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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愛上300歲的女孩♡
作者: °◦ஐ舞ܤ咲ஐ◦° 日期: 2005.07.01  天氣:  心情:

   愛上300歲的女孩

    吳淡如作品




  自從林祖寧稱讚她「成熟」之後,離魂天使沒有再出現過。

    難道這兩個字對女人而言真的這麼不中聽嗎?

    林祖寧從此養成對空氣喃喃自語的習慣。只要有風吹起窗帘,他

都會以為是她來了。

    沒有她的影子時,他便以為她只是把自己隱身起來:「喂,妳在

這裡對不對?妳為什麼不出來?」

    甚至他還有一種心理恐懼症--他怕他在沐浴或更衣時,天使突

然出現,那可怎麼好?

    「我真該和妳約法三章,我在換衣服、洗澡和上廁所時,妳都不

准來。」

    「我看你是瘋了!」范弘恩不明白他自說自話的緣由,只覺得他

神經不是很正常:「一次車禍就使你腦袋打岔!你要不要看心理醫生

?」

    有口難言最痛苦。他總不能跟范弘恩說他看見了一個叫「離魂天

使」的不明生物,夜半來天明去,那麼范弘恩鐵定會為他找心理醫生



    他實在很懷念她,說不出為什麼,至少,當她把溫暖的手放在他

身上的時候,他全身細胞都彷彿獲得了新能源一樣。

    也許天使不喜歡范弘恩家。

    基於這種假設,他決定搬回自己的狗窩去--反正人各有造化,

緣散他不能勉強,曠雨蘭走後也有些日子了,他確信自己不會再觸景

傷情。

    一回家,還沒打開房門就先聞到一股香:是五香滷牛肉的香味。

    他太熟悉那種味道了。這是爸爸生前最愛的菜餚--可是,大事

不妙!會滷出這種香味的除了媽媽還有誰?

    林張瓊子果然在廚房。

    「兒子,你終於回來了!」

    她滿臉得意:「媽媽幫你滷了你最愛吃的東西。」

    「不是我,是爸爸,妳記錯了!」林祖寧糾正她。

    「一樣一樣,人家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媽--妳怎麼在我家?」

    「我不能來嗎?」林張瓊子對他的問話不以為然,「我今天停掉

補習班的課特地來看你。你這個不肖子,跑到哪兒也不跟我說一聲,

害我擔心了好幾天,今天我心生一計,在你家廚房滷牛肉,看看香味

能不能把你叫回來!」

    這種做法比較類似於召喚孤魂野鬼。

    「你果然回來了,這是母子連心!」

    林祖寧笑得好無奈:「妳怎麼進來?」「這還不簡單,爬窗戶呀

,你們的窗戶總是不關!」

    「這是二樓耶……」

    「二樓哪難得倒我,我年輕的時候跟你爸是在攀岩的時候認識的

,我寶刀未老,身強體牡。」

    林祖寧的太陽穴又隱隱作痛。

    卡擦!有人用鑰匙打開大門,看樣子牛肉香不只叫回來一個人!

    另一有鑰匙的人,當然是曠雨蘭。

    重重的皮箱往地下一擲。

    「喂,搬進來吧。」她睬也不睬目瞪口呆的兩人,向外頭喊:「

小心別摔壞我的微波爐!」

    林祖寧的頭幾乎痛得嗡嗡作響。林張瓊子比他先說話:「喂,妳

回來幹什麼--不是說走就走了嗎?」

    她手持一把平底鍋為兒子討公道。如果曠雨蘭是條魚,林張瓊子

肯定會把她燒成活魚八吃。

    曠雨蘭沒好氣的瞅了她一眼:「妳又來幹什麼?」

    「這是我兒子的家,我不能來呀?」

    「笑話,這還是我的家。這半年租金還是從我腰包中掏出一半來

的,妳問問妳兒子!」

    「妳要錢我還妳,要多少妳說!」林張瓊子被激怒時通常變得十

分慷慨,異於平常。

    「冤有頭,債有主,我要妳的臭錢幹嘛……喂,冰箱放那邊!」

    幾乎兩個女人同時嚷出相似的話:「林祖寧,你呆站幹嘛,評評

道理!」天下哪有道理可評。不回家還好,一回家他便大難臨頭。偏

偏腿上有石膏,不能以溜為上策。

    林祖寧看看媽媽,又看看曠雨蘭,終於強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

法:「你們隨便聊聊,我上洗手間。」

    在浴室裡仍然可以聽到兩個人的激烈爭執:「好不要臉,不講就

自己回來。」

    「喲,妳來這裡喧賓奪主?告訴妳,我是這個家一半的主人!」

    「如果我兒子娶妳這種媳婦我馬上自殺!」

    「如果我有妳這種媽我也會變成白癡蛋一個。笑話,誰要嫁妳兒

子?」

    「妳不嫁他,同住一個簷下像什麼話?就不怕嫁不出去?」

    「我的閒事妳管不著!。」

    「只會用微波爐?天哪,只有笨女人才用微波爐,一點也沒資格

當女人!」

    「現在只有像你們這種老一代的古董才以為煮菜是天職!被人家

當了一輩子奴隸還自以為傲!」

    唇箭舌槍,一來一往。

    林祖寧恨不得把自己丟進馬桶裡沖進下水道。--是呀!為什麼

不企圖逃走?他掏掏口袋,皮夾就在身上。

    連林張瓊子都可以從二樓窗戶爬進來,他為何不能爬出去?雖然

一條腿似乎有千斤重,但以腕力支撐應該沒問題。

    天色已暗,爬下去應該沒人喊賊--林祖寧打開窗子,抱著水管

慢慢溜下去。

    一拐一跳的到了路口,什麼也沒想就攔了一輛計程車。「去哪兒

?」

    到哪裡好?回小范家,太無趣了,戀愛中的男人神經兮兮,永遠

看不到別人的悲哀。

    他想起了自己發生車禍的那條公路,試試自己運氣,看會不會在

哪兒碰上離魂天使。

    林祖寧想問她:為什麼這麼久不來?是他做錯什麼事,還是說錯

什麼話?

    「從來沒有人在這裡下車,先生,你是第一個。」

    「這棵樹很漂亮。」林祖寧言不及義。

    「哈,你是藝術家,我剛剛一看你的臉就知道你是藝術家,只有

藝術家才這麼浪漫。」

    「謝謝……」

    「有那麼漂亮嗎?」計程車司機還好奇的探出頭來瞧瞧。

    沒有離魂天使的影子。也許,等她一會兒她就會到。

    欖仁樹的葉子映射著微弱的路燈光澤,在黑夜中泛出溫柔的翡翠

綠;風一吹,刷刷刷刷,彷彿在對他說話。

    林祖寧才想起曾在這兒的草叢中看見一條蛇。希望那條蛇今天早

睡點,不必來和他打招呼。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整夜這個轉彎沒發生任何車禍。

    林祖寧絕不是幸災樂禍的人,但他確實十分失望,沒有車禍--

意味離魂天使沒有來!

    他靠近大樹,檢查樹身,希望發現她的值勤表或簽到簿。沙沙沙

沙。樹葉的合奏彷彿在笑他,即使有,你的肉眼也看不見。我不告訴

你。

    自從他能夠跟離魂天使說話後,他已經搞不清楚,什麼是幻覺,

什麼是第六感,什麼是子虛烏有。

    等待一夜只有一個結果:他得了重感冒!

    並且,躺在隨時可能發生大戰的房子中。林張瓊子和曠雨蘭都留

了下來,誰也不肯先搬走。

    曠雨蘭堅持她付過一半租金。

    林張瓊子理由更堅強,她要照顧自己飽受虐待的兒子!

    * * *

    「聽說你來找過我。」

    一隻手放在他熱騰騰的腦袋上,彷彿鐵扇公主的扇子煽了火焰山



    「哇!你病了。」

    林祖寧慢慢張開眼睛--他看見她!

    可是……她變得更不一樣。她的肌膚依然像半透明的白水晶,長

髮仍舊是亮麗的黑絲緞,可是她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她長大了,短

短的幾天之間,她又長大了許多,不再是小女孩,她的語氣也帶著嫵

媚的溫柔。

    這次不再發表任何評論,因為怕她又像風一樣的離開。

    「見……到……妳……真好。」他有氣無力的說。一身能量都給

發燒散完了。「妳怎麼知道我找過妳?」

    「我就是知道。」她對他撒嬌。

    「妳知道?妳知道為什麼不讓我看見妳,害我守了一夜?」「不

,後來欖仁樹才告訴我。」她低頭吻他的額。

    好像有一片雲從他眼前飄過。

    「它會說話。」

    「它只跟我說話。」天使說:「你不用怪我,如果我早知道了就

不會讓你等一整夜,我沒有那麼壞心腸。可是,我有我的苦衷,不能

時常來見你。」

    看到她時,他才發現,這麼多天以來,她對他有多重要。

    「你想念我嗎?」她對他的語氣也不一樣了。

    「一點點。」他不好意思說非常。

    「只有一點點,那就算了。」

    天使稍離開了床緣。

    「非常!」他企圖抓住她的手,卻什麼也沒抓到,那種抓不住的

感覺真叫他害怕。

    「唉呀!」天使搖搖頭:「遇到你我的麻煩更大,可不是只發一

場燒就可以解決。」

    他不懂她會有什麼麻煩--她讓無數人開車撞死,也沒惹過麻煩

,那還能有什麼人能找她碴?

    「這幾天妳到哪裡去?在做什麼?」

    「你的盤查口氣不輸我的上司……我在人間東游西蕩,心想要不

要再來見你--」

    「妳想著我嗎?」

    「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又是秘密,是不是?妳不告訴我,

明天我就自己開車去撞電線桿--」這是純威脅。

    「不行不行,我可救不了你。」

    「我不必你救,我想當鬼,跟妳一樣,一起東飄西蕩!」

    「你說這些傻話,是不是燒壞了頭!你當鬼一定是色鬼!」

    「我只要求妳一件事,走的時候要好好說再見--不要一轉眼就

消失了,拜託。」他的眼睛不自覺的寫滿了悲傷,如果,如果他只能

落寞看著她的背影離開,也得讓他多看一會兒吧!

    天使很為難:「可是你住的地方人氣總是太旺。我不能逗留太久

。」

    「請你找個鬼來把她們二位請走吧!」此話雖然無情,倒是真心



    「有緣無分我也不認?」天使輕聲喃喃自語。

    「妳說什麼?」

    「沒有,」天使微笑,「我跟你之間總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不懂。「妳的第二輩子的故事還沒說完--妳是怎麼下凡做第

二次實習的?」

    「當我回到天使的身分時,我是個小孩,然後我會按照正常的速

度長大,長得夠大的話,我又得下凡一次,再回頭當天使小孩,如此

不斷循環……」

    林祖寧恍然大悟,原來「成熟」嚇住了她。但她,確實長大了…

…「我犯的錯誤愈多,我會長得愈大,第二次,是因為我放過了一個

老太太。」

    「妳沒讓她撞車?」「那個時代沒有汽車,當我這種離魂天使閒

得要死--她是坐在馬車上的,那時我的工作是拿絲繩絆倒馬。」

    「看不出來妳也有慈悲的時候。」

    「很少,」天使並不承認,「我的慈悲在上天看來是怠惰。那一

天我靠近馬車,剛好聽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拿著佛珠在唸經,口裡說

,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句話彷彿是對我說的,我試了三次下不了手

……

    我動了感情--我想到自己的上輩子,如果那些對不起我的人慈

悲心大發,放過我一馬,在凡間的我不是會有截然不同的命運嗎?

    所以我饒了她。她不知道,所以我也聽不見她的道謝,但是我心

中好快樂……快樂使我長大……所有的七情六慾都會使我長大,在上

面,這些都是錯誤,所以我們下凡註定當不快樂的人。」

    「可是有時候,欲望是多麼好的東西。」

    「你跟上面說吧,我同意你也沒用--」她憂愁的摸摸自己的臉

頰:「我又長大了,是不是?」

    「妳愈來愈美麗。」

    「不,美麗曾經害死我。」

    「第二次老天爺又給妳一朵玫瑰花了?」

    「是的,這次我選……」

    「財富,對不對?」

    「你真聰明。」

    * * *

    我是銜著銀湯匙出生的。奶媽這麼對我說。

    「我的嘴裡真的銜了一根湯匙嗎?」五歲的我呆呆的問奶媽。我

不知道那只是一個比方。

    「是呀!我的寶貝鳳兒,」奶媽一邊幫我梳頭一邊笑,「妳是三

輩子修來的福,妳的命是全北京城裡最好的,妳生在王家,王家是首

富,妳爹爹又是個大官,妳又是爹爹唯一的女兒,妳的命太好了。」

    奶媽在笑,笑了不久嘴角便僵掉,我在鏡中看見她的臉,瞇瞇眼

中忽然塞滿

    了淚。

    「妳怎麼哭了?」

    「沒有,沒有。」奶媽忙拭淚。

    「妳一定要告訴我,否則我就跟娘說,妳傷心得掉淚了。」

    「我的小祖宗,千萬別這樣。」

    「那妳就得說。」全王家上下一百多個僕人,沒人敢拂逆我這個

千金小姐。

    他們愈疼我,我愈有霸氣,以為我連天上的星星也摘得到。

    「我是想起自己的小女兒,我也給她取名叫鳳兒,妳叫王金鳳,

她叫崔玉鳳,可惜她的命沒妳值錢。」

    奶媽淚如泉湧。

    「妳不准哭,」我說,「我要崔玉鳳來王府同我一起玩,我沒有

伴,我也討厭哥哥們。」

    「她要在就好了,我一定跪下來求妳娘讓她來陪妳來玩,」奶媽

說,「我一千一百個願意!」

    「她去哪裡?」「去蘇州揀鴨蛋。」

    「五歲就可以到蘇州揀鴨蛋?」記得奶媽說,崔玉鳳跟我幾乎同

時出生。

    後來才知道,那是表示她死了。奶媽為了把豐盛的奶水拿來餵養

我,只得把可憐的崔玉鳳送人。那個人家只給崔玉鳳喝米漿,不到一

歲她就夭折了。

    我不知道奶媽心底會不會因此而恨我,我間接殺了一個人。但奶

媽對我好是真的,比我親娘還好些。

    記憶中我的親娘是個不苟言笑的女人,她每天打扮得光鮮潔亮,

身旁圍繞著大批侍女,每天她來抱我的時間絕不超過一盞茶功夫。

    她疼大哥二哥,她對我說:「女人要靠男人才能站得直,從前我

靠父親,現在我靠妳爹,將來我得靠妳哥哥。妳是遲早要出嫁的。妳

有個好爹爹,我將來再替妳選個好丈夫--妳的命註定會好。」

    爹爹忙得很。他再寵我也沒太多時間和我說話。他後來被封了官

,到江南當轉運使,我們便舉家遷江南,住在一個上好的庭院裡,那

年我十二歲了。

    奶媽沒跟,她有家人在北京。跟她揮手的剎那我感到無比的孤寂

,彷彿我是孤伶伶一個人。

    「我託人捎信給妳!」我在馬車上大喊。

    「不用了,小祖宗,我不識字,我丈夫也不識字。」

    我識的字也有限,娘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從哥哥們的私塾老師

那兒讀了兩年書,便跟一個婆婆學女紅。

    我可喜歡金陵。沒有北方大刺刺的風吹沙,只有楊柳夾岸。雜花

生樹,群鶯亂飛,我將一切織進了繡布裡,還有我的青春與寂寞,也

成了繡布中的風景。

    十四歲那年的上元夜,是我一生最難忘的日子。

    我將自己繡的白色夾襖穿在身上,一大早便把頭髮梳成兩根油亮

亮的辮子。那是第一次獲准看花燈。還是爹爹的特許。

    他在河上租了一艘畫艇。讓我們全家在畫艇上,沿著秦淮河畔看

熱鬧,他說

    市集中人太多太雜,都是平常百姓的粗鄙氣味--爹爹世代在朝

為官,眼中只有權貴。

    我們是漢人,當時再有才幹,要在朝廷討個一官半職也並不容易

。因此爹爹總是兢兢業業,一臉嚴肅。

    小時候我問奶媽:「爹爹怎麼不來陪我玩?」奶媽就告訴我:「

爹爹很忙,他得為皇上做事,做不好,滿門抄斬,連妳的小命兒都沒

有。」

    「我又沒有錯,人家怎麼可能要我的命?」

    「小祖宗,天下事不是都有道理可言的。妳可記得阮荷珠家?」

    阮荷珠是爹爹朋友的女兒。五六歲時,她的奶媽常把她帶到我們

家玩,後來便沒了消息。有幾次我吵著奶媽,要找阮荷珠,奶媽總說

他們搬走了。

    其實不是。

    逼不得已時奶媽也會說真話:「她爹爹沒替皇上把事情辦好,給

皇上砍了頭,真慘哪,阮荷珠現在已經不是千金小姐了,她一定在磨

坊裡推磨,哪有妳的命好?」

    * * *

    上元夜我沒上那條畫艇。

    轎子行到市集中時,人潮如蜂,把我們家的轎子隊伍衝散,我掀

開簾幕一角,看不見前頭的轎子,也看不見後面的,人潮繼續如潮水

般湧來。

    我不覺得慌,反而覺得有趣。十歲後足不出戶的我,頭一次看到

這麼多人。

    街上鑼鼓喧天,震耳欲聾,和寂靜的大院落相較,簡直是極樂世

界。還有賣糖葫蘆的!一支一支紅澄澄的糖葫蘆,還冒著騰騰熱氣,

比娘頭上價值連城的血瑪瑙釵子還好看。

    「停,停,」反正家裡沒人看見我,我就下去買一支吧!我身上

懷有一錠銀子,是哥哥給我玩的。

    轎夫聽命停了下來。我提了裙角往人群中擠過去。在你來我往熙

熙攘攘的人群中好溫暖!初春的寒氣全給人與人摩肩擦踵的熱氣趕得

蕩然無存。

    好不容易擠到賣糖葫蘆的攤子。我向那肥胖的中年販子遞出一兩

銀:「買糖葫蘆!」

    販子看了那錠銀傻了眼:「姑娘,我們做小買賣的可沒錢找妳,

妳這不是跟我開玩笑嗎?」

    原來還有得找。

    沒錢找有什麼關係,糖葫蘆比那錠銀子叫我愛惜,我恨不得吃它

十串二十串。

    「全部買好了。」

    「我的財神爺來了!」

    一支,兩支,三支……他讓我抱滿了糖葫蘆……紅衣的糖汁惹得

我的白繡襖一片暈紅。

    「還有呢!我幫妳再弄。」

    「不要了,不要了。」我趕緊轉身往回走,這時的我,看起來像

是個賣糖葫蘆的小販。我如獲珍寶般的抱著,怕有人搶走。

    人潮像浪潮打來,我踮起腳尖,哇!遠近十里全是黑鴉鴉的人頭

!然後我就幾乎沒有再踏上地面,彷彿坐在轎子上一般,不由自主的

向前湧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斷與我擦身……我感到暈眩、無助

,好想哭喊,但仍緊緊抱著我的糖葫蘆……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腳才

觸到地面。

    在一處不知名的地方,狹窄破舊的巷弄之中,人潮依舊在巷口流

動,像一條奔騰的河流。

    那河流阻斷了我的爹娘,我的秦淮畫艇,還有我的上元夜花燈。

    平常足不出戶的我,哪裡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一雙小腳,怕在這

夜已走過比過去十四年還多的路。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了,我這個好命的王金鳳,只剩一把糖葫蘆。

    我跌坐地上,邊舔糖汁邊掉淚。

    「妳在哭呀!妳哭什麼哭,今天是上元夜呀!」有個男人擠進巷

口來。他發現了我。

    我不曾和爹爹與哥哥以外的陌生男人說話。看見他,我一直考慮

要不要依娘教我的方式低下頭,才像大家閨秀。

    他是個年輕人,約莫比我大兩三歲,穿著尋常的藍布衣服,身材

瘦弱,褲管捲得老高,腳上一雙鞋也沒有。

    看起來是個粗人。奶媽管這種穿著的人叫窮光蛋,她曾經說,他

們會窮得娶不起老婆。

    我沒有低頭,好奇的打量他,一時忘了掉眼淚。

    他伸手扶起我,我也忘了男女授受不親這件事。彷彿他就是我的

親人。

    「不要哭,人這麼多,還怕糖葫蘆賣不完嗎?沒問題,看我的,

我幫妳賣個精光,妳爹妳娘就不會罵妳!喂,給我--」

    他誤會我的意思了。但我還是把一大把糖葫蘆塞給他。他笑起來

一口整齊的白牙真好看。

    「我叫張雁,是水磨坊賣豆腐的兒子,今天我把娘做的甜糕拿出

來賣,沒多久就賣個精光!」他搖著口袋,噹啷噹啷,「妳看,全是

錢!喂,妳叫什麼名字。」

    「王金鳳。」我羞澀的說。第一次有陌生男子對我問姓名,也是

唯一一次。

    「走吧!」他帶我從巷子另一頭繞出去,到了一處空地,揚著糖

葫蘆大叫:「一文錢一個,一文錢一個!」

    果然有人抱了孩兒喜孜孜的買糖葫蘆。他把銅錢放在我掌心裡:

「喂,妳要收好,人多手雜,別給扒了。」

    遠處有盞盞燈火,在夜色中開出千百朵光花,我的眼給燈火迷住

,也給他興致高昂的臉迷住。

    「別發呆,學我賣,將來妳就會了!」

    他分給我兩支:「學我叫,一文錢一個!」

    「一--文--錢一個!」

    如果爹娘打此地經過,他們一定不認我是他們的女兒,但我從未

如此開心過!

    「一文錢一個,大聲點!」他的聲音是江南腔,高昂處有轉折,

轉折中有餘韻,可比爹的樂師拉的琴好聽。

    「一文錢一個!」

    我們邊走邊笑,不久,只剩一隻糖葫蘆。

    「這支我們一人分一半吧!」我飢腸轆轆--一把糖葫蘆全給他

賣掉了,我只舔到些許糖汁。

    他一口,我一口,在上元夜我們分吃了一支糖葫蘆,他才看見我

的白繡襖:「哇,妳穿得這樣做什麼?做生意穿粗布衣服就可以,否

則生意沒做成,人就給搶了,這種節慶日子,壞人特多。」人潮在午

夜散去,我還沒想要回家。如果這個上元夜沒完沒了多好!我忘了爹

也忘了娘,只懂得看他癡癡笑。

    「王金鳳,妳住哪裡,我送妳回去。」

    我呆了一下:「不知道。」

    「天哪,妳住哪裡不知道?」

    「我住在王家。」我說,「我搞不清地方,只知道我的父親叫王

瑞。」

    「姓王的有好幾百家……妳說什麼?妳爹叫王端,那不是和轉運

使同名?」

    這時已有人叫我:「小姐,小姐……」是媽媽的隨身丫頭,後頭

跟著四個灰頭土臉的轎夫。

    「小姐,妳還好吧?」丫頭打量張雁:「你沒對我們家小姐怎樣

吧?」

    「別誤會,是他幫我的。」我說。

    張雁在一旁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那就好,我們走!妳爹和妳娘差點剝了他們的皮!」丫頭指指

轎夫,「上轎吧!」她拉了我就走。

    「等等……」我急忙轉頭對張雁說話:「你的錢!」我把銅錢從

口袋中掏出來。

    「不,那是妳的,我只是幫忙而已--」他想不出這事的因由-

-賣糖葫蘆的女孩為何坐轎子。

    一推一拉,銅錢散了滿地……

    叮咚叮咚叮咚……

    我沒能好好跟他說再見。那叮咚叮咚的聲音從此在我腦海中每日

響起千百回。叮咚叮咚……

    銅錢的聲音多美妙呀!我不斷向哥哥們討銅錢玩。

    哥哥們疑我有病:「妳不愛銀子,不愛珠花,只愛銅錢,世上哪

有妳這麼笨的丫頭--」

    終其一生,終其一生,唯我知曉這個秘密……

    我只愛一人靜靜玩著銅錢,在叮叮咚咚的聲音中想起他的臉……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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