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亞君 國中二年級時,我接到自己的第一封情書。 忘了是哪一節課的下課時間,只聽見教室外一陣騷動,一個同學拿著一封淡藍色的信箋,跑到我面前遞給我:喏,有人說要給你的。 身邊的同學譁然。 我拿著信,瞬時臉脹紅到了頸項。那時還是個多麼保守的年代呀,為了表示我一點也不知道這封信的來歷,也為了向這麼多雙同學的眼睛輸誠,我只有當眾拆開那封信。 「……每天早上,我就在窗前等著,看著你從我教室的走廊前走過……」 同學們興奮地尖叫。 我高興不起來,思緒快速地從每天早上上課必經的一排教室掃過一遍,想到暗中竟有一雙眼睛偷偷地凝視著自己,倒是有一種害怕油然生起。 末了,這封信交到了老師手裏。老師嚴肅地說,他再寫信來,便要去告訴他的導師。 我突然緊張了,彷彿做錯了什麼事一般,把信交給老師只是想求一個心安,其實並不想看到他為了這件事而受到處分呀。畢竟我們對喜歡自己的人,總是要多一些仁慈的。後來,他又寫過一封信來,我將之偷偷塞在書包中,在家中後院的花圃裏,用一根火柴燒掉了。 上了高中,我念了女校,在那樣情慾在胸中蠢蠢躁動的年紀裏,不時仍收到一些情書,為了不使母親懷疑,每每到了下午,算準了郵差將要到來的時間,我就找個理由到院子裏看看花、弄弄腳踏車,一面豎耳傾聽郵差先生從遙遠傳來一聲聲的「嘎──」,那是腳踏車煞車的聲音,聽得他愈來愈近,我慢慢往院子裏的信箱移動,快速地拿了信塞在衣服裏,然後才若無其事地上樓去。又怕信被人發現,我悄悄地將信件藏在抽屜下的木板夾層裏,夜深人靜後,關上了大燈,我貼在房間的窗前,就著月光一個字一個字讀著那生澀的筆觸下的洶湧熱情。 年歲漸長,開始工作,開始在職場上有一個「位子」,權力、金錢消磨了我們的衝動,換來了愈多的「尊嚴」,情書彷彿就離我們愈遠。即使書信,他也懂得如何在晦澀隱諱的話語下,為自己保留一些全身而退、足以全盤否認的空間。奔騰的熱情虛擲了也罷,就怕留與他人茶餘飯後當作笑柄。 付出去的感情,說出口的承諾,也許有一天都會在空氣中無端消失,你甚至無須解釋、無須再找理由。可是文字卻像是永不死去的靈魂,追溯著我們的記憶而來,在你以為已經遺忘、已經心如止水的夜裏,不小心又因為翻閱它,舊情排山倒海而來,所有痛過的終得再痛一遍,所有的快樂也會再重溫一回。難道這就是成人不再書寫、不再文字的原因嗎? 我回首極力去回想生命中曾經的情書,不知怎地,所有的話語都變得模糊,清晰的仍是那句:我在窗前等你..隨之浮出的畫面,彷彿侯孝賢電影中的場景,泛黃的註記著日子正當少女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