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難受……………

好難受好難受好難受好難受………………

算了我放棄了拜託可不可以停下來………………

彷彿跟誰商量似的，她在心裡頭不停拜託，希望能脫離目前的苦境。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她親自站上椅子，親手將繩圈束緊脖子，親腳踢翻了椅子。

────卻沒有立刻死去。

彷彿被蜘蛛絲纏住的蚱蜢，拼命彈跳掙扎卻不得脫身。如果窗外有人路過看見這般場景應該會大笑吧？

被恥笑也無所謂啦！快來人救命啊！

然而────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她住在十五樓，窗外連鳥都沒半隻。

她不禁恨起那位作者。

前幾天在網路上看到一篇小說，忘記是哪個王八蛋寫的，說甚麼上吊自殺會在一瞬間拉斷頸椎，立刻喪失知覺。鬼扯蛋！

她恨的不只是那位作者，那只不過是小恨罷了。事實上，她自殺的動機就是仇恨───

她是為了向某人報仇而自殺。

特別準備了全套紅衣──紅衫紅裙、內衣褲都是鮮紅色的，還穿了紅鞋，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個大型紅包袋似的。

據說穿紅衣自殺會變成厲鬼────會不會也是另一番鬼扯呢？

意識逐漸模糊，脖頸與胸膛間劇痛的燒灼感也逐漸緩解了，她感到體重似乎漸漸流失，變得輕飄飄…………

結束了。

醒來時，眼前是純白的天花板。

她躺在一張單人床上。被單、枕頭、小小的房間全都是白色的。

醫院？

───我被救活了？

她起身下床。

頸部完全沒有任何不適感，不，全身上下都沒有不適感，反而充滿活力。她誇張地伸展四肢，感覺就是叫她立刻去參加田徑賽也沒問題。

房間裡除了床甚麼都沒有，也沒有電話或對講機。

坐這兒等也不是辦法，還是先出去看看，至少找個人問問現在是甚麼情況。於是她開了門────

再讓她猜一百次，也猜不到房間外居然是這種場面。

有點像機場大廳，可比機場大廳還大上許多，可能有好幾座足球場那麼大。

全都是人。

人山人海，也許有好幾萬吧？可是這大廳實在太大了，人山人海也不覺得擁擠。

大多數人都朝同一個方向坐在長板凳上，少數人站著或行走，只有極少數人正在說話。朝大多數人面對的方向望去，遠處有一長排櫃台。

這就是為甚麼這裡看起來特別像機場大廳。

她發現自己剛才待著的小房間，只是「其中一間」；完全相同的房門並列著，似乎有幾百個房間圍繞這座大廳。就在她觀察的同時看見有人陸續從其他的房間出來，表情和她一樣茫然。

「去抽號碼牌吧！」

一位面孔蠟黃表情很慈祥的老太太對她說。

她這才注意到，觸目可及幾乎全都是老人，只有少數中年人，年輕人更少。

「請問這裡是…………」

「這兒是『往生轉運站』。先去抽張號碼牌，妳不想在這兒待太久吧？」

她走到附近一根柱子旁，從機器裡取出一張號碼牌。

第699851號。

回到原處時，老太太已經挪動身體給她讓出一個座位。

「來，坐這兒唄。這麼年輕就過世了，真是可惜。」

「我剛才還以為被人救活送進醫院呢！」

「是意外嗎？」

「不…………」

「我明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下輩子好好過就是了。」

「您剛說這兒叫甚麼轉運站？」

「往生轉運站。每個人死後都得先在這兒抽號碼牌。」

「然後呢？」

「等。」

「等啥？」

「等叫到妳的號碼，就去櫃檯那邊辦理出境手續。」

「出境？去哪？」

老太太伸手指向右側前方。順著手指方向望去，遠處有一扇門，門上方有個大大的牌子，寫著「陰」。

接著又向左一指，遙遠的左側盡頭也有一扇門，上面寫著「陽」。

「陰陽？」

「對。櫃台人員會依妳個人的意願安排去處，看是去陰間呢，還是回到陽世。」

「還能回到陽世嗎？」

「看情況吧。妳想回去做人嗎？」

「當然啊！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復活。」

「回到陽世不一定是回去做人，可能是當鬼唷！我看妳穿著紅衣紅裙，大概是想變成厲鬼吧？」

「嗯。有必須報復的仇人。」

「的確是個好理由。像我活了九十三歲才死，一點也不想還陽，活夠了。妳瞧那位大爺，八十八歲，有五個兒女十七個孫兒女，曾孫有幾個都記不清了，有點老年癡呆。」

坐在前排的老爺爺忽然回頭，用宏亮飽滿的嗓音說：

「我才不癡呆咧！生前的毛病死後都沒了，多舒坦！要我回到人世繼續窩在病床上折騰，我寧願早點投胎！」

「您抽到幾號？」

「第2675號。」老爺爺高興地回答。

「那您等了多久？」

「多久？怎麼說呢，這裡沒有晝夜沒有時間，不曉得該怎麼算。反正有一陣子了。」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號碼，心想有得等了。

「往陰間那扇門出去就直接投胎了嗎？」

「這就不清楚了。大家都是第一次來，都是聽人說的。有人說到了陰間先受審，閻王爺先把妳一生的功過善惡審清楚，然後決定投胎到哪戶人家。」

「不過也有人說不會投胎，而是上天堂下地獄。」老太太說。

老爺爺一臉不屑，斜睨著前排板凳不遠處一位中分油頭的斯文男子。

「那是信洋教的瞎扯！沒那回事。只要死了誰都得投胎，沒的例外！比方幹了壞事就得投胎當豬，如果信甚麼教就能不當豬那還有天理嗎？喂！四眼仔，說你呢！」

油頭男子「哼」了一聲。

之前大概有過爭執吧？老人家吵架殺時間，可以理解。

不過既然都是聽來的，誰說的也都作不得準吧？

老太太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輕輕拍她的手────

「耐心等唄，遲早會知道的。」

等了好久好久，周圍的人都換了一批，老太太老爺爺和四眼仔也都離開了。

和那位老太太一樣，她也向幾位新來的亡者介紹這個地方。

終於，擴音器裡響起她的號碼。

她急忙走到櫃檯前遞上了號碼牌。

「叫甚麼名字。」

她報上姓名與身分證字號。櫃台小姐翻了翻簿冊，面無表情地說───

「陽壽三十一，死於二○一二年十一月三日下午兩點五十分，死因自殺。請核對。」

「核對甚麼？」

「我剛說的正確嗎？」

「呃……正確。」

櫃台小姐在文件上咚咚咚地蓋了幾個章，頭也不抬地問：「想去哪？」

「想去哪………想去美國，可惜沒機會去。」

「我是問妳想去陰間還是陽間？」

「喔，這個嘛…………」

其實一開始就決定好了，所以才穿紅衣自殺。可是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她想了很多，也好奇「陰間」那扇門後到底是如何？

也許再投胎一次能得到幸福。

說不定會打入地獄吧？畢竟自己這輩子沒做過甚麼好事。

下地獄────她想起那個惡人。

如果真有地獄，那人一輩子作惡多端，死有餘辜，死後肯定要下地獄！

可萬一沒有地獄呢？每個人都可以重新投胎，重頭來過，那豈不是太便宜這個王八蛋了！

無論有沒有地獄，她都想親手殺了他；如果下輩子能認出他來，她還要再殺一次！

「小姐，等候時間這麼長就是為了讓你們想清楚來的，怎麼到了這兒還猶豫呢？後面還有很多人，不要耽誤我下班時間。」

「請問，去了陰間會不會下地獄？」

「那不是我的管轄範圍。」

「如果選陽間，是會復活呢？還是變成幽靈？妳看，我穿了紅衣，能不能當厲鬼？」

「那也不是我的管轄範圍。請妳趕快決定，陰還是陽？」

「妳這是甚麼服務態度！甚麼都不知道教我怎麼決定？」

「怎麼決定是妳的問題，我只管核對身分、發放通行證，至於其他的事情一概與我無關。」

「就是像妳這種官僚作風，社會才不會進步！叫妳主管出來，我要投訴妳。」

櫃台人員把手放在按鈕上，冷冷地答道：「如果妳還不決定，我就要按下一號囉！到時妳就得重新再抽一張號碼………我看看，現在已經抽到2814509號了。」

她頓時洩了氣，認命地說：「我選陽間。」

櫃台小姐用力敲下一個章，然後將一本類似護照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左邊走到底，先去體檢室做體檢。下一位！」

走進體檢室，她感到有些意外────裡面除了身穿白衣的工作人員外，居然一個「亡者」都沒有。

幫她量血壓的是一位年輕人，有點像混血兒的帥小子。

「這兒似乎沒甚麼人嘛！」她說。

「是啊，很少人想回到陽間的。」

「我以前一直以為人都想活著。」

「是沒錯啦，活著的時候的確誰都想繼續活著，只是一旦死過了心情就會跟著改變，所謂事過境遷嘛。除非有很嚴重的遺憾，否則很少人會想再回去。」

「是嗎？不說那些已經活夠了的老人家，年輕人總有許多未完成的夢想，應該很少人甘心就這樣死去吧？」

「不甘心也沒用啊。回去只有兩種形式，第一是回到原本的軀體，如果原本是癌症死亡的，不會因為復活癌症就痊癒，所以只是活著繼續讓癌症侵蝕肉體，直到撐不下去再死一次。而那些因為車禍或戰爭死亡的屍體，肚破腸流四肢不全或者腦細胞大量壞死，妳覺得誰會想用那種肉體活著？」

「嗯，也對。那第二種方式呢？」

「就是當鬼。妳想當鬼吧？看妳穿一身紅衣就知道了。不過當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麼說呢？」

「等一下體檢完畢會有專員和妳面談，到時候妳可以詳細詢問。現在請過去那邊抽血。」

直到拿到X光片，整個體檢算是完成了。她拿著自己的體檢報告進入「諮商室」。

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一張大辦公桌，一位看上去像個證券交易員模樣的男子，笑容可掬地打招呼────

「您好，請坐。我是還陽事務處理專員第1012號，簡稱『理專』。很榮幸為您服務。」

她在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有點緊張。

理專瀏覽手中的健康報告和其他文件，翻得很快，似乎不很仔細。

「妳的靈魂狀況還不錯，滿適合還陽的。」

她有點好奇甚麼狀況「不適合還陽」？但她沒問出口。

「不過妳目前的肉體恐怕有點問題唷！上吊的時候腦部缺氧過久，雖然被人及時救了下來，現在依然呈現深度昏迷狀態，大約再過三小時醫生就要宣布腦死。當然啦！技術上來說妳已經死了，否則也不會來到這兒了是吧。只是醫生的判斷通常會遲一些，因為偶爾會有『復活』的案例。妳想成為這些案例其中之一嗎？」

「復活嗎………」

「雖然可以復活，但有可能會一輩子都是植物人；也可能還來不及甦醒家屬就同意拔管，然後回來這裡。妳的話，應該是想當鬼吧？」

「是啊，穿著紅衣嘛！」

「哈哈！」

理專從抽屜裡拿出一張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寫著項目與金額。他將表格推到她面前────

「當鬼，是要付費的，因為妳需要裝備。」

「裝備？」

「妳以為一變成鬼就自動有超能力了嗎？忽然就跳出來掐人脖子？那只是活人的幻想罷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做鬼也不例外。」

「實際上，鬼是沒有形體的東西，回到陽間只能漫無目的飄來飄去。沒有眼睛，妳甚麼也看不見；沒有嘴巴，說不了話，沒手沒腳的想碰甚麼也碰不著，比空氣還沒有存在感。妳願意這樣回到陽間？」

「這樣回去還有甚麼意思。」

「所以嘛！妳需要裝備。比如說，妳至少需要一雙眼睛，這裡………二百五。妳想隨意移動嗎？一雙腿三百。既然當鬼，妳大概不想靠兩條腿走路，這時妳就需要飄來飄去的推進器，一副三千二。還有更強的───瞬間轉移器，在十公里內瞬間出現在任何想出現的地方；如果十公里範圍太小，也有升級版，可以擴張到一百公里唷！」

「可是…………」

「除了移動以外，妳可能想和陽間的事物接觸，那妳就需要更多裝備。比方手。有沒有想摸的人？想摸哪裡都行喔！被妳摸到的人會嚇到心臟病發，哈哈哈！」

「哇！五十萬，好貴喔！」

「是啊，要做物理接觸需要很大的能量，不便宜。想當厲鬼的話還要買武器，例如殺人利爪或頭顱三百六十度旋轉器。妳的預算有多少？」

「甚麼預算，我一死就直接來這兒了，一毛錢也沒有。」

「甚麼？沒錢？沒錢還想當鬼？」

理專露出市儈的嘴臉，整個人向後躺進沙發椅中，把腳放在桌上，用鼻孔看人。

「你……你這甚麼態度啊！每個人死後不都是孑然一身嗎？誰帶著錢死啊？」

「原來妳甚麼都不知道。妳在大廳等了這麼久到底在幹嘛？都沒找人聊天嗎？」

「有阿。」

「沒人願意借錢給妳？」

「……………」

「唉，還是跟妳說清楚好了。每個前往陰間的人都要經過審判，也就是清算生前的善惡，將善惡總和換算成點數。點數非常高的可以上天堂享福，點數低一些可以投胎；投胎的又按照點數高低，有些可以做人，有些只能投胎當豬，點數更低的就當海鮮或者香菇甚麼的。要是點數是負的，就得下地獄打工賺點數，直到點數成正數了才能去投胎。這樣懂了嗎？」

「所以我也有點數？」

「每個人都有。但必須經過清算才能知道到自己有幾點，然後才能換算成金錢。」

理專從桌子下面拿出一塊板子，上面是畫著框框和箭頭的流程圖。

「錢呢，是可以互相借貸的。假設有個人，他生前有些事情沒完成，需要有人幫他回陽間辦事，那麼他可以在大廳找個想回陽間的，然後借錢給這個人。那麼想回陽間的人就有錢買裝備了。」

「怎麼借？不是要等到審判時才知道點數多少嗎？」

「可以開票啊！在票面寫下金額、發票人姓名、抬頭。然後當妳購買裝備的時候，我這兒收票，透過交換所（看這個箭頭）連線到審判廳那邊，那麼借錢給妳的人的點數就會按照票面金額扣除。」

「要是借太多出去不夠扣，會怎樣？」

「點數會變成負的，下地獄。這種情形很少見。如果一個人有這麼重要的大事要借這麼多錢給別人去辦，倒不如自己還陽，對吧？」

「也對。那還錢呢？怎麼還？」

「等那個當鬼的在陽間把事兒辦完，回陰間報到，也得受審判是吧？那時就會將他欠人家的點數扣掉，移轉回債主身上（瞧！就是這個箭頭）；如果債主那時已經投胎了，就幫他把錢存起來，等到再次死掉時就能派上用場。」

「那些存起來的錢，在還沒審判前就可以用了不是嗎？」

「是的。」

「那你幫我查一下，我上輩子有沒有借別人錢？」

「這個嘛………」

「去查一下啊！真是的。」

「很麻煩耶！」

「這不是你的工作嗎？嫌甚麼麻煩。快去查！」

理專有點不情願地離開。過了一會兒回來了。

「的確有人還錢，不過妳的帳戶裡只有一千塊，只夠買一雙眼睛和一台腳踏車。不，妳買完腳就沒錢買腳踏車了。」

「那怎麼辦？我可以回大廳找人借錢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可能要找很久唷！畢竟把錢借出去會影響來世的福報，除非是累積很多點數的大善人，否則誰都想把錢留到下輩子享福。再說，妳也有回到人間的目的───看樣子是想報仇吧？那妳需要的裝備可昂貴了，能不能借到這麼多錢實在難說；人家也會怕妳借了錢就賴在陽世不回來，到時候求償無門。」

「那你的建議是………？」

「還是辦貸款吧！」

「可以貸款？」

「是這樣的。有些人啊，點數太多了，捨不得一次花光，就把許多點數兌換成金錢信託在這兒，由我們代理放款業務。不過利息很高唷！」

理專拿出另一張表格，上面寫著各種貸款方案，有不同的還款年限和利息，和陽間的車貸房貸差不多。

她心想，無論如何非報仇不可，至於將來還錢的時候可能會被扣到負分下地獄或者投胎當牡蠣甚麼的，管不了這麼多了。

她指著表格上的某存款大戶────

「這個帳戶好多錢唷！他生前一定是個超級大善人。」

「也不一定是慈善家，有些對社會對國家有貢獻的偉人，點數也很高。」

「可以借他的錢嗎？」

「沒問題，想借多少？」

「我先選裝備，結帳金額就是我的貸款金額。記得幫我扣掉一千塊。」

「那麼，您慢慢挑。」

「有甚麼好建議嗎？我要殺的人是個無惡不做的黑社會頭子。」

「黑社會啊………黑社會都拜關公，妳可以假扮關公一刀劈死他。關刀一把三十萬。」

「不好，我要讓他清楚自己是被誰殺的。」

「那麼………對了！罪孽放映機！妳可以將他一生的罪孽撥放給他看，讓他悔不當初。不過這玩意兒可貴了，通常是神明在用的。」

「挺不錯。武器的話………厲鬼殺人通常用甚麼武器比較好？」

「厲鬼直接掐人脖子就行了。」

「不成啊！那個殺千刀雖然一把年紀，但身手矯健，脖子跟我大腿一般粗，很難掐。而且他身邊隨時都有保鑣，晚上睡覺時都有人守衛呢！」

「那就沒辦法鬼壓床了。」

「我是厲鬼索命，壓甚麼床啊！」

「妳可以買『神力卡』。」

「那是啥玩意兒？」

「顧名思義，就是讓妳擁有神力。神力卡分為許多等級，高級的可以呼風喚雨、天打雷劈；次級的也可以飛簷走壁、隔空取物。還有用念力殺人的、爬出電視機的、迷惑人心的、控制電器產品、控制內分泌、製造傳染病………各式各樣應有盡有。妳看，這張是型錄。」

「據說那個殺千刀的手下還有法力高強的和尚道士，普通的妖魔鬼怪都奈何不了他。」

「所以妳更要多買幾張神力卡，還要買等級高的，這樣鬥起法來才不會吃虧。」

「說得對。這張加這張………再加這張。哇！好貴呀！」

「報仇值千金嘛！有了這些裝備，對方就算請出齊天大聖也難逃妳的五指山。」

「可是這樣算下來，我得借一億才買得起。」

「妳考慮囉！」

她著實猶豫了好一會兒。借了這麼多錢買裝備，自己的點數肯定不夠還債，到時候就得下地獄了。

值得嗎────

想起那個可恨的惡人，還在世上逍遙度日────

「請問，在地獄打工要存到一億，需要多久時間？」

「這也難說，看妳多賣力。不過再怎麼賣力總得三五百年吧。」

「這麼長？具體來說要做甚麼工呢？」

「鏟屎。」

理專慢條斯理地從文件夾抽出一張貸款申請書，開始填寫基本資料。

他似乎已經看透了她的心意。

她終於簽了字。

「恭喜妳，預祝妳報仇成功！」

鑒於她採購的金額龐大，理專特別在護照上加蓋「VIP」戳章。

─‧─‧─‧─＊─‧─‧─‧─＊─‧─‧─‧─

再次回到往生轉運站的大廳。

此刻的她心情複雜。

終於報仇了。

痛快的復仇的確令她感到無比滿足，然而想到即將面對的審判────

站在大廳的邊緣，她似乎有些茫然若失。

「小姐，先抽張號碼牌吧！」

旁邊長條板凳上坐著一位中年婦女，慈眉善目的模樣一看就是個好媽媽。

「我……不急。」

她在那位大媽的旁邊坐下。

「妳這麼年輕怎麼就………」

「我是自殺的。」

「哎呀，這麼想不開。」

「不，我是為了報仇才自殺。」

「報仇？」

「是的。我之前已經來過這兒，為了報仇，我化作厲鬼回到陽間。如今報仇雪恨，所以又回來了。」

「那麼妳這回是要往陰間去囉？」

「唉，非去不可啊。大媽您呢？」

我要往那兒去────大媽指著左邊。

「還陽？是想要復活還是………」

「沒法復活了。我是出車禍死的，身體已經撞個稀巴爛。」

「妳也想回去報仇嗎？」

「不不，那場車禍純屬意外，肇事者大概也很慘吧？沒甚麼好怨恨的。我只想回去看看兩個孩子，交代幾句話。我原本在外地工作，好久沒見到孩子了，趁著連假回家卻沒想到在路上出事。」

「您恐怕不清楚吧？做鬼可是要花錢的唷！因為妳得買裝備…………」

「這我知道。我剛來的時候遇見一位好心的老爺，他詳細介紹了這裡的規矩。」

「所以您已經借到錢了？」

「是啊。那位老大爺借給我十萬，夠我買眼耳口鼻和一雙手了。」

「真大方！」

「他說還有富餘呢！問我要不要多借點，我說夠使了。其實我何嘗不想多和孩子們相處些時日，不過人既然死了，就不該太過留戀是吧？而且將來還錢的時候扣太多點數也不好。」

「也是啦。像我為了報仇借一大筆錢，這下子得在地獄鏟屎好幾百年才能還債。」

「所以說人哪，還是應該在活著的時候多做善事，下輩子才有點數投好胎。」

「還能借錢給別人生利息呢！」

「是啊。剛才我說的那位老爺就是貸款給別人賺利息，所以點數多到可以上天堂。」

「上天堂？他這麼多點數啊！」

「他告訴我，其實他生前是黑社會的大惡棍，包娼庇賭魚肉鄉民，本來非下地獄不可。可妳知道他上輩子是誰嗎？是甘地啊！」

「甘地？印度的聖雄甘地？」

「對，就是那個甘地，不是高爾夫球場的桿弟。偉大的甘地死後，點數太多了，於是就存了一大堆點數讓這兒的理專放款。那位老爺說了，他曾經透過靈媒向這兒的理專查詢過，說有人為了還陽報仇向甘地的帳戶借了一億元，等那人還錢時再加上利息就是天文數字了。即使扣掉他這輩子的為非作歹，剩下的點數還夠他上天堂呢！」

她聽了這話，感到一陣暈眩。

「請問大媽，那人是開票給妳吧？」

「是啊。」

「可以借我瞧一瞧嗎？」

「喏，就這張。」

大媽舉起手中的票子，發票人簽名欄寫著那個恨透了的名字。

惡棍上天堂，報仇的鏟屎…………

她雖然早就死了，卻還是有一種好想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