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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某受難記 (中)
作者: Prinz	日期: 2012.11.17　　天氣: 　心情:

神殿上，許多道貌岸然之士坐在席中。中央是大祭司該亞法，兩旁有許多法利賽文士和長老。他們聚在這裡是為了審判妖言惑眾的瀆神者───耶穌。
許多群眾也前來圍觀。大祭司擔心耶穌的追隨者鬧事，於是下令眾人不得進入神殿，只能在院子裡遙遙觀望───果然不出猶大所料。
彼得也混進人群之中。
大祭司朗聲道：
「諸位祭司、族長、社會賢達、和尊敬的長老們，這人就是拿撒勒的耶穌！他蠱惑群眾、詆毀先知，還到處傳播冒瀆上帝的思想，實在罪無可恕！諸位認為應該怎麼處置他？」
一位高齡的長老說：「拿撒勒人耶穌，我聽說過。這人來過耶路撒冷，在神廟演講，很有人望哪！可是他究竟犯了甚麼罪呢？有沒有誰可以出來見證一下？」
「他的確曾經來耶路撒冷發表演說。他當時宣稱要拆毀神殿，然後三天內就能再重新建造起來。耶穌！這話你說過沒有？」
猶大保持緘默，昂然站在眾祭司面前。
「這不是瞎說嗎？」一個文士發言道。
「可是說瞎話也不算甚麼犯罪吧？」另一個文士反駁。
「當然是犯罪。這人鼓動群眾犯上作亂，拆毀神殿就是要毀滅神的教會，想挑戰神的權柄！大逆不道啊！這裡有兩個見證人可以作證。」
大祭司揮揮手，立刻有兩個辯士越眾而出。
「是我親耳聽見的，你說要拆毀神殿，還說自己是神要大家膜拜你！」
另一人說：「你還說要殺死大祭司，霸佔他的產業。」
「還有，他勾結了羅馬人逼大家給羅馬繳稅！說甚麼凱撒的歸於凱撒。」
「他還崇拜阿波羅！」
這兩個像唱雙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語，痛快地指責耶穌許多罪行。猶大忍不住問道：「你們兩個見過耶穌嗎？」
「廢話！我親眼所見，就是你！」
「嘿嘿嘿…………」
猶大冷笑不已。
大祭司從坐席上站起來。
「你，拿撒勒的耶穌，你對這些罪行的指控有甚麼話要說嗎？」
猶大睜大雙眼瞪視著該亞法，卻不說話。
這時一位長老向該亞法招手，該亞法立即趨前。那人名叫亞那，是該亞法的岳父。
「你確定這人就是耶穌？會不會弄錯了？」亞那問。
「不會錯的，是他的使徒一個叫猶大的出賣了他，向我們告密。差役們也是依著猶大的密報，在客西馬尼園逮到人。」
「這樣啊………還是要仔細點。你現在是大祭司，萬一抓錯人，可丟不起這臉啊！」
該亞法聽岳父這話，心中也不禁沉吟。忽然門外一陣騷動，有人大喊────
「你是彼得！你是他的門徒！來人阿，快把他抓起來！」
「不……我只是來看熱鬧的………」
該亞法命人將彼得和指認他的人都帶進大堂審問。
「你認識他？」
「小的認識，他名叫西門，大家都稱呼他彼得。他和他兄弟安德烈原本是打魚的，後來兩兄弟追隨拿撒勒人耶穌，連魚也不打了，成天說甚麼天國近了叫人悔改。小的是市場裡的魚販子，因此認得他們兄弟。」
「那麼，你認得這個人嗎？」
「他………他就是耶穌？小的倒不曾見過。小的每天忙著幹活養家，哪有閒工夫去聽人講道。」
「你這不是很閒嗎？還跑來湊熱鬧。滾吧！」
「是，是。」
賣魚的離開後，該亞法叫彼得靠近點，站在猶大面前。
「你！給我仔細瞧瞧，這人是不是拿撒勒人耶穌？」
彼得與猶大四目交接，百感交集。

猶大是耶穌的最愛，彼得是耶穌傳道最得力的助手。耶穌曾對猶大說過，希望有一天能和他一起回到埃及過世外桃源的生活，不再為世人煩憂奔走。到那時，要將領導會眾的重任託付給彼得。
彼得曾經妒嫉猶大，妒嫉他和耶穌如此親密，但後來了解到耶穌賦予自己的重任是無可取代的，也就釋懷了。如今，他再次深刻體會了猶大與耶穌的感情，明白他二人世界沒有誰能夠介入分享，複雜又激動的心情讓他的雙眼朦朧了。
在朦朧中，眼前的猶大似乎漸漸與耶穌的形象重疊。
「他是………不！他不是！」
「到底是還是不是！你給我對著永生的神發誓───在聖殿上說謊、作假見證，要下地獄唷！」
猶大望著彼得雙眼，似乎穿透他的靈魂。
那樣深邃的眼神，只有在耶穌的眼中見過。彼得忽然高喊───
「不！他不是耶穌，他是我親愛的兄弟猶大！你們不能殺他………求求你們！」
眾祭司一陣騷動，紛紛交頭接耳。該亞法見情勢丕變，立刻命人將彼得拖出去。
「放開我………不能殺他呀！猶大………猶大！不…………」
彼得在哭喊中被眾差役攆出了廳門，這時，他聽見雞鳴三聲。

該亞法心下思量，無論這人是耶穌還是猶大，事情已經鬧到這步田地，要是抓錯了人豈不是大笑話？如今也只能將錯就錯了。他清了清嗓子───
「諸位請安靜，聽我一言。這個彼得既然是耶穌的使徒，自然要迴護自己的主子，所以他的見證萬萬不可信！我們剛才已經聽過兩個證人的證詞，都說這人確實是耶穌，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現在請諸位發表意見，說說看怎麼處置這人。」
剛才發言過的老長老，再次開口────
「這樣說就不對了喔。既然有三位證人，前面兩個說的和最後那個彼得說的不一致，這樣怎能說沒有可疑之處呢？我認為應該先把他關進大牢，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行定奪。」
此言一出，幾位長老頻頻點頭，另一邊的文士們卻都面露不以為然之色。
忽然間，猶大高喊───
「我就是拿撒勒人耶穌！這種空洞無聊的審判還要繼續多久，真浪費時間！要判就趕快判，不然就放了我！」
一名文士衝上前揍了猶大一拳：「竟敢這樣跟大祭司說話！活得不耐煩了你！」
猶大冷笑道：「我說得不對你可以反駁我，打我是甚麼道理？」
該亞法指著猶大問────
「你既然是耶穌，敢做就要敢當。我問你，你有沒有說過自己是神的兒子？」
猶大凜然道：「你說的沒錯！我就是神的獨生子，耶穌基督！今天你們在神的殿上審判我，到了末日來臨時，我會坐在全能的天父右邊，駕著雲彩再次降臨人間。到那時，你們都要受審判！」
該亞法聽見這話，大怒，撕開自己的衣襟高呼：「你們都聽見了吧！此人竟敢說出這麼僭妄的話，還有甚麼疑問？還需要甚麼證人？我，大祭司該亞法在此建議公會，將此人處死！」
整個廟堂頓時騷動起來，眾人憤怒地吶喊要殺死耶穌，有人衝到猶大面前揮拳痛毆，還有人向他吐口水，扯破他的衣服。
「諸位稍安勿躁，靜聽老夫一言。」大祭司的岳父亞那站了起來。
「這人確實是罪大惡極，但我們就這樣將他殺了，恐怕會有問題。」
「有甚麼問題？依照摩西的律法，應該將這人拖到廣場上，讓眾人丟石頭砸死！」
「對！就這麼辦！」
「殺了他！」
「不要那麼激動，大家都是讀書人，成何體統？諸位都曉得，羅馬總督一直對咱們猶太人的律法有意見，就連希律王也必須服從羅馬的法律。依照羅馬法，只有總督才有處死犯人的權力，如果我們就這樣殺掉耶穌，豈不是給總督一個藉口來干涉猶太人的事務？嚴重的話，說不定下令取消猶太會堂的審判權，這樣豈不是更糟糕？」
其實，老謀深算的亞那，從剛才彼得的神情中已經猜到七八成，明白眼前這人很可能是冒充的；要是將他處死，改天真的耶穌跳出來指責會堂辦事不公，那就麻煩大了。
可是又不能公開承認錯誤，怎麼辦呢？因此亞那想把這枚燙手山竽推給羅馬總督，萬一將來引發殺錯人的爭議也可以由羅馬人承擔。
「老夫建議，將這人交給比拉多總督，由總督府來處置。這樣羅馬人就沒有藉口了。」
亞那向該亞法使個眼色，大祭司朗聲宣布───
「好！就這麼辦。來人哪！立刻將拿撒勒人耶穌押解至總督府！」

猶大衣衫襤褸地站在羅馬總督───本丟‧彼拉多面前。
這裡是總督的城堡，從窗戶往下看，樓下廣場上聚集了上千名猶太人。眾人高聲吶喊，喊聲彼此交錯重疊，完全聽不清楚喊些甚麼。
彼拉多是政治圈的人，明白群眾是多麼容易受到操弄，更了解「眾怒難犯」這句話的意思。他屏退侍從和守衛，單獨與猶大談話。
「你瞧這群人。他們把你交給我，要求我給你治罪。你自己說說犯了甚麼罪啊？」
「他們把我交給你，難道沒有數落我的罪狀？」
「有是有，不過我覺得有些納悶。他們說你自稱猶太人的王。你們的王不是希律嗎？」
「希律是地上的王，而我的國度不在這個世界。」
猶大抬手指著上方。
「你的意思是，你是天上的王？真有趣。其實呢，我作為猶太行省的總督，代理羅馬皇帝統治這塊土地，對於各地的風俗民情也曾用心考察過。據我所知你們是一群宗教改革家，立志打破傳統猶太宗教的藩籬，企圖將教義解釋權從祭司的手中奪下。你經常四處巡迴演講，向民眾傳播所謂的福音，又宣稱神的國度即將來臨，是吧？」
彼拉多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又舉起酒瓶向猶大示意，猶大搖頭。
「不瞞你說，我個人是不信神的，無論是朱彼特、阿波羅還是耶和華，那些都是人的妄念。不過，一個人的妄念是妄念，幾萬人一起妄念，那就是政治了。如果猶太人這麼重視宗教，而我又不得不統治這塊土地，那麼我就必須處理你們的宗教問題。換句話說，我必須處理你。」
「你就看著辦吧。經上說，一切權柄都是神所賜的，若是神沒有賜你權柄，你也辦不了我。」
「哈哈！說得好。那麼，將你釘十字架也可以嗎？」
猶大雖然早有死的覺悟，但從彼拉多口中聽見十字架三個字，心頭仍然掠過一陣驚悸。
「知道嗎？釘死在十字架上是很淒慘的，」彼拉多撩起袖子露出手腕，「粗釘子從這裡釘下去，穿過手腕釘在木架子上。然後將兩腳重疊，用長釘釘穿。你不會死得很快，會慢慢流血。你的頭上有烏鴉盤旋等著吃你的肉，那些烏鴉笨得很，分不出人死透了沒，在你還沒死之前就來啄你的眼睛。這樣，大約三天你才會把血流乾，痛苦得死去。」
彼拉多一口喝光杯子裡的酒。
「想清楚啊！真的非死不可？我其實不太願意殺人。」
「你要我說甚麼呢？」
「一個問題────你不是耶穌！」
猶大驚訝地看著彼拉多。
「你一定覺得很意外吧，怎麼會被我識破了呢？哈！很簡單，因為我見過耶穌本人。」
「六年前，當時我還沒就任猶太總督，曾在埃及擔任護民官。我聽說有個非常優秀的年輕人，不但做得一手好木工，而且學問淵博、能言善道，年紀輕輕的就經常和城裡的博士辯論，將那些老學究們辯得啞口無言。」
「我一直想會見這個年輕人。但你知道，身為羅馬官員要是任意與一個賤民會面，傳出去恐怕會惹人非議。於是我特意派人請他來我的官邸修築房樑，趁他工作的期間，假稱自己是官邸的教師和他暢談了一個星期。想起那時的談論，真是獲益良多啊！」
「我來到這兒當總督後沒過幾年，聽說有個從埃及回來的青年名叫耶穌，到處宣講天國的福音，我心想這個耶穌會不會就是當年那個年輕的木工呢？」
猶大彷彿從頭頂澆下一盆冷水。
彼拉多所說的，的確就是他所愛的耶穌。還記得那一年，耶穌歡歡喜喜跑來對他說，有個羅馬大官要他去官邸修房子，還說有許多賞錢。沒想到那個大官就是眼前的總督。
這是巧合？還是神的旨意？計謀終究是落空了。
猶大心裡沮喪，臉上卻不動聲色。彼拉多接著說────
「直到剛才我還不能百分百肯定，畢竟世上同名者甚多。但當我見到了你，哈！我想應該沒錯了，你的樣子的確與那耶穌有幾分神似。」
「為甚麼要冒充他受死呢？這樣做到底意義何在？你大概是耶穌的門徒吧，也許是為了救他一命。可是這麼一來，今後耶穌就必須隱姓埋名了。他應該還有遠大的理想尚未實現，真的願意就這樣躲起來？」
「我認識的耶穌不是那種讓別人當替死鬼，自己當縮頭烏龜的傢伙。說吧！你們到底有甚麼計畫？」
猶大沉思半晌。
想起許多年前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耶穌從大官家裡完工回來，心情十分愉快。倒不是因為賞錢頗多，而是他在官邸遇到一位教師，兩人相談甚歡。
耶穌告訴他，那位教師真是個有智慧的人，見識不凡，而且求知慾旺盛，不但熟讀希臘的典籍，更對東方的各種知識與哲理深感興趣，如果你見到他一定也能成為好朋友。
猶大提醒耶穌身分有別，而且羅馬人向來狡詐不能輕信。
如果是這人…………
耶穌似乎信任他，那麼我是否也該信任他呢？
猶大再三思量，決定把一切告訴彼拉多。結果如何，就交給神吧！

彼拉多聽完猶大的告白，深深嘆了口氣。
「好一招二人分飾一角！耶穌在眾目睽睽下受死，然後復活展示在眾人面前，這是絕無可疑的神蹟啊！這麼一來，那些神廟裡書呆子說的話再也沒人聽了。嘿嘿！這是當然的，活生生的神就在眼前，誰還會理睬那些陳腐教條呢！這意味你們所宣揚的道理全都是神親口所說的，一舉建立牢不可破的新權威。」
「不只是道理，更是真理，是從亞伯拉罕、以撒、雅各、摩西、大衛、以及歷代眾先知傳承下來的真理。我們只是將這真理發揚光大。」
「真理？真理是甚麼呢…………」
彼拉多倚著窗台，俯視廣場上的人群，似乎更多了。
與其說真理甚麼的，他更在乎自己任內的治績和未來的仕途。他仔細思考耶穌與猶大的計畫可能造成甚麼影響，而這個影響對自己有利嗎？
「你叫甚麼名字？」
「我叫猶大。」
「你也是個人才。」
彼拉多拍拍猶大的肩膀────
「我決定成全你們！」
長期以來，羅馬帝國對猶太地方的統治始終不夠徹底，原因在於這些猶太人具有十分強烈的自主意識與傳統。他們擁有自己的國王、自己的宗教與一大批教士，還有不遜於羅馬法的嚴密法典。總督甚至中央的朝廷下達一道指令，往往被猶太的王室與祭司東折西扣，無法貫徹執行。
朝廷對這情形也感到傷腦筋。
有些大臣主張乾脆用武力滅了猶太王和祭司集團，但大多數認為應該維持凱撒大帝以來對外省的開明統治，只要確保稅收及軍事即可，不必對外邦人的內政多加干預。
然而政令無法貫徹多少也會間接影響稅收，總督的威信日漸降低更意味著反抗羅馬的勢力抬頭。身為總督的彼拉多絕不能坐視自己任內爆發大規模的叛亂。
表面上，彼拉多依然是猶太行省的最高執政官，但是從敘利亞、耶路撒冷一直到迦薩，民間反羅馬的行動從未間斷，不是暗中蠢蠢欲動就是零星製造事端───這些事件的背後總有祭司們的影子，彼拉多心知肚明。
如果出現一股新勢力能夠與舊宗教體系抗衡，讓猶太人自己內鬨打個兩敗俱傷，總督再藉勢干預，就中漁利…………
這些盤算，在彼拉多的腦海迅速飛過，留在嘴角的只是一抹神秘微笑。
廣場上的群眾正在鼓譟喧囂，如果再不做出處置，恐怕要釀成暴動了。
「猶大，要實現你的計劃，就必須公開處死耶穌，而且勢必要讓群眾近距離觀看。問題來了，這麼多觀眾當中一定有人認得耶穌，你們兩個固然容貌相似，遠遠眺望可能看不出來，但近看肯定要穿幫。又不能蒙著臉。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我知道你想怎麼做。動手吧！」
猶大的心快要崩潰了。
彼拉多立刻喚來軍士吩咐一番。
他們將猶大押解到一處隱密的房間，各式各樣恐怖的工具陳列在桌上………

他咬緊牙關忍受這一切，支持他撐下去的不是信仰的實踐，而是對耶穌的愛情。
在逐漸朦朧的意識中，他見到山坡上的小羊羔、莊園裡熱鬧的婚宴、帕瑪家的兄弟跳著令人捧腹的舞步………
那可愛的耶穌，正忙著表演把清水變成美酒的魔術呢！
昏迷的猶大漸漸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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