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狀態:    住戶編號:2070935
 Prinz 的日記本
快速選單
到我的日記本
看他的最新日記
加入我的收藏
瀏覽我的收藏
愛得刻骨銘心 (十六) 《前一篇 回他的日記本 後一篇》 愛得刻骨銘心 (十八)
 切換閱讀模式  回應  給他日記貼紙   給他愛的鼓勵  檢舉
篇名: 愛得刻骨銘心 (十七)
作者: Prinz 日期: 2013.03.09  天氣:  心情:

 


十七


 


罪惡感持續在腦中發酵,一閉上眼就看見檸檸那悲傷的身影,揮之不去。回到家時雨已經停了,但下雨的心情依然黏膩濃稠像污泥似的膠著在他心裡。


他不願意帶著這樣的情緒去面對姜珮,他希望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陰影,於是在家裡睡一晚,期盼第二天醒來就能順利揮別過去的一切,帶著全新的自己去擁抱她。然而罪惡感有如宿醉一般糾纏他,隔天早晨醒來時頭腦依然沉重,周圍似乎鑲上一層毛玻璃使他無法直接碰觸清新的空氣。


要是能像失憶症患者那樣輕易忘掉不愉快的事就好了。


他明白無法單靠自己的力量轉變情緒,於是立刻整裝出發,他預料一切不清爽的感覺會被姜珮的第一個吻消滅殆盡。


檸檸?檸檸是誰?我已經不記得了。在奔向藍色大樓的路上他不斷這樣催眠自己。


 


 


正要按門鈴姜珮就推開了門,以花朵般的笑容迎接他的到來。


「歡迎回家!」她邊笑邊拉他進屋。


「怎麼知道我來了?」


「第六感,戀人之間的超感應。」


平常不愛笑的她,這天心情似乎特別好,是不是感應到他昨晚為她拋棄了女朋友?不會這麼神奇吧?他看見桌上有個蛋糕,上面插一根蠟燭。


「妳生日?」


「不是生日,是慶祝我們要開始同居了,你正式成為這個家的男主人。小寶,從今天起我就是‧你‧一‧個‧人‧的唷!開不開心?」


「嗯,開心。」


「感覺好像不是很開心嘛!」


「妳是我一個人的……這麼說來,妳跟曉天分手了?」


「當然,我說到做到。」


「我也是………」


他突然很想告訴她昨晚和檸檸分手的事。可是之前完全沒提過自己有女朋友,現在說出來簡直就像坦承先前的欺騙,說出來之後會有甚麼後果實在難以預料。而且有些女人特別奇怪,當你興高采烈說出為了她甩掉另一個女孩,期待對方為你的愛而感動,對方卻立刻化身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地勸你回頭,說甚麼不忍心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痛苦上之類的,劈頭澆一桶冷水。他沒把握姜珮會不會也這樣。


「你也完成任務了?」姜珮問。


「甚麼任務……沒有任務啊……」


難道她知道檸檸的事了?他一時心下惴惴。


「裝傻呢!可愛的小寶………」她摟上他的脖子笑嘻嘻說:「拿到錢了吧?」


「錢?喔,原來是指這個。我爸媽剛好出國了,等他們回來再說囉。」


「沒錢?」


她的手頓時從他胸前滑落,同時板起了臉。那是一張他從沒見過的、寒冰似的臉──依然美麗,卻是另一種教人打從心裡感到難堪的美麗。


姜珮銳利的眼神打量他一會兒,冷冷道:「趙寶家,你……不是想白玩吧?」


「甚麼白玩?」


「人你要睡,房子你要住,錢你倒是不出,你把我當成甚麼?」


「不用說成這樣吧?只是暫時………」


「不是嗎?你要我跟夏曉天分手,我照辦了,而你呢?你答應的事卻沒做到。你明知道我沒工作沒收入,一直都是靠夏曉天出錢養我。因為我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所以寧可甩了他不要他的錢。這下好玩了,夏曉天的錢走了你的錢卻沒影兒,是要我喝西北風嗎?真是太讓人失望了。口口聲聲說愛我好像的確有那麼回事,結果呢,兩手一攤就要來吃我住我睡我,把我這兒當慈善機構!寶哥哥呀,你幫我去菜市場打聽一下好不好?」


「打聽甚麼?」


「問問看談戀愛有沒有這麼便宜!Shame on you!」


「我真的很愛妳,我甚至………」


「甚至甚麼?有錢現在就拿出來;沒錢的話,其他甚麼『甚至』都不必了,一百隻麻雀炒盤菜──全是嘴子!」


他想說的是「我甚至為妳拋棄了檸檸,我也有我的犧牲品阿」,卻說不出口。一股強烈的羞恥感像盆冷水當頭淋下,讓他支支吾吾地只能說──


「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的……」


「想甚麼辦法,你不就是個窮學生嗎?知不知道這裡一個月房租多少?到下個月沒錢繳房租的時候我就得被人趕到大街上了,你有替我著想過嗎?就算我露宿街頭你也不是很在乎吧!三餐都翻垃圾桶找東西吃你也無所謂吧!夏曉天再怎麼不好至少不會讓我餓著凍著,讓我有地方窩著。你呢?嘴巴上說得挺好聽,死人都被你的愛嚇醒了,原來鬧了半天只是想白玩啊!」


「不要這樣說好不好………」


「我哪裡說錯了?你回家一整天都幹嘛去了?睡覺嗎?虧我開開心心引頸企盼著,像個傻瓜似的盼你帶回來好消息,還買了蛋糕慶祝,你卻把自己答應過的事扔進太平洋。我覺得自己好賤,傻傻地等在這兒被人白玩……」


「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啦!我要錢!錢呢?錢呢!」


姜佩愈說愈氣,猛然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別這樣嘛!過幾天……」他伸手拉住她,她卻像觸電似地彈開,眼神充滿了嫌惡。接著忽然一巴掌打在他臉上,等他感覺到臉頰發燙時姜珮已經衝進浴室關上門。


他頹然坐倒在客廳地板,望著蛋糕上完全融化的蠟燭,就這麼發呆著。


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他聽見浴室裡傳來流水聲,姜珮開始洗澡。她在浴室裡大聲喊:


「我不管啦!反正你要養我!」


強烈的屈辱感讓他緊握拳頭,恨不得一拳打爛眼前的蛋糕。他心想,這算甚麼?又不是買賣,兩個人相愛而在一起,誰出錢真的那麼重要嗎?為甚麼要把錢看重到這個程度?難道姜珮是為了錢才和他在一起?這也不可能啊,即使他能養她,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夏曉天有錢。他們家是開銀行的,還有紡織公司保險公司一大堆關係企業,貨真價實的豪門子弟,他永遠也不可能像夏曉天那樣揮金如土的養女人。如果姜珮真是個嗜錢如命的女人又何必跟夏曉天分手?


所以姜珮愛的不是錢,她愛的是我──他覺得應該是這樣。既然愛我卻又為何說出那樣傷人的話?這就讓他著實想不透了,那句「shame on you」好像回音似的繚繞耳際,深深刺痛了他。到這時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並不瞭解這個女人。不瞭解,卻狠狠地愛上了。


誰說愛情必須建立在深刻的理解上?有多少人是因不瞭解而相愛,搞清楚情況而分手。如果是這樣,他寧願一輩子都不要了解她。


他想進浴室跟她說些甚麼,又怕她拿話刺他;想揹起行李走人又捨不得。白巧克力蛋糕上有朵朵粉紅色奶油勾勒的愛心,看著讓人又喜歡又不是滋味。他重新點燃一根蠟燭插在蛋糕上,癡癡望著那燭光。蛋糕代表的歡樂氣氛早已蕩然無存。


忽然間,他聽見浴室傳來姜珮的歌聲。她愉快地、輕聲哼唱著──


I love you baby


And if it's quite alright.


I need you baby


To warm the lonely night.


I love you baby


Trusting me when I say………


 


真教人納悶極了。剛才不是氣得甩耳光嗎?怎麼洗個澡就開心起來了?他覺得姜珮這人真的好奇怪,卻又癡迷於這樣反覆無常的神祕性格,被她深深吸引。


從浴室出來的姜珮只圍條浴巾,迷濛的眼神帶著笑意。好像變魔術似的,進去和出來不是同一人。


「妳……不氣啦?」


「氣甚麼?呵……You're just too good to be true,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她邊唱著歌邊擠在他身旁,散發誘人的芳香。「不等我,打算一個人獨吞蛋糕?」她迅速在他被搧耳光的臉上吻一下:

「痛不痛?」


「不痛了。」


「呵呵,誰教你不乖。許願吧!可不准叫我永遠不打你唷!」


「又不是過生日。」


「誰說生日才能許願。我希望,永遠永遠跟小寶在一起,小寶永遠永遠只愛我一個。」


沒等他許願她就把蠟燭吹了,然後轉身將他壓在沙發上,貪婪熱切地親吻他的唇。


「不吃蛋糕嗎?」他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姜珮熱情得有些異常。


「還吃甚麼蛋糕……吃我!」


「等……等一下……」


他雙手穩住她的肩膀,掙扎地坐起身,問:「妳還好吧?」


「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錢的事怎麼辦?說實在話,我真的不是夏曉天那樣的有錢人,差遠了。我爸雖然當醫生卻只是小診所的外科醫生,既不會幫人整形也不會治胃病,連小朋友的感冒也不歸他管,平常只是處理車禍摔傷或者被蜜蜂螫到之類連護士都會做的工作。我家根本就是窮人,連房子都是爺爺留下來的。我真的養不起妳。」


「唉……是我弄錯了,我以為醫生都很會賺錢呢!」


「所以就算昨天爸媽在家,他們也願意給我錢,那也給不了多少。珮,我愛妳,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願意養妳,只要能養妳我甚麼都肯做。但實際的情形是我連自己都快養不起了。」


「我知道你愛我,小寶,可惜天底下兩全其美的事真的太少了。夏曉天有的是錢,可我不愛他卻愛上你這個窮光蛋。你說要是你的人加上夏曉天的錢,該有多好?」


「只能說每個人的命不同。他命好投胎到那種家庭,含著金湯匙出生。」


「金湯匙嘛,出生的時候沒含著也不打緊,長大以後可以自己弄一支,或者搶別人的金湯匙。小寶,知道我剛才為甚麼忽然開心起來了呢?」


「因為洗澡?」


姜珮笑得更加燦爛。


「我一面洗澡一面思考著,如果你是夏曉天就好了,一輩子都有花不完的錢,你也不用辛辛苦苦地念書、考試。大學畢業一個月能賺多少?三萬?四萬?光付我這間房租就去掉一大半,我再買雙鞋你一個月薪水就入土為安了。那麼,不當夏曉天的女朋友要怎樣花他的錢呢?」


「妳想回去找他?」


「不是我,是你………」


姜珮偎在他的懷裡,用聊天般的輕鬆口吻說出她的計畫,好像在計劃一趟愜意的旅遊行程或者養隻小狗之類的閑事。她邊說邊撫摸著他,整個神情愉快極了。然而他卻聽得毛骨悚然,瞠目撟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居然想綁架夏曉天!


「這就是我剛才洗澡的時候想到的點子,不錯吧!這麼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可愛的你,加上夏曉天可愛的鈔票們。」


「真被妳打敗了。」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姜珮坐了起來,將浴巾圍好;長長的睫毛下閃動的烏黑大眼,認真而充滿危險性。


「小寶,事實就擺在眼前,如果我們要在一起,可預料的是下個月起我就得流落街頭了。Guess what?我不喜歡買不起Prada的生活,更不喜歡流落街頭,我喜歡這間舒舒服服的屋子和媽媽留給我的這一大堆家什。所以我們沒辦法在一起,除非你有別的法子賺錢。當然你也可以去兼三份差,沒日沒夜地打工賺錢,但這樣的男朋友跟沒有一樣,我不要。


「那麼,怎麼辦才好呢?照我的計畫只要做完這一票,以後我倆就能快快樂樂、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再也不必擔心錢的問題,一切都完美了。如果你不同意那就請便,現在就給我滾!我得趕快再去找一個願意養我的男人,免得流落街頭。」


姜珮走到門口打開了大門。他終於明白這個女人是多麼的可怕。


雖然他不是很懂法律,也知道綁架勒贖是重罪,要槍斃的。非要做這麼恐怖的事不可嗎?


他很清楚姜珮不是普通人,更不是一個窮學生能養得起的女人。她大可以找個有錢老闆當人家的小老婆,或者嫁給有錢的老頭坐領遺產,像她這樣的女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流落街頭。但是她想和他在一起,她是為了和他在一起才出此下策。這麼一想,她覺得姜珮是真心愛他的。


為了愛,豁出去吧!


然而再轉個念頭,姜珮的提議會不會只是攆走他的藉口?故意提出這麼荒唐的主意只是在等他拒絕,然後名正言順地說不是我不要你,是你自己不願意。假如他說「好,就這麼辦!」姜珮會不會慌張失措地辯稱說剛才只是開玩笑呢?可萬一不是這樣,姜珮是來真的,那麼反而是自己慌張失措,宣稱只是胡亂答應而已,到時候姜珮一定氣得甩他兩耳光然後轟他出去。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海中轉呀轉,始終拿不定主意,看著姜珮冷若冰霜的臉龐實在很難揣測她的真正心意。


「有必要考慮這麼久嗎?還說甚麼只要能養我甚麼都願意幹,看來你的愛也不過耍耍嘴皮罷了。真正愛我的人連一秒鐘也不會猶豫。」


她讓門繼續開著,慢慢轉身踏上階梯準備回臥房。「你還是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落寞的神情加上深深嘆息,舉止間更多流露的是依戀。


忽然一股熱氣從胸口直衝腦門,情欲壓倒性的戰勝了理智,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了,為了姜珮就算犧牲一切也是值得的。他衝上前抱住她,緊緊地、幾乎快要窒息地、彷彿溺水之人的唯一拯救。


笑容再次飛回她的嘴角。


 


 


 


 


在那間柏青哥店裡,姜珮第一次見到趙盛。


「她叫姜珮。這是我三叔。」趙寶家介紹二人認識。


姜珮微微點頭。


趙盛伸出打火機幫姜珮點菸,說道:


「我叫趙盛,妳要叫我老趙還是跟小寶一起叫三叔都可以。今天約你們兩個來這兒主要的目的,是要確定你們是不是開玩笑。小寶來找我幫忙的時候被我罵了一頓,說他玩笑開過頭了,直到他告訴我妳們之間的事,還發誓自己是認真的,我才相信這小子瘋了。可我不清楚妳究竟是甚麼意思,所以必須見見妳……」


趙盛用手指著姜珮的臉,沉聲說:「小小年紀,滿二十了嗎?居然想綁架勒贖,真他媽的無法無天。告訴我,妳只是在耍我姪子吧?」


先生,我既然來了就說明是認真的。小寶說你是黑道人士,這種事情找你幫忙勝算比較大,我也覺得光靠我們兩個恐怕不行。但如果你只想擺出長輩姿態教訓人,那就不必了,請你忘記這件事吧!就當成是小寶開的無聊玩笑。」


「你說呢?小寶,是鬧著玩還是來真的?」趙盛轉頭問他。


「我………」他偷看姜珮一眼,希望從她嘴裡聽到這一切都是為了試探他的愛,不是來真的。但姜珮只是直勾勾盯著趙盛,不去瞧他。


「哈哈哈,兩個奶娃毛都沒長齊還想學人家綁票,我看算了吧!缺零用錢的話三叔給你,別想些有的沒的。」


先生,老趙………」姜珮忽然上身前傾,壓低了聲音。


「嗯?」


「你就別裝了,其實你很有興趣吧?要不然就不會約在這兒見面了。」


「怎麼說?」


趙盛興味十足地看著姜珮。小寶覺得這兩人似乎有了一定程度的默契,兩人身上有些類似的危險氣息。


「柏青哥店一般都是晚上客人比較多,現在才中午,整家店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連店員都不見了,不必擔心隔牆有耳。這樣你還不放心,即使沒半個客人音樂卻吵死人,加上一百多台機子的音效,除非像我們坐得這麼近否則根本聽不見說話的內容。只是想教訓小孩子何不約在咖啡廳?或者去你家、去辦公室?用得著專程跑來這樣吵死人的地方嗎?老趙啊,傻子都看得出來你對這件事的認真不在我之下,所以別裝了,也不必再繼續試探我的誠意,還是快點討論細節吧!」


趙盛的眼中迸出笑意,朝姜珮豎起大拇指。


「有意思。小寶你這女朋友可不簡單哪!」


他當然知道她不簡單,他多麼希望姜珮能簡單一點。


「小妞兒既然這麼聰明,能不能猜到我接下來想問的問題───那個最重要的問題。」


姜珮也朝趙盛豎起了食指。


「一千萬?」


「一億。」


趙盛和趙寶家同時將眼睛睜到最大極限。這一對叔姪平時看起來不像,唯有驚訝到這種程度才看得出兩人是近親。姜珮接著說出綁架的對象,說出夏曉天爸爸的名字,趙盛才點頭喃喃道:


「的確有這個價值。不過值錢的東西難度也高,妳有甚麼打算?」


姜珮的計畫大致上是這樣:由趙寶家約夏曉天出來見面,約在偏遠的郊區以避開目擊者,然後拿出預先摻了安眠藥的飲料。等夏曉天昏睡時,趙家叔侄就將人搬到趙盛準備的贓車上,載到陽明山上的一間別墅囚禁。那別墅的主人是個投資失敗的商人,欠下一屁股債躲到國外去了;別墅遠離主要幹道,獨戶獨院最適合用來囚禁肉票。


接下來趙家叔姪輪流上山看守肉票,姜珮負責打電話聯絡夏家,安排取贖事宜。收贖金是綁架行動最重要的關鍵,因為那是綁匪與家屬和警察唯一的接觸點,一旦在收錢時被警察盯上就很難逃脫了。即使能夠不露面取得贖款,警方也可能事先在鈔票中夾藏微型追蹤器,跟著信號一路追蹤到綁匪的巢穴,到時就功虧一簣了。


「不一定會報警吧?寶貝兒子掐在別人手裡應該不敢輕舉妄動。」趙盛說。


「我不喜歡賭博,更不會把自己的安危押在別人的親情上。必須以『家屬會報警』為前提擬訂計畫才行。」


姜珮的主意是「火車丟包法」──要求家屬拎著錢袋,搭上綁匪指定班次的火車從台北出發前往高雄。上車後必須沿途注意鐵道旁是否有人揮舞「丹麥國旗」,一旦看到有人揮旗就立刻將錢丟下火車。這一招最妙的地方在於即使火車上有警察盯梢也無法立刻停車抓人,綁匪可以選擇任何地點揮旗,難以事先猜測。最好選鐵道附近有公路的地點,收了錢就能立刻開車逃逸無蹤。


「要是警察開汽車跟蹤火車呢?」


「不可能,」姜珮似乎有點不耐煩,「第一是跟不上,你知道火車跑得多快吧?即使警方真的這麼做我們也能事先察覺,因為開車追火車的景象太壯觀了,瞎子都能發現。他們得一路鳴笛闖紅燈,還必須出動大批警力指揮交通。從台北到高雄三百五十公里,你覺得有可能嗎?


「就算真的想在整條縱貫線上佈署警力,也需要時間。我們可以先要求家屬送錢到台北火出車站的某一個寄物櫃,等送錢者打開寄物櫃時會發現一張紙,上面寫著火車丟包的指示,警察根本來不及佈署,只能喘吁吁地追著送錢者搭上那班火車。


「不過為了預防萬一,到了當天就由老趙負責揮旗子收錢,小寶看守人質,而我就在與收款地點相隔一大段距離的地方觀察動靜,一旦發現有追火車的情形就立刻以無線電通知你。事實上,警察也想得到這一點,所以我敢說他們絕不會笨到去追火車。


「至於在贖款中夾藏追蹤器的問題,很簡單,事先在汽車後行李廂的內側裝上『鉛板』,收到錢之後立刻丟進後車廂就能阻隔電子信號,然後開車到幾百公里外的安全地點再仔細檢查每一張鈔票。整個計畫大致就這樣,細節我們再慢慢討論。」


趙盛由衷感到佩服,年紀輕輕的姜珮居然能想到這麼周全的點子,簡直就是天生的犯罪者。小寶心中則是五味雜陳,對姜珮又愛又怕。他忽然想到螞蟻。如果趙盛像隻戰鬥力十足的兵蟻,自己就是供蟻后驅策、死心塌地鞠躬盡瘁的工蟻。


 


那天見面之後三人又聚了好幾次討論細節,預想各種可能的突發狀況,並且開始準備犯罪工具。


姜珮和小寶的感情愈來愈好,也許是共犯關係讓兩人心理上的距離更緊密。他們經常談論這件事,就連在床上的親密時光也不例外,犯罪的刺激似乎讓姜珮異常興奮,只要談起這事她的心情就格外愉悅,熱情洋溢;這時的姜珮就像一團烈火,不斷閃爍著光彩奪目的美麗令他心馳神醉。


他們津津有味地計畫著有錢以後要如何展開新生活,構築那不算遙遠的幸福的未來,樂在其中。


但他心裡始終存在著不安,擔心會不會被逮捕,對夏曉天這個朋友更是滿懷愧疚。不安的種子在他心中不斷擴大,只能靠愛情的甜美毒素持續麻痺自己的良心。


行動的日子終於來到了。


 


 


 


 


 


 


 


 


那天夜裡下著傾盆大雨,姜珮一個人在家悠閒地彈鋼琴,雨聲唱和著普羅高菲夫的e小調鋼琴奏鳴曲,交織出一片怪異卻又和諧的氣氛,彷彿在恬靜的背後藏匿未知的危險因子。


只要一彈鋼琴,她就想起媽媽。


「女人失去愛情就像無法生出綠葉的枯木,無論多麼茁壯高大,終究是死物。」


這是媽媽說過的話。在她二十年的人生歲月裡還未曾遇到過真正的愛情,也不懂愛情;她在媽媽身上看見的不是失去愛情的枯槁,而是掙扎在貧窮泥淖的悲哀。


有沒有愛情都無所謂,錢才是最重要的───這是許多艱難日子累積出來的體會。


用力敲下最後一個琴鍵的同時,門鈴聲響起。趙寶家渾身濕淋淋站在門口。


「怎麼啦?」


見到他慘白的臉和一副茫然失措的神情,姜珮知道大事不妙了。


「今天不是輪到你上山嗎?不好好守在那裡你跑回來幹嘛……你說話呀!」


「出事了………」


趙寶家進屋後忽然像電池耗盡似的全身癱軟倒在地上。他緊握著雙拳,面朝地板,頭髮和臉上的雨水不斷滴落。姜珮看他這樣心中也忐忑不安,側耳聽聽屋外的動靜,只聽見轟然大雨持續作響,並沒有警笛聲。


「說話,到底出了甚麼事?」


「淹水了………」


「淹水?」


「井裡……井裡淹滿了水……我沒辦法……我不行了………」


一道悶雷打在姜珮心頭,全身血液瞬間從腳尖衝上腦門,她也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那麼……他死了?」


「是我殺了曉天……嗚嗚嗚………對不起………」


「喂!你給我說清楚點,確定死了嗎?有沒有量過脈搏?心跳呢?」


「死了,一切都完了………嗚嗚嗚嗚…………」


陽明山上的那間別墅,後院有一座枯井,井底距離地面將近十公尺深,趙盛認為那是最好的囚禁人質的場所。把人藏在井裡頭不需要綁縛也不怕他玩花樣,更不可能逃跑,只要在井口蓋上蓋子,任憑他在井底喊破喉嚨也不會被人聽見。至於食物和飲水從井口扔下去就行了,完全不必與人質有任何近距離接觸。萬萬沒想到這兩天持續豪雨,山上的雨勢又特別大,竟然將夏曉天活活淹死在井裡!


「不是有蓋子嗎?怎麼會………」姜珮的聲音也顫抖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姜珮努力壓制心中的慌亂,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現場有留下任何東西嗎?」


「不知道………」


「甚麼不知道!你給我清醒點!你離開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收拾乾淨?」


趙寶家已經徹底崩潰了,這節骨眼要他確定任何事都是不可能的。


姜珮沒有遲疑太久,隨即打電話通知趙盛,要他立刻上山處理善後。三小時後,趙盛來電告知處理完畢───他將夏曉天的屍體打撈上來,然後在別墅後方的樹林裡找一塊隱蔽的角落,埋了他。屋裡屋外所有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他也仔細擦拭並且帶走所有東西,連一片紙屑一枚菸屁股都沒放過,徹底清除了犯罪痕跡。


至此,姜珮的心情才總算定了下來。她對著電話那頭指示道:「夏曉天的衣服和證件,所有東西都要確實燒毀,知道嗎?去遠一點的地方燒。」


「放心,都搞定了。」


「那就好。沒事的,只是一點小失誤罷了,計畫還是繼續進行。明天我會打電話到夏家告訴他們付款方式………」


「停止吧。」趙盛打斷姜珮的話。


「為甚麼要停止?他們不會知道人已經死了,一定會付錢的!雖然出了點差錯但不會影響大局啊,為甚麼要放棄?你甘心就這樣半途而廢嗎?」


「情況不同了。萬一收錢的時候出了甚麼問題,或者事後被警察查到甚麼蛛絲馬跡,下場就是死路一條。妳想,警察會相信他的死只是一場意外嗎?事實是我把他扔在井裡,也是小寶的疏忽才讓雨水灌進去,這跟我們親手殺死他有甚麼分別?綁架勒贖是一回事,殺人是另一回事,一旦被抓到絕對是死刑!


「這關頭放棄,跟白花花的銀子說再見,操!妳以為我甘心嗎?可再多的銀子也要有命花才有意義啊!」


「不會失敗的,絕對不會,只要照計畫執行………」


「我不玩了,就是這個決定。小寶應該也沒辦法繼續下去,畢竟人質等於是死在他的手裡,他現在一定嚇得屁滾尿流吧?只剩妳一個想玩也玩不轉。」


「沒用的男人!白白浪費這麼好的計劃,去死啦!」


 


掛上電話後姜珮感到心煩極了,眼看著勝利在望卻因為一場豪雨讓即將到手的財富不翼而飛。都怪趙寶家這個白癡,連看守肉票這麼簡單的工作都能搞砸,真想把他打死丟進井裡算了。看著他癱軟頹喪在地板上,哭到紅腫的雙眼空洞無神,一整個窩囊廢模樣,愈看愈討厭,深深後悔自己找錯了人。


「該怎麼辦才好?曉天死了………」他唯唯諾諾地問。


「少廢話,這一切都跟我無關!人是你害死的我甚麼都不知道。甚麼綁架勒贖撕票,記住!這些事統統是你一個人幹的。」


「怎麼這樣說……」


「不是你難道是我?約夏曉天見面的人是你,將他擄到山上的也是你,那個地方呀我一次也沒去過。至於打公共電話到夏家要錢的人,因為使用了變聲器根本聽不出是誰。我啊,每天都安分守己地過日子,這麼恐怖的罪行完全不與我相干呢!」


「珮……妳這麼說是甚麼意思?」


「還不明白?你三叔說不玩了,還把事情賴在你一個人頭上───他是怎樣的人你比我清楚。警察現在應該到處在找你,要是被抓到的話,哼哼,死定囉!非槍斃不可!你聽,有沒有聽到警笛聲?荷槍實彈的警察就快上門了。我要是你啊,恨不得多長兩條腿有多遠就跑多遠,最好偷渡到國外躲起來,一輩子都別回來。」


「那我們現在就走!」他上前牽她的手,卻被她用力甩開。


「甚麼我們?沒聽我剛才說的嗎?這一切都是你一個人幹的,我幹嘛陪你一起逃亡?小寶,你還是趕快跑吧!多浪費一秒鐘在我這兒廢話就多一分危險。


「還有啊,別跟我聯絡,更不要讓我知道你在哪兒,我怕警察上門盤問的時候我會忍不住說出來。」


趙寶家愣住了。他在姜珮臉上看不見一絲情感,她的嘴角漾著殘忍的微笑,彷彿欣賞一隻受傷動物的垂死掙扎。他發呆了很久,被雨淋濕的寒氣漸漸滲入體內,而更強烈更尖銳的寒氣卻是從心裡擴散到全身──幻滅的、絕望的、悔恨的、能將靈魂徹底腐蝕的冰冷寒意。


那天,跌坐在雨中泥塘裡哭泣的檸檸,是否也是這樣寒冷呢?


姜珮轉過頭去望著窗外,似乎連瞧都不屑再瞧他一眼,她的姿態無聲地宣示著對他的嫌惡。


好可怕的人…………


他緩緩站起身,走向大門,開門離去。關上門之前他說:「珮,我在地獄等妳。」


喃喃的一句話,也許姜珮根本沒聽到。也許她正在想著找別人繼續執行這個計畫。


趙寶家從此人間蒸發,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夏曉天的綁架案喧騰一時,社會關注了好幾個月,警方也忙得人仰馬翻卻始終沒有夏曉天的下落,也查不到任何線索。事情就這樣漸漸冷卻了,最後只剩下夏家人日夜祈禱著兒子平安歸來,和貼在電線杆上破損的尋人啟事。


對姜珮來說,這只是髒衣服上的另一顆污點,不值得放在心上。


世上總是有倒楣鬼,倒楣的傢伙總會莫名其妙地死去,沒甚麼好大驚小怪,更沒有愧疚的必要。她告訴自己再怎麼愧疚死人也不會復活,再怎麼罪大惡極,活著的人也要繼續活下去。無論如何,已經髒透了的人生都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


這樣的人生已經活了二十年,今後也只能繼續背負著罪惡生存。


 


 


 


 


 


 


雨季結束了,氣溫開始下降,寒冷的冬天來臨。


冬天沒有待多久,春天又急忙趕到。枯木上生出綠葉,氣溫也逐漸上升………


反覆交替的都市景象只在細微處變化,那細微處潛藏著足以改變生命的軌跡,卻沒人能夠預先察覺。將好些日子沒穿的外套送進洗衣店時,才發現即將進入夏天。


隔年五月,姜珮從洗衣店回家的路上,偶然經過那間柏青哥店,偶然看見一個穿著全套白西裝、桃紅色領帶的流氓,正在店裡陪客人聊天。店裡依然冷冷清清。她默默走進去找個角落的機台坐下。趙盛也看見她了。


和趙盛聊天的人離開後,他走到姜珮身旁打招呼,一點也沒有不自然的感覺,彷彿去年雨季發生的事全是一場夢。


「嗨,好久不見。」


「嗯。」


「最近如何?有沒有交新男朋友啊?」


「沒。」


「需不需要我幫妳介紹?樓下的賭場經常有富家少爺來玩,有幾個小子挺英俊的。」


姜珮沉思了一會兒,問道:「剛才跟你聊天的人,很熟嗎?」


「他呀,也是常客,揮金如土的公子哥兒。妳有興趣?」


「隨便問問。」


「那人妳還是別招惹的好,來頭太大了。咱們下樓吧,我介紹幾個好的給妳認識。」


「『來頭太大』是有多大?總統嗎?」


「有沒有看過《教父》這部電影?像柯里昂那種超級老大,黑幫裡的總統,妳惹不起的。」


「看起來很年輕嘛!」


「我說的教父是他爸爸,道上都尊稱阿公。妳聽過『黎泰』這個名字嗎?」


正要點菸的手凝結在半空中,嘴唇上的香菸差點掉下來。彷彿在心頭扔下一枚震撼彈,臉上卻絲毫不形於色。她取下嘴裡的香菸問道:「那人是黎泰的兒子?」


「是阿,他叫黎少白。」


姜珮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笑了。她笑得很輕鬆很自然,帶著少女式的靦腆,任誰看上去都只是年輕女孩對另一個帥氣男孩的好奇。


「多講些他的事給我聽,好不好?」


 


 


 


 


 


 


 


 

標籤:
瀏覽次數:316    人氣指數:3316    累積鼓勵:150
 切換閱讀模式  回應  給他日記貼紙   給他愛的鼓勵 檢舉
給本文愛的鼓勵:  最新愛的鼓勵
愛得刻骨銘心 (十六) 《前一篇 回他的日記本 後一篇》 愛得刻骨銘心 (十八)
 
住戶回應
 
時間:2013-03-14 17:06
他, 35歲,桃園市,待業中
*給你留了一則留言*
  
 
時間:2013-03-13 21:48
她, 37歲,台北市,金融保險
*給你留了一則留言*
  
 
時間:2013-03-10 11:23
她, 50歲,台北市,教育研究
*給你留了一則留言*
  


給我們一個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