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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17~由養士到考試~
作者: 阿甘 日期: 2010.01.11  天氣:  心情:
大家有機會可以讀一篇文章,對於處世大有助益,這篇文章簡稱「論養士」,蘇東坡作的。這篇文章在中國的政治思想──政治哲學領域中,佔了重要的地位,尤其是研究政治與社會的人不能不看。這篇文章很有意義,它提出了一個原則,講得非常有道理。
「養士」這個名稱,出在戰國時代,當時書不如現在普及,也沒有考試制度,一般平民有了知識,就依靠權貴人家求出路,到他們家裏作賓客。過去叫賓客,現在的名稱等於「隨員」;從唐代到滿清叫「幕府」。像曾國藩,不少有本領的人,都在他的幕府裏──等於現在的研究室、参謀團、秘書室。現在也有稱作幕僚。「六國的養士」就是這樣的情形。
那時養士,養些什麼人呢?蘇軾提出來的分類是智、辯、勇、力四種人;實際上也可說只是兩種人,一種是用頭腦,一種用體力。討論這四種人,如果以現代職位分類的科學來作博士論文,起碼可以寫他兩百萬字不成問題。但是我們古代文化喜歡簡單,所以幾百字的文章就解決了。
蘇軾在這篇文章中說,社會上天生有智、辯、勇、力這四種人,他認為這一類的人好役人──坐著吃人家的──無法役於人。如果我們用社會學來研究,社會上有許多人是這樣的,用頭腦非常能幹,叫他用勞力就不行,有些人叫他用頭腦就像要他的命,要他做勞力就蠻好。但有些人有力去打架,力氣好得很,要他做工,做三個小時就做不下去了。
所以研究社會、研究政治,要多觀察人,然後再讀有關的書,才有道理。又像許多人有智,這個智是聰明才智;有許多人有辯術,專門用手段,不走正道,走異端,打鬼主意第一流,正當方法想不出來。但是不要忘了,他也是一個人才,就看老闆怎麼用他,這就是所謂會不會用人了。所以智與辯看起來是一樣,聰明的人做事一定有方法,但是正反兩面的方法不能相違。勇與力看起來似乎也是一樣,但是勇敢的人不一定有力氣,而個子高大孔武有力的人,教他去前方打仗為國犧牲,他怕死了不幹,這是有力沒有勇。
因此蘇東坡說智、辯、勇、力四個人,往往要人家養他,不能自立。不過依恃人家,攀龍附鳳,也可以立大功,成大業,教他一個人幹,就沒有辦法。
所以到秦始皇統一中國以後,焚書坑儒,不養士了,這些人就走向民間去,結果怎樣呢?反了!後來到了漢朝的時候,對這種士怎麼辦呢?到漢武帝時代,就是中國選舉制度的開始,那個時代的選,當然不像現代的由人民去投票──這是西方式的選舉。中國式古老時代的選舉,是由地方官参考輿論,把地方上公認是賢、良、方、正的人選出來,(以現代名詞而言,是人才的分類,賢是賢,良是良,方是方,正是正,不要混為一談,這是四個範圍。)稱為孝廉。(中國文化以孝治天下,所以稱孝廉。到滿清時,考取了舉人,還是用孝廉公這個名稱,那是沿用漢朝的。)漢朝舉行這樣的選舉制度,就取代了戰國時養士的制度,所以漢朝四百年天下,就可以定下來。到隋朝又開創以文章取士的考試辦法。到唐太宗統一天下以後,正式以漢朝地方選舉的精神,採用了隋朝考試取士的方法,綜合起來產生了唐朝考選進士的制度。
所謂進士,就是將民間有才具的知識分子,提拔出來,進為國士的意思。那時候考的秀才不是滿清的秀才,滿清的秀才是考試階級的一個名稱,秀才再考舉人,舉人再考進士,進士第一名是狀元,唐代的秀才,也便是進士的通稱,凡是學問好的、優秀的,都稱秀才。

~天下英雄入彀中~
唐太宗辦了考試制度,錄取了天下才人名士以後,站在最高的臺上,接受第一次錄取者朝見之後,忍不住得意的微笑道:「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他的意思是說,你看我這一玩,天下的英雄都自動來鑽進我的掌握中,再不會去造反了。有功名給你,有官給你做,只要你有本事,儘管來嘛!這是唐太宗的得意之處。
蘇軾也說,建立了考試制度以後,就等於六國時候的「養士」,所以他認為養士是很重要的事。以現在的觀點來說,就是智、辯、勇、力份子沒有安排很好的出路,沒有很好的歸宿,就是社會的大問題,也是政治的大問題。
但是如何使他們得其養,又是個問題。起用也是養,退休也是養。講到養,我們要想到前面所講的,犬馬也有所養呀!不是說有飯吃就得養了,僅僅這樣是養不了的。智辯勇力之士,有時候並不一定為了吃飯。天生愛搗亂的人,如果沒有機會給他搗亂,他好像活不下去,若不要他搗亂,就得把他引入正途,這就是為政教化的道理。
解釋了半天,「異端」就是走特殊思想,不走正路的,走偏道,而偏道中還想出特別花樣。
但是,異端有沒有用處?仍是有用處的。舉個例子來說,漢朝平定天下,漢高祖說,我不過得到幾個人而已。他是指張良、蕭何、陳平等,尤其是陳平這個人,在歷史上也是有名的六出奇計,他只為漢高祖提過六個建議,還是秘密的建議,後世從歷史上知道內容的也只有五次,另外一次到底是什麼花樣,直到現在無法確定。所謂奇計者,就是古怪的、特殊的。我們讀了歷史也就知道,異端不能亂用,還要以德業為基礎,異端多半走入術的路子,術就是方法、權術。權術沒有德業為基礎,就要不得。
所以我們再看歷史,史記記載很清楚,陳平六出奇計,幫助漢高祖統一天下,但是陳平說了一個預言,他的後代不會太好,人家問他什麼原因,他說他喜歡用陰謀,他說:「陰謀者,道家之所忌也。」為天道所忌。果然漢高祖封給他的國,到他孫子手裏就亡,他也早知難逃自取滅亡之道。
這個道理,是說明孔子所說的「異端」,並不是宋儒所指佛道兩家而言的異端,而是走偏道,喜歡走特殊路子鑽牛角尖的異端。所以孔子說:「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跟著下來,什麼不是異端呢?什麼是作人做事應該的道理?
「子曰:由!誨,汝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由是名字,子路的名字叫仲由。「誨」字下應該有一個小標點,誨是說教育、教誨。「汝知之乎?」你知道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一個人要平實,尤其是當主管領導人要注意,懂得就是懂得,不懂就是不懂,這就是最高的智慧。換句話說,不懂的事,不要硬充自己懂,否則就是真愚蠢。
關於這一點,幾十年來看得很多。這個時代,很容易犯這個毛病。很多學問,明明不懂的,硬冒充自己懂,這是很嚴重的錯誤,尤其是出去做主管的人要注意。我們看歷史上偉大的成功人物,遇事常說:「我不懂,所以要請教你,由你負責去辦,大原則告訴我就行了。」說這話的人就成功了。如果硬充懂就不行,結果一無所成。歷史上,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政治的道理也一樣,懂就懂,不懂的就是「對不起……,我不懂。」這是最高的智慧,也是最高的禮貌。
所以我常對出國的學生們說,有一個最高的原則,也是走遍天下的國際禮貌,那便是你走到任何國家說:「對不起,我是中國來的,對這件事我不懂,請問應該怎麼辦?」萬萬不要認為這樣說是丟人,這是最大的禮貌,不會吃虧,尤其做國民外交更用的著,最怕冒充懂,就會失禮。
到這裏是為政的大原則,下面文章的氣勢為之一轉,而轉到另外一個人。

~千里求官只為財~
「子張學干祿。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子張是孔子的學生,他姓顓孫,名叫師,少孔子四十八歲,是位年輕學生。他到孔子這裏來是要學干祿的。什麼叫「干祿」呢?就是怎樣去謀生。古代俸和祿是兩回事。「俸」等於現在的月薪;「祿」有食物配給。祿位是永遠的,所以過去重在祿。「干」就是干進、干求,干祿,就是如何拿到祿位。
換句話說,孔子希望弟子們學仁學義,子張這位學生來的時候,大概填志願表與眾不同,直截了當,乾脆兩個字──干祿;要找飯吃,怎樣找公務員當。但是孔老夫子沒有氣得把他攆出去,反而傳授他一套辦法說,想做一個好幹部,做一個良好的公務員,要知識淵博,宜多聽、多看、多經驗,有懷疑不懂的地方則保留。闕就是保留,等著請教人家,講話要謹慎,不要講過份的話。本來不懂的事,不要吹上一大堆,好像自己全通,最後根本不通,這就丟人了。如不講過分的話,不吹牛,就很少過錯;多去看,多去經驗,對有疑難問題多採取保留的態度。
換句話說,對於模稜兩可的事,隨時隨地都用得到古人的兩句話:「事到萬難須放膽,宜於兩可莫粗心。」第二句就是多見闕殆的意思,這個時候要特別小心處理,不要有過分的行動,這樣處世就少後悔。
一個人故到講話很少過錯,處世很少後悔,當然行為上就不會有差錯的地方。這樣去謀生,隨便幹那一行都可以,祿位的道理就在其中了。
從這一段書中,我們看到孔子的教育態度,實在了不起,這個學生是來學吃飯的本領,要如何馬上找到職業。孔子教了,教他作人的正統道理,也就是求職業的基本條件,我們為人做任何事業,基本條件很要緊,孔子說的這個基本條件已經夠了。
到這一節為止,上面都是講為政中關於作人處世的部分,下面高峰突起,就正式講到政治問題。
「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哀公是魯國的國君,孔子自己祖國的君侯,孔子忠君愛國之心是很強的,自己國家的領袖問他怎樣使老百姓心服。要注意這個「服」,含義可說是服從,也可以說絕對服了,不敢反抗,這是重點。以魯國的國君,問到這樣一個問題,是一大笑話。
在中國政治的道理,所謂服與不服,在德不在力,權力的使人服是霸術、霸道;道德的使人自然順服,才是王道。魯哀公拿這個問題問孔子,你說孔子怎麼辦?他很婉轉的說明這個道理,他說「舉直錯諸枉,則民服。」這個「舉」就是提拔,這是針對魯哀公當時的政治毛病而來。舉直,就是提拔直心直道而行的人,包括聖賢、忠誠,有才能的人。「錯諸枉」的錯等於措,就是把他擺下去,放下去,把狂妄的人安置下去,這樣者百姓自然就服了。相反的,「舉枉錯諸直」,把狂妄的人提拔起來,或只用自己喜歡的人,而把好人打擊下去,老百姓自然就不服了。這是誰都懂的道理,而孔子拿這人人都懂的話去告訴他,就好像說當諸候、君王的人都不懂,未免太笨了。
但人生經驗告訴我們,一個人到了那個權位的情況,就很難講了。譬如我們平時常會說,假如我做了某一位置的事,一定公正,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就做不到絕對公正。人總會受人情的包圍,例如,人家送高帽子,明知是高帽子,仍然覺得蠻舒服的,這就是要命的心理了。所以一個人能夠做到公正廉明,真是一種最高的修養。
像唐朝的歷史中記載,武則天問武三思,朝中誰是忠臣?武三思說,跟我好的都是忠臣。武則天說,你這是什麼話?武三思說,我不認識的,怎麼知道他好不好?同樣的道理,看戲容易作戲難,所以我們批評歷史容易,身為當局者時,就真不容易了。
因此我們知道孔子答覆魯哀公的話,雖然非常平淡,但最平淡的道理是最難做到的。
下面接著是季康子的問話,我們曾經提到過,季家是魯國的權臣,後來魯國就亡在他們手裏,季康子問什麼呢?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
使民,就是怎樣使用群眾的意思,在為政的道德上而言,這個動機就有問題,要想使用別人就已經是問題了,他還用了一個當時蠻行的口頭語,敬啊!忠啊!這些都是老子當時所罵的假仁假義。(其實老子並不反對仁義,只是當時社會普遍流行談的仁義,變成了虛假無實的名詞,所以老子反對。)他提到敬與忠兩個字,是大問題。敬是尊敬人,忠是忠於事,勸是教導的意思,等於現在所說的「教育」。
孔子對於季康子所提這幾個大問題,沒有批評不對,認為都對。但是孔子告訴他,不要只是空洞的宣傳,口頭話沒有用,天下人的聰明相等,口頭騙得了一時,騙不了永久。
所以他告訴季康子,接近老百姓,內心要有真正的莊嚴情操,百姓對你自然就恭敬了。如對人敬禮,只是表面的動作,而內心卻不誠,則敬禮的姿勢都不對的,這樣的敬禮有什麼意義?要內心真正的莊嚴,尤其對部下、對群眾,有發自內心的莊嚴情操,部下對你自然就恭敬了。「孝慈則忠」,真正愛人,人對你自然盡忠,一個人對部下與群眾,付出愛兒女一樣的心腸,付出真情,則沒有不收到忠的反應的。如果沒有這種慈孝,光是勸導教化是沒有用的。
「舉善而教不能則勸」,對善的獎勵提倡,不作官樣文章,誠懇的舉善。「教不能」,部下不懂的,並不討厭他,教他,因為你要作之君,作之師,等於他的長輩,既然作長輩,就是作老師,盡量教他,他自然受感化。
由這裏看到答覆國君的問話與答覆權臣的問話不同之處;都在為政篇中,連起來文章又轉了一個味道了,所以連貫起來看論語文章的編排非常妙。尤其古代文章,幾句話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說的,把它連貫起來,而仍能成為一篇曲折有致,蠻講究結構的文章,它的文學價值,也實在不簡單。

本文取自老古出版社「論語別裁」一書。
阿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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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1-10-27 22:27
她, 47歲,桃園市,製造/供應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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