身替她擋住落箭,她應該不會有事。”段凌波俐
落地拔出插在風指柔胸前的長箭,在她傷口上倒了些傷藥後,隨手將自己的袍子撕下一
截為她包扎。
宮上邪抬起一旁的箭糾結著眉心打量,“這箭……好眼熟。”
“是神弓隊的箭。”段凌波淡淡地解釋,“聽說司馬相國派雷霆四處尋找風玉,風
家八成就是因為風玉而被滅的。”
“看來八陣圖和八卦玉的事已經傳開了。”宮上邪扔開手中之箭,再次回頭看著遠
方那座固八陣圖而毀的山莊,“用不著多久,朝野就快不安寧了。”
段凌波好心地提醒他,“風家被滅後,雷霆很快就會找上咱們段、雲、宮、封這四
家,我看我們四個最好也提防一點。”
宮上邪不在乎地揮著手,“你光用一只手對付雷霆就綽綽有余;雷霆要是不怕雲掠
空那個愛玩火的小子就去,而我,我想雷霆還惹不起。至於封貞觀那邊,雷霆若是嫌命
太長是可以去找他。”
“照你這麼說,雷霆不敢來找我們反而朝風家下手,就是因為風家是他唯一動得了
的軟柿子?”段凌波在為傷重的男人止血的同時,忙裡分心地問。
“完全正確。”宮上邪點點頭,再以懷疑的眼神看向地上的女子,“不過我沒料到
雷霆會連這個女人也不放過,一點也沒考慮到她的價值。”
“這個女人有什麼特別的?”
“她很可能是風家的風指柔。”宮上邪指著她那雙潔白的小手,“聽說風指柔有一
雙能夠治癒百疾的神手,她除了無法治療自己外,無論任何藥石罔救的重症她都能治癒。
她可是個非常珍貴的天才大夫。”
“小姐……”經由段凌波緊急止血的小六,恍恍惚惚地睜開眼。
段凌波一手按住他的肩制止他亂動,“你家小姐沒事,不過你可能就快去見閻王
了。”
“大俠,我有一事相求……”心底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的小六,顫抖地朝段凌波伸
出手,把他當成唯一可以托付的浮木。
“說吧。”心地勉強算是善良的段凌波,難得地很有成人之美。“交代完了,你也
好放心上路。”
“請代我傳話給宮上邪……”
段凌波挑高了劍眉,“你要找宮上邪?”
“對。”
“你要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段凌波一把將身後的好友推至他的面前,
“哪,他就是宮上邪。”
“你就是宮上邪?”小六瞬地瞠大了雙眼,一骨碌地自地上坐起直揪著宮上邪的衣
領喘著氣。
宮上邪懶懶地點頭,“我知道我很有名,你不必太興奮,小心你死得更快。”這個
只剩一口氣的人,再這樣激動下去的話,可能就只剩半口氣了。
“拜託你……帶小姐去找雲掠空。”
宮上邪頓時拉長了冷臉,“雲──掠──空?”
“上邪。”段凌波一手扯住扭頭就走的宮上邪,笑瞇瞇地拉回他。“看在他就快掛
了的份上,你好歹也把他的遺言聽完。”
宮上邪才不給情面,“愛聽你自己去聽,我不會去找那個姓雲的。”
“宮大俠,有位姓戰的人,指名要你帶小姐去找雲掠空。”小六張振起精神,把風
盡臣交代他的話源源本本地背出。
“等等。”本來還在跟宮上邪拉拉扯扯的段凌波,聽了後不可思議地看向小六,
“你剛才說什麼?”
“你說,那個人姓……戰?”宮上邪也將訝異的臉龐逼向他。
小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古怪的神情,“姓戰的那個人,要雲掠空好好保管我家小
姐……”
“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手裡常拿著一根釣竿的年輕男子?”段凌波扳過他的臉,
表情嚴肅地間。
“叫你傳話的人是不是叫戰堯修?”宮上邪也飛快地將小六拉過來面前。
“戰堯修和這位姑娘是什麼關係?”段凌波不肯放過機會,努力地向他探八卦消息。
“你知道戰堯修人在哪裡嗎?”宮上邪又提著小六的衣領用力地搖晃著他。
“我……”聽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問話,被人拉來扯去的小六,頭昏腦脹地想回
答卻苦無機會開口,就在這時,他胸口的氣一時喘不過來,致使他的臉色迅速轉白。
宮上邪掐著他的頸子直搖晃,“喂,別死啊,你要死也得先把話說清楚!”
“上邪,快別掐他了,他在翻白眼了!”段凌波趕緊阻止宮上邪粗魯的行為,免得
人死了他們什麼話都套不到。
“你也想想辦法叫他別死得那麼快啊!”宮上邪慌張地拍打著氣息孱弱的小六,邊
叫段凌波快點幫幫忙。
小六被這兩個一直咒他死的男人折騰得受不了,終於自救地吐出一句話以制止他們
粗暴的行為,“我還沒死……我只是一時喘不過氣來……”
“好極了,有氣慢慢喘、有話慢慢說。”宮上邪忙不迭地拍著他的胸膛幫他順過氣,
和先前的態度簡直有天壤之別。“你再把遺言仔細的說一遍,這次我們一定會非常、非
常的留心聽你說。”
小六的聲音愈來愈顯得有氣無力,“指柔小姐身上有風玉,帶她去找雲玉……”
“然後呢?”段凌波挨在他的身旁,豎起雙耳仔細聆聽每一句話。
“戰堯修說……”
“他說什麼?”一直等著下文的段凌波,在苦等不到下一句話後,抬首再看向小六
時,發現小六的胸膛早就不再起伏。“喂!”
“你怎麼可以說掛就掛?你還沒回答我們的問題!”只聽到一點點的宮上邪,氣火
地瞪著那個要掛也不通知一聲的人。
“根據他的遺言推斷……”段凌波搔著發,“上邪,咱們的主子戰大人似乎要你當
跑腿的幫他把這位風姑娘送去給雲掠空。”
宮上邪一口回絕,“我不去,我和雲掠空有過節。”
“恐怕你不去不行喔。”段凌波拍拍衣衫上的草屑自地上站起,對他笑得很親切和
藹。
宮上邪連忙退三大步,“別對我那樣笑。你想說什麼?”
“戰堯修要你去,你就得去。”段凌波扳著指間的關節,徐徐朝他前進。
宮上邪氣急敗壞地瞪著他,“就當作我們都沒聽到剛才那段遺言行不行?你干嘛對
戰堯修這麼忠心耿耿?”
“你去是不去?”段凌波聳聳肩,對他的話完全聽不進耳。
“我又不是戰堯修養的狗!”宮上邪握緊了雙拳不平地大聲嚷嚷,“事事都聽他的,
難不成他叫我往哪邊走我就往哪邊走?”
段凌波撫著下頷低喃,“你的意思是說……我是狗?”
“可不是?”宮上邪一手指向他的鼻尖,“只要提到戰堯修這三個字,你只差不會
搖尾巴而已!”
段凌波無所謂地泛著笑,“聽從戰堯修的命今行事是我們應盡的職責。”
“你愛盡忠是你家的事,別把我給扯進去,這次我說什麼都不會聽令照辦。”盯著
段凌波刺眼又可怕的冷笑,宮上邪識相地在他的毛病發作之前緩緩挪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既然如此,你可就別怪我沒有朋友之義。”段凌波的眼神倏然一變,在宮上邪挪
動腳步之前就將腰間的伏羲劍拔劍出鞘,將劍尖直指他的頸項。
宮上邪咬牙切齒地轉過身來,“為了戰堯修,你不惜和我這個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
兄弟翻臉?”
“沒錯。”忠心至上的段凌波,對自己的行為絲毫不以為意。
“倘若我堅持不去呢?”宮上邪還是不相信他運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也敢動手。
一股刺痛霎時劃過宮上邪的臉頰,當一縷血絲緩緩淌下面頰時,宮上邪以震驚的眼
眸,直瞪向那個手持長劍卻滿臉笑意的老友。
冷汗悄悄滑過他的耳際,他不太置信地開口,“凌波,你是在說笑還是認真的?”
猶帶笑意的段凌波在他開口質疑的同時,已轉動劍柄削下他的一截衣袖,並將劍尖
指向他的眉心。
眼看段凌波臉上的笑容愈來愈詭異,宮上邪忍不住覺得頭皮陣陣發麻,他猛地想起
看似好人的段凌波,在翻臉不認人時嘴邊總掛著一句話
劍,出鞘的話就必定殺盡,不然則不輕易出鞘。
宮上邪大大地打了個寒顫,連忙攀高雙手改口,“我知道了!你冷靜一點,我去找
雲掠空就是了……”

【第二章】


“八陣圖,反覆八門,按遁甲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每日每時,變化
無端,可比十萬精兵。”
宮上邪面對著眼前草木扶疏、怪石橫布的庭園喃喃自語,心底對這個只能出不能進,
專門用來防止外人進入,仿制八陣圖其中一陣法的迷你陣式有著很高的評價,但緊接著
他便隨手摘取了一段樹枝,並且一改臉上的神態。
“只可惜……”他邊說邊歎息,輕輕運轉手上的樹枝,三兩下就把這個從小就常用
的陣式給破解了。“對本少爺不管用。”
望著遠處大宅上掛著的門匾,從小就和雲掠空不合的宮上邪,一再忍著想離開這個
地方的衝動,並且在心底喃念自己干嘛來這個地方找氣受──自從三天而被盡忠的段凌
波拿著劍威脅後,他就良心過剩地拖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翻山越嶺,千里迢迢地來找
這個躲在深山裡頭鑄劍隱居的青梅竹馬。
說起來,他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這個老友了。十來歲時就躲到山裡頭拜師鑄劍
的雲掠空,早些年還會偶爾下山看看他們,但自從他鑄劍技藝大成,所鑄的劍一柄比一
柄價值連城後,他就很少下山,性格也變得愈來愈孤僻……不過他那十年如一日的古怪
個性,倒是一點也沒變。
三年只打造一柄劍,且一劍難求的雲掠空,早些年可是江湖人士最想尋找的頭號對
象,想要找他鑄劍的人多得數不清,但要能得到他親自打造的劍,就要看運氣了。來找
他求劍的人,假如他雲老兄看得順眼,他可以大方贈劍分文不取,可是他若看不順眼,
對方就算費盡千金萬金也買不到半柄。而雲掠空近年來可能是被那些求劍的人給煩透了,
索性愈住愈偏遠,還在自家門前布了個陣,讓即使能找到他的人也都不得其門而入。
宮上邪不禁低首看著自己腰間佩掛的佩劍,這柄雲掠空送他的琅琊劍,他左看右看,
也不覺得這劍值得了多少銀兩,除了拿手方便好用、削鐵如泥之外,也不是特別起眼。
可是這柄雲掠空親自打造鑄煉的劍,在外頭居然聽說市價高達萬金,而且即使有錢,還
沒人買得到。
雲掠空到底是看他順眼還是不順眼呢?從小就和雲掠空結下樑子的宮上邪想著想著,
便覺得毛骨悚然渾身不對勁。
躺在一旁板車上被宮上邪一路拖來的指柔,緩緩睜開緊合了三天的眼瞼,頭頂上嫩
綠的葉片在微風中簌簌飄動,青翠直逼人眼,不是她在閉眼前所看到的那一片黑壓壓的
烏雲、那一片奪人命的箭雨。
思緒一片混沌不清、昏暈莫辨,中箭前的記憶片段片段地在她腦海裡打轉,它們是
那麼地不真實,那麼地像是一場未醒的噩夢,但胸前傳來的疼痛卻提醒了她這不是夢,
要她不得不接受家破人亡的這個事實。
她昏沉沉地看著樹梢間灑落的陽光,胸口的刺痛讓她再無力氣流出淚。她已經是個
孑然一身,沒有牽掛、沒有依附、沒有親人、一切在短暫間都失去的人,到底是誰救她
的?救她的那個人,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如果那時她能跟著風家所有的人一塊兒走就好
了,至少她現在也不會這麼孤單。
宮上邪的聲音冷淡地在她身旁響起,“睡了三天,你也該睡夠了。”
指柔緩慢地轉過頭來,視線猶不太能集中地望著他,努力想看清這個可能是救了她
的陌生人。
“救你的人不是我,我只是負責送你來找你要找的人。”宮上邪從她的眼裡大約看
出她的疑問,忙著和她撇清關係。
她虛弱地問!“我……要找的人?”她還有什麼人要找的?她不是已經──
指柔猛地睜大了雙眼,想起在離開風家前娘親在她耳邊對她叮嚀過,她得去找擁有
雲玉的人,並且在找到後,一生一世都不離開他……她再伸手采向自己的頸間,探到了
那塊改變了她一生的彩玉,並記起她對這塊彩玉有著莫大的責任。
宮上邪沒去理會她的表情變化,只手撈起板車的繩子,拉著板車大剌剌地走進雲掠
空的庭園裡,並對等在門前趕人的女僕大叫,“看門的,去叫那個姓雲的怪胎出來!”
“少爺不在。”女僕傲霜問也不問來人是誰就先打回票。
“別跟我來這套,我知道那小子一定是待在家裡鑄劍。”宮上邪不上當地撇撇嘴,
“難得我大老遠的幫他帶了個人來,他非見不可。”
“宮少爺,我家主人不見客。”另一個聞音前來的僕役濯雨就較有禮貌,恭謹地向
他作揖請他回去。
宮上邪煩躁地揮著手,“我不是客人,我是他死得不能再死的死黨,快去叫他出
來。”
“少跟我攀親搭戚。”老早就被宮上邪的嗓門吵出房的雲掠空徐徐步出門外,並以
一雙冷眼瞪向他。“我沒你這種不要臉的朋友。”
“你以為我愛找你啊?我是被凌波逼著來的。”要不是他不想和段凌波動手,否則
用轎子請他他也不來!
雲掠空淡掃了他一陣後,將注意力集中至他身旁的板車上,挺好奇向來都兩手空空
來找他的宮上邪,這次居然會帶了個人來,他忍不住瞇細了眼,想看清楚那個女人是誰。
當車上那名橫躺著的女人朝他這邊望來時,那張似曾相識的容顏頓時喚醒了他的記
憶。雖然她雪白的小臉上多了份狼狽、少了份光彩,美麗的眸子裡仍然有著與初見時相
同的訝異和不信,他仍記得她是那名曾在湖畔取露的女子,而她,似乎也記得他。
指柔幾乎要以為這次又是她的幻覺了,那個出現在湖裡的男人,居然會站在她的面
前?!為什麼身旁的這個陌生人要帶她來這裡?她甩甩昏沉沉的頭,根本就理不清這一
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覺得頭暈目眩得難受,忍不住再棲回板車閉上雙眼休息。
雲掠空在她身上巡視的眼眸停止在她胸前的傷口,他再三地看著那用來包扎她傷口
的布巾,不悅地看向站在她身旁的宮上邪,發覺宮上邪的衣袖也正巧少了那麼一塊……
宮上邪百思不解地瞪著雲掠空臉上的表情變化。
“姓雲的,你怎麼了?”雖然他的臉色一向就很臭,可是他今天的心情好像特別壞。
“濯雨,送客。”雲掠空收回放在指柔身上的目光,絲毫不戀棧地轉身就走。
宮上邪連忙叫住他,“喂,你還沒聽我來這裡的原因!”
雲掠空頭也不回地問!“八陣圖?”能讓宮家大少大老遠的跑來找他,除了八陣圖
這個老問題之外還能有什麼事?
“你知道就好。”宮上邪說著說著就把板車推至濯雨的面前,“因為八陣圖的關係,
你得保護這個女人。”
濯雨扶著板車抬首向雲掠空請示,“少爺?”
“與我無關。”
宮上邪毛火地看著他那副愛理不理的德行,“慢著,這個女人是你要負責的。”
“送客。”雲掠空又轉頭向另一個僕役輕煙下令。
宮上邪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嚷,“姓雲的,主子托我將她帶來給你!”
“那個人要她來這裡做什麼?”雲掠空霎時停下腳步,臉色陰沉地走回他的面前。
“我不知道。”宮上邪趾高氣昂地甩過頭去,“我只負責送人來而已,這個女人你
自己想辦法處理。”
“掠空。”段凌波卻站在宮上邪的身後提供解答,“主子的意思是要你好好保管這
個女人。”
宮上邪陰森她拉過段凌波的衣領,“你還真的一路跟蹤我?”逼著他來就算了,居
然還這麼不相信他地跟著前來?
“我得確定你有沒有遵旨照辦啊。”段凌波心有旁鶩地答,一雙眼滴溜溜地在雲掠
空的四周打轉。
雲掠空兩手環著胸問:“凌波,你在找什麼?”
“貞觀呢?”段凌波小心翼翼地間,很怕會在這裡遇上常來找雲掠空的封貞觀。
“貞觀近來很少來我這兒,他都去找你了。”雲掠空對段凌波很顯然就和顏悅色多
了。
段凌波拍著胸膛放心地吁口氣,“他不在就好……”
“貞觀老是對我說他要宰了你。”雲掠空踱至他的面前,“你到底對貞觀做了什麼
事?”
段凌波以指刮著臉頰承認,“我搶了他一樣東西。”那個封貞觀也真是的,不過是
搶走一樣東西就口口聲聲說要宰了他,這是什麼朋友嘛,都不顧念朋友有通物之義這項
道理。
“你敢搶貞觀的東西?”宮上邪大驚小怪地叫著,“你不怕被那個小氣鬼亂劍砍死
嗎?”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躲他躲得緊。”段凌波想到封貞觀那有仇必報的個性就
覺得頭痛。
“凌波。”雲掠空指著板車上的指柔,對她的來歷很好奇,“她是誰?”
“風家的風指柔,她的身上有一塊風玉。”
雲掠空在意的卻不是她身上那塊罕見的彩玉,“戰堯修叫她來我這裡做什麼?”這
個女人和戰堯修是什麼關係?
“風家被滅了,她是風家唯一的生還者,她的下人向我們傳話說主子要她來你這裡,
說是要你好好保護她身上的風玉。”段凌波搖頭晃腦地背出那天聽來的遺言。
雲掠空忍不住攏緊劍眉,“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擁有雲玉。”段凌波一手指向那塊掛在他腰間,上頭寫著“雲”字的彩玉。
腦際暈眩不已的指柔,在耳邊一大堆吵嚷的人聲中,隱隱約約地能分辨出在她身邊
說話的人分別是誰,在聽到“雲玉”這兩個字時,她的神智也漸漸地清晰起來,明白了
事情的大概,奈何癱軟的身子卻仍是有心無力,眼皮還是沉重得依然不聽她指揮。
雲掠空低首看著她,一徑地保持沉默,讓一旁的段凌波和宮上邪都讀不出他的心思。
“聽見沒有?”宮上邪不客氣地推著他,“這是老大的命令,你的臉色就算再難看
也得照辦,快點帶她進去。”
雲掠空冷冷地甩開他的手,“宮上邪,你若是沒事就跟凌波一道快滾。”
“我帶來的人呢?”也急著離開的宮上邪指著躺在板車上的指柔問。
雲掠空隔了很久才再度開口,“她留下。”
“他肯收人就好。”宮上邪得到了他的回答後,一把勾著段凌波的手臂,“咱們走,
省得留在這兒看他的臉色。”
“掠空,她受了雷霆的箭傷,記得要妥善照顧她。”被人拖著走的段凌波卻很不放
心,尤其在雲掠空的臉色這麼難看時,他很擔心雲掠空會不會理會這個傷重的女人。
盯著指柔的雲掠空並不答腔,讓得不到響應的段凌波更是放心不下。
“走啦,別管那麼多閒事了。”宮上邪才懶得理會帶來的人會有什麼遭遇,使勁地
拖著段凌波離開。
雲掠空思緒悠晃不定地看著靜躺在他面前的容顏,見她緊蹙著黛眉,雙手的指尖用
力地緊握,那日他曾在朝陽下見到的如雲實發此時看來不再秀麗炫人,反而緊貼著她的
臉龐,胸前的血潰更是泛慢了她大片的衣裳,顯出她的狼狽和嬌弱,但她頸間系掛著的
那塊彩玉,卻是絲毫未損。
他伸手取來自己的雲玉,低首審視這種能讓人生生死死的彩玉,一種幽微的僨怒和
不情願的感覺,爭先恐後地湧上他的心頭。
耳邊漸漸變得安靜無聲,指柔深喘了一會兒調整體內陣陣不適的感覺,努力睜開眼
想看清四周的變化時,一塊極為相似的彩玉便映入她的眼底。
雲玉?她不敢置信地在那塊彩玉的上頭讀出它的名字,那遠在天涯不知該如何尋找
的彩玉,此刻就近在咫尺。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她還不能接受一個事實,另一個事實
又急著向她報到,她還沒有收拾好傷心,就必須來面對這個擁有雲玉的人。
濯雨小聲地在沉思中的雲掠空身邊提醒,“少爺,她醒了。”
雲掠空瞬間捉回漫飛的思緒,面無表情地打量指柔一臉難以接受的表情。看見包扎
她傷口的布巾微微滲出血絲時,他屏息暗怒了許久,才終於不情不願地啟口。
“進來。”
指柔還沒聽仔細他的話意,就見他轉身大步離開。她急忙地滑下板車,試著想跟上
他,卻忍不住胸前那股揪人心的刺痛,腳下一個踉蹌,撫著胸口嘔著絲絲血水。
“少爺?”濯雨跟在他的身邊,一邊回頭看那個跟不上的女人。
雲掠空充耳不聞,心緒雜亂地踩著又重又大的步伐逕自往門裡走。
“你不救她?”濯雨地像段凌波一般很擔心他會出爾反爾。
雲掠至止住步伐,似是考慮了許久才又轉過身來,但當他的眼眸再度滑過指柔身上
用來包扎傷口的布巾後,他又兩眉帶怒地一斂,轉身不再回頭。
“關門。”
 
         ★        ★        ★
 
晌午過後,幾縷淡雲飛掠過深幽的山嶺,不一會兒,巨大的雨點便不留情地自黑黝
的天際嘩啦啦地撥下。
被單獨撇在門外的指柔,三日來,只是委頓地靜坐在門前不走不動,即使像此時天
降雨水,她仍是任由滂沱大雨鞭打著不為所動。如蟻囓的刺痛縱橫在她的背上,她的身
子早已麻木,也不再覺得受傷的胸口會疼。
在迷茫的雨勢裡,她執起頸間的彩玉,白細的尖間輕撫過彩五上頭的雨水。
極度的孤寂感在她的胸中充斥著,久久不能平息。原本,她那無風也無雨的世界,
就像流雲般在轉瞬間消逝而去,一切的恩怨是非,都網羅在這塊美麗剔透的小小彩玉裡,
但她卻無法怨恨這塊讓她家毀人亡的玉。說來,這玉又有什麼過錯呢?錯的,還不都是
那些想得到它的人?
也許是這些雨絲代她流出了所有的淚,這些天來,她對所發生的一切在感觸上已漸
漸變得模糊了,風家落至這種下場,此刻她並不覺得特別淒怨和悲涼,因為她還有一件
必須做的事。
她還記得爹娘的交代,雖然至今她們不明白,但她必須帶著風玉找到雲玉,並且留
在他的身邊不離開。如今她是找著雲玉了,而她也可算是沒有離開雲玉主人的身邊,只
不過,他們之間有著一段距離。
由雲掠空的語氣聽來,他似乎並不樂見她的到來,而且他望著她的眼眸也與初時見
到的不同,他變得遙遠而冷漠,甚至可說是帶著點不知名的憤怒……令她有些心酸、有
些失落,像是心裡少了塊東西似的。
即使是這樣,她也不能走,已經無處可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到什麼地方去,
為了胸前的這塊風玉,她得照著爹娘的命令待在這個地方。
聆聽著屋瓦上陣陣拍打的雨滴聲,在屋外頭的指柔雖是不在乎,但在屋裡頭的濯雨
和輕煙,可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濯雨對一旁的輕煙搖搖頭,催促輕煙再去和那個答應了人家,卻又把人撇在門外的
主子溝通。
輕煙不自在地咳了咳,“少爺,那個……”
“她還沒走?”雲掠空接過傲霜手中的絨布巾,擦著手中白光鑒人的長劍。
“還在外頭坐著。”輕煙長長地歎了口氣,對於這個可以袖手旁觀到底的主子沒辦
法。
“幾天了?”雲掠空經撫著銳利的劍身,一時也想不起來她在外頭待了多久。
“已經三天了。”濯雨忍不住要插話,“少爺,那位風姑娘的身上有傷,這樣讓她
在外頭淋雨……”
雲掠空突然停下手中拭劍的動作,指柔那張無血色的臉龐,和她忍耐著身上傷勢疼
痛而緊握雙手的模樣,忽然竄進他的腦海裡。她那淒楚無依的模樣讓他有一刻的不忍,
但他又迅即想起拖引著她的板車而來的宮上邪……
“少爺?”濯雨看他思考的模樣,還以為自己感動了他。
雲掠空自鼻尖哼了一聲,又自顧自地取來另一柄劍擦拭打光。
“你不是答應段凌波會妥善照顧她嗎?”濯雨不肯氣餒,再接再厲地想打動他的心。
雲掠空淡淡撇清,“我只答應宮上邪留下她,可沒答應過段凌波任何事。”
“可是宮上邪會帶她來找你,不就是希望你能收留她?”一旁的輕煙也忙不迭地加
入請求的陣營。
他朗眉一挑,“我記得我並沒有答應宮上邪該怎麼處置她,她愛枯等在外頭、不在
乎自己的死活,這該與我有關嗎?”
“但她的身上有風玉啊。”輕煙不死心地提醒他外面的女人可不是一般來向他求劍
的人。
“那又如何?”
“宮上邪說過你的主子──”輕煙猶喋喋不休地說著,冷不防一柄冷劍已直指他的
喉間,讓他及時打住下面的話。
雲掠空瞇細了眼眸,“別在我的面前提這個人。”
“是……”
細密的雨聲本就擾得他頗煩躁了,加上又有人一再在他的眼前走來走去、不時地望
著外頭,而那令人厭的人名又在此時跳出來,讓心思紊亂的雲掠空再也坐不住。
“少爺?”靜靜在一旁服侍的傲霜不明所以地看他把劍一扔,便獨自拍開門快步走
向外頭。
雲掠空抹去迎面而來約雨絲,悄聲走至指柔的面前,低首凝視可以在他門外撐三個
日夜,依然不離開門前的她。
天際昏昏沉沉,雨絲飄飄蕩蕩,雨中的她,在此刻看起來格外像是一種……誘惑。
她身上的衣衫在雨勢下已濕透,像層薄紗似地緊貼著她的肌膚,一身的血污早被大
雨沖淨了,而她開眼坐在地上的模樣,看來是那麼地無助,看來是那麼地脆弱而疲憊,
似是需要一雙臂膀為她撐持似地,需要有個人來……雲掠空微微一怔,氣息不禁緊縮起
來,眼眸更顯得烏黑憤怒。
她可以輕易的勾引一個男人的神智,一如那日在湖畔所見時的一樣,不需言語、不
需裝扮,她可以輕易地就勾引他。
他的手探向她的口鼻,她的氣息幽幽,舒緩而孱弱,看來再也撐不了多時。他再以
指勾起她的臉龐,看她悠緩地搧動眼睫,眨呀眨地露出那雙水盈盈的眸子。
“你要在這裡耗多久?”雲掠空在她的視線漸漸集中時,托高了她的下巴問。
“我不知道……”指柔困難地厘清思緒,愣愣地想著他是何時出現在她面前的,
“我只知道我得留在你身邊。”
“留在我的身邊?”他刻意一字一句地逼近她,佻達地入侵她的視覺領域。“你想
待到什麼時候?”
不斷落下的雨水,像座蒼茫而神秘的簾幕,緩緩地揭覆在他與她之間,密密的雨水
阻絕了他們身邊的一切外物,顯得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更加氤氳飄蕩。
指柔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阻止暈眩的自己軟倒在他面前,只覺得遍身冰涼涼的,唯
有額際燙熱著。而他靠得那麼近,近得她幾乎都能看得見他瞳眸的顏色,他的氣息,淺
淺地吹拂在她的臉龐上……
她的心,有些張惶,有些出乎意料的不安。
她帶著絲絲的悸動,看著他近在眼前的面容。他那俊朗深刻的臉龐上,深深吸引著
她的依然是那雙黑夜般的眼眸,他微翹的嘴角、挺揚的眉峰,此刻看來都似一種陌生的
情愫,在在地蠱惑著她的心房,誘它撲通撲通地急急跳著、誘她無意識地想要去靠近他。
她能在他的身邊待多久?指柔倦累地回想著腦際裡存留的話語,但在想起時,她又
不知該怎麼將那句話說出口。
她忍不住別過臉,“一生一世……”
雲掠空的眼眸裡透著一絲訝然,緊盯著她側臉柔美的線條。
“如果我根本就不搭理你呢?”他一手輕滑過她的芳頰,指尖感覺著雨絲和她臉龐
那份滑潤的感觸。
“無妨。”指柔的身子明顯的一抖,但很快地又鎮定下來。
“如果我要你死呢?”他漫不經心地再問,嘴角揚起一份莫名的笑意。
她轉過芳容,直直看進他的眼底,“由你。”
雲掠空的大掌瞬間擒獲她的頸項,不留情地壓迫出她口中的氣息,阻斷她所有的空
氣。
“少爺!”躲在門內偷看的濯雨和輕煙都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大駭不已,忍不住齊
聲大叫。
雲掠空兀自在她的頸上施力,“我倒要看看你的話是真還是假。”
指柔靜看著他的雙眼,看著他眼底的不信和不安,她知覺漸失地合上眼,不掙扎、
不保留地將自己交托在他的掌心上,把生命給予這個擁有雲玉的人。既然她都已決定要
將那還不可知的一生一世交給他了,那麼眼前他一個小小的願望,她何不成全他?
無邊無際的黑暗淹過來、淹過來……腦際一陣熟悉的昏眩,引領著她沉入終於能夠
放鬆的黑暗裡,不再理會這世上的是是非非,和眼前這男人如何證明她話裡的真假。
雲掠空在她快氣絕之前及時住手,帶著複雜的神色,將身子癱軟的她摟至胸前為她
撥開貼頰的長髮,為她拭去臉上的雨花,眼眸裡不知閃爍著什麼,讓在門內偷看的濯雨
和輕煙都看不清。
他仰首看向漫天的雨水,再看向懷中的人兒時,眼神漸漸趨於平靜。他在濯雨和輕
煙的瞪視下起身將她抱至懷裡,大步抱著她走向門裡。
 
         ★        ★        ★
 
雲掠空所居住的宅院,昔時鑄劍大爐裡日日不減的火勢,這十年來首次因某個外來
因素而收薪停爐,而鑄劍房不遠處的容院,三日以來,除了端著湯藥的傲霜時常進出外,
客房的門扉也鮮少開啟。
三日前從雨中帶回指柔後,往常視鑄劍為人生唯一要事的雲掠空,破天荒地放著新
采來的玄鐵素鋼不熔煉,反而衣不解帶地在指柔的身邊看顧,照料著箭傷未愈又因淋雨
染上風寒的她。不知是身心太過疲憊,還是因久傷多時而未治療,指柔鎮日高燒不退,
時時陷入昏夢囈語的睡海裡,但雲掠空卻絲毫不感倦累,反而將照料她視為比虔心鑄劍
還重要的一件事,以及專屬於他的權利。
這日,在暮色暗暗四合、晚煙冉冉升起的時分,雲掠空再一次地將想要代他照顧指
柔的傲霜趕出客房,又挽起衣袖不假他人之手,自己將湯藥灌進指柔的口中,然後安坐
在她的身旁,靜心等待藥效發作。
腸胃吸收了藥汁後,藥力漸漸發作,汗珠紛紛沁出指柔的額際,帶走她的瘀傷和病
症,卻也免不了地引來了難以忍受的發汗燠熱。她眉心緊蹙,輾轉難寧地在床榻上翻滾,
不能解釋的喘息和呻吟逸出她的口中,熱氣直往她的心頭燒,幾乎要把她整個人融化掉
了……她多麼渴望有人能為她帶來鎮心的清涼,驅逐她胸口的痛楚。
驀地,絲絲冰涼的撫觸滑過她的眉心,游移至她的頸間,似順著她的需求挪移至她
的胸腹,以讓人舒適的沁心涼爽鎮定了她的焦躁,徐徐地平撫令她難受的燠熱。
雲掠空靜靜地看著她的眉心逐漸舒散,身子不再翻騰亂動,累極了似地倚著他睡去,
久久,她的唇瓣動了動,呢呢喃喃的話語讓他聽不清。
她又在夢中喃喃自語了。他凝眸冷視著她,雖然明知那是夢囈,聽清楚了也沒意義,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這三天來,她都夢見了什麼?心頭懸念著什麼人?她那張花瓣
般的唇瓣,又是在喚著哪個人的名字?
他雙手緩緩捧起她的臉蛋,湊耳聆聽她的夢語,聆聽她那像是歎息又像是哭泣的聲
音,想象著她夢見了什麼,或者沉湎在過去的記憶裡走不出來……這種被排拒在外、只
能猜測的感覺讓他感到十分不快,他不允許她在靠得他那麼近時,居然還夢著離他那麼
遠的人和事。
冰涼的吻撲落在她的眼瞼上,極緩慢地滑落至她的唇間,貪婪地汲取她的芬芳和她
所需要的空氣。
睡得十分不穩的指柔被一種窒息感擾醒,她意識不清地張開嘴大口吸取新鮮的空氣,
感覺有一雙手指撥弄著她的長髮,按撫她酸澀的兩肩,催促著她醒來。
張開眼的指柔神智乍合,思緒一片混沌不明,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也不明白那欲
置她於死地的他,為何會近在觸目所及之處。她迷惑地眨眨眼,覺得身體的每一處皮膚
都有著極為敏銳的感覺,彷彿末著片縷似地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和他一陣陣吹拂在她臉
上的鼻息。
他們之間過近的距離、交織的鼻息,讓她的神智有些迷惘又有些清明。她張大眼凝
視他,發覺他的眸子深深地鎖著她的。為什麼每次她都能將他的眼瞳看得那麼清楚?他
為什麼老是這樣看著她?
她眨了眨眼眸,目光自他束縛著她的眸子裡掙開了來,清楚地看見自己橫躺在他的
面前,光滑的肩頭映照著他身後的燭光,身上只披著輕暖的歌被,因發汗而濡濕的衣衫,
早不知被褪至何處去了。
潮熱的紅雲倏地撲上指柔的面頰,她費力地將落蓋在胸前的軟被往上拉。
“遮掩什麼?”雲掠空富饒興味地盯著她的舉動,“該看的,我早就全都看盡了。”
在他的嘲弄下,指柔更是緊揪著被單不肯抬首去看他的眼,然而他卻輕輕拉下被單
的一隅,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頸間的那塊風玉。她掙扎了許久,發現他並沒有其它的舉動,
才忐忑不安地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來到自己胸前佩掛著的彩玉上,並保護性地將它緊
握。
雲掠空不以為然地挑挑眉,“我並不在乎你身上是否有這塊風玉,世人搶破頭的八
陣圖,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這塊能掀起那麼大風波的八卦玉,在他的眼中居然這麼沒有價值?她還
以為身上有雲玉的他會像其它人一般,想要將八卦玉搜集齊全,可是他欲如此不以為
意?!
雲掠空任由她去驚訝,以指尖托起她的臉頰,眼神燦燦地看著她,那眼眸裡似是寫
滿了東西可是又讓地分不清楚,讓她忍不住屏息細看。
他低沉又像絲絨般綿厚的嗓音,徐徐滑過她的耳際,“你留在我身邊的原因是什
麼?”
指柔的思緒有一刻被他的嗓音催眠,只能愣愣地看著他的唇在她眼前張合,當她發
覺他的唇愈靠愈近時,才勉強想起他剛才到底說了什麼。
“雲玉……”她清清嗓子,含糊地說出她猶記得的這件事。
聽了這兩個字,有一刻,他微微地瞇細了眼眸,但很快地又甩脫掉那份異樣的神情,
托起她臉頰的指尖慢走至她的唇上,勾勒著她的唇緣。
他的神情裡帶著絲絲愉悅,“如果我的雲玉足夠換來你的一生一世,那麼你要留下
便留下,只是我有條件。”
“條件?”她細彎著柳眉,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問著。
“在你的夢裡,可有我的存在?”他像個沒事人似地,漫不經心地在她唇邊問著,
兩眼緊跟著他的手指,細細地看著她形狀美好的芳唇。
也不知是因為晚風寒冷,抑或是身軀的燥熱而造成了顫抖,他說的每句話都重重地
敲打在她的心版上,一字一字地撞向她的心房,造成她遍身不可忍抑的顫抖。她不懂這
個與她陌生卻又緊密相連的男人到底有著什麼魔力,為什麼每當他以這種神色接近她時,
她總有種不可自拔的淪陷感,雖急於更趨近於他,但又驚惶的想要躲藏。
“想要留在我的身邊並不難。”雲掠空並不瞭解她心底的掙扎,淡淡地在她的唇邊
敘說,“你只需要答應我兩件事。”
受不了這種與他磨磨蹭蹭、曖昧不明但誰也不想戳破的景況,指柔迫不及待地想解
除那份心慌。
“哪兩件事?”她迅即地開口,快得連她也不敢置信。
“一是忘了所有的前塵往事,從此刻起,你只能想著我。”相較於她的難耐,他卻
是顯得耐性十足,優閒的語氣裡,有著不容動搖的意味。
指柔怔愣了一會兒,思考著他的話義。她有什麼前塵往事?最近的一件往事,莫過
於那銘心刻骨的家毀喪觀之痛,而他要她不去想它、忘了它?
這世上有誰能辦得到?她輕輕歎息,才想告訴他不可能時,他的眼神就像一道咒語
似地束縛著她,讓她彷彿撲火飛蛾似地又被他擄獲,一顆心搖搖擺擺地拿捏不定……不,
也許她辦得到,如果往後的生命是由他全盤主導,那麼要學會遺忘,可能不會是一件難
事。
指柔望著他,朝他微微頷首表示默許,但當他說出另一個條件時,她又覺得,自己
不該答應得那麼快。
臉上泛著一抹笑意,雲掠空以獨占式的語氣向她命令:
“往後,當你睜開眼時只能看著我,閉上眼時,也得夢著我。”

【第三章】


指柔心神恍然地聽著濯雨和輕煙的談話。
距離她首次自病榻上清醒,莫約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她已經很習慣在暖風輕送的
午後,與雲掠空兩個偷空跑來看她的僕役,在午憩的時分一同聚在窗外的小亭裡喝喝茶,
打發又一個無事可做的春日。
自醒來的那日後,雲掠空見她的傷勢和病況都稍有起色,便不再鎮日佇留在她的病
榻旁。初時他還會不時過來看看她,但漸漸地,他變得很少過來探視她。漸漸地,她的
身子益加康復了,而她發現自己竟然在數日子,竟在數他已經有多少日子沒過來看她。
她有一種憎厭自己的感覺,氣自己的心這麼不爭氣。
從中箭到她真正清醒,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如今事情的前因後果已變得如此
遙遠不清。家變的衝擊來得太過快速,她沒能留下多少記憶,加上拖著箭傷和病痛,她
無法把意識集中在這上頭,於是,時間悄悄地將一切都湮沒,造成一片空白,但她的心
頭還是有著不能踏實的感覺,因為這一切太過像是一場夢,夢裡頭有讓人落淚的、傷痛
的、心悸的事……
還有,引誘著她的人也存在。
也許是印象太過清晰的緣故,雲掠空的那張臉龐,時時印在她的腦海裡,不時地勾
動著她的記憶、撩動著她的思緒,她會在朦朦的意識裡反覆想著他說過的話,在他來探
視她時格外留心聆聽他的言語。他就像一族熱源,讓人很難不被吸引,而那雙璨亮的眼
眸,總好像深藏著什麼,卻又不輕易流洩出來。
說他引誘了她,這有點牽強,但她真的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了她。不過是幾
日沒見到他而已,為什麼會議她如此朝思暮念的?
濯雨的聲音突然穿過她重重的迷思,來到她的耳裡。
“風姑娘?”
“啊?”一徑神遊太虛的指柔,眨著眼看著濯雨和輕煙莫名其妙地直瞅著她。
濯雨伸手指著她的臉,“瞧你的臉都紅了,是還不舒服嗎?”
“沒有,沒什麼……”她慌忙地拍打著臉頰,對自己這張容易洩漏心事的面皮有些
懊惱。
輕煙也探頭過來關心的詢問:“真的不要緊?”
“不要緊。”她匆匆換上笑容掩飾,“你們……剛才說了什麼?”
“剛才我說少爺叫你待會兒去鍛劍房看他鑄劍。”輕煙看她剛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樣
子,也知道她八成什麼都沒聽清楚,於是耐心地又重複一次。
指柔滿心的好奇,“鑄劍?”
“少爺是個劍師,打造名劍是他的看家本領。”濯雨扶起她,引領她朝鍛劍房移動。
“你難道從沒聽過少爺的事?”輕煙卻很意外她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指柔微微垂首,“沒有。”她也僅知道他的名字叫雲掠空,除此之外,關於他的一
切,她什麼都不知道。
“你該在前幾年來的,那時江湖上想求劍的人絡繹不絕,一天到晚都在外頭徘徊,
怎麼趕都趕不走。”輕煙的臉上帶著一抹驕傲,“要不是我們搬了家,不然現在耳根子
也不能這麼清淨。”
“他造的劍很珍貴嗎?”指柔看他那麼得意,忍不住懷疑雲掠空真有那麼大本事?
“珍貴。”輕煙的表情更是顯得與有榮焉,“現今武林裡琅琊、龍吟、伏羲、原魔
這四柄價高萬金的神劍,全都是少爺親手打造的。”
指柔輕點著頭,原來他在江湖上很有名,那就莫怪她這個外行人對他的事一概不知
了。她所知道的,不過是詩書禮義等派不上用處的東西,和曾經聽聞過的朝中事務。
輕煙拍拍她的肩,“不過和少爺相較起來,你這雙神手可比少爺更有名也更珍貴。”
“就在這兒,你進去吧。”濯雨突然停住了腳步,停在離地所住客房不遠處的院子。
“你們不一塊兒進去嗎?”看他們都不移動腳步,她往裡頭走了幾步後又回過頭來
問。
濯雨很有自知之明的搖首,“少爺不喜歡鑄劍時有人打擾。”
指柔不解地皺眉,“那我到底該不該……”既然不喜歡有人打擾,為何又特地叫她
來?
“你不一樣的。”濯雨以別有所指的眼神對她眨了眨眼,“他都能耐心地照顧你了,
我想他應該很樂意能在鑄劍時有你的陪伴,放心進去吧。”
輕煙也在一旁附和,“你別怕我家少爺,他只是心思難捉摸了些,其實人還不壞。”
指柔猶豫地看著他們,再度走進院子裡。當她的兩手覆上那道門扉時,陣陣灼熱迅
速竄至她的掌心,她停頓了一會兒,費了一番力氣才開啟那道厚重的門扉,但迎面而來
的,卻是令人欲窒的燠熱。
迷蒙薄霧、熊熊火光在寬闊的大房裡四處瀰漫著,她拭著眼底被熏出來的淚,腳步
無章地朝火光翻騰的方向走去,過了好一陣子她才能慢慢適應那刺眼催淚的熱氣。當她
能睜開眼看清四周的景況時,她發現室內不只雲掠空一個人而已,赤裸著上身在爐火前
鑄劍的雲掠空身旁,還有個她不常見到的女僕傲霜,正用一雙冷冷的眼眸看著她。
指柔可以感受到傲霜對她並無好感,所以也不敢輕易地上前,就一直呆站在雲掠空
的身後聽他拿著鐵器敲打的聲音。
一聲聲有力、有節奏的敲打聲,卻在她進來的不久後停止下來,雲掠空伸出一只手,
頭也不回地朝身後的她勾勾手指,正當她還弄不清楚他是在叫傲霜還是叫她時,傲霜已
快步迎向他。
比指柔早一步來到鍛劍室的傲霜,在等候了大半天後,終於看到對她相應不理的雲
掠空肯理睬人了,於是興高采烈的拿著早就準備好的汗巾,想為在火爐前受熱的他拭汗。
可是雲掠空卻潑了她一盆冷水,“這裡用不著你,出去。”
傲霜難堪地咬著下唇,回過頭看了沒被趕駕的指柔一眼,使著性子不肯走。
“出去。”雲掠空的語氣裡隱隱的透著威脅,“下次別再進來打擾我。”
不敢造次的傲霜趕忙在他發怒前急急離開,留下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指柔。
“過來。”雲掠空喚她的聲音明顯地軟了許多,又朝身後的她揮著手,並且在她靠
近時交給她一條掛在架上的汗巾。
握著手上的汗巾,再看向一身汗濕的他,指柔猜測著他或許是想叫她擦拭他背後的
汗漬。她盯著他的臉龐,試探性地將汗巾覆在他的背上,看他的表情好像對她這舉動沒
有反對的意思,只是眼神專注地凝視爐火裡的東西,這才讓她松了一口氣,她本來還以
為自己也會像傲霜一樣因不當的舉止被他趕出去。
在她指尖下的白綾汗巾,輕巧地順著他結實的肌理滑過,令指柔的俏臉上漾起兩朵
紅霞。雖說她早就看過他赤裸著上身的模樣,可是她還是感到十分的不自在,尤其是在
金黃色的火光掩映下,他強健寬闊的背脊,更是令她微微心悸。
他在鑄煉什麼?指柔的視線越過他的手臂,看了火爐前熾熱的造劍石槽一眼,石槽
裡擱放著一塊燒得赤紅的玄鐵素鋼,爐內耀眼的火光令她微微蹙眉,那氤騰的熱氣令她
忍不住再躲回他寬大的背後尋求他的庇護。
當指柔漸漸不再因火氣感到難受,想再抬起頭繼續為他拭汗時,他卻一把將她捉來
胸前,以厚實的雙臂圈住她並快速地轉了個身,讓她動彈不得地困在他和爐火之間。突
如而來的情況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在火光和身影交錯的片刻過後,她怔怔地看著他被
爐火映紅的胸膛,而後臉蛋因過於親暱的肌膚接觸而撲上艷麗的紅暈。
雲掠空俯身在她的耳畔低低的問:“滿意你所見到的嗎?”
雖然羞懼交加的指柔是很想離開他的環抱,但她身後又有著灼熱的爐火,令她害怕
地環緊他的胸膛,就怕他一個松手會讓她跌進火爐裡。可是似乎很滿意這種姿勢的雲掠
空,卻故意抱著她更趨向爐火,嚇得她顫抖地牢抱著他,更是不敢輕易放手。
受不了身後的酷熱,指柔在他的耳畔低哼,“好熱……”
“你遲早會習慣的。”雲掠空徐緩地將她拉離爐前,與她一起半側轉著身子,就著
火光細看她病容不再的容顏。
她搖搖頭,對那座可能會噬人的火爐敬謝不敏,同時也不解他要她這個劍器門外漢
進來看什麼。
“你叫我來這裡看什麼?”
他的眼眸一降,目光直鎖住她的眸子,“看我。”
“看你?”她一怔。
“前陣子你都昏昏沉沉的,我看你最近好多了,應該可以好好看清你找上的是什麼
樣的人,也讓你早點認清你該夢的是什麼人。”
指柔不可思議地聽著他的話,初初認識他時,她意識朦朧朦朧的,所以也不覺得他
的話有何不合理,可是今日神智清明地聽了,她卻覺得這個人唐突得緊。
他的指尖習慣性地滑過她的唇瓣,“你的這張小嘴,下次在作夢時別再冒出我以外
的名字。”
“你叫我來這裡,就……只是為了我的夢囈?”她愈問眼眸愈是睜大,多多少少明
白了他除了容易吸引人外,性子也專橫得不可理喻。
雲掠空大方地承認,“對。”
這人怎麼那麼霸道?!
“看我。”他支手托起她的下顎,不讓思緒飛亂的她看向其它的地方。
一接觸到他那容易勾誘她心神的目光,她就忍不住心底那股想別過頭的衝動,但雲
掠空卻像只把玩著耗子的大貓,很有心情地用爪子一松一緊地挑弄著她。
“連正眼都不敢看,你怎麼長久的留在我身邊?”他固定住她的下頷不讓她亂動,
感覺她在他靠近時又瑟瑟的顫抖,不禁揚高了英挺的劍眉。“你究竟是怕那座爐火還是
我?”
指柔一點也不避諱,直截了當地說出心聲,“都怕。”
“別想躲。”他嘲弄地在她面前低語,“不論怕或不怕你都得全部接受,不要忘了,
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她心頭一涼,不敢置信地仰首看他。
也許習於打造鐵石的他,其實胸膛裡頭,也一樣是副鐵石心腸。
“我不是……”她突然急於掙脫他的因抱,討厭起這種次等的地位和把她牽引至他
身邊的種種理由,更不喜歡他把她看得那麼輕忽隨便。
雲掠空稍加使力將她困在胸前,但她更加瑟躲的模樣引來他猛烈的箝制,那股力道
令她忍不住皺眉低哼。
“在門外的那天,你說過你這條命由我,忘了嗎?”他還不忘提醒她用死來證明自
己的那件事。“若是怕我,你要怎麼實行你的一生一世?難道你要怕我一生一世?”
她喘息地正視他的雙眼,“雖然由不得我選擇,但是我……很懊悔曾對你說過。”
“懊悔說過什麼?”
“一生一世這個笑話。”她怎會相信那種編織出來的夢想?在把人生托付在風玉上
頭時,她根本就不該冀望風玉能為她帶來什麼好姻緣,她應該只是待在雲玉的身旁,然
後不要會想會有什麼美好的歸宿。
雲掠空玩味地盯著她失落的神情,“笑話嗎?”
“我應該知道它根本就不存在,只怪我太遵從爹娘的吩咐,和我太過期許一生一世
這四個字。”她這個傻瓜,不過是塊彩玉罷了,怎能為她帶來夢想中的那些?
“你不相信這四個字?”她愈是失落,雲掠空卻是益加地有興趣。
“不再信了。”
雲掠空好笑地看著她兀自對自己生氣的模樣,身旁高熱的爐火使她的額角沁出珠汗,
細細的汗珠自兩際順著她的臉滑至她的唇畔,在她小巧的下頷處交會,那晶瑩剔透的汗
珠在火光的照射下顯得光彩灩灩,看著她的同時,他又想起了兩個字。
誘惑。
這張面容,紅艷妖嬈得足以蠱惑人心,只要是沒有摒棄愛恨的人,都能輕易地被她
勾引。
他的嘴邊逸出自信十足的笑容,與她恰恰抱執著相反的觀點,“你不覺得你現在說
這些,都還言之過早嗎?”
“什麼?”指柔覺得他的語氣篤定得讓人不由得懷疑。
“聽完你這番話後,現在我倒是很想試試一生一世這個東西。”他笑意淺淺地湊至
她的面前,像是事先向她打招呼似地拍拍她的臉頰。
“千萬要當心你不相信的東西,因為你愈是不相信它,它往往就愈可能成真。”
 
         ★        ★        ★
 
星子微亮的三更時分,雲掠空又再次自噩夢中醒來。
額際的冷汗滑下他的面頰,他喘息未定的按著胸口,似是還未從那場這近二十年來
夜夜困擾著他的噩夢裡清醒過來。
他緊握著雙拳,奮力捶向床榻,憎恨自己為何又再一次地踏入那個夢境,卻又沒把
夢境的全部看個清楚。他就快要看到那困擾了他將近二十年的理由了,可是卻硬生生地
自夢境中被抽離,他仍然能記得夢境的前半段,但那他花了快二十年的時間想知道的後
半段,他卻怎麼也看不見夢不明。
“到底是誰?”雲掠空忿忿地低吼,“為什麼不讓我夢完?為什麼不讓我知道那個
人到底是誰?”
那在夢裡頭呼之欲出的答案,他到底要再入夢幾次才能看清楚?雲掠空愈想愈是不
平,二十年前,戰堯修扔了個謎題給他,可是這二十年來,那個戰堯修不但沒來為他提
供解答,反而像是在他身上下了道詛咒似的,讓他夜夜都在夢裡頭尋找答案,一再地尋
找他心頭會覺得如此空蕩的原因。
他伸手撫著心房,低首微喘。自從二十年前遇上了戰堯修之後,這裡就時常泛著一
種莫名其妙的空虛感,那種強大的空虛,每次他在夢醒時,總讓他幾乎快喘過氣來,拚
命想找個能填補它的東西,可是他從沒有看清楚夢裡的答案,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該找什
麼來杜絕這種夜夜折磨他的虛無。
絲絲縷縷的月光悄悄地滑過窗欞,輕輕巧巧地溜進屋裡來,清冷的光芒更是喚醒了
他胸口那股龐大的需要感,他好想能有個人來補平這裡的空曠。
正當他這麼想時,他想起了關於指柔的那些雨絲和眼淚。
近來,他常在午夜夢迴時想起指柔,不知為什麼,每回一想起她,他便會覺得心跳
和緩了許多,他便會覺得,那種無形壓迫在他胸中的東西減少了些,被指柔身上的某種
東西填補了一些。
他偏著頭細細回想,他記得在指柔重傷未愈,他日夜在她身邊照料時,他幾乎不曾
再夢過那糾纏著他的夢境,只要能待在她身邊,他也幾乎可以一夜無夢地到天明……難
道聽說能夠治癒百病的指柔,也能夠治癒他這類被噩夢糾纏著無法愈合的心?
雲掠空恍然大悟地看向窗外,對自己這番醒悟有絲訝然也有絲驚喜。自從指柔來到
這裡後,他作夢的次數明顯的變少了許多,為什麼他一直都沒察覺到這一點?明白了這
一點,雲掠空發現自己胸中那股想見指柔的衝動一瞬間都被引燃了,同時他也深刻的明
白了一件事,也許戰堯修要指柔來他這裡,其實是有著另一層用意。
想見指柔的念頭在他的心頭茁壯,雲掠空躍下床榻,顧不得這是夜半三更的時分,
在床邊拿了件披風,推開房門就想去找那個讓他在夢醒後想起的人。
當他推開房門旖,他發現,他想找的那個人正睡在他的房門外。
自從指柔的傷好了之後,雲掠空和這裡所有的人便察覺到指柔有個奇怪的毛病,她
總是在夜裡睡著睡著,然後就出來走蕩。有時,她輕盈的腳步穿過花間曲徑,睡倒在花
園裡的芍藥在下;有時,她會踩著涼涼的木板,而後睡趴在長長的木廊上。而近來她愈
走愈遠也愈睡愈遠了,從客房一路睡到遠在宅子另一例的房院來,也愈睡愈靠近他。
雲掠空蹲下身子,就著月光細細打量她柔美的睡臉。
穿過綠竹掩映的月光瀉灑在她的身上,只穿著單薄紗衫的她微曲著身子蜷縮四肢,
披在她身上的只有被月光瑩瑩照亮的烏黑柔軟的長髮,夜風輕撩起她的髮梢,透露出她
那張白淨無瑕的臉龐,如此影綽幽搖的姿態,如此撩人心弦的倩影,雲掠空看著她,那
顆常因她而搖擺難定的心,又不禁惻惻地動搖了。
他撩起她一綹溫暖馨香的發,輕嗅著其間清冽的香氣,因在夢境裡的指柔卻動了動,
彷彿感覺到身邊有一股暖源般,將整個身子偎向雲掠空的身側尋求那份溫暖。
雲掠空的唇畔勾著一抹笑意,刻意彎低了身子張開雙臂,看她一骨碌地鑽進他的懷
裡,像是找著了最滿意的角度後,便沉沉地在他懷裡睡去,他索性環抱著她一塊兒坐在
長廊上,將身上的披風包裡著他們倆,聆聽著她淺淺的呼吸。
他伸指輕畫她煙黛的肩,笑意淺淺的低喃,“迷途的小羊,你是愈睡愈靠近狼窟
了。”
“嗯……”在他指尖的撩撥下,指柔微微蹙著眉在他的懷中蠕動,並將臉頰貼靠在
他的下頷邊,自口中吐出長長的一串歎息。
雲掠空輕啄著她光潔的額際,“想讓我吃了你嗎?”
在夢海裡糾纏著的指柔,卻自口中逸出了她掩藏了許久的傷心。
“爹……娘……”
雲掠空的一雙劍眉瞬間攏緊,對於她所夢的人感到萬分的不滿。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怕……”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滑下她的眼瞼,而她的雙手也
緊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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