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我對某人說：「愚蠢的人怎麼才能變得不愚蠢呢？只有三條路：看書、看醫生、趕快去死。為甚麼要趕快去死呢？因為腦子有病治不好又不愛讀書，只好趕快去投胎，也許下輩子有機會聰明些！」

才過一天，我就後悔這話說得太絕了，因為我馬上就遇見比那人還愚蠢的物件。這物件蠢到再投胎幾次也沒有變聰明的機會。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甚麼都不知道。」這是蘇格拉底自謙之言，意思是宇宙之大，學海無涯，不知道的事還很多。

我沒有蘇聖那麼謙虛。我說：「聰明的人知道自己多聰明，愚蠢的人不知道自己多愚蠢。」我的聰明在於清楚自己聰明的限度在哪裡，但我總是遇著愚蠢到深不見底的物件。如果讓蘇聖遇到這種物件，恐怕要感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甚麼都不知道──包括你到底有多蠢！」

我一直很好奇，愚蠢到底有甚麼好處。愚蠢的人比較快樂嗎？因為太愚蠢以至於甚麼事都幹不好，生活充滿挫折的人會快樂嗎？

從前我以為愚蠢的人比較清心寡慾，容易滿足所以快樂。後來發現愚蠢與清心寡慾是不相干的，愈是愚蠢貪念愈盛，執念愈深。因為蠢貨不具備足夠的智力想通事物的道理，世界在他的面前只是雜亂紛陳無法理解的一鍋粥，於是只好把心思集中在自己的情緒與慾望；情慾若不能宣洩，心靈只剩空虛。

我又以為做人只要心中有愛，笨一點沒關係，所以蠢貨也有蠢貨的愛。在愛裡，蠢貨似乎變得比較容易消化。

然而我又錯了，蠢貨的愛其實只是膚淺的情慾罷了。他們所謂的愛並不比畜類更深刻，舉凡物質的滿足、感官的快樂、肉體的親密與陪伴、言不及義的閒聊，就像猴子互相捻蝨子、馬兒磨蹭嘴子、鯨魚唱歌，這種程度的愛。在蠢貨的愛裡，找不到智能活動與心靈交流。

你可以輕易發現蠢貨們的共通點，就是他們總是關注自己的慾望與情感，很難將注意力置於客觀的事物上。觀察自己的情感很簡單，肚子空了需要多少智力才能發現自己餓了？看見男朋友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需要多少智力才能發現自己吃醋？水災的時候要多高的智慧才明白自己怕死？然而要理解客觀事物是困難的。蠢貨費盡全力也只能得到膚淺的理解：走在路上只看得見建築物與電線杆，大活人擺在面前只注意到人家的鞋子與包包。

蠢貨擁有各式各樣的誤解，其中之一是：他們總以為自己只是「不善表達」，其實內心充滿愛。例如愚蠢的父母從不懷疑自己對孩子的愛不夠，只覺得自己不會表達，所以孩子不明白。事實上，他們沒有足夠的智力懂愛。愚蠢的人不但不會表達，也不會觀察，更不能理解對方。不理解對方，你愛的是甚麼呢？你的愛無非是飽脹著情感的氣球罷了。

別忘了愛是有對象的。即使是迷戀AV女優的宅男，AV女優也是個對象。而愛的投射範圍取決於你對於對象的理解，沒有足夠的智力就無法深刻理解；沒有深刻理解，你的愛就是空泛而膚淺的。宅男的膚淺就在於愛的投射範圍只抵達女優的皮膚表層，因為他也只能理解AV女優的皮膚表層。深刻一些的宅男會去了解女優的背景、興趣，甚至理想，不過也僅止於個人網頁上的介紹。

宅男們很清楚知道女優的意義在於滿足自己，滿足自己的情慾需求，鮮少人會將這種情慾以愛名之。但父母對孩子、情人彼此間、慈善家與難民，往往沒有意識到他們的愛多麼膚淺，比宅男對女優的愛深刻不了多少，本質上也只是滿足自己的情感需求。宅男還有上網調查女優背景的智力，許多父母連孩子玩的線上遊戲都搞不清楚，慈善家根本不瞭解難民真正需要的是甚麼。不瞭解，愛就膚淺；要瞭解，缺乏智力行嗎？

愚蠢的人還有另一項誤解，就是以為「只要有心」，甚麼都辦得到。所以慈善家只要有心，好好做功課就能了解災民的境況，讓他的愛深刻。如果所謂「有心」的意思是努力提升智慧，那麼的確能增加愛的深度。然而蠢貨的「有心」往往只是在心裡或嘴裡吶喊「我好想………我好想………」，就像愚蠢的情人指天誓日地說自己多麼想了解對方，多年來卻不曾拾起一本書，為自己的智商努力一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等於有心，螞蟻再怎麼有心還是蠢螞蟻。

愚蠢的人談愛是奢侈的，他們總是貪婪、偏執，而且缺乏善念。一般人常有個偏見，以為笨一點的人比較善良，這純粹是被電視劇誤導的結果。許多俗濫的電視劇喜歡描寫惡人欺壓善類，善類被欺壓得喘不過氣好讓觀眾的同情心與認同感油然而生。善類要被欺壓就必然要蠢──因為編劇沒有足夠的智力想出愚蠢的惡人如何能欺壓聰明的善類──久而久之，觀眾就被植入「壞蛋總是聰明人，好人總是笨」這樣的謬論。

事實上，沒有人天生是善良的，足夠聰明才能學會善良。去觀察孩童就知道了。孩童懂得謙虛嗎？想哭的時候旁若無人地哭，想拉屎就直接噴，沒有一絲羞恥心也不懂得體諒別人難處。而且特別貪婪，喜歡吃的就拼命吃，喜歡玩的就拼命玩，抓到小動物就蹂躪牠，動不動就摔壞東西，要買玩具不給買就在地上打滾耍賴。我聽過火災的時候狗救主人的故事，沒聽過兒童救人。

所謂的善良都是後天學來的，至少，絕大部分是學來的。禮義廉恥，忠孝仁愛，謙恭誠信，這些都不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人的本質是甚麼？動物罷了。作為進化的最高端，我們體內積蓄了幾億年下來蟲魚鳥獸的基因。你可以輕易在人類身上發現盲從群聚的蟲性、喜好繁殖的魚性、順服追隨的鳥性、殘忍嗜殺的獸性，甚至更為古老的基因：自大狂妄的恐龍性、麻木不仁的植物性、自我分裂的細菌性………

繼承這些基因的人類，憑甚麼站在進化的最高端呢？憑的就是智力。因為智力發達，我們才明白禮義廉恥的價值；小孩與狗智力低弱所以不能明白，所以沒有羞恥心；小孩與狗的差別是小孩會長大，智力會成長，於是慢慢懂道理了，人也變得善良了；狗一輩子都學不聰明，頂多能叼住飛盤或者把主人救出火場，但永遠不會有一隻禮義廉恥的狗。

然而有些人長是長大了，智力卻沒有隨著身高一同成長，連飛盤都叼不住。這種蠢貨貌似忠良，其實呆若木雞，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頭一片荒蕪毫無智慧之光。蠢貨的安分守己只是美化了膽怯與懦弱；蠢貨的保守與傳統只是偏執與僵化的死腦筋；蠢貨的溫良恭儉讓也只是一種保護色，好讓自己不那麼容易被環境淘汰；撕開那層薄薄的善良的皮，只見貪婪與無恥；「老好人」的骨子裡是以退為進的心機與算計。質言之，蠢貨就是一種缺乏高等智力的靈長目人科動物；要了解蠢貨，只要觀察其他靈長目人科動物就行了。

現代化社會比起古代有許多好處，但也有些更壞的地方，比方人口密度過高就是一件令人不舒服的現象。古代人口稀疏，高智能動物可以只和高智能動物相處，蠢貨則群聚另一處。然而密度過高的現代，蠢貨的滲透率也高，想要不與蠢貨接近難如登天。蠢貨尤其熱愛繁殖，人口過剩可以說完全是蠢貨的貢獻。這實在讓我對人類的前途感到悲觀，長此以往人類恐怕要產生反淘汰現象了。

甚麼是「反淘汰」？就是劣幣驅逐良幣。由於蠢貨的繁殖力強，蠢貨的基因無限制地傳播，蠢貨的下一代也是熱愛繁殖的蠢貨，時間長了地球上就充滿了蠢貨。比較一下歐美先進國家與第三世界落後國家的繁殖率就很清楚。現在歐美國家在做的無非以物質科技力量對抗生物演化的趨勢，能對抗多久呢？我無法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