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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愛得刻骨銘心 (九)
作者: Prinz 日期: 2013.01.24  天氣:  心情:

 



 


趙盛在槍口威脅下並不顯得恐懼,只是再三猶豫,似乎難以下定決心。我正想出言譏刺幾句,趙盛忽然指著我們說:「你背後是誰?」


想趁我們回頭之際逃跑或拔槍?不會這麼老套吧?陳煥民倒是很大方地回頭觀望。忽然間他的臉色變了。我和芬達見狀也急忙轉頭──我相信那一刻我的臉一定比所有人都誇張,比看見鬼還誇張。


其實並不是看到甚麼誇張的物體,只不過是個四十多歲、留著書呆子旁分頭、瘦巴巴的中年男子。此時的他穿一件藍色直條紋襯衫(我還以為他永遠只穿白襯衫),戴黑框眼鏡,下巴有點鬍渣。小時候最喜歡玩他的鬍渣,用手掌磨來磨去,刺扎扎得很舒服。


上次見到他也是這樣忽然就冒出來──早上打開宿舍房門時,被迎面的人形條狀物嚇了一大跳──好像是一年前的事了。


「爸,你怎麼會在這兒!」


「海倫啊,好久不見了。」


他招招手朝我們走來。芬達抬頭望著我,用眼神向我確認。她是第一次見到我爸。其實這三年來我見到他的次數只比芬達多兩次。第一次是我得到國際數學競賽獎的時候,他跑去頒獎典禮恭喜我,一付偷偷摸摸好像送便當的工人模樣。第二次是我得麻疹,也不曉得他是怎麼打聽到的,跟媽媽兩人跑來宿舍說要照顧我,結果被我趕出去。


爸爸一直走到我們和趙盛之間,轉身對陳煥民說:「你認得我嗎?」


「您是先生。」


「可不可以給我個面子,放過這個人?」


「這………」


我發現陳煥民手中的槍依然保持原來的方向,變成指著爸爸。他的警戒程度似乎比面對趙盛時提高不少。


「每個人都有不能說的秘密,他既然收了錢答應要保密,就不應該逼他說出來。我認為你是明理的人。」


「可是先生指示……」


「你的任務是把少白找回來吧?他現在人在美國,在先生家裡,打個電話過去問就知道了。」


「原來是跑去美國啊!謝謝康先生指點,我這就走。」


走了幾步陳煥民又回頭問:「您剛才……一直跟在我後面嗎?」


「真抱歉,我不是刻意要跟蹤你的。我只是來找海倫,恰好看見她跟蹤別人又被人跟蹤,於是就這麼一路跟著來了。」


這支「串燒」也太重了吧!五個人一串;我仔細朝公園門口觀察,想知道爸爸後面還有沒有其他的跟蹤者。


陳煥民離開時嘴角露出一點點心靈受傷的痕跡,似乎懊惱自己居然也被跟蹤。我注意到他並沒有將手槍收進公事包,只是槍口下垂而已。不知道他跟爸爸槍戰的話誰會贏──這邊是前紐約華埠頭號殺手,那邊是現任無敵金牌小密探,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目送陳秘書走出公園後,我才鬆了口氣。原來相較於熊一般的「五十嵐」,我發現自己更忌憚的是那位陳秘書;不只是因為他有槍,而是那份帶著冷酷的從容不迫,讓人不禁猜想他搞不好真的殺過人。


爸爸走上前對趙盛低聲說:「帶著你的錢滾吧。記住,不該說的話永遠都不要開口。」


趙盛與爸爸對視了一會兒,好像想告白甚麼的樣子,最後還是沉默地走了。


一場跟蹤與對峙的遊戲就此落幕。


 


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啊!爸爸為甚麼會忽然出現還救了趙胖子?他們認識嗎?爸爸及時出現阻止姜珮的秘密外洩,難道他也知道姜珮的秘密?這個祕密是不是跟爸爸有關?他們這些人之間到底有甚麼關聯?


腦中的疑問不停擴大,我甚至開始懷疑我和姜珮的相遇並不是偶然,是不是背後有甚麼大陰謀呢?


很想向爸爸發問,但我知道他一定會裝傻。他從來就不肯坦率的面對我。他一定會說自己不認識趙盛也不認識姜珮,幫趙盛解圍只是不希望情勢變得惡化,以至於發生甚麼危及到我的事……總之有個合理的解釋。然而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是這樣的。


「我開車送妳們回去。」爸爸微笑說,還是一副溫吞的老好人模樣,與剛才警告趙胖子的聲線完全不同。他極少露出那樣的「另一面」。


「我自己有摩托車。」


「那好吧。有空回家一趟,妳媽很掛念妳。」


「知道了。走先!」


我拉著芬達的手快步離開公園,將爸爸扔在那盞路燈下。


 


 


「妳跟妳爸……好像有點……」


夜晚路上車少,摩托車快速奔馳。芬達緊緊抱著我的腰。


「妳要說我們好像感情很差?」


「嗯。」


「是很差。」


「他看起來人不錯。」


「那妳去當他女兒好了,反正他不是我親爸爸,送給妳。」


「原來妳是養女啊,妳以前從來沒跟我說過。」


「妳幹嘛摸我的頭!」


「好可憐的小海……」


「呿!可憐個屁。我還沒跟妳算帳哩!妳幹嘛跟蹤姜珮?」


「原來她叫姜珮……」


芬達把耳朵貼在我背上,喃喃道:「我想知道妳…………」


「妳說甚麼?大聲點!」在引擎噪音與嘯嘯風聲中只有大聲說話才能聽清楚。


「我說………」


「甚麼?」


「我想知道妳到底有多喜歡她!」


如果是今晚以前我可能會毫不思索地說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得死去活來,但今晚的疑問實在太大了,一大堆問號塞滿了腦袋,也順便把戀愛專用的粉紅色心情藏起來。我愛上了姜珮是毫無疑問的,但似乎也只有這一點毫無疑問。我該做的就是當面去向姜珮問個明白。


「芬達,以後不許再這樣,很危險妳知道嗎?妳差點被那個流氓強姦了。」


「不會吧,頂多被殺死。」


「一定會強姦的,那可是深夜的小公園,強姦犯的天堂啊!要不是我來救妳,妳會被他強姦五十次然後殺掉,屍體就埋在蹺蹺板下面。可憐的芬達每天都被蹺蹺板撞腦袋,撞著撞著,直到有個小朋友發現一隻破破爛爛的小手露出地球表面。」


「臭小海!妳可以說得再恐怖一點。」


「反正妳不要亂來。他們那個世界……跟我們很不一樣。」


芬達忽然摟得我好緊。


「幹嘛啦!快把胃擠出來了……」我才想起剛才說「他們的世界」也把姜珮推到那邊了;「我們」卻是指我和芬達這邊。


哼!有甚麼好開心的,就算姜珮是「那個世界」的人我也照樣喜歡她──這話我沒說出口,就讓芬達開心一下吧,她今晚的驚嚇指數太高了。


回到宿舍的時候芬達問:「今晚可不可以陪我?」


我讓她睡桑芸的床。


「小海,妳真好。」


「反正桑芸今天不會回來睡,沒差。」


「我是說,妳願意留在宿舍陪我……妳一定很想去找她吧?那個姜珮……」


是阿,我是很想去找她,想問清楚今天的事。她會不會也拿一堆看似合理的藉口塘塞我呢?應該不會,她不願意說的事一定會直截了當的不說。她不是那種找藉口的人。


爸爸說黎少白去了美國。他去美國幹嘛呢,去玩嗎?一去就是一個月沒消沒息的。不過爸還真厲害,那個陳秘書看起來挺有能耐卻找不到人,爸爸一跳出來就知道人在美國。他又是怎麼知道呢?


打從我很小的時候就覺得爸爸有兩張面孔,一張是平常使用的,另一張臉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出現。平常那張臉慈祥、溫和、沒甚麼個性、甚至有點卑猥,尤其是見到黎少白他爸的時候,那付嘴臉簡直像佣人似的。唯一一次例外是三年前某個夜晚,精確地說,是我大學聯考的前一晚。


我也是在那時才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


 


 


 


一向不愛念書的我,沒辦法長時間待在書桌前,天生的,黎少白說我「屁股有蟲」所以坐不住。然而大學聯考前我卻非常踏實地準備了三個月,理由很俗氣,就是擔心上了三流大學將來找不到工作。那時英文老師還一直強調大學就是「由你玩四年」(university),再怎麼辛苦也只需撐到聯考結束。我信了。


考試前夕我沒有一般人感受到的壓力與緊張,反而覺得苦日子終於要結束了,馬上就可以痛快地玩耍,打從心裡感到輕鬆愉快。


那天我也不打算熬夜,才八點多就想上床睡覺。正打開窗戶想來支睡前菸就聽見樓下院子裡有人竊竊私語。我很好奇哪個小偷這麼早就溜進我家後院,於是悄悄爬出窗戶,沿著二樓外牆邊緣大約兩吋寬的突出部分,小心翼翼朝聲音來源挪動身體。拐過牆角後終於看見是誰在說話了。


是我爸和黎少白的爸爸。他們站在離後門大約三、四公尺的芒果樹旁邊低聲交談。


牆上有一盞十分刺眼的大燈泡,用來照亮整個後院,高度在二樓的三分之一處。我當時站在燈泡旁邊將他們看得一清二楚,他們卻看不見我。因為燈泡底座有傘狀的鋁製燈罩,我的位置恰好在燈罩後方與牆壁之間,強光的反差成為最好的掩護。即使像他們那樣精明的人也萬萬沒想到,在幾乎無可攀附的牆壁上會貼著我這隻大蜘蛛。


很奇怪,兩個老頭為甚麼不在客廳說話卻要躲在後院呢?一定有悄悄話要講。我對他們平常聊的話題沒興趣,卻對悄悄話有興趣。


打小時候起我就知道身分有貴賤之別。黎家與康家雖然說是世交,但地位明顯差很多,黎爸叫我爸「有為」(沒錯,我爸叫康有為);我爸則稱呼他「先生」。明明是幾十年交情的朋友為甚麼還要稱呼先生呢?其實這個「先生」不是一般先生小姐那種意思,而是一種尊稱,類似「閣下」、「大人」、「My lord」。


爸說過以前在美國是當先生的秘書,回台灣才自己出來創業。畢竟曾經是自己的老闆,而且所謂的創業也只不過是開家小小的翻譯社,專門幫人翻譯商業文件、契約,有時也接餐廳的菜單,外銷商品的說明書之類的,完全不能與黎家那種大財閥相提並論。爸媽對黎家那種卑躬屈膝的模樣我從小就看慣了,也不覺得有甚麼好計較,更不可能將那種關係複製到我跟小白之間。然而那晚後院裡的爸爸與平時不同。


 


那樣的爸爸我從來沒見過,甚至可以說從沒見過那樣的人。他昂然而立,雖然氣勢並沒有壓過黎爸,但兩人怎麼看都是平行而對等的──兩個渾身充滿煞氣的人。


爸爸摘下眼鏡擦拭著,邊擦拭邊說話。他的聲調完全不像平日裡那樣唯唯諾諾,口氣強硬而沉著,又帶著一股冷冷的狠勁。他的雙眼一點也沒有老花眼的呆滯感,顯露出我從沒見過的霸氣。


他倆似乎正在爭執甚麼,聽不清楚內容,因為兩人都刻意壓低了聲音。仔細聽了一會兒似乎聽見「叛徒」、「收買」、「搞掂」、「江湖規矩」、「金盆洗手」之類的恐怖詞彙。他們甚至提到「殺人」!


恐怖的其實不是這些詞彙,而是他們說話的口吻,那種「非日常」感實在太過強烈。


後來他們聲音愈來愈大,好像是先生要求爸去殺甚麼人,爸說他殺的人夠多了,而且過了二十年安定日子技巧都生疏了,不像當年那樣經常練習………


練習殺人嗎?我愈聽愈害怕,沒想到那個呆頭呆腦的翻譯社社長、溫柔的爸爸,背地裡竟然是個殺手。我不想再繼續往下聽了,卻害怕到兩腿僵硬寸步難移,甚至產生被他們發現我在偷聽,當場將我亂槍打死的幻想。


「……就算我還能辦事,也得替孩子著想。海倫還這麼小,萬一我出事了怎麼辦?以後這個家誰照顧?」


「她不是已經高中畢業了嗎?不算小了。而且這麼點小事你不可能失手的。」


「既然是小事何必非要我出手?你身邊不是有幾個小夥子挺行的,派他們去吧!」


「對你來說是小事,他們可不成。這件事不能出一丁點差錯,非你不可。有為啊,念在咱們這麼多年交情,幫幫我吧。」


「二十年前要我赴湯蹈火,你不會聽見一個不字。可如今……」


爸爸抬頭朝二樓我房間的方向望去,我嚇得縮緊脖子。


「你真的很愛這個女兒啊!雖然不是親生的。」


爸猛然回頭,速度快得彷彿脖子裝了彈簧似的。


「不必那麼驚訝,我早就知道海倫不是你親生女兒,只是不曉得你從哪裡抱來的。記得嗎,那時候是我先離開美國的,我離開的時候明美的肚子還沒大呢!不到半年你們就抱著孩子來台灣。我當時就感到懷疑,這孩子塊頭又大又健康一點也不像早產兒。於是我叫紐約那邊的人稍微查一下。


「只不過是好奇罷了,就算你們收養孩子也沒甚麼。然而那邊的人卻告訴我,出生證明和醫院的分娩紀錄、助產士都沒問題,這就令我納悶了。」


「有甚麼好納悶,這說明你猜錯了,海倫是我的親生孩子。」


「不,這說明你做足了工夫。我納悶的是,收養個孩子有甚麼必要偽裝?買通醫院醫生偽造文件,有這個必要嗎?我派人詳細查一下,你的偽裝很快就被識破了。然而再往下查卻怎樣都查不到。」


「你到底想查甚麼?」


「我很想知道海倫的親生父母是誰。」


「沒必要知道,這完全是我家的私事。」


「真的嗎────」


黎爸的眼神十分凌厲,像兩把利劍似的兇猛地插入我爸雙眼;如果被他瞪視的人是我,恐怕會兩腿發軟。但爸卻冷冷道:「如果你珍惜自己的眼珠子,最好不要這樣看我。」


黎爸的眼神突然收斂,笑著說:「哈!這才是我認識的康有為。不要再說自己老了,你平常的樣子不是裝給我看的。言歸正傳,這活你接是不接?」


「………讓我考慮吧。」


「你慢慢考慮,我不會逼你的。但請不要讓我失望。」


 


等他們結束談話就地解散後,我才慢吞吞移回自己房間。收拾了隔天考試的用具後我又跳窗出去,跑去找朋友打了一宿麻將,在最後一圈北風底自摸後,小白開車送我去考場。


 


 


那一夜的震撼,直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


從小就是個超頑皮的小孩,但無論多麼頑皮爸媽總是對我慈愛有加,從不曾打罵,連一句重話也不曾對我說過。國中時他們知道我是同性戀,也沒有表示過任何不滿,甚至弄到女孩子的家長上門興師問罪,他們也只是向對方再三道歉。我翹課、逃學、在電玩店聚賭被少年隊抓了、在學校實驗室搞小型核爆引起火災、主辦的舞會被搜出一堆安非他命和藥丸(不是我的唷)………別人家的孩子要是在外頭闖了禍,回家非揍個半死不可;但我的父母在外頭向別人道歉還不夠,回到家還繼續道歉──夫妻互相道歉:


「都是我不好,沒把孩子照顧好,害你丟臉了。」


「不,是我的錯,是我太忙了忽略家裡的事。以後我會更用心的。」


「對不起老公,你千萬不要責怪海倫,她是個善良的孩子。」


「應該是我道歉才對,妳跟海倫都辛苦了。」


有這種父母嗎?小時候我以為自己的爸媽是天下最棒的,長大以後才漸漸發覺父母不是這樣當的,就連我發飆、暴怒、吶喊:「不要再道歉了!你這樣算甚麼爸爸!」他依然苦笑著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個好爸爸……


直到那個晚上我才明白,因為不是親生父母,因為我是別人家的孩子,所以不能打不能罵。他們不是愛我,他們是把我當外人。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從後腦到肩頸一直到手臂,整條肌肉以感覺得到的緊繃程度提醒我今晚發生的事。姜珮的臉、爸爸的臉、趙盛的臉,不停在腦海中輪播著,最後重疊在一起變成一張陌生的臉。


我悄悄下床走到窗戶邊。圍牆外有幾株白楊樹隨著夜風輕擺枝葉,遠處燈火忽明忽滅,天空沒有月亮。這個夜晚太寂靜了,寂靜得像甚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芬達睡著了。


我望著芬達的小臉蛋和她長長的睫毛,很想對她說──妳不要再喜歡我了,妳這麼可愛一定能找到願意疼愛妳的男生,不要把珍貴的愛情浪費在我身上──但我知道這麼說是沒用的,她已經喜歡我三年了,要她離開除非是狠狠地傷害她,而我卻一點也不願意看見芬達受傷。


如果黎少白來追她的話呢?乾脆複製那個夢幻的海灘行,約芬達和少白一起去海邊,然後把他們倆湊成一對兒。


胡思亂想罷了。那種做法跟傷害她也沒兩樣,我見過愛上黎少白的女人的下場。


芬達究竟知不知道我不會永遠在她身邊?有一天我們會畢業,可能會出國,可能從事不一樣的職業在距離遙遠的地方工作;更重要的是,我發覺自己對姜珮的愛戀一天勝過一天,遲早會把整顆心塞得滿滿的,再也沒有任何角落能容納任何人。至於姜珮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我已經開始覺得無所謂了。


芬達忽然張開眼睛,我立刻尷尬地轉移視線。


「妳沒睡著啊!」


「嗯,想事情。」


「拜託妳想事情張開眼睛想好不好!還好我剛才沒做甚麼奇怪的活動。」


「有甚麼奇怪的事可以做嗎?」


「多得很,比方青蛙倒立。」


「青蛙才不會倒立咧!」


「妳跟青蛙很熟嗎?」


芬達輕笑出聲,但很快又恢復成滿腹心事的表情。我到冰箱拿了一瓶「芬達」橘子汽水,喝了一口然後遞給芬達,她搖搖頭說不想喝。


「小海……之前在路上我問妳的問題,妳還沒回答。」


「啥問題?」


「不想說,妳一定記得的。」


「妳好像有問我到底有多喜歡姜珮。」


「我就知道妳記得。」


「這個嘛……喜歡這種事是很難量化的,也無法用多重線性映射函數處理。多喜歡呢?我想想……就像青蛙喜歡倒立那樣喜歡。」


「算了,妳一定不會正經回答這個問題。」


「那妳還問?」


「我來問妳。假如,那個姜珮是個殺人犯,妳還會喜歡她嗎?」


「要看她殺了誰呀,如果她暗殺美國總統我會很崇拜她的。」


「如果殺死普通人呢?強劫犯呢?綁架小孩呢?」


「嗯……不知道耶。妳的問題太玄妙了,明天上課的時候我幫妳問老師。現在呢,好孩子要乖乖睡覺了!」


我直接從芬達的床飛躍到自己床上,拉起被子蒙住頭,開始製造打鼾聲。


過了好一會兒我以為芬達睡了,沒想到她又發出聲音。


「小海。」


「幹嘛?」


「其實我………」


難道她要進行愛的告白?拜託不要啦!要告白也不能選這個時候。不過選哪個時候告白才恰當,我也不曉得。


「其實我………那時有聽見他們的對話。」


「聽見誰的對話?」


芬達還沒回答我就猛然坐了起來,因為我想到她說的是甚麼了。


「妳聽見了?」


「嗯。」


「他們說甚麼?」


「…………」


「別賣關子呀!」


芬達側過身面對我,表情猶豫地說:「我剛才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妳,說出來會不會破壞妳們的感情;我是很想讓妳不要喜歡她,可是在背後揭穿人家的秘密又好像………可是不說的話,妳不會知道自己正在跟甚麼樣的人交往,這樣對妳很不公平……我知道自己沒有立場說甚麼,但是我真的覺得妳們不適合。妳不要跟她在一起好不好?妳答應的話我就可以不必說出來了。」


「喏,芬達。」


「何?」


「妳是笨蛋嗎?說吧。」


 


芬達閉上眼睛,想了一下子才說:「小海,妳愛上不得了的女人啊!


「我聽見的對話是這樣───



『妳弄了這麼多錢,兩三百萬對妳來說只是小意思。』


『我就剩這些了。』


『妳從德州那個牙醫那邊不是騙到二十萬美金嗎?鳳凰城有個地產商被妳騙走十幾萬;洛杉磯有個超市小開送了一棟房子給妳,轉手賣掉估計也有二十幾萬;還有個日本期貨商一夜之間被偷走五十萬債券,據說當時他有個情婦忽然人間蒸發……還要我繼續講下去嗎?我上次只說知道妳在美國幹了甚麼好事,妳沒想到我查得這麼清楚吧?』


『這些不會是你自己查到的。是誰告訴你的?』


『哈!沒錯,的確有人告訴我,就是那些正在到處找妳的美國人。我輾轉得知這個消息於是跟他們接上了頭,把來龍去脈問個清楚。本來把妳交給那些人也有一大筆酬勞,但妳現在既然是黎公子的朋友,看在阿公的面子上我也不好把妳賣了。不過我要提醒妳,那些傢伙不是好惹的,落在他們手裡妳就算想死也沒那麼便宜。』


『那是我的問題。』


『那麼這些錢我就先收下了。如果妳想逃亡的話記得告訴我新地址,別讓我找不到人。』


『我已經說過了只剩下這些,再找我也沒用。你最好祈禱我不要被捉到,否則我會告訴他們錢統統都交給你了──到那時,你就是想死也沒那麼便宜。而且,你別忘了,你也有東西掐在我手裡──知道我在說甚麼吧?』


『不是說好永遠不提那件事了嗎?』

『你不出賣我,我也不會出賣你,很公平。』

『既然這樣,咱們也算在同一條船上了,握個手當作立誓約吧!』


『我不跟你這種人握手。』




趙盛冷笑幾聲,好像想對姜珮動手的樣子,最後還是沒動手。姜珮一直瞪著他一點也不害怕。
後來姜珮走了,然後我就被發現了。」


 


聽完這番話,腦子裡一片空白。


倒也不是完全空白,而是有很多很多雜訊混在一起以至於無法進行任何思考。這種狀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我才終於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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