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她明顯感到了男人的變化。
以前不等她口渴,男人便會拿了吸管遞到她嘴邊,
她想吃什麼,只要眼光看到床頭櫃,男人便會問:「是蘋果?我幫你削皮。」
她到洗手間,他會像抱當年那個小女生一樣抱著過去。
而現在,男人陪護她的時候,更多時間是在看自己的專業書,
或者到走廊和其他病人家屬聊天,間或看她一眼而已。
尤其是這次更加過分,已經晚上七點了,他還沒有像平時那樣送飯過來。
她已經很餓了,肚子咕咕叫了半天,床頭櫃上有同事看她時送的糕點,
她想自己伸過手去,可努力了半天,手還是僵在半空。
她忽然想到一個重大問題:「男人,還會留在她身邊嗎?
四個月了,哪個男人熬過如此的一百二十天?
自己這半殘的身體還有哪點值得他留戀?
四十二歲的男人,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
誰會把大好時光浪費在一個纏綿病榻的女人身上?」
男人來了,帶了一大盒剛出鍋的排骨湯,
她猛一揮手,那鮮嫩的排骨便落了一地,湯汁灑了男人一身。
男人沒有像平時那樣安慰她,反而皺眉說了一句:「妳愛吃不吃!」
她被噎住,差點喘不過氣來。
過了一會,她想去洗手間,賭氣不叫他,
左手撐著床向旁邊蹭,然後再用左手扳起自己的右腿放到地下,
鼓足了勁兒試著要站起來,卻終於沒成功。
男人斜著眼睛當做沒看見,仍舊忙著用手機發短信。
女人的血在那一刻涌向頭頂,她,不再是他眼中的珍寶!
她狠狠用手撐住床頭櫃,搖搖晃晃站起來,男人這時才趕過來扶住她,
遞上手杖,她甩手甩開他,把手杖緊緊握在手裏,
現在,這個沒有知覺的木頭,才是她的真正依靠。
在洗手間裏,她看到自己蓬頭垢面,哪還有當初的美麗與嬌媚?
男人越來越過分了,扶她在走廊裏散步的時候,總是粗聲大氣地吼她:
「妳倒是自己拿著外衣啊!就不能再走快一步?自己走,老扯著我幹什麼?
妳不是要上廁所嗎?再不走快點尿了褲子我可不給妳洗……」
當著走廊裏那麼多人,女人低下頭一聲不吭,機械地挪動自己的腳,
從小到大,她何時被別人如此呵斥過?
自從嫁與他,哪一天他不是輕言慢語百般呵護嬌寵?
什麼一夜夫妻百日恩,什麼柔情蜜意山盟海誓,什麼永生永世不離不棄,
全是鬼話!男人越來越明顯的漠不關心,讓女人徹底失去了依賴。
雖然她看起來柔弱,骨子裏卻是堅韌的,
所有的冷落與白眼,都成了她努力鍛鍊的動力,
你不是不按時給我送飯嗎?我自己吃上回剩下的。
你不是不給我換衣服嗎?我自己花一個小時解開衣釦,再花一個小時脫下。
你不是不扶我散步嗎?有這根拐杖就行!
不知流了多少汗,咽了多少淚,康復竟然又重新開始了,
這次的康復不再是被動的,而是主動的,
女人被傷害的自尊成了一座噴發的火山,她自己都感覺到自己的進步,
手越來越靈活了,腿也漸漸有力了,她的眼裏又跳動著希望的火花。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她對男人一次一次的遲到與漠視變得無謂,
積聚起所有的潛能與毅力,來康復自己,等待著出院,
也等待著男人對她說出那兩個字:離婚。
連醫生都很難相信她竟然可以恢復得這麼好,
除了右腿還有些僵硬,其他地方幾乎都和正常人一樣了。
醫生笑著說她創造了一個奇跡,女人也含著淚笑,卻笑得有些蒼涼。
男人來接她出院了,兩個人在路上都很沉默。
她仍舊固執地不讓男人攙扶,眼看快到家了,她的心快跳出了胸膛,
以後,這裡,還是她的家嗎?
男人開門的時候,她定定地看著男人微低的頭,
他的腦後竟然有隱約的白髮了。
是否,男人就將和她攤牌?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忍住即將崩落的眼淚。
「丫頭,睜開眼看看。」是男人溫存的聲音。
女人疑惑地睜開眼,呼吸再一次被悶在喉嚨.....
家裏堆滿了玫瑰花瓣!
餐廳,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全是她最愛吃的。
她苦笑:「怎麼?最後一次浪漫晚餐?」
男人定定地看著她,忽然淚流滿面:
「丫頭,我的傻丫頭,妳知不知道我等妳站起來等得好辛苦?
妳知不知道看妳受苦我有多難過?
妳知不知道我硬著心腸吼妳罵妳時有多痛苦?
可如果不這樣,妳就會一直依賴我,永遠也沒辦法再站起來了。」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女人已經可以重新工作了。
看上去,她比大病之前略顯老了一些,但臉上的燦爛卻沒變。
因為,這個男人讓她明白:
「不要懷疑真愛,有時候,有一種愛叫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