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啟惠:「我的學思歷程」 /台大文學館、 2008.12.11)
學生:「院長你在美國做研究這麼多年,也得到很多獎,到了日本,也得到很優厚的待遇,現在回到台灣,也做到中研院院長,我想請問你,你覺得:人怎樣才算成功?」
-台大文學院演講廳/2008.12.11
這是一個好問題,尤其是問到像翁啟惠這樣一位被視「成功」典範的人物。
究竟,「人怎樣才算成功?」
「我這一輩子沒有補過習,」現年60歲的翁啟惠如是說。高中成績普通,沒有得過縣長獎,同年畢業的一至五名保送台大,他是第六名,進了清華。雖然對化學有興趣,但人家都說以他的成績應該可以考進醫學系,結果隔年重考還是沒有如願;在台大讀書期間,把圖書館當成讀小說的地方,眼看著同學出國留學,他則隨著老師到中研院擔任助理研究員。從助理研究員開始,翁啟惠一步一腳印地成就了他顯赫的學經歷:
-台大農化系學士、生化碩士、美國MIT有機化學博士;曾任台大助教、中研院生化所助理研究員、哈佛大學博士後研究、德州農工大學化學系及生化系教授、日本理化研究所醣類技術尖端研究所計畫主任等。
這樣算不算「成功」?如果學經歷不算,那下面的學術成就算不算:
-在MIT等待開學前的六月至九月期間,完成了三篇論文;在三年攻讀博士的過程中,完成了二十篇論文;首創以酵素技術大量合成多醣及醣胜[月太];美國藝術與科學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院士,中央研究院院長,下一屆呼聲最高的諾貝爾獎得主。
如果這還不算「成功」,從世俗的觀點出發,這算不算「成功」:
-翁啟惠受聘為日本理化研究所醣類技術尖端研究所計畫主任時,除了日方提供一座花園住宅外,待遇是日薪二千美元,相當於新台幣逾七萬元,一聘是八年。
不管是在美國或日本,都提供了相當優渥的研究環境及條件,是什麼因素最後讓翁啟惠選擇回到台灣?有兩個主要因素。翁啟惠回憶說,一個是他在MIT 的指導老師,這位老師參與公共服務的情形確實深深影響了他,另一個則是李遠哲。就在日方準備與他談接下去第二個八年研究計畫時,李遠哲來找他並跟他說:「與其為日本服務,不如回到台灣。」
「我考慮了一個多月,」翁啟惠最後下定決心,回到台灣這塊哺育他的土地;2006年10月19日,繼李遠哲之後,翁啟惠出任中研院第九任院長。
翁啟惠的故事,算「成功」嗎?在演講最後,有學生問到,在獲獎無數、享有天文數字般待遇的研究生涯中,如何處理家庭生活、親子關係又如何?
「你問到一個我最難以回答的問題!」翁啟惠的太太是學美術的,「算是藝術家」,雖然跟他一樣也獲得獎學金留學的機會,但因為看到他搞研究「不成個人的樣子」後,決定放棄深造的機會;翁啟惠育有一子一女,女兒哈佛畢業,但沒有進入學術界,一心成為畫家,翁啟惠說,他女兒告訴他:「有一天我會rich and famous!」兒子是學物理的,會拉小提琴,一直想轉行學音樂,「因為沒有在身邊照顧,」現在則在史丹佛唸電機。
翁啟惠若有所感地說:
-「現在回想起來,好在是遇到我這個太太,要不然早就被離婚了!去美國的壓力太大了。我去美國的時候,我女兒已經兩歲了,兩歲的小孩差不多八點就睡著了,所以我回來沒有看到女兒,早上離開時,也沒有看到。我現在最對不起的,是太太跟女兒。」
-「我不是一個好的父親。現在,我要去make up (彌補)這些過去不足的地方,但是,其實不容易、不容易;不過,我想人生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有他的際遇,我算是非常的幸運!」
如果把上述這一切全部加起來,翁啟惠的「成功」,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成功」?原來,「成功」的面貌,是如此複雜,甚至帶點遺憾。
散場了,人潮擠出會場,在台大校長李嗣涔的陪同下,翁啟惠緩緩走過文學館古老的門廊,坐進院長座車後離去;在文學館對面的台大傅鐘上頭,高掛著一輪圓月,有人說,這是十五年來最大的一次滿月,校園中,微風徐徐。
「人怎樣才算成功?」下面是翁啟惠的回答:
「我從來沒有想成功、不成功。你說我現在成功?我是不同意的。
你說我滿不滿足?我想我是可以講一些我滿意、不滿意。我想,追求你的興趣與理想,假如追求到,就是成功──假如你要問我成功的定義,就是不管你擔任什麼職位、做什麼事情,你自己有一個理想或有一個期待,當你得到滿足的時候,可以說是成功嗎?
我有很多事情都是失敗的。你問我成不成功?我可以說,我從失敗中得到滿足,得到經驗,從經驗中得到新的啟示,在將來克服問題的時候,有足夠的知識可以應付,在這個過程中我得到滿足。
我一路走來,始終在問:你滿不滿意?我從來沒有感覺我什麼地方成功。這是意境的問題;我沒有回答你的問題,不過,我對成功,是有非常主觀的看法。
我不覺得我是一個成功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