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個孩子長大了,
一個一個相繼離家,
本來就聚少離多的我們 ,
整個家空洞的....連呼吸都聽到
我無意中看到一個外國婦女寫的文章 ,
把其中片段摘錄護貝後 ,
放在玻璃板下,
當我寂寞或孤獨時就再看一遍...
你的孩子並不屬於你 ,
他們是生命延續的代表 ,
他們經你而來但非為你而生,
你可以給他們愛卻不能給予思想,
因為他們有自己的心,
你可以給孩子一個家,
但這不是他心靈的住所,
因為他們的心早已飛到他明天的家,
你可以盡力去愛他們,
卻不能要求他們愛你.......
目送
有些路啊,
只能一個人走,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
所謂父女母、子女一場,
只不過意味著,
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華安上小學第一天,
我和他手牽著手,
穿過好幾條街,到維多利亞小學。
九月初,
家家戶戶院子裡的蘋果和梨樹都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
枝枒因為負重而沉沉下垂,
越出了樹籬,勾到過路行人的頭髮。
很多很多的孩子,
在操場上等候上課的第一聲鈴響。
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媽媽的手心裡,
怯怯的眼神,打量著周遭。
他們是 幼稚園 的畢業生,
但是他們還不知道一個定律:
一件事情的畢業,永遠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
鈴聲一響,
頓時人影錯雜,奔往不同方向,
但是在那麼多穿梭紛亂的人群裡,
我無比清楚地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
就好像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
母親仍舊能夠準確聽出自己孩子哭聲的位置。
華安背著一個五顏六色的書包往前走,
但是他不斷地回頭;
好像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
他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
我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門裡。
十六歲,他到美國作交換生一年。
我送他到機場,
告別時,
照例擁抱,
我的頭只能貼到他的胸口,
好像抱住了長頸鹿的腳。
他很明顯地在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
他在長長的行列裡,等候護照檢驗;
我就站在外面,
用眼睛跟著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
終於輪到他,
在海關窗口停留片刻,
然後
拿回護照,閃入一扇門,倏忽不見。
我一直在等候,
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
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現在他二十一歲,
上的大學,
正好是我教課的大學。
即使同路,他不搭我的車。
即使同車,他戴上耳機....
只一個人聽音樂,
有時他在對街等候公車,
我從高樓的窗口往下看:
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
我只能想像,
他的內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
但是,我進不去。
一會兒公車來了,
擋住了他的身影。
車子開走,
一條空蕩蕩的街,只立著一只郵筒。
我慢慢、慢慢地瞭解到,
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
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
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
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慢慢、慢慢地意識到,
我的落寞,彷彿和另一個背影有關。
博士學位讀完之後,我回台灣教書。
到大學報到第一天,
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長途送我。
到了我才發覺,
他沒開到大學正門口,
而是停在側門的窄巷邊。
卸下行李之後,
他爬回車內,準備回去,
明明啟動了引擎,卻又搖下車窗,
頭伸出來說:
「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
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教授的車子。」
我看著他的小貨車小心地倒車,
然後噗噗駛出巷口,
留下一團黑煙。
直到車子轉彎看不見了,
我還站在那裡,一口皮箱旁。
每個禮拜到醫院去看他,
是十幾年後的時光了。
推著他的輪椅散步,
他的頭低垂到胸口。
有一次,
發現排泄物淋滿了他的褲腿,
我蹲下來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拭,
裙子也沾上了糞便,
但是我必須就這樣趕回台北上班。
護士接過他的輪椅,
我拎起皮包,看著輪椅的背影,
在自動玻璃門前稍停,
然後沒入門後。
我總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機場。
火葬場的爐門前,
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屜,
緩緩往前滑行。
沒有想到可以站得那麼近,
距離爐門也不過 五公尺 。
雨絲被風吹斜,
飄進長廊內。
我掠開雨濕了前額的頭髮,
深深、深深地凝望,
希望記得這最後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
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
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
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
而且,
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