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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20150330
作者: 聽弦	日期: 2015.03.25　　天氣: 　心情:

變大的山

「山會長高啊。」每當他看見父親抬起沉沉腳步，便想起這句話。

兒時，鄰居張爺很疼他，常買白脫糖請他，帶他逛夜市。張爺每天傍晚會爬社區後頭的小山，每當他聽見張爺推開鐵門，吱嘎一響，便朝門口大聲問好。小孩子沒什麼時間概念，但不知為何，他漸漸發覺張爺爬山的時間愈來愈長。

他拿這事問張爺。「山會長高啊，所以我愈爬愈久。」張爺笑答，「這就是所謂的『造山運動』。」

從此他常趴在窗口凝望後山，覺得山好像變高了。

某日起，隔壁鐵門不再吱嘎。大家說，張爺走了。他聽到這話，以為張爺走到山裡了。他望著後山疑惑，想說山沒變高多少，怎會走不出來？

幾天後巷口搭起棚子，正中擺著張爺微笑的照片。五彩繽紛，鑼鼓喧天，他以為是喜事。許久後他才明白張爺到底怎麼了。

他漸漸長大。中學時代，大學時代，各爬過幾次後山，健步如飛，覺得山變小了。生活是很輕易的，考試工作戀愛得心應手，人也高傲自大起來。

再過幾年，習慣爬山的換成父親。同樣的山，同樣的路，父親的步履疊上張爺的足跡。身體狀況亦然。

三年間，父親從快步轉為慢行，繞過一圈山路得多花二十分鐘。肝病開刀後，腳步更緩了。他陪父親爬過幾次，扶著欄杆，一級，一級，每個腳步都沉沉的，慎重而發疼。

他發覺，山竟然這麼高。

終於山高到父親無力攀登。他替父親按摩雙腿，費時挑選拐杖，還到國小操場散步，PU跑道對關節較好。若父親走膩，便開車載到大學操場。為了讓父親多走兩圈，或陪笑臉，或激將法，幸好通常只須陪在身旁，父子肩並肩，一齊走上一段路。

他想起以前長年跟父親疏離，頂多說「我回家了」或「這次段考成績如何如何」，說得尷尬。如今父子關係重回他孩提時的親密。

他看著操場跑道，覺得人生是個循環。生活從困難而簡單，再變回困難；後山原本很高，後來變矮，如今再度高大。相當高大，像生活相當艱難。他回過神，跟父親聊工作辛勞，中年哀樂，或聽父親閒談憶往。他好想多陪父親走一些路。

不過路總有走完的一天。他再度看到繽紛棚子，正中擺著父親的照片。他多希望這是喜事，可惜不是。

但誰說不能是喜事？他把父親葬在後山，近山頭的小墓園。父親能望見他，他也能望見父親。

一日他推開窗，忽覺得整座山就是父親。父親葬在山裡，從墓碑下的土壤開始，漸漸滲入整座後山，後山成為父親堅毅高大的身影，守在家後。他微笑了，覺得自己變得謙卑渺小，更小，而山愈來愈高。

長大後這一日，他首次這麼開心，山是這麼高大。

評審意見：循環與無常 /周芬伶

人生是個循環，山會變高變小，以此觀點，寫人生與自然的相對性，變化性，無常性，是有意趣的觀點，以山寫人寫情，文字雖淺白，卻是耐讀的作品。

文/ 林力敏
第九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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