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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愛得刻骨銘心 (十二)
作者: Prinz 日期: 2013.02.07  天氣:  心情:

 


十二


 


 


角落的樂團正演湊狄恩‧馬丁的《Sway》。

酒吧裡客人很多卻不嘈雜,氣氛一派輕鬆。如果不注意的話不會發現許多客人向黎泰點頭,一種含蓄的致敬。


「喜歡爵士樂嗎?」J問。


「我喜歡艾拉‧費茲傑羅。妳呢?」


「也喜歡。」


兩個來自不同世界的人卻意外得聊得十分投契。從爵士樂聊到美國流行文化,從越戰聊到新加坡的叻沙,再聊到尼采與華格納的恩怨,最後回到費茲傑羅。他們從一杯瑪格莉特喝到第十杯傑克丹尼爾,早就忘了剛坐下時曾對酒保說過「只喝一杯」。


其實兩人對彼此來說都是「外行人」,兩個世界也幾乎沒有交集。但有時相同的感覺勝過一切。即使都是音樂家,隨便說出十首曲子也很難有完全相同的喜歡與不喜歡;同樣的,黎泰雖然交遊廣闊甚至擁有許多願意為他兩肋插刀的兄弟,卻沒人與他有這麼多的「同感」。


當兩人同時發現對話中出現無數次的「我也是」,彼此會心而笑了。


那晚黎泰醉醺醺被J帶回她一個人居住的紅色公寓,保鑣們在門口守了一宿。第二天清晨醒來時他聞到一股特別的香氣。


「是酸辣湯,能醒酒的。」


J端著一碗湯回到床上。


「嚐嚐。」


他喝了一口,和平常的酸辣湯不太一樣。他心想是不是可愛的女人煮的湯也變得可愛?


「你們廣東人煮酸辣當喜歡用醋,可我這湯用的是檸檬汁和檸檬葉,很不同吧?」


「嗯,是很特別。」


「喜歡嗎?」


「喜歡。」


「喜歡就常來喝湯。」


「好。」


一碗湯很快就喝光了,他覺得意猶未盡。


「檸檬葉的味道……真香!所以說你們新加坡女人不愛喝醋囉?」


「你是說除了酸辣湯以外嗎?」


她笑了,甜美中帶著一抹神秘,讓黎泰的心情搖曳起來。


 


打從那天起他就和J分不開了,每天暱在一起。他不回家也不去公司,所有公務都由親信跑來跑去傳遞他的指示。彷彿偷回那早已失去的少年時代,將身體與心靈徹底投入這場戀愛遊戲,恨不得占有對方的全部也被對方完全占有。


幹部們都知道老闆這次不一樣,不是一般的玩玩,是那種可以荒廢一切的玩法,直到葛老大看不下去親自驅車去紅色公寓將黎泰拉回來。


男人熱衷於外遇對象,太太總是最後一個知道。


 


 


連續一週沒見到蜜雪兒的黎泰,回家後說了一句:「抱歉。」


蜜雪兒安靜地坐在餐廳,表情有著一如往常的寂寞。屋子裡沒有音樂,也沒有花。餐桌上攤開一本舊相簿,她用幾乎不會留下指紋的方式翻頁。二十一歲的她,姿態卻像個老女人,只差一副老花眼鏡。


她闔上相簿,口吻淡淡的:「聽說她是華人。」


「是新加坡人。」


「新加坡,在哪兒呢?」


「亞洲。」


「她是個怎樣的女人?漂亮嗎?」


「別問了。」


偌大的屋子裡只有餐廳亮著燈,黎泰坐在餐桌前倒了杯酒,卻沒心情喝。正拿出香菸時蜜雪兒伸手制止了他。


「呃?」


「我又有寶寶了。」


「喔。」


「希望這次能順利。」


黎泰握著她的手不知道該說些甚麼。如果這次又流產了她一定會傷心欲絕。


「妳確定要生……」


蜜雪兒微笑點點頭。他覺得她的手好冷。


「醫生說這是最後一次,如果這次又沒了一輩子都不能再懷孕。如果到時候……我們就離婚吧,我不想拖累你。」


「我答應過福勒和瑪麗蓮要照顧妳一輩子,所以,別再提甚麼離婚了。」


蜜雪兒嘆了口氣,走出餐廳。


沒甚麼可爭執的,她很清楚黎泰的決定沒人可以反對,即使是她也不例外。


「廚房裡有麵,餓的話就吃點。明天起我要去白河住一陣子,老爺子讓我待在那邊安胎。我知道你忙著談戀愛不會陪我去的,沒關係。」她在餐廳門口停下,說話時卻沒回頭。


黎泰心裡的內疚無法化為言詞。他不是不愛蜜雪兒,也很希望她能夠順利生下孩子,然而他就是戒不掉戀愛的癮,尤其在J出現之後。


 


 


J帶給他的衝擊是如此的強烈,前所未有的感覺,讓人沉溺其中無可自拔。那種深刻的理解,那種心動神馳的迷戀,即使人不在身邊只要閉上眼她的容顏就會自動浮現,無論看見甚麼聽見甚麼都會想到與她的關聯。和她一起吃過的菜、一起聽的音樂、她用過的物件,全都被賦予了特殊意義。


有一種感覺,是你尋尋覓覓時不知自己到底在尋覓甚麼,一旦得到了才恍然大悟──原來我要的就是這個啊!


J對黎泰也有這種感覺。與他不同之處在於J沒有牽掛,可以全心全力追求愛情。


她是個獨特的人,對愛情也有獨特的追求。她從四歲開始學琴一路苦練著長大,擊敗無數對手才成為一名職業演奏家。這個世界一再向她證明,只要她想得到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只要她意志夠堅定。


在遇見黎泰之前她沒有真正想要過誰的愛情,那些名流紳士、富家少爺、風流才子,她見多了,也不是沒人能夠激起她的情慾,但總是缺少了些甚麼。她一直不明白那欠缺的一角該用甚麼填滿,也不知道誰能夠填滿,直到黎泰出現她才在他身上聞到那股氣味,別人沒有的氣味。


那是一種危險的氣味。


 


那天晚上他突然駕車衝上人行道,她立刻就知道這是那個壞男人的遊戲;被他抱起來扔上車後她依然確定這只是一場遊戲。然而當黎泰一邊駕車一邊回望著她時,那眼神讓她有那麼一瞬間不確定了。


這真的只是遊戲嗎?理智上知道他不可能綁架她,然而卻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危險信號讓她直覺到他可能是來真的。


情意相通、心領神會的感覺固然美妙,也讓人樂在其中,但真正讓她上癮的卻不是那些心靈上的、精神上的滿足,也不是肉體的契合,而是更原始的悸動。趁黎泰不在身邊的時候J細細反芻和他在一起的滋味,努力弄清楚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三十四歲的她不甘於只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的快樂。


思維良久她得出了結論──如果「死」也是一種感覺,那麼黎泰給她的就是最接近死亡的戀愛,或者最接近戀愛的死亡。他的身上帶著強烈的「死味」。


回首過去參加過的無數次比賽與演出,其中有一些非常重要,能決定她的音樂生涯繼續前進或者就此結束。那種一戰定生死的壓力是非常巨大的。有些人因為敵不過這壓力而崩潰,在比賽前夕崩潰,甚至在比賽中途崩潰的也有。J一直不明白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直到與黎泰相戀她才體悟到自己天生有一種能力,能從那瀕臨崩潰的恐懼中榨出名為快感的毒素。


那毒素使人上癮,也能將恐懼化為力量──贏得比賽的力量,追求愛情的力量。


黎泰開快車時回頭,憑的是對自己技術的信心與追求刺激的狂性,這些J不可能明白。然而他在她的眼中看不見一絲恐懼是因為她已經將恐懼徹底轉化為快感,再提煉成近乎愛情的衝動。一旦在她心中注射那毒素就無可自拔了。


蜜雪兒出發前往白河宅邸的當天,黎泰就迫不急待拎著一包行李搬去和J同居。他當然不願意將J接進家裡,那是他和蜜雪兒的家;無論愛情多麼轟轟烈烈,家永遠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這一點J卻不能理解,只當作有婦之夫的一點顧忌罷了。


 


 


那段期間很多事都有了變化,沉迷在愛情中的男人卻無法顧及周遭的變化。他眼中只有J一人,無論去哪兒都帶著她,甚至是黑幫團夥的聚會──在他下達命令幹掉某個波多黎各毒梟的時候,J握著他的手;當他和某個貪污警察商談賭場利潤分配的時候,她也握著他的手。


他甚至要她在談判的場合彈奏鋼琴,讓整個談判的氣氛變得很怪異。黎泰墜入情網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江湖。


戀愛中的人容易犯錯,即使梟雄也不例外。他做了幾個錯誤的決定引發了一連串效應。首先是幹掉了不該幹掉的傢伙,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物,引發了不必要的衝突;在衝突中他又錯誤地拉攏了錯誤的人,壞了不該壞的事。


諸如此類的一連串連鎖效應,最後的結果是與政府當局決裂,政府因此有了動手的決心。這是黎泰始料未及的。


看在葛然的眼中,J就像種在組織裡的一棵毒樹,從播種開始就註定結出毒果。但他阻止不了黎泰談戀愛,這種程度的戀愛已經不是揮拳揍人可以阻擋的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夥一起陪葬。


不過葛然心中也明白一個道理,在他悠久的黑幫歲月中領悟到的,就是世間的事物都有一個「必然」,而這個必然的過程是由許多「偶然」所累積。就像江河必然歸於大海,但流入大海前的蜿蜒曲折卻是由許許多多偶然因素所決定的。黎泰遇見J是個偶然,那些錯誤的決策也是偶然,然而黑道組織發展過快過於強大,最終必然與公權力對決,而且終將落敗。這是歷史的鐵則。


葛然就像個有智慧的元老,只能眼睜睜迎接羅馬的必然殞落。可是該做的還是要做,就像人遲早要死卻還得吃飯。


除了外在的變化,內部也有了雜音。所有人對於J的出現都深感不滿。不滿這個女人在先生耳邊出意見,這倒是其次,更讓人憤慨的是他冷落了蜜雪兒。


黎泰一直在外頭玩女人,大家都習以為常,在道上打滾的漢子哪個不玩女人?然而華人固有的傳統觀念即使在黑幫也一樣,無論外頭怎麼玩都不能摧毀家庭,家人與妻兒才是最重要的。尤其蜜雪兒在眾家兄弟的心目中是完美嬌妻,是個惹人憐愛的好女人,自葛老大以下沒人不喜歡她,每個人都把J視為狐狸精。黎泰愛得愈深,大家對J的敵意也就愈深,這個緊繃的關係最後終於爆發了。


然而爆發的引線卻不是從葛然這邊點燃,而是J


 


 


 


 


 


 


 


 


 


 


黎泰在一個晴朗舒適的早晨中醒來,身邊是裸睡的J


以前他總是在不好的情緒中起床,必須花十幾分鐘調整心情;自從和J在一起之後,只要是在她身旁醒來總是感到心滿意足,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充滿著濃情密意。


他溫柔地撫摸她光滑的背脊,一直摸到圓潤結實的臀部,她醒了。她轉過頭望著他,眼角竟含著淚水。


「怎麼了?」


「做了惡夢。」


他將她摟進懷裡。陽光從背後灑過來,在他的懷中製造出一圈陰影。J縮在那陰影中,姿態猶如堆積著滿滿依戀的小花籃。


黎泰問她夢見甚麼,她搖搖頭不說,只是一味用頭鑽他的心窩。


「是不是在想些甚麼?」他直覺J有些想法。


「我在想,這麼好的時光何時會結束呢?」


「說甚麼結束,才剛開始呢!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是嗎?」


「不是嗎?」


「不是的。你遲早要離開我回到她的身邊。」


黎泰知道J說的「她」是指誰。


「我不會離開妳的。妳知道我愛妳。」


「你也愛她。」


「對她,更多的是責任。她曾經救過我一命,她全家人卻都因我而死,妳明白這種一輩子都還不了的恩情嗎?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那晚死的是我。」


「我明白。可你要知道,她對你有恩情,對我來說卻無恩無情,我沒有必要為了她犧牲自己的幸福。」


「不需要犧牲甚麼啊,我是妳的。」


他低頭吻她,卻察覺她的唇不像往常那樣柔軟。


「無論如何你都是她的丈夫,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你不是我一個人的。除非你離開她否則我沒有幸福可言。」


他鬆開懷抱,她躺回原位。他點了根菸陷入沉思,她也望著吊扇滿腹心事。


「真讓人為難啊。沒想到妳會提出這種要求。」


「沒想到會遇上占有慾強的女人嗎?」


「也不能說沒想到,只是………」


「我知道離婚對你來說很為難,尤其是那種基於恩義的婚姻。不過你必須有所選擇。」


「不能永遠像現在這樣嗎?現在這樣不是挺美好?」


J轉身看著黎泰,表情極為認真。


「黎泰,你應該很清楚,有時候要當壞人才能得到一些東西,尤其是好東西。我見過很多一無所有的好男人,你並不是那種人。


「她對你有救命之恩,拋棄她等於忘恩負義,我不會說這是對的。但你千萬別告訴我你必須做對的事,好像沒得選擇似的。


「我愛你,無論你怎麼選擇我都會愛你。我也相信你會永遠愛我,無論我做了甚麼……


「先回去吧,我知道你不可能立刻給我答案,我也不需要一時衝動的答案。回去想清楚,想想我們在一起是多麼快樂,想想我值不值得你當壞人。


「如果你能為了我當一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我會一輩子把最美好的愛情都毫無保留送給你,毫無保留的唷!作為你的補償。回去想想,希望下次見面時能有答案。」


黎泰無話可說。就像個面對考卷的學生必須作答,沒有迴旋的餘地。他沒有問J如果決定不離婚會有甚麼結果,不需要問,問這種問題只會讓自己顯得笨拙。唯一需要考慮的──正如J說的──值不值得為她當個忘恩負義的混蛋。


 


就算他不離婚也絕對稱不上好丈夫,這一點他十分明白,然而拋棄蜜雪兒是另一回事。如果蜜雪兒順利生下孩子,那麼拋棄她就等於讓母子倆自生自滅;要是留下孩子,那就是剝奪掉她僅有的一切。


萬一這次又流產了,在這節骨眼提出離婚………他難以想像這將對蜜雪兒造成多大的傷害。


評估自己究竟能混帳到甚麼程度,即使對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黑幫老大來說也挺難受的。他不禁賭氣地想,為甚麼我就不能像別人那樣坐享齊人之福呢!許多比不上他的傢伙照樣三妻四妾哪!如果把蜜雪兒留在白河郡,然後在曼哈頓給J買間房子,兩頭跑………


他自認有能力兼顧雙方。


可是考卷上沒這個選項,不能像小孩子似的在地上打滾耍賴堅持選一個考卷上沒有的答案。


其實他早就預感到這一天。如果有人問他這個問題:「J是不是一個能當情婦的女人?」他的答案是否定的。只是沒料到這問題這麼快就出現在那個美好的清晨。


 


回去考慮了幾天,他又上門來找J


雖然還沒有答案但實在忍不住想見她,他猜想應該不會被趕出去吧?就算被趕出去能見她一面也是好的。他的無賴性格決定先賴皮一陣子再說。


沒想到J不在家。


沒有搬家,滿屋子家具還在。桌上留了張信箋,說明J早料到他會在沒有答案的情況下跑來找她溫存。她臨時決定去歐洲出席一場音樂研討會,期間可能會有幾場演奏;由於是臨時通知主辦單位所以一切都讓對方安排,她不清楚細節也不確定會耽擱多少時日。最後,她要他耐著性子細細思量,想著她的愛,再見面時一定要給出答案……


黎泰讀完信嘆了口氣,心裡明白這個女人不是可以耍賴的。可他怎麼也沒料到J在那封信上說了謊──她比他想像中更加難纏。


 


J離家後一個多月,某日,葛老大難得親自來到位於二十三街的泰然公司,直奔十八樓的董事長辦公室。葛然是這家公司的名譽主席,實際上掌權的則是黎泰。


葛然將隨從留在一樓大廳,並且命令公司裡所有人都不得打擾。黎泰知道葛然有極重要的事要談,卻沒想到他一開口談的就是J


「你那個女人,克莉絲汀娜J,我終於見到她了。的確是個漂亮娘們。」


葛然臉色很沉,口氣一點也不像稱讚。


「在哪兒見到的?」


他猜想葛然大概是在雜誌或者電視上看到J,但他猜錯了。


「在我家裡見面的,我叫人把她帶來見我。」


「她不是去了維也納?你叫人把她從歐洲帶回來?」


「她跟你說去歐洲?這婆娘滿嘴謊言,我恨不得將她殺了!」


葛然滿臉恨意,額頭上都浮現青筋了。他覺得事情似乎不妙。


「阿秋,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的以為她去了歐洲?」


「她留下的字紙是這麼說的。」


「你站穩了聽好,這婆娘騙你。她跑去我白河的宅子,混到蜜雪兒身邊!」


黎泰驚訝得合不攏嘴,心中烏雲籠罩。


「她……她去那兒幹嘛?」


「這就是我把她抓來要問的。她推說自己單純想瞧瞧蜜雪兒是怎樣的女人,還一口子稱讚蜜雪兒。那張漂亮臉蛋邪到骨子裡去了!好在那邊的人及時通知我,晚了不知道會鬧出甚麼禍事!」


好險沒出事。


黎泰這才意識到自己多麼害怕,聽到J跑去白河的時候他心中閃過非常壞的預感。他再次確認地問:「蜜雪兒沒事吧?」


「哼!她好不好干你屁事!」


「老大………」


葛然一屁股坐進沙發,點了根雪茄稍微緩緩氣。黎泰端上蔘茶。


「身子沒事,胎氣也安穩,可她心裡………我不清楚那個賊婆娘到底跟她說了些甚麼,總之她傷心得不得了,你最好馬上去看她!」


「是………」


「你他媽的不會還想見那婆娘吧!我已經把她送回公寓了,放心,毫髮無傷。因為她是你的女人我才沒要她的命,你自己好好處理。最好想清楚,阿秋,這女人是碰不得的;她有毒,誰沾了誰死!」


「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婆娘跑到白河附近的市鎮,先混進一個甚麼表演團,在那一帶巡迴演出,玩音樂的。蜜雪兒看到廣告就挺著肚子和我孫女兒阿芝兩個跑去看。那女人別有用心,找機會跟蜜雪兒混熟;蜜雪兒人善良,阿芝又是個小娃子,結果兩個笨蛋將她帶回家裡住下,簡直就是引狼入室……


「那女人每天彈鋼琴給蜜雪兒聽,說甚麼音樂對胎兒有好處,沒想到她愈彈愈古怪。宅子裡的工人說,彈到後來他們聽著都害怕,那種音樂好像有魔力似的教人心裡頭沮喪得不得了,跑出一堆壞念頭,連阿芝這七歲的小娃兒都嚇哭了。真是可怕的女人。


「工人們因著她是蜜雪兒的客人不敢將她趕走,於是給我打了電話。我一猜就猜到是她,立刻派一幫人過去將那婆娘給我抓來。阿秋,你再怎麼仆街也得有個限度,蜜雪兒是我的乾女兒,是我的心肝寶貝,她要是有甚麼事我就殺了你!」


黎泰心裡沉重極了。


他之前的確認真考慮過與蜜雪兒離婚的事,但此刻他心中雪亮,絕不能讓蜜雪兒受到任何傷害,無論再怎麼愛J也不能。


他低頭向葛然說句「對不起」,立刻搭機趕往威斯康辛。


 


到了白河宅邸,工人們都沒給他好臉色看,雖然面子上還是畢恭畢敬的,但他們都知道了J的來歷。


老醫生正在給蜜雪兒把脈。


「借一步說話。」


老醫生和黎泰來到走廊。蜜雪兒始終閉著雙眼不去瞧他。


「暫時還不必住院,但得隨時注意她的狀況,一旦情況惡化就要立刻住院療養。為了不影響胎兒我沒開鎮定劑,只能靠人好好安撫了。先生,容我說句話──對蜜雪兒好點吧!像你這樣的人不該讓太太受委屈。」


這位老醫生認識黎泰十幾年了,是唐人街的街坊。為了幫蜜雪兒安胎,葛然特地請他從紐約搬過來住。


「她身子有甚麼不妥之處嗎?」


「身體倒還好,胎兒也正常。就是精神狀況很糟,憂鬱症。」老醫生壓低聲音說:「……有自殺傾向。前幾天有下人說在浴室裡發現一把剃刀,怕是想割腕。你好生留意著吧!萬一出甚麼事兒可就後悔莫及了。」


 


醫生離開後,黎泰坐在蜜雪兒床邊握住她的手,一言不發。過了很久蜜雪兒才開口:


「我知道你愛上她了。能這樣真心相愛是很珍貴的,也許一生只能有一次,不要因為我而錯過。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就離婚吧!」


「我說過,不會離婚的。」


「不離婚你們怎麼在一起呢?別讓我當一個破壞愛情的人,我真的不想。我已經打電話請武哥幫我準備好文件,到時候找他簽字就行了。」


葛進武是律師,雖然平時不會去處理離婚案件。想不到蜜雪兒已經做到這種程度,似乎下了決心。


「她……到底跟妳說了些甚麼?」


「沒說甚麼,很多事不需要明說。我天天聽著她的琴聲,藉著琴聲傳達她的心意,聽得十分明白。黎,你還是回去吧!那邊有很多事等著你處理。武哥告訴我最近公司被查得很緊,有人被警察抓了,你一定很煩惱吧。至於我,不必擔心,我會好好把孩子生下來的……」


「別說了,我留在這兒陪妳,哪裡也不去。」


蜜雪兒閉上眼睛,表情不變卻流下兩行淚。


黎泰用紙巾幫她拭淚,她卻轉過頭去。


 


 


 


留在白河的日子裡,他每天都思念著J,想到她身上的香味,想著她的機伶可人,就感到一陣心痛。他一點也不想失去她,然而心裡明白自己是不能再擁有了,因為代價實在太大。


J說得沒錯,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選擇愛情當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或者當個好丈夫失去所愛。他的答案終究是留在蜜雪兒身邊,理由卻不是道義上的。


如同J說過,為了達到目的而當壞人黎泰不是做不到,事實上他為了開拓霸業已經幹下不知道多少壞事。決定留在蜜雪兒身邊完全是基於一種牢固的責任感,像囚籠一般將他的心牢牢綁住。不是蜜雪兒綁住他,是她的家人──恩里奇夫婦和兩個女兒的命──他們一直站在彼岸拜託他好好照顧蜜雪兒。


與其說是道義,不如說是一份沉重而絕望的愛。


絕望感不斷侵蝕他的心,他甚至想過乾脆和J殉情算了,一死百了;可又想到死後見到恩里奇家人該如何交代呢?能不能說我已經替你們報仇了還想怎樣,我也有權追求自己的幸福啊!


在無可奈何的想像中,恩里奇先生沒有說話更沒有反駁。他的臉上有個巨大而恐怖的窟窿,血已乾涸,窟窿下方只有一張微笑的嘴,那慈祥的微笑依舊如同當年那樣令他感到溫馨。溫馨也是一種壓力,他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


唯一的安慰是這次胎兒相當平安,應該能順利出生吧!他陪著蜜雪兒到鎮上的醫院做檢查,儀器顯示一切良好。醫生告訴他這孩子心臟很有力,各方面都發育得相當良好,是個健康寶寶。


隨著產期日漸接近,黎泰的心中的陰霾也慢慢退縮,退到可以暫時不去想的角落。他覺得或許這孩子能帶給他救贖。


 


日子在等待中飛逝,很快的,蜜雪兒即將臨盆了。可就在最後一次產檢時醫生發現麻煩的問題──胎位不正。


之前不是這樣的,醫生也不明白為甚麼胎兒會忽然移動,轉了將近一百八十度。照這情形是無法自然分娩的,必須動手術才行。他想起前幾次流產也是因為胎位忽然變化,難道這次依然不能倖免?


醫生叫他不必擔心,密爾瓦基有最好的醫院,而且這並不是甚麼困難的手術。但黎泰放心不下,堅持要回紐約的醫院。


他立刻包下一架小型飛機從最近的機場飛回紐約。三個小時後,蜜雪兒躺在手術台上,恰好羊膜也開始破了。


黎泰在手術室外的走廊心急如焚。


他最擔心的不是孩子,所有醫生都說這孩子十分強壯,生命力旺盛;他擔心的是蜜雪兒虛弱的的身子能不能撐下去。動手術必須大量失血,一想起她蒼白的臉色就覺得不安到了極點。


葛然和一大幫弟兄們都來了,大家都憂心忡忡卻又一個勁兒地勸黎泰不要擔心,一定會母子平安的。就在他覺得心煩意亂想一個人出去抽根菸的時候,護士忽然跑來說有人打電話到醫院,說有要緊的急事一定要他親自接聽。


都甚麼節骨眼了還能有更重要的事嗎?正想回絕時護士告訴他對方自稱「康有為」。


這通電話不能不接了。他清楚康有為謹慎的個性,只要他說重要就肯定是天大的事。


 


「有為,出了甚麼事?」


「抱歉,先生,這事兒本來不該告訴你的,但我剛才聽人說蜜雪兒要生了,我想你可能會有些想法,再三考慮之後還是決定聽聽你的意見。」


「到底是甚麼事?」


「老爺子派我去殺一個人。一個跟你很親密的女人。」


黎泰心頭彷彿被鐵鎚重擊。


之前葛老大就說過想殺了J,但當時葛老大也說J是他的女人要他自己處理,怎麼又要派人去殺她呢?而且動手的是康有為──這些年來只有執行最重要的任務才會派康出馬,因為他辦事萬無一失,他想殺的人絕對沒有活命的機會。


「為甚麼?」


「你在白河的這段時間發生很多事,老爺子交代不能告訴你,讓你專心陪蜜雪兒。而這些事,讓老爺子決心要除掉她。」


「老爺子為何要這樣?你給我說清楚。」


「是。那個女人跑去找老爺子,揚言誰敢妨礙你們在一起就要滅了誰。她可不是說空話,這幾個月她透過許多關係,大概是憑藉美色吧……她找上了一個德州參議員名叫喬‧昆丁‧米爾頓。你應該知道這個人。


「米爾頓最近出任司法委員會的主席,之前還組成一個專門打擊幫會勢力的跨部門會議,早就想對我們動手了。前陣子不是還開聽證會弄掉五寶的查爾斯鄧兄弟,這你也該聽說了。


「大哥,我不知道你到底對她說了多少事,那女人自稱非常了解內情,打算出面指證老爺子和其他兄弟。我在司法部的內線說,米爾頓這次很有把握能將我們一網打盡,還將那女人稱作『王牌』……


「不過那女人開出條件要求放你一馬。米爾頓之前始終猶豫不決,直到今早內線傳來消息說米爾頓已經決定接受她的條件,正在與各部門協調中,快的話今晚就會有大批FBI探員將那女人帶走。你知道,一旦落入FBI手裡就沒人動得了她了。」


黎泰愣了半晌。


J對於愛情的執著竟然到了這地步,不但跑去蜜雪兒身邊作怪,甚至借用政府的力量打擊妨礙她的人。如果放任不管勢必危及組織與生意,讓弟兄們都陷入危險之中。可是……


「我始終把你當作大哥,但葛老爺子的命令我也不能不聽。他說這事兒不能讓你知道,必須乾淨俐落,還說這樣做也是幫你一個大忙好讓你不必再左右為難。你覺得呢?蜜雪兒快生了,我不知道你有了孩子之後會如何看待和那女人之間的事,也許你不希望她死………


「我現在就站在那棟公寓對街,隨時都能動手。


「給我一句話吧!只要你叫我停手我就停手,即使被老爺子處罰甚至讓整個組織跟著陪葬我都不後悔,因為該負責的人,是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聽見好幾次投幣到公共電話裡的聲音,始終猶豫不決。


一向果斷的黎泰竟然無法說出半個字,只能望著醫院櫃檯牆壁上的排班表發楞。排班表上密密麻麻的字他一個也看不進去,眼前浮現的是J美麗的容顏。


──那是早晨起床未施胭脂的臉,長長的睫毛、深情款款的眼神、個性強烈的嘴角………


他終於體認到J的愛情是一種毒,戒不掉的代價就是死。一個女人膽敢向黑幫公然挑戰,不僅僅是對愛情執著,簡直就是尋死的行為,聰明的J不會不清楚後果。她享受著危險的快感,對那毒素上了癮,甚至將追求愛情與追求危險融為一體,再也分不清。


黎泰給她的確實是最接近死亡的戀愛,同時也是最接近戀愛的死亡。在她被康有為殺死的那一刻,或許愛情能衝到最高點吧!


奇怪的是,他在應該充滿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裡,居然聞到那股酸辣湯的香氣。


 


忽然耳邊響起歡聲,一個手下人急促地衝到他面前嚷著──


「生啦生啦!母子平安哪!恭喜先生!」


他靜靜地掛上電話,跟隨來人奔向手術室。


 


 


 


兩小時後,他趕往那棟紅色公寓。


公寓已經被熊熊烈火吞噬了。大批消防人員拼命灑水搶救卻無法控制火勢,整條街都被消防車和警車堵住。街邊無數群眾擁擠圍觀,飛灰不斷飄撒在他衣服上、臉上。


突然覺得眼睛有些刺痛,伸手揉揉才發現眼眶含著淚水。


群眾當中有幾名衣著整齊的高大男子,漸漸靠近黎泰。他知道這些人是FBI的探員,原本打算將秘密證人帶去安全的地方保護卻來晚了一步。他們眼中也有著熊熊燃燒的怒火。黎泰沒有任何抵抗就跟他們走了。


他沒有犯罪嫌疑,火災發生時他正在醫院陪著剛生完孩子的太太。探員們能做的只是輪番逼問、恐嚇、破口大罵,而他卻一言不發直到葛進武趕來,將他從拘留室帶走。


臨走前一個剛回來的探員將一疊照片扔在黎泰面前,是火災現場的照片。


燒得面目全非的屋子中央有一具焦屍,焦得不成人形,生前的美麗已被蒸發殆盡。探員直盯著黎泰想看他的反應,但他早已學會將情緒封閉在心裡,臉上佈滿了冰霜與岩石。


「仔細看哪!那是曾經深愛過你的女人,你給我仔細看清楚!該死的王八蛋,知不知道她一心護著你?作證的條件就是要求給你特赦。真沒想到你居然是這麼殘酷的人!走著瞧,我絕不會放過你這種人渣!」


探員用力揪住黎泰領口,恨不得將他活活掐死。他摔開對方的手,冷冷道:「拿根黑木炭來就說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


 


黎泰的心中有某部分已經隨那場大火一同死去了,接下來只剩下過日子,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他沒有流下一滴眼淚,轉眼間就恢復成以往那個冷酷而練達的強人,明快地處理一切。


那個探員並不是空言恫嚇,FBI更不是銀樣蠟槍頭,他們的確開始行動了,並且還聯合了州警、海關、緝毒署、FDA(食品藥物管理局)等,跨部門展開包圍攻勢,甚至與亞洲幾個國家的警察部門共同行動,成功切斷他們長年依賴的毒品原料來源。


可黎泰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找了好幾個參議員幫忙關說、談條件,還威脅只要他入獄一定會抖出許多犯罪內幕。當局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一旦將那些內幕鬧上了檯面,上百個聯邦與州政府官員將被株連其中,甚至連軍方高層都有人要倒楣。


當時正是越戰吃緊的關鍵時刻,北越發動了「復活節大反攻」,美軍即將撤離越南,如果國內政壇發生醜聞後果將不堪設想。黎泰利用了這個敏感時機提出各種條件,包括將資產全部移往海外。但FBI也不干示弱,揚言如果不能消滅這個犯罪集團寧可被揭瘡疤也在所不惜。


雙方最終達成了共識──黎泰全身而退,並且以秘密證人的身分指證包括葛然在內的數十名黑幫幹部。


1973年六月,黎泰帶著蜜雪兒和不到一歲的兒子前往台灣,在他上飛機那天許多人遭到逮捕。


 


黎泰出賣葛然的動機到底是甚麼呢?也許不完全是為了自保。


也許他內心深處對葛然有恨,也許恩斷義絕是他告別那段戀情的唯一方式,也許………


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              ※              ※              ※              ※              ※


 


 


 


 


 


 


「少白,你認為呢?」


葛老大睜開雙眼,手中的雪茄也燃到盡頭。


「猜不到。我一向不怎麼清楚阿爹的想法。這些往事他從沒對我提過。」


我幫他將手裡的雪茄拿到菸灰缸捻熄。


看著老人精疲力盡的臉,我提出最後一個問題。


「可以告訴我J的全名嗎?」


J啊………Christina J.。」


J是縮寫吧?」


「嗯,JJiang的縮寫,她的中文名字是『姜鳳儀』。聽說現在還找得到她當年的鋼琴唱片。


「她也是個不得了的女人,如果不是認識你阿爹她現在可能還過著幸福的人生吧,誰知道。人生就是這麼回事,事過境遷再回頭看,一切都彷彿注定似的。」


葛老大指著牆上最靠邊的一張照片:「那個就是姜鳳儀。」


我走到牆邊,還沒將相框拿在手裡就已經確認了心中的猜想。


拍照的角度是從側面拍攝正在彈鋼琴的女人。那張美麗的側臉──長睫毛、充滿靈氣的鼻樑、嘴角微微上揚──曾經有兩週的時間我天天捧著、親吻著這張臉。


「那張照片就是她為了接近你媽媽,混到這宅子裡那段期間拍的。我以為早把它扔了,出獄後再回到這裡時,整理舊照片才發現還在。我想,也是一場緣份,就讓她留下吧。」


如果不是葛然隱瞞了甚麼,就是有些連他都不知道的事。


 


J到底是怎麼死的?在這宅邸住了一個月,到頭來媽媽的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答。


 


 


 


女僕連門都沒敲就急急忙忙跑進房裡,在葛老大耳邊說話,表情哀愁。葛老大聽到一半便用力睜開雙眼,嘴唇微微顫抖,顯然正在壓抑激動的情緒。


女僕說完話走了。葛老大的表情漸漸轉為悲哀,那悲哀彷彿將這個肥胖的老人一下子掏空,變成一具鬆垮垮的皮囊。


「怎麼了?」


「剛才是台灣打來的電話,說蜜雪兒過世了………是自殺。」


我雙手一震,姜鳳儀的相片墜落在地上,摔了一地碎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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