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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得刻骨銘心 (十) 《前一篇 回他的日記本 後一篇》 愛得刻骨銘心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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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愛得刻骨銘心 (十一)
作者: Prinz 日期: 2013.02.03  天氣:  心情:

 


十一


 


與恩里奇夫婦論及婚嫁後的一個多月裡,兩人的感情快速升溫。


他在鎮上找了一份工作。小鎮居民親切善良一點也沒有排外意識,很快就混熟了,幾個年紀相當的哥們還邀他收工後一起去喝啤酒。他總是婉拒,下班時間一到就去恩里奇的診所與福勒一起回家,完全是居家男人的生活作風。


不過偶爾也有耐不住激情的時候。


 


十月的某個夜晚,月明星稀。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怎麼都睡不著,忽然想起了屋裡出現蛇的那個夜晚。

天氣微涼,他下床穿好衣裳,靜悄悄上樓來到蜜雪兒的臥房門前。


她睡著了嗎?還是和他一樣被濃濃愛意驅散了睡意?他像個企圖私會情人的少年一般忐忑,舉起手卻躊躇著不敢敲門,彷彿聞到門的另一邊傳來芳香。當他正打算轉身離去時,門卻開了。蜜雪兒輕輕「啊」了一聲,隨即撲在他懷裡。


「正想去找你呢!」


「妳也睡不著嗎?」


「嗯。」


「我也是,想妳想得受不了。」


他們在走廊長長地接吻,然後手牽手出了後門,沿著沙丘旁的步道漫步到海灘。


月光皎潔,海浪穩穩地溫柔地沖刷著沙岸,他們赤腳踢著浪花嬉戲,沿海岸線朝著月亮前進。


走了一會兒,兩人沒再說話,他覺得只有將注意力放在腳下不停流竄的泡沫,才能稍微緩和胸中那股濃郁飽滿的愛意。遼闊的銀色海面,靜謐得彷彿在夢中,彷彿世界只下兩人。


不知不覺漸漸走遠了,再回頭已看不見房子,沙丘也被廣袤的防風林遮蔽。


她拉著他的手來到岸邊一塊大岩石後面。岩石的底部被海浪侵蝕出凹槽,漲潮時淹滿了水,退潮後就像個石穴,能讓他倆彎著腰躲在其中。


她跨坐在他身上,激烈地吻他,他也激動回應。吻了好一會兒他翻身將她平放在地上,然後脫去她的睡衣。蜜雪兒沒有抵抗,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將自己的身體暴露在男人的視線之下,她害羞得難以自已。


那潔白無瑕、青澀而柔嫩的肌膚讓黎秋何意識到眼前的少女才十五歲,但他沒有停止,情慾已經衝到最高點了。他細細地吻遍她每一寸肌膚。


進入的瞬間她緊緊抱住他,緊張得幾乎快要窒息。她在他耳邊激動地說:「I love you so much……」


他回答:「Moi aussi!」這是他僅有的少數法語之一。


將三十二歲成熟男人的技巧統統拋在一邊,他盡量以最溫柔纏綿的節奏迎接她的第一次。然而她沒有預想的那樣羞澀,在短暫疼痛之後漸漸變得潮濕了,甚至開始擺動腰臀迎合他,讓他更深地進入。他們在愈來愈快的衝擊中激烈擁吻,互相纏繞。


忍不住海潮襲來般的快感,她終於輕叫出聲。


 


 


結束後,黎秋何想起對恩里奇承諾的「三年」,不免感到有些歉然。但他沒有罪惡感,因為他是真心愛著蜜雪兒,真心想娶她為妻。無論是現在還是三年後,他非常確定自己的心意。


蜜雪兒依偎著他,全身的細胞都在傾訴幸福。雖然十五歲就從女孩變成女人似乎有些太早,但她覺得一輩子只要愛一個人就足夠了,至於來得或早或晚都無所謂。


「你知道嗎?我曾經幻想過你是外星人唷!」


「我長得這麼奇怪嗎?」


月光下的海面依然平靜如畫。他輕撫她的背,感受她尚未平靜的呼吸頻率。


「不,你很英俊。只是我從沒見過中國人。那時候呀,我一個人在海邊散步,忽然見到你躺在水裡,一個長得像我們地球人卻又不太一樣,不一樣的生物,卻很好看。


「我知道是幻想啦!但很有趣不是嗎?故事是這樣的,原本外星人的任務是來侵略地球,可惜太空船墜毀在海中,嗯,因為被流星打中了。我救了你,於是你明白地球人是很善良的,不應該侵略這麼善良的地球對吧?」


「其實地球上像妳這麼善良的人並不多唷。」


「你喜歡我一個就夠了,你忙著喜歡我就沒空侵略地球了。可是……我猜你再怎麼喜歡我,終究有一天要回去原本的星球……」


蜜雪兒的眼中閃過一絲寂寞。


「說甚麼傻話,我已經決定要留在這兒一輩子都不回去。鎮長安排我去碾豆廠上班我也答應了,只是對輪胎行的老皮有點不好意思,他們都待我很好。親愛的,這裡是我唯一的家。」


「真的嗎?你真的不會離開我?」


「是的。雖然福勒說過我可以先回去紐約,三年後再來娶妳,但我一天也不想離開妳。三年,太久了,再回去過紐約的生活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還很難說……」


「所以你要在今晚的月光下娶我?」


「月亮就是我們的見證。」


「我好開心!黎。」


再一次熱情擁抱,她的身體已經明顯有了女人的反應。第二次進入時他開始使出三十二年來學習到的取悅女人的手段;在月光下的岩洞中,兩隻一味追求快樂的動物不停交纏,盡情將愛融化成肉體的快樂。


 


 


忽然間,遠處傳來一陣聲響。聲音不算大卻嚇得黎秋何跳起來。


「怎麼了?」


「噓………」


夜風轉向後又是一串炮仗似的聲響,這次是順風因此響聲變得清楚多了。蜜雪兒摟住他的手臂,有些心驚。


他們迅速穿好衣裳,悄悄走往回家的路,但不是沿著海岸線原路折返,而是穿過防風林來到沙丘邊緣。


第三次槍響時黎秋何終於百分百確定槍聲的來源。他的心沉痛不已,表情卻冷漠而堅毅。他知道福勒有一把雙管獵槍,但從那槍聲聽得出來只有連發掃射的衝鋒槍,沒有獵槍。


那些來追殺他的人絕不會給福勒任何反抗的機會,連萬分之一機會也沒有。


月光清清楚楚照亮了前院,一輛該死的黑色克萊斯勒霸道地停在大門口,兩個月前的記憶瞬間回到眼前。


如果可以的話他就是犧牲性命也要救這家人,可惜遲了,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是伏在沙丘上的草叢一動也不動,靜待那些人離開。他緊緊摟住渾身顫抖的蜜雪兒,一手摀住她的嘴。


黎秋何暗自揣想,自己的好運氣還沒用完哪!要不是今夜和蜜雪兒跑到海邊親熱,肯定要陪這家人一同喪命。相對於他的好運恩里奇一家人卻是太倒楣了,完全是被牽累的無辜者。


夜風逐漸強勁,屋裡闃然無聲。他猜想屋裡頭的人一定正在仔細搜索,考慮到黎秋何可能躲在暗處因此所有人都保持靜默。過了大約二十分鐘才有人開始說話。


「他不在這兒!」


「鎮上的人明明說是這家。」


「他應該在這裡住過,不會錯的。這一家有五口人卻少了一個女孩,這婊子養的連逃命都要拐跑人家女兒。」


「操!都怪你殺得太快害我沒辦法爽一下。真他媽浪費。」


「現在怎麼辦?」


「先回旅館吧!天亮後再回來這附近搜。」


聽到第一句話就知道是義大利人,甚至光從那股濃濃的腔調就可以判斷是哪幫人。幾個穿黑皮夾克的傢伙陸續從大門走出來,一共四個,手裡都提著衝鋒槍。


 


黎秋何忽然想起那條黑曼巴蛇。


 


 


等汽車開遠後蜜雪兒掙扎著想起身,卻被他用力按壓在地上。他知道屋子裡還躲著一個。


那輛車可以載五個人卻只來了四個。更奇怪的是那些人站在一塊兒說話根本沒必要這麼大聲,簡直就是存心講給屋子外的人聽。這些義大利佬精得很,他們從房間床舖和鞋子等情形就能判斷兩人不可能走遠。他們猜兩人聽見槍聲很可能回到屋子附近觀望,與其在黑夜中盲目搜索不如假裝離開,留下一人守株待兔。


他們的招數已經被黎秋何識破了。


他在蜜雪兒耳邊低聲說:「答應我,妳會像石頭一樣完全不動。」


「好害怕………」


「不要動也不要發出聲音,在這兒等我回來。」


「你不要去………」


黎秋何躡手躡腳從正門靠近,因為他猜測留下來的人應該躲在後門旁邊的他的房間裡。他沒有進門,而是從外牆攀爬至二樓進入恩里奇夫婦的臥房。


夫妻倆並排躺在床上,手牽著手。鮮血染紅了整張床單,被子彈撕裂的身體令人不忍直視。


這家人是多麼善良,把他這陌生人當作家人一般無私對待,卻落得這樣悽慘下場──胸中的怒火與悲慟沒有妨礙他的冷靜,他知道福勒的雙管獵槍藏在哪裡。


有一回福勒取出珍藏的古董獵槍讓他觀賞。那是一把1920年製的Desenzani28吋雙槍管、點50口徑步槍彈,威力驚人。他還記得當時福勒得意地說這槍可以用一發子彈打倒一頭水牛,大象可能需要兩發。想不到有一天要用這把槍為他報仇。


他光著雙腳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靜靜取出獵槍裝上子彈。他接著去兩個女孩的房間。


牆上斑斑血跡,煙硝味未散,再檢查女孩的脈搏已經是多餘的了。


他輕輕替奧莉薇蓋上被子。


 


 


 


 


蜜雪兒躲在草叢裡不停發抖──他已經離開好久了為甚麼還不回來,是不是出事了?家人們是不是都……葵絲塔和奧莉薇………


心中的不安持續擴大,簡直快要化作聲音吶喊出來。她急忙摀住自己的嘴巴,卻顫抖到無法將手掌壓在臉上。她像隻受傷的可憐的小動物蜷縮在草堆裡,努力對抗心中的恐懼。


等了好久終於聽見有人走上沙丘,然後是撥動草叢的聲音。


「沒事了,妳可以出來了。哈囉,有人嗎………」來人刻意壓低了聲音。


忽然聽見他的呼喚,蜜雪兒如獲大赦般地站了起來,急忙朝聲音方向跑去。然而眼前出現的人卻不是黎秋何,而是一個穿黑皮夾克一頭濃密捲髮的白人。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好幾顆金牙,慢慢抬起手中的衝鋒槍。


「待在那兒別動!」黎秋何大喊。


金牙仔迅速轉身,速度卻遠遠不及黎秋何扣下扳機的手指;一聲巨響的同時,金牙仔的肚子當場開花,鮮血有如噴泉撒在沙地上。


福勒沒有吹牛,這把Desenzani的威力果然不同凡響。


他慢慢步上沙丘,大腳踏住對方胸口。當雙管槍的槍口對準那人的臉時,那人停止哀嚎。


「我想,你現在應該求我。」


「求………求你媽的!咳……」


他加強腳下的力道,彷彿將那人的內出血從口中擠出。


「你應該求我一槍打爆你的頭,我個人倒是很願意把你留在這兒慢慢等死。你知道,他們至少還要三個鐘頭才會回來。


「你已經沒救了,老兄,腸子至少斷成十截,如果現在急救的話或許………不過唯一的醫生已經被你們殺了。」


蜜雪兒聽見這句話,立刻昏倒。黎秋何繼續用冷酷的聲音說:


「反正死路一條不如合作點,可以少吃點苦頭。」


「你……殺了我…………」


「知道我要問甚麼吧。」


黎秋何繼續加重腳力,將近兩百磅的體重壓在胸部讓肋骨發出喀喀聲,那人痛得不停捶打沙地,卻因為肺活量不足無法盡情嚎叫。


「如果我高興的話,還可以從屋子裡拿些煤油澆在你肚子上的破洞,烤腸子。猜猜烤腸子烤到死需要多少時間?答案很簡單──還是三個鐘頭。不過比流血而死痛苦一百倍就是了。


「你好像不相信?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拿煤油。」


「是……是東尼……」


「東尼?東尼‧范奇諾!」


「是………」


「你們這幫人不是在皇后區混的嗎?甚麼時候當起范奇諾的殺手?」


「快殺了我……」


 


黎秋何稍微思索就明白了。


范奇諾家族一直想插手毒品生意,卻敵不過黎秋何他們從亞洲進口物美價廉的好貨,就算彼此合作銷售也只能分到一點點利頭,簡直就像被中國人施捨似的。對那些黑手黨家族來說這樣賺錢簡直就是恥辱。


如果能切斷亞洲貨源就不得了了,哥倫比亞來的古柯鹼可以重新霸占紐約市場甚至整個東岸,黑手黨也能壟斷整個貨源。而切斷亞洲貨源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幹掉主事者。


然而這也只是其中一項動機,另一個則是為凱文‧范奇諾報仇。


六年前他一時酒後亂性揍死個義大利佬,葛老大出面幫他撐腰,雙方還因此打了一年仗。原以為這件事早就結束了,萬萬沒想到這些黑手黨居然如此記仇──那個被黎秋何活活打死的凱文‧范奇諾就是「東尼」的兒子。


看了蜜雪兒一眼,確認她還沒醒,黎秋何瞄準金牙仔的金牙轟了一槍,紅的白的應聲噴發一地。


他抱起蜜雪兒回到屋裡,將她的衣物收拾一皮箱,然後開著恩里奇先生的小貨車連夜啟程。


 


 


「我做了一個噩夢,好可怕……」


臉上的淚痕還沒乾,蜜雪兒癡癡望著車窗外。窗外只有一片無垠的漆黑。


「幸好只是一場夢。」她說。


黎秋何撫摸她的臉,強忍著不讓淚水溢出。


「我們要去哪兒?黎。」


「去紐約。」


更深地踩下油門。他不知道後面有沒有追兵,只想盡快離開傷心地。


 


 


 


 


 


 


 


屋樑上掛著好幾盞大紅燈籠,廳裡站了許多人,只有兩人坐在龍紋椅上──葛然與黎秋何。蜜雪兒隔著窗稜窺見這樣一幕。


「兄弟們都看你的意思。你有甚麼要說的嗎?」葛老大說。


「沒甚麼好說的,開戰。」黎秋何冷冷道。


眾人歡聲雷動。


打從黎秋何失蹤起他們就四處查訪,也知道除了黑手黨之外沒人有膽幹這種事,失蹤兩個月怕是凶多吉少了。兄弟們都堅持給秋哥報仇,但葛老大堅持先查清楚再說。眾人憋了一肚子鳥氣直到此刻才終於得到抒發。


蜜雪兒不懂他們的廣東話,不明白這些人為何這樣狂喜。她只感覺到一陣恐懼,他們的狂喜中帶著濃濃的暴戾之氣,就像噩夢中那個滿口金牙的壞蛋。


黎秋何沒有說出這一百天到底發生甚麼事,只將衣服脫光剩條內褲,讓大家看他身上的傷痕,然後說出仇人的名字──東尼‧范奇諾與那個皇后區的小幫派。


那一百天之中發生的事,只在某個寒冬深夜與葛然二人對飲時,喝醉酒說了出來。從那時起葛老大就將蜜雪兒當成女兒一般疼愛。


可是蜜雪兒再也見不到那個笑聲爽朗的好青年了。眼前的這個陌生男人雖然長得跟他一模一樣,卻是個可怕的黑幫頭子。


她離開窗邊不忍心再看。


 


 


回到紐約的黎秋何有了顯著的變化,不再是以前那個親切的、熱心熱腸的好哥們。


在他心中,黎秋何已經在那晚和恩里奇一家人共赴黃泉了,因此他將名字改成「黎泰」。此後,除了葛老大以外沒人敢叫他阿秋、秋哥或泰哥甚麼的,大家都尊稱他「先生」。


回紐約的路上他深思熟慮,心知憑紐約華人的勢力無論如何也鬥不過黑手黨,五年前如果不是卡維佐家族介入,最後輸的一定是他們。為了贏得戰爭他必須樹立權威,不能像葛老大那樣凡事都與弟兄們商量徵求大家意見。他要求眾人貫徹命令,凡是完成不了任務的必須接受處罰;他鐵面無私不講情面,對於有功的弟兄也毫不吝嗇地重賞。幫眾對他既恐懼又佩服,許多幫派也紛紛向他宣誓效忠。他將年輕時在軍隊裡學習到的做法帶進了黑幫。


到了第二年夏天,黎泰已經將整個組織建立起鋼鐵般的紀律與執行力。所有人只聽他一人號令──他的手指向誰,大家的槍口就指向誰。這樣的威力震驚了紐約甚至全美國,從巴爾的摩到邁阿密,從達拉斯到洛城,所有華人黑幫都站到他這邊來,


黎泰的聲勢壯大讓黑手黨的老大們坐立難安。范奇諾家族的幾個重要人物出門一律坐防彈車,東尼甚至隨身帶二十個保鑣,就怕遭人行刺。


除了明刀暗箭的火拼之外,雙方也各自動用自己的人脈,切斷對方的人脈──許多政客搭這場戰爭的順風車發財,也有好幾個法官因此失蹤。

戰爭在開始的幾個月就進入白熱化,然後在一聲槍響之中結束。開槍的是黎泰手下頭號殺手「康有為」。


打從六年前康有為被葛然派去給黎秋何當保鑣,就成為黎秋何──黎泰手中最凶險的利刃。他不輕易動用這把刀,但只要動刀就沒有失敗的可能。


在一個鳥語花香的清晨,東尼大爺正悠閒地欣賞俏女傭的屁股,他忠心耿耿的黑人管家送上咖啡後順手在他後腦勺開了一槍,讓東尼大爺的腦漿噴灑在咖啡桌和女傭的屁股上。他用的正是福勒‧恩里奇那把雙管獵槍。


康有為花了一個月把自己喬裝成黑人管家,混進東尼宅邸。在手下聽見槍聲紛紛趕來的半道上,只見一個老黑人端著獵槍,邁著蹣跼的腳步向外急奔,滿口嚷嚷著捉刺客──就這樣在眾人眼前溜了。


 


 


東尼‧范奇諾遇刺後,五大家族終於願意上談判桌,主持人是被黎泰收買的參議員。事實上大家都不想再為死掉的東尼繼續打這場仗了,只想找個台階下。參議員開宗明義表示──


「此刻,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正如各位大爺所知,FBI已經著手調查了。我倒不是擔心自己被調查,也不是擔心在坐的諸位。今早收到的最新消息是,FBI打算以證人的身分傳喚總統──有關賄絡聯邦官員的醜聞。各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嗎?


「細節我不能多談,也沒必要。總之總統正在為越南的事傷透腦筋,國內有許多人都樂見他倒台。在這個節骨眼,總統要在諸位大爺與胡佛(FBI局長)之間選擇一邊交朋友,不需要我說,答案是相當清楚的。


「諸位大爺都是有身分有地位、家大業大的人物,非要鬥到同歸於盡嗎?不如聽在下的勸告,和解吧!至於今後的利益劃分,我推薦以下方案───


「這個方案當然不是完美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們還要我怎麼做?不如這樣吧,就當我沒來過。等一下我和幾位見證人走出會議室之後,諸位大爺可以拿出機關槍盡情地互相射殺,我可以向各位保證絕不會有任何單位來干涉,就讓你們殺個痛快,如何?不過在我離開前要提醒各位一句話──現在已經不是艾爾‧卡彭的時代了!


「謝謝,謝謝……感謝各位賞臉,總統閣下也不會忘記在座諸位對這個國家的貢獻。今天的約定有我本人和紐約市警察局長,還有全國總工會主席杜林‧莫道爾先生的共同見證。我衷心地相信,在座諸位大爺都是講信用的紳士,即使到世界末日也會堅守這份誓約。」


參議員的提案幾乎是為黎泰量身訂做的。在提案通過的那一刻,黎泰的事業與地盤立刻膨脹兩倍!


 


廣義來講這場戰爭仍持續了六年,直到1973年黎泰離開美國,但的確從這場會議開始表面上和平了。


包括東尼在內,范奇諾家族的四個領頭人物陸續遭到暗殺,皇后區那個小幫派也在一場酒館爆炸案中一舉斃命,算是徹底為恩里奇一家人報了仇。然而締結和約後檯面下的戰爭依然如火如荼,黎泰以不流血的方式快速地擴張他的帝國。合法的股權併購,不合法的威脅利誘,他出神入化地操作企業經營與黑幫勢力這兩支槓桿,互相支援協力,在他離開前夕事業版圖已經橫跨了東西岸,甚至遠在台灣、香港、馬來西亞、菲律賓都有他的影響力。


黎泰事業有成卻沒有得到幸福的家庭,在蒙地歐的一百天是他一生中最溫馨的時光。蜜雪兒似乎忘記那晚發生的事。也許是受創過深彷彿烙印在靈魂深處,她天真開朗的笑容背後總帶著一絲憂鬱,這憂鬱隨著時間逐漸擴大即使神通廣大的黎泰也阻擋不了。


回紐約不久他們就結婚了。黎泰貼心地找了一對法國男女,長相與恩里奇夫婦相似,充當婚禮中的女方家長。除了葛然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大家都喜歡蜜雪兒這個可愛的小女孩,他們用奇怪的廣式英語直呼她的名字,沒人叫她夫人。


蜜雪兒失去了家人,來到紐約這個龍蛇混雜的大城市,心裡的寂寞不言可喻。黎泰沒有太多時間陪她──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嚴重的是蜜雪兒與其他人一樣打從心底害怕著黎泰。


黎泰是可怕的人,但也是個寂寞的人。在他樹立起無上權威的同時也等於失去所有的朋友,他把兄弟們都變成了手下。他不能對蜜雪兒說那些江湖上的事,只能藉著酒精與無止盡的尋歡發洩愁苦。葛然對他在外頭包養女人的行徑十分生氣,好幾次嚴厲教訓他甚至動手揍他,但他依然故我。他在蜜雪兒的眼中已經看不見自己了。


葛然之所以這麼氣憤是因為他了解蒙地歐小鎮發生的事,深深憐憫這個全家慘遭殺害的可憐孤兒,再加上她的流產──在生下黎少白之前她一共流產四次,每次都摧殘著她那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狀態。葛然花費鉅資在威斯康辛州的鄉間買下豪宅,其實是為了讓蜜雪兒遠離紐約的煩囂,雖然表面上的說詞是預備給自己養老用的。


每年夏天到了紐約最燥熱的時候,葛然就邀請大家去白河郡那座大宅子避暑,暫時將心煩的事擱在一旁。那是蜜雪兒唯一開心的時節,好像小孩子放暑假似的。等假期一結束回到紐約她就臥病在床,每年都這樣。


葛然最大的心願是將來退休後,與這個乾女兒在那宅邸中安享天倫之樂。可他心裡明白蜜雪兒是不會離開黎泰的,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在黎泰身邊日漸枯萎。這就是他為何會氣到揮拳的原因。


黎泰身邊不停換女人,一個女人和下一個女人之間幾乎沒有空隙。


他不是單純追求肉慾享樂──如果追求這樣簡單的滿足也不會感到空虛了──他想尋找一份愛情能夠取代蜜雪兒在他心中留下的空虛,即使他知道這樣做只是徒然,依然無可自拔地流連在女人堆中彷彿中毒似的。


人說夜路走多遇上鬼,黎泰玩女人玩多了終於遇上一個真正讓他中毒的女人。


 


 


 


 


 


在一次招待企業家、名流的宴會中,他結識了「J」。


她的名字是Christina J.,簡稱CJ,但她更喜歡別人乾脆地叫她J


J是個十分獨特的女人,無論在甚麼場合她總是最耀眼的明星,能瞬間吸住在場所有男士的目光。她擁有一付無可挑剔的魔鬼身材,無論身高、胸圍都不輸給美國人。東方女子特有的精緻輪廓配上一雙西方人的深邃大眼,天然的烏黑秀髮充滿閃亮光澤,再加上她從容大方又不失典雅的氣質──黎泰第一眼就決定要得到這個女人。不過這個「第一眼」也僅止於另一次的獵豔,真正讓他陷下去是之後的事。


眾所周知,J 在美麗誘人的外表下並不是個繡花枕頭,她是新加坡有史以來第一個拿到蕭邦大獎的鋼琴家。除了音樂造詣極深,有如貴族般的舉止談吐與善解人意的機敏,短短數年之間就成為紐約上流社會炙手可熱的名媛,追求者有如過江之鯽。


在紐約這個世界第一的城市裡,比黎泰更有錢、更英俊、更富有男性魅力的人多的是,可是J並沒有輕易讓人追到手。當然逢場作戲一夜風流是難免的,愛情卻像老鷹一般翱翔雲端,不願成為誰家的廊前燕。


整場宴會中黎泰只有一次機會與J握手,就是某商會主席向她介紹客人的時候。


「您好,敝人黎泰。」


J微笑說:「我知道你這人。但我不知道這麼高尚的場合居然也會邀請地痞流氓。哼,看樣子以後要慎選參加的場合,否則氣質都被污染了。」


黎泰聞言臉色大變。


然而J說這番話的時候卻一直與黎泰握著手──不是社交禮儀那種四指搭在對方手上的握法,而是手心貼著手心,用力地、肌膚充分而緊貼地接觸,彷彿用手掌代替身體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他交媾。


除了手掌,那雙炯炯有神大眼睛一眨也不眨、毫不迂迴地直視黎泰,眼中沒有一絲輕蔑。


黎泰瞬間明白這女人的意思。她那幾句話是說給旁人聽的,實際上卻用好幾倍的話語向他傳達訊息。她用旁人聽不見的肢體語言告訴他──我對你很有興趣!


商會主席賠笑說:「別,別,這位先生是泰然公司的董座,也是全國茶商公會名譽主席,妳別這樣開他玩笑嘛!萬一黎先生誤會了多不好。」


「沒有誤會,如J小姐所說我的確是殺人不眨眼的流氓。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告辭了。」


「噯,怎麼會這樣……先生!黎主席………這可怎麼好啊………」


黎泰帶著微笑離開會場。


他讓司機和保鑣搭另一輛車,自己開車繞了一圈停在街角,監視著會場門口。


等了大約一小時,終於見到J一個人出來了。他不動聲色地開車跟上,緩緩跟在她後方不遠處。J沒有回頭,腳步悠哉,感覺像是無目的地閒逛。


黎泰看準了附近沒有行人的時機猛踩下油門,輪胎發出尖銳嘶吼。在J驚訝回頭的同時汽車已經衝上人行道橫在她面前擋住了去路。她轉身想逃,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住她,將她扔進後座,接著輪胎再次尖銳嘶吼,絕塵而去。


 


「你這個流氓,想幹甚麼?」J瞪著他說,一點也沒有懼怕的樣子。


「我呀,打算將妳先姦後殺。知道流氓都是怎麼強姦女人的嗎?」


「會輪姦我嗎?找幾十個像你一樣的癟三輪流上,是嗎?」


J從包包裡拿出皮製菸盒,點了根菸。


黎泰回頭凝視著她說:「不,除了我之外,我絕不會讓任何人碰妳。」


汽車繼續高速前進,他卻回頭與她持續對視了十幾秒之久。


「你再不看前面就不必強姦啦!一起死。」口吻依然輕鬆自在。


又過了好幾秒他才回視前方。忽然一輛消防車從岔路口衝到面前,他急轉方向盤閃過消防車,車身也因此打橫、旋轉,整個甩往對向車道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車輛。在幾下劇烈搖晃、來車的喇叭聲與髒話齊鳴中,車子駛回原來的路上彷彿甚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J脫掉高跟鞋,撈起晚禮服的長裙露出修長玉腿,不太穩地跨到前座去。


「還看,再看就真的要撞車了。」


黎泰正想用汽車點菸器點菸,J手裡的打火機就發出清脆響聲。黎泰將頭歪過去湊上她的火。


「都是中國人,別說英語了。」黎泰說。


「我不是中國人,我是新加坡人。」J的普通話相當標準。


「聽說妳是彈鋼琴的。我印象中音樂家沒這麼野。」


「我很野嗎?別忘了是你綁架我唷!」


「我可是受了妳的唆使才這麼做,一般我不會親自綁架人。」


「有小嘍囉代勞是吧?後面跟著的那輛車是你的嘍囉?」


黎泰看了一眼後照鏡確認他們與自己的距離。自從那次被人半路襲擊,後來無論去哪都會帶著幾個荷槍實彈的保鑣。


「我不會說他們是嘍囉。他們是可以為我擋子彈的兄弟。」


「流氓!」


他厚顏地笑著,心情相當愉快。J也微笑著。


「喂,流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著?」


「就像妳說的,高尚的場合不適合我。帶妳去個下流的地方。」


車子鑽過大街小巷,最後停在百老匯大街上一家高級酒吧前,身穿燕尾服的侍應生立刻來幫J開門。


「陪我喝一杯好嗎?就一杯。」


他的笑容變了,變得很紳士,甚至是溫暖的。


J輕輕挽著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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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95歲,台北市,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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