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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得刻骨銘心 (二十) 《前一篇 回他的日記本 後一篇》 愛得刻骨銘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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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愛得刻骨銘心 (二十一)
作者: Prinz 日期: 2013.04.09  天氣:  心情:

 


二十一


 


 


「你這個混帳!」


我一拳朝黎少白的臉上揮去,卻被他捉住手腕。


「別急,」他脫掉鋼盔和防彈衣扔在一邊。「好了,開始吧。」


我揪住他的衣領用力晃動,卻打不下去。這傢伙居然擔心我打中鋼盔手會痛,這算甚麼?殺手的溫柔嗎?


雨勢更大了。在喧嘩的雨聲中傳來背後姜珮的啜泣。我終於揮出拳頭,將黎少白打得跌坐在地上。他撐起上身,任由嘴角的血跡被雨水沖化,一雙眼緊盯著姜珮。我無法再繼續揍下去。


「告訴我,姜珮,我媽媽是不是被妳害死的?我要聽妳親口說出來。」他用手抹掉臉上的雨水,抹了好幾下,我發現他其實也哭了。


姜珮仍然低著頭一言不發。雨水浸濕了她的長髮,浸濕了全身,泡在水裡的她彷彿全身都在哭泣。夾在兩個淚人兒中間,我忍不住吶喊:


「到底是怎樣啦!你一下子要把她搶回去一下子又要殺她,你是不是有毛病啊!這些又是甚麼人?你怎麼會跟這些殺手混在一起?你說她害死你媽媽又是怎麼回事?為甚麼不告訴我,你說啊!甚麼都不說你們是打算把我活活悶死?真是氣死人了!」


真的好生氣!小白、姜珮、爸爸,他們一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就像個局外人似的甚麼都搞不懂,有一種強烈的被人排除在外的感覺。


「海倫,上一代的恩怨你們不需要知道,更不必讓自己牽涉在內,過去的那些事其實都和你們無關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少白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何必執著在沒有答案的問題上?有些事即使賠上自己的人生也弄不明白的。」爸爸嘆了口氣,慢慢把槍塞進口袋。


「那我媽是不是就這樣白死了?」


「沒有誰是白死的。今天死了這麼多人,難道他們也是白白死掉的嗎?如果每個人的死都要追究都要去報仇的話,只會讓更多人繼續陷在漩渦裡永遠爬不出來,最後又能得到甚麼?讓不幸的事變得更加不幸,最後誰也無法得到幸福。到此為止吧!蜜雪兒苦了一輩子,受盡了委屈,走的時候卻甚麼話都沒留下,你有沒有想過為甚麼?」


少白默然流下眼淚。


「她希望一切都能徹底結束啊!」


大雨持續滂沱,被炸破的大洞裡蒸騰出無力的白煙,死去的殺手們再也無話可說。我能明白爸爸說的希望一切都能徹底結束的感覺,但其他的一切我都不明白。


「事情還沒完,我阿爹他………」少白抬起頭說。


爸爸舉手打斷他的話:「不必擔心。葛芳芝年紀太輕,錯估了黎泰,遲早會自食惡果。」


「她說過這是葛然臨終前下的命令,必須執行到底。就算我不能完成任務,她也一定會再派人過來。」


「只要我活著就絕不會讓人殺了姜珮。」


爸爸的口氣堅定得有如鑄在鋼鐵上的銘刻,我的好奇心高漲到受不了。看樣子姜珮果真是少白的大仇人,而爸爸又絕對要保護姜珮到底。爸爸和姜珮到底是甚麼關係?不可能只因為她是我的女朋友吧?姜珮看爸爸的眼神充滿了深厚感情,難道她是他的親生女兒?葛芳芝又是誰?黎爸跟這件事又有甚麼關係?問號塞滿了腦子,快要從嘴巴裡滿出來了。


「康叔,請不要阻止他,這是我們家人之間的事,如果我非死不可的話寧願死在他手裡。開槍吧,哥哥。」


哥哥?姜珮居然叫黎少白哥哥?就算這時天上掉下來的不是雨而是大象,也不會讓我更驚訝。


「他怎麼會是妳哥哥?珮,這究竟是麼回事?我都快被你們搞瘋了。」


「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二十一年前,我媽媽懷了黎泰的孩子,夫人不能容許我這個孽種出現在世上,於是派殺手除掉我媽媽。可是好心的殺手不忍心殺害這個被拋棄的可憐女人,於是刻意安排一場火災讓人以為我媽媽死了,暗中將她送走。他說他要離開美國,不能留下來照顧我們母女,我們的存在也不能讓父親知道。尷尬吧?不該活下去的女人和不該生出來的孩子。我和媽媽就像水溝裡骯髒的蘚苔,在沒人關心的角落裡掙扎求生,最後孤零零死去。


「哥哥,你們在台灣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有沒有想過一個弱女子必須在三更半夜裡,揹著她氣喘發作的孩子,冒著漫天風雪步行三英哩去醫院求救?你知不知道只為了求溫飽,每晚必須陪農場裡的牛仔們睡覺是甚麼滋味?一聽到有人按門鈴就嚇得發抖又是甚麼滋味?」


「蜜雪兒派殺手要除掉妳媽媽,這是Christina告訴妳的?」爸爸的表情好痛苦,彷彿吃了毒藥又不能吐出來的模樣。


「康叔,我知道你想說甚麼。我媽媽的精神不正常我很清楚,但她確實是這麼說的。至於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那個可憐的女人已經死了,死得像路邊的野狗,連墓碑上的名字都不是Christina Jiang。」


「所以妳恨我們?妳要報仇,妳要我媽媽為妳們的苦難付出代價,是不是?妳們可憐我媽就不可憐?她一個人赤腳走了二十公里,孤獨地死在岩洞中,她又是甚麼心情?每天晚上嚇得睡不著,徹底精神崩潰,走在沙灘上赴死的她是不是頻頻回頭擔心被厲鬼跟著呢?妳用這麼卑鄙的手段害人,妳的心到底是甚麼做的!」


姜珮低下了頭,身子不停顫抖。我脫下身上同樣濕漉漉的外套裹住她。


少白舉起手中的衝鋒槍對準我們,但在他的眼神中我看不到一絲殺氣。回想起來,從第一眼見到這個「蒙面人」到現在,他始終沒有任何殺氣,只流露出無限的悲傷與憤怒。我覺得少白好可憐,好想也抱住他,三個人抱在一起大哭一場算了!


大雨模糊了視線,雨水刺痛了我的眼睛,朦朧間我看見少白站了起來。他大聲吶喊,一直喊到聲嘶力竭,然後將衝鋒槍遠遠扔出去。


「滾!全都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們了!」


這時,姜珮以幾乎聽不見的低聲喃喃自語:「對不起,白,但我沒有害死你媽媽………」我急忙轉身按住她的雙肩:「妳說甚麼?說清楚啊!」


忽然間響起一聲槍響,所有人都呆住了。只見水塔後方轉出一條人影,慢慢朝我們走來。


那人對著少白說:「我就猜到你完成不了任務,最後還是必須由我動手。其實誰動手都無所謂,能把事兒辦好就行。」


那人走到爸爸身邊,取走他的槍,然後扶他躺在地上。


「慢慢來,放鬆,讓血流出來。很快你就沒感覺了。」


爸爸襯衫上有一塊紅色的圓,慢慢擴大,直到半邊襯衫都染紅了。他臉色平和,胸膛的起伏漸漸微弱,似乎還想說些甚麼卻只能動動嘴唇。


「康有為的確是頂尖殺手,可惜老了,可惜啊………」


我才踏出一步,那人就用槍指著我。


「別動。讓他安靜地走吧。」


「你…………你殺了我爸?陳煥民你這個王八蛋!為甚麼要殺人,為甚麼………爸!嗚嗚嗚…………」


「別哭了,他不是妳的親生父親。」


「我知道他不是,但他養我二十年他就是我爸!我要殺了你……陳煥民你給我聽好!我‧要‧殺‧死‧你!」


「既然妳這麼說,那我也沒理由讓妳活下去了。不過今天的重點還是姜珮,請讓一讓,先讓我完成任務再處理妳。」


姜珮整個人凝結了,對周遭的變化完全置若罔聞,眼神離不開躺在地上的爸爸,那個樣子彷彿蛋殼般的瓷娃娃隨時都能破碎一地。我緊緊抱住她,痛哭流淚。


「不讓開就算了,反正這麼近的距離打穿兩個人不成問題。準備好了嗎?」


「等一下,」少白走到陳煥民身邊說道:「你到底在執行甚麼任務?是我阿爹派你來的?」


「我們都一樣,只不過你們是先發部隊,而我是預備隊。」


「原來你就是那個C 君。」


C 君?François是這麼叫我的嗎?容我自我介紹───我是François 的未婚夫,『陳煥民』的確是我的中文名字,但我不是台灣人。十年前葛家派我來潛伏在黎泰身邊辦事,如今大功告成,我多年的臥底生活終於要結束了,哈哈哈………唉唷,別介意,一切都是公事公辦沒有私人恩怨的。」


「那天原本預定要陪阿爹去美國的人,是你,只因為我臨時回家阿爹才改變主意帶我去。所以你事先就知道綁架他的計畫?」


「要是按照我的計劃乾脆就殺了黎泰,一了百了。不過François畢竟是女人,心太軟了。」


「我是這麼猜的,你聽聽看對不對:葛家和阿爹在生意上的衝突愈來愈大,你們控制不了他,卻又無法不與他合作,其中有很多複雜的利益糾葛我就是花三天三夜也弄不明白。我只知道你們需要一個既能被控制、又能取代黎泰的人,這人最好是傻呼呼對生意上的事一竅不通也沒興趣,成天只懂得泡妞的紈褲子弟。我猜你們原本還想等上一陣子,反正這老頭身體不好再活也活不了多少年,可沒想到忽然冒出一個私生女,是個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了的人,身邊還有個恐怖的『監護人』康有為,萬一讓她接手公司生意你們就痛苦了。所以殺姜珮、殺康有為,其實真正的目的是在確保我的繼承人地位,是吧?


「……對了,那個甚麼港口計畫好像也到了緊要關頭,種種因素讓你們無法繼續等待下去,於是葛大姊軍旗一揮,立刻動手。我猜對了嗎?」


「哈哈,滿聰明的嘛!我開始懷疑你是不是成天只懂得泡妞的紈褲子弟。不過真正讓人著急的還不是姜珮………」


「啊!是葛老大病危。」黎少白擊掌說。


「沒錯。葛老大只要還活著,多少還能牽制黎泰,他一死就得重新洗牌。我始終不理解為甚麼黎泰那麼重視一個垂死的老人,這大概就是所謂江湖上的義氣吧。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黎泰回不了台灣,很快你就要接班了。」


「總算把事情弄個清楚。殺掉潛在的競爭者讓我順利接班,而我參與這場謀殺又等於被你們捏住了把柄,今後不得不乖乖聽話,perfect!一石好幾鳥。」


「你不介意嗎?」


「有甚麼好介意?你們這麼賣力幫我抬轎,我感激都來不及呢!生意上的事我雖然沒啥興趣,但黎家掌門人絕不能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篡位,否則我的好日子就結束了,對吧?」


「真是個明白人!難怪François 這麼喜歡你。」陳煥民豎起大拇指。


黎少白哈哈大笑,邊聊邊走近陳煥民身旁,之前的悲戚與狂亂早已一掃而空。雨勢漸漸小了,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包香菸,自己點了一根。


「哪裡哪裡,今後還要請你多照顧。對了,陳兄接下來打算怎麼辦?繼續留在台灣嗎?」他將整包菸遞向陳煥民,陳卻搖搖頭。


「唉,說到這就煩,都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去跟François 完婚………」


「夜長夢多啊!」


「是啊,你也見過她了,這樣的美人很難不讓人提心吊膽。」


「你殺死康有為,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芳芝姊一定很開心,說不定馬上就叫你回去結婚。」


「但願如此。」


「不過話又說回來,功勞全讓你老兄一個搶光,有點對不起我吧?」


「你想怎樣?」


「讓我殺了姜珮,我想親手為媽媽報仇。」


我忍不住大喊:「小白!你媽媽不是她害死的!其中一定有甚麼誤會………你要是殺她,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廢話!」少白向陳煥民伸手:「借我一把槍。」


「你不是捨不得殺她嗎?」


「那是因為剛才康有為在旁邊阻撓,現在他既然躺平了,沒理由不報仇啊!」


「哈哈哈!少來這套。少白………」


陳煥民摘下濕淋淋的眼鏡放進衣袋,笑著說:「我來黎家十年了,你們的事我一清二楚。你一直很喜歡康海倫吧?其實啊,你不是捨不得殺姜珮,你是不願意讓海倫傷心。可惜她心裡只有姜珮一個人,你注定要失戀的。何必呢?不如讓我把她們倆都殺了,你就徹底忘記過去的事,重新再找個好女人談戀愛。憑你黎大公子,要在千千萬萬的女人中挑一個合適的應該不難吧?」


「是………」


「好啦!別再為難了,我知道你在想甚麼。剛才我一直躲在水塔後面觀戰,那時康有為還沒現身,你其實有機會殺掉姜珮,結果你竟然在緊要關頭斃了自己的同伴,嚇我一大跳哩!


「還有甚麼花樣儘管使出來,連康有為這麼厲害的腳色都被我擺平了,想忽悠我你還得多練幾年功夫。我是這麼猜的,你也聽聽對不對:你這趟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殺人,而是救人。你知道即使你不參加行動還是會有人來殺姜珮,不如順著François 的意思加入,好在危急之際救她一命。


「你也要保住自己的命,因此在身上做『記號』免得被康有為一口氣宰了。你右手腕上的那只手錶,是黎泰的,那些傭兵看不出玄機,但康有為一見到手錶就知道你是黎少白,所以子彈才沒往你身上招呼───哈哈,沒甚麼了不起,我跟了你阿爹十年當然也認得出來。


「少白你真是太多情了,幹大事的人怎能這麼多情?康海倫,妳有沒有感受到少白的情意呢?沒有嘛!對不對?我就說你無論如何都是白費工夫,注定失戀。好了,要聊感情的事咱們改天再慢慢聊,先讓我完成任務………幹甚麼!你小子活膩了敢搶槍!放手……我叫你放手………」


少白忽然衝過去,緊緊抓住陳煥民的手企圖奪槍。槍口朝向我和姜珮不斷搖晃,隨時都有可能開火;我緊緊抱住姜珮,早就有一起死掉的覺悟───兩人被同一顆子彈打穿,在兩顆心臟之間鑿出一條直達的通道,這種死法真是太浪漫了!簡直就是小說才有的情節。


「放手!再不放手就殺了你!」


陳煥民用手肘不斷痛毆少白的肩膀,又用膝蓋使勁撞擊他的腹部,動作俐落而強勁。少白強忍痛楚死都不放手,兩人就這樣在雨中扭打著,然後雙雙摔倒在地上。


「不要打他!不要!」姜珮用力掙脫我的懷抱,朝扭打中的兩人奔去。我急忙追上去。她哭喊著:「別拉我!快去救少白,他會死的………」


忽然槍聲響起。「危險啊!」我用力將她撲倒,同時感到子彈從我的臉頰邊緣呼嘯而過。


「小海快逃!!趁現在………唔……呃………」


少白正高呼著又被擊中一拳。陳煥民看上去斯文瘦弱,沒想到手勁非常強大,出拳快得根本看不清楚,應該是受過武術訓練的樣子。少白雖然體格結實健壯,但面對這種武術高手卻只有捱打的份,更何況他死命抓住陳煥民的槍,無處閃避也騰不出手還擊,只能像個人形沙包似的承受一波又一波的殘酷攻擊。沒多久,少白開始吐血;看他痛苦不堪、幾乎無法繼續呼吸的樣子,恐怕連肋骨都被打斷了。


我下意識地鬆開姜珮,一個箭步衝上前。這時陳煥民忽然一記鉤拳擊中少白的頭顱側面,將他整個人擊飛出去,手槍也同時飛到一旁。少白一動也不動地趴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王八蛋!」我衝到陳煥民面前瘋狂揮拳,他卻靈巧地一一閃開,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突然間肚子傳來一陣劇痛,痛得我一瞬間流失了全部力量,立刻彎腰伏地。原來被對方踢中了。


「你們這些傢伙………真麻煩!」陳煥民撕下破裂的襯衫袖子,整一整散亂的頭髮,然後邊撿起地上的手槍邊說:


「明明知道結果不會改變,這樣掙扎到底有甚麼意義?就不能老實點嗎?」他迅速檢查了槍枝,確定沒有故障,然後將槍口瞄準我的臉,冷冷道:「再見了,康海倫,等一下就送姜珮去陪妳。」


忽然聽見少白打雷似的大吼一聲,陳煥民急轉槍口卻慢了一步,整個人當場被時速一百公里的大塊頭撞上。這股衝力來得又快又猛彷彿老鷹捉小雞,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少白掠住,兩人隨著這股衝力毫不停滯飛向屋頂邊緣的矮牆,一瞬間,跌了出去!


我和姜珮奔到牆邊往下看,只見兩人倒臥在地上,鮮血在積水中不斷暈開、放射、擴散再擴散,漸漸染紅了全部視野,連冰冷的雨和光線都全成了血紅色。


「少白==============


姜珮淒厲的哭聲一陣陣迴盪在耳邊,時間就這樣停止。


 


 


 


時間再次前進時,姜珮已經站上矮牆,向外踏了出去………


 


 


 


 


 


 


                                                                     


 


 


秋天的雨終於下完了,美麗的冬天踏著乾爽的腳步而來。十二月。


這些日子我和姜珮天天去醫院照顧少白。


他持續陷入昏迷狀態。手術後已將腦部的瘀血清除完畢,然而某些殘留在神經上的細微損傷讓他一直醒不過來,就好像腦子裡的鬧鐘壞了。醫生說這種損傷只能依靠細胞的自我修復能力,而細胞的修復能力與基因有關,每個人都不一樣,很難說。但機會是有的。


我相信少白一定會醒來,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希望他醒來以後不會變成傻子。


「妳看,他眼珠一直動耶!是不是正在作夢?」我說。


「他應該是夢到妳吧。」姜珮說。


「如果把眼皮翻開來應該會看到眼珠團團轉,好想玩一下。」


「你不要弄他啦!」


從廢棄工廠的頂樓墜落地面,如果不是陳煥民的身體當他的肉墊,兩人恐怕一齊死了。


那天死掉很多人,爸爸死了,陳煥民死了,趙盛死了,明考斯基和那些蒙面軍人全死了,好慘的一天。希望再也不要有人死掉,有人死,就有人傷心。


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我很想找一票人來少白的病房開制服派對,讓真護士跟假護士混在一起,愈熱鬧愈好,看能不能把他吵醒。可惜真護士們強烈反對,只好作罷。


姜珮挑了一棵美麗的聖誕樹擺在病床前,我們忙著掛上各種各樣超可愛的裝飾物。實在太可愛了,如果少白醒過來第一眼看見這棵樹會以為自己到了天堂。


「哎呀!忘記買拉拉星了!」姜珮翻找著盛裝小飾品的盒子,忽然說。


「甚麼是拉拉星?」我問。


「就是一種星星,五個角各長出一隻小手手。妳沒看過嗎?」


「哪有這麼噁心的東西啊!」


「才不噁心,超可愛的。等妳看到就知道多可愛了。」


「喔,那我去買。」


「妳就乖乖待在這兒綁鈴鐺吧。不准調戲小護士唷。」


 


 


姜珮走出病房後不久,難得一見的客人忽然現身。


「黎爸好!」


出事到現在他只來過兩次,第一次是剛開完刀不久,第二次就是現在。黎爸看起來老好多,臉上的皺紋好像用刀子刻上去似的,記得去年除夕到他家吃飯還不是這樣老。看來這一年大家都多災多難啊!


「妳一個人在?」


「兩個人。」我指著床上的少白說。


「正好,有些話想對妳一個人說。」


「甚麼事?」


他沉思了一會兒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決定說了。


「妳知道前些日子我待在美國。」


「知道。」


「有個老朋友過世,我和他的晚輩處得不是很好,有些爭執,不過問題都已經解決了。我要說的不是這些………」


「你還真是輕描淡寫哪,『有些爭執』就死了一票人,連我爸也死了,要是大大地爭執豈不是所有人死光光?」


「很多事非我所願。」


「算了,一切都過去了,我甚麼都不想知道。你今天不會是專程來道歉的吧?」


「不是的。我那位老朋友在過世之前曾經做過一些調查,主要是關於姜珮和她母親的過去,有些內情我想妳應該也聽說過。調查的結果相當豐富,其中有些事與妳有關。」


他乾咳一聲,從大衣裡拿出金質菸盒,忽然想起這是病房又收回去,同時話鋒一轉:


「唉……有為和我當了幾十年兄弟,最後卻救不了他,我感到很愧疚。如今他走了許多疑問再也得不到解答。」


「爸爸在死前說過,有些事永遠都不需要知道,有些問題即使賠上自己的人生也弄不明白。我不在乎有沒有解答,只希望少白趕快醒過來,大家都能開開心心過日子。」


「妳能這麼想也挺好的。不過我該說的還是必須說給妳聽,聽完該怎麼做妳自己決定。」黎爸走到聖誕樹前,輕輕撥弄著針葉,我看得出來他正在挖掘痛苦的回憶。想阻止他,又覺得阻止他也沒用,這人無論想幹嘛都沒人阻止得了。


1972年夏天,紐約的幫會老大派康有為去殺死姜珮的媽媽,那天正好是少白出生的日子,我待在醫院沒能阻止這件事。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何沒有下手,然而他卻做了一件可怕的事………」


與警方紀錄不同的是,當天姜鳳儀不是一個人在家,她屋裡還有一個女僕,是個非法移民。那女僕原籍也是新加坡華人,年齡與姜鳳儀相彷,每週固定的日子會來她家裡打掃。當時情況急迫,FBI馬上就要決定對姜鳳儀實施證人保護計畫,可以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康有為當機立斷殺了那個女僕,然後火燒公寓製造姜鳳儀已死的假象。由於警方一直不知道那個女僕的存在,草率地將面目全非的屍首認定為姜鳳儀,就此結案;而FBI也因為找到新的法子對付黎泰,也不再浪費時間去追究姜鳳儀的死。一個無親無故的非法移民就這樣人間蒸發。


然而那個女僕並不是無親無故。當時她剛生下一個小女嬰,工作的時間就暫時拜託朋友照顧。這可憐的嬰孩才出生沒幾天就成了孤兒,沒人知道她的父親是誰。康有為曾經仔細調查那女僕生前的男女關係,卻始終無法找到那孩子的生父───也許是某個一夜情之後便不再聯絡的渾球,也許是個債台高築一走了之的差勁男人,又或者是不能曝光的有婦之夫。無論如何,康有為知道如果放著不管,小女嬰最後一定會被送去孤兒院,過著悲哀的人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親生母親是替死鬼,替姜珮的媽媽而死,而我叫了二十年的爸爸則是殺害親生母親的仇人。黎爸,你這故事也太扯了吧?」


「要當作瞎扯的故事,還是當成自己的身世,都是妳的自由。說實在話,我也無法確定到底是真是假,我只知道為了滿足一個垂死老人窮究真相的欲望,有人費了很大勁去調查,甚至追查到那個女僕在新加坡的親人。」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摺疊整齊的紙,交給我。


「這是那些人的姓名和地址,如今都還住在新加坡。該怎麼做妳自己決定。也許有些事不知道比較好,就像妳說的,大家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過日子才重要……有空多回去陪陪妳媽,她一個人很寂寞。」


黎爸說完便起身離開病房。我叫住了他,拿出一只摔壞的手錶。


「這是警察送來的,少白出事那天戴的手錶。我知道這是你的。」


他看了少白一眼甚麼話都沒說,也沒接下手錶,就這樣走了。


 


我一個人坐在聖誕樹旁,緊緊將那張紙捏在手心,沒有打開,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發現自己哭了。


 


 


 


 


 


 


永遠忘不了那個聖誕節。


 


早晨很冷,我和姜珮穿上了厚厚的大衣,一早就搭車前往醫院。前一晚的聖誕夜,兩人窩在暖呼呼的屋裡充分享受二人世界的幸福,所以隔天必須將這份幸福帶去和少白分享───這個沉睡的男人已經不知不覺成為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們在病床前各自拆開送給少白的禮物。姜珮親手織了條圍巾,我送他一盒古巴雪茄。拆完禮物,我們一左一右各親了他臉頰一下,同聲道:「聖誕快樂!」


「不可以對病人性騷擾!」


小護士前來幫少白量體溫,笑嘻嘻地說:「騷擾病人是護士的專利唷。」


「被這麼正的護士騷擾,我都想當病人了。」話才出口就被姜珮敲了下腦袋。


量完體溫,小護士歪著頭問:「請原諒我的好奇,我還是搞不清楚妳們兩個的關係耶!妳是妳的女朋友,而妳又是他的女朋友,那妳也是他的女朋友嗎?」


「他是我哥。」姜珮說。


「他是我兄弟。」我說。


「咦?那妳們兩個不就是姊妹?」


「不對,她是我馬子。」


「哈哈!妳的樣子好得意喔!」護士走到門口時忽然想到一件事,回頭說:「一樓大廳待會兒有鋼琴演奏會妳們知道嗎?可以去聽喔!」


「甚麼演奏會?」姜珮伸長脖子問。


「每年聖誕節都會有慈善團體辦來醫院辦活動,今年是邀請一個美國女鋼琴家,要為癌症病房的小朋友募捐。我是不太清楚啦!聽說是很有名的鋼琴家,有興趣可以去聽。」


我拉拉姜珮的手,「妳想去嗎?」


「是想去瞧瞧,可是等一下主治醫師會來巡房,沒人在不太好。還是等醫生來過以後再去好了。」


「沒關係,我留在這兒等醫生,妳去聽演湊會。」


「我想跟妳一起去嘛!」她撒嬌的樣子超可愛,讓人忍不住想在病房裡摟摟抱抱。


「我也想,但可能會錯過唷!妳也知道那個醫生每次都拖拖拉拉的,沒人算得準時間,要是臨時有事搞不好整個上午都不會出現。妳真的要等嗎?」


「那好吧,我一個人去囉!」


「先過來親一下。」


 


 


姜珮離開後,我一手托著腮幫子,盯著黎少白的臉瞧。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兩天沒刮的臉鬍渣都跑出來了。大概是因為法國人的血統,鬍子長得特別快,要是一個月不刮臉大概連眼睛嘴巴都被埋掉了吧?他總是喜歡把臉刮得乾乾淨淨,我倒想看看留著絡腮鬍的黎少白是啥模樣。或者留一撮像明考斯基那樣的小鬍子也不賴,哈哈!


又瞧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幫他刮一下好了,姜珮喜歡他小白臉的樣子。我起身到浴室裝一盆熱水,先用熱毛巾敷一會兒,再塗上刮鬍膏,然後用刀片輕輕地滑過他的下巴。


「黎少白,等你醒來後要服侍我一個月,報答我幫你刮鬍子的恩情。」


(妳又沒鬍子讓我刮,我怎麼報答?)


「你可以幫我馬殺雞一個月,再幫我和姜珮煮飯一個月。」


(我情願幫姜珮馬殺雞。)


「想得美咧!姜珮的雞我負責殺,你負責煮酸辣湯。」


(不讓我馬殺雞,我就在湯裡下毒。不,下毒太簡單了,我要在湯裡放大便。)


「你煮的湯不用放大便,喝起來就像大便。」


我一人分飾兩角,說著說著自己呵呵笑起來。


好大的臉唷,刮起來真辛苦。正所謂騎白馬、帶把刀、刮完了左臉換右臉(不押韻)…………


「這張臉真是美,好像米開朗基羅做的雕像,難怪有這麼多女生喜歡你,連姜珮都喜歡你。如果你能睜開大眼睛放電,肯定當場電死一票小護士。」


認識了一輩子,終於逮到他不能回嘴的機會,我決定把堆積在心底的話一次統統吐出來────


 


小白,你快點醒來吧!你知不知道其實姜珮一直都愛著你,她每晚睡前都向上帝禱告,求祂讓你快快醒來,每晚唷!我要是上帝肯定都不好意思了。有人這樣愛你,你怎麼捨得一直浪費時間睡覺?


別懷疑,她當然也是愛我的,但是她對我的愛不一樣。前幾天你爸來說故事,我才真正明白她對我是恩情大於愛情,因為我的親生媽媽替她媽媽死了,這世上才有她,所以她要對我好,要一輩子對我好。唉……我真的好羨慕你,姜珮對你的愛情才是純粹的愛情,如果她能愛我像愛你那樣,即使只愛一天,我都願意替你從樓上摔下去。


你知道嗎?你摔下樓的時候她差點跟著跳下去,如果不是被我這隻長臂猿拉回來的話。愛情就是這樣,一點辦法也沒有,她愛你,就像我愛她,都是沒辦法的事。我已經覺悟啦!只要她能幸福,跟誰在一起都好。快給我醒來!死小白,等你醒來我就把姜珮還給妳,像你那天說的「這條路是你的,這管馬子也是你的」,你這混蛋,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吧?有種要就要有本事拿,你來拿呀!


別怪我沒警告你,朋友妻也有保存期,期限過了你還賴床不肯醒來,所有權就歸我了。


對了,忘記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她不是故意害死你媽媽的。她的確去過療養院一次,隔著窗戶看看你媽媽長甚麼樣子,不到五分鐘就走了,甚麼話也沒說。不信等你醒來自己問你爸去,他在美國的時候已經把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無比真實。


為甚麼這件事能在美國查清楚呢?嗯,好問題,其實是你的墊背陳煥民先生查清楚的,然後他告訴一個叫葛芳芝的女人,葛芳芝又因為某些非常不得已的理由,必須把大實話說給你爸聽。反正這是事實就對了。還有啊,聽說葛芳芝這個壞女人專門說謊,目的只是想利用你替她辦事,她說的話呀,比打翻了滿地再撿起來賣的便當還不值錢,只有你這種笨蛋才信她的話。


這下好了,你既然清楚姜珮不是你的仇人,還有甚麼問題?沒問題了吧?


對,對,對,她不是好人,可你也不是甚麼好東西啊!好意思嫌她壞。人家過的是甚麼童年,你一輩子吃的苦加起來沒有她一天吃得多(你摔下樓那天不算),這個世界對她這麼不公平,誰有權利要求她當好人?再說,人家現在已經改過自新了,不管你信不信,她始終都是有良心的人,如果她沒有良心又何必為我親生媽媽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如果她真的是只認識錢的壞胚子,就不會拒絕你爸的提議了。


不知道唄,你爸希望她能入籍到黎家。當黎家的人多好!金山銀山,多生兩隻手兩隻腳兩張嘴兩顆頭也花不完。那麼好她幹嘛不答應?第一,她真的不是那麼愛錢;第二,她愛你。入籍黎家就意味著你們是兄妹,她不願意跟你當兄妹,這你還不明白嗎?


反正你趕快醒來就對了。你和她之間不存在任何稱得上問題的問題,你們的問題學理上稱之為偽問題。你們兩個在一起,幸福才有它該有的形狀。現在這樣算甚麼?只有我一個人幸福,你不要讓我幸福得這麼內疚好不好?我寧願讓你幸福,讓你對我內疚。


小白,如果你有甚麼不爽有甚麼意見,就起來親口對我說,否則我就當你默認了,OK?託夢不算喔!你不是神明沒有資格托夢。


 


 


抬頭看看時鐘,姜珮已經離開一個鐘頭,醫生還沒來。要繼續等還是跑去找她?


不等了。


正要邁步離開忽然心頭劇烈地跳了一下,熾熱滿胸。不是胸腔有毛病,是我的手───


我的手被某人握住。


緩緩轉身一看,黎少白的眼睛睜開了。


Oooooooo…… my God!」


「歐個頭啦,康海倫妳真是太吵了。」他用力伸個懶腰,臭著一張臉說:「如果哪天我死掉了麻煩妳去我墳前說話,搞不好能把死人吵醒。」


「你………你…………」我感覺自己眼眶濕了。


「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聖誕節……聖誕快樂!」


「還睡了真久。對了,我爸呢?還在美國嗎?」


「早就回台灣了。他說那邊的事統統解決完畢,以後不會再有任何麻煩。」


「嗯。」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好像把所有不開心的雜質統統吐乾淨了,然後笑容終於十分健康地浮在他臉上。


「小海………」


「怎麼?」眼眶繼續潮濕。


「謝謝妳,這段時間是妳在照顧我吧?」


「我和姜珮。其實我才要謝謝你,你是為了救我才摔下樓的。」


「才不是,那時候不是下大雨嗎,地滑,地滑呀!」


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臉頰,說:「咦?這是甚麼?」。


「應該是刮鬍膏。我幫你刮完鬍子忘記擦臉了,呵!」


「幫我刮鬍子?妳不會也幫我洗澡吧?」


「別問。」


我的臉忽然未經許可擅自發燙。


「你等一下,我去叫姜珮!她一定開心死了!」


正要跑開又被他拉住手。他用力一拉我整個人撲倒在他懷裡,他順勢緊緊抱住我。我甚麼都沒說,就這樣讓他抱著,眼淚一直滴在床單上。


「小海,妳有沒有想過………」


「別說了。」


「讓我說完!我喜歡妳,小海,從幼稚園就一直喜歡妳到現在。妳可以不喜歡我,但我必須讓妳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而且永遠存在。這段時間我做了很多夢,夢見小時候的事,妳扮公主,我扮王子………」


「不要再說了!你是姜珮的,你們應該在一起。王子和公主在一起才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王子不應該喜歡另一個王子!」


我用力推開他,瞪著他說:「馬的一醒來就這麼欠揍。你知道上次跟我告白的人多倒楣,被人用槍指著腦袋,嚇到尿褲子!」


扮完鬼臉我就立刻逃出病房,一口氣奔到一樓,還沒到大廳就聽見悠揚的鋼琴聲。


 


大廳內聚集了好多人。中央是笑容洋溢的鋼琴家正在演奏巴哈的輕快曲子,圍繞著鋼琴有許多小板凳,坐著許多穿病號服的小朋友。最外圈密密麻麻站滿了圍觀群眾。我仔細搜尋著每張臉,不久就找到了她。


───她聽到少白醒了會有多開心呢?每次她凝視著沉睡中的他,那雙眼睛簡直靈魂洞開,那眼神訴說著最純粹最完美的愛情………她會飛奔吧?


在人群中緩慢移動,逐漸靠近她。她的頭側歪美麗的三十度角,聆聽著鋼琴曲,是一向略帶冷漠的無表情。但和從前不同,打從少白出事到現在她的眉頭經常微微蹙著,在淡淡的表情抹上一層淡淡的憂鬱。等一下她的眉頭就要鬆開了。


───珮,少白,你們兩個小朋友一定要幸福喔!


要成全他們,我非退場不可。前些日子我已經向美國的麻省理工學院遞交留學申請書,教授還幫我寫了推薦信,甚至親自打電話給那邊的院長大人。雖然我沒有參加教授主持的科研計畫,也沒打算留在國內當他的門生,他依然熱情的幫助我。看來他並不是那麼現實的人,也不是心胸狹窄的學閥,而是真心為學生著想的老師,因此我決定以後不要再叫他丁春秋了。


她就在前面三公尺左右。站在人群中,像一群雜草中唯一盛開的鮮花。無論在那之前,還是在那之後,我這輩子從沒見過比她更美麗的人。


一點五公尺,她看見我了。


雖然眉頭依然微蹙著,他還是送給我一個甜美親切的微笑。笑吧!待會兒就有得笑了,妳這一生都要被笑容填滿,別再蹙眉了。


忽然有人擋在我和她之間。這男人穿著一件髒兮兮的夾克、破舊的牛仔褲、一頭亂髮,全身散發著野獸的氣味,與優雅溫馨的演奏會場格格不入。


「借過一下,謝謝。」


這人完全沒理睬我,竟然往姜珮身邊踏出一大步,幾乎貼在她的身上。


「喂,先生,可不可以讓一讓?」


我正要伸手拍他的肩,就看見姜珮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注視這人。


「………小寶?」


接下來的事發生得太快,快得讓人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我只記得那人閃身離開時,珮的腹部開了一朵大紅花,紅得無比顫慄,映襯著淡黃色的裙子格外鮮豔刺眼。


周圍的人群尖叫、狂奔、潰散,所有的東西都在崩解中,彷彿不停旋轉的萬花筒裡的荒謬世界,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確定。唯一沒變化的只有呆立的我和倒在地上的她。


所有的不幸不是都過去了嗎?壞人都死了,眼淚流盡了,少白也醒了,再也沒人會來傷害妳了。


良久,我蹲在她面前,緊握她的雙手。


「珮………別怕,這裡是醫院,馬上就會有醫生來救妳………」


她的意識正在迅速遠離,眼神空洞地看著我,或者不是看我。


「別睡!小白才醒過來妳又要睡了!不可以!不可以啦………」


「他醒了?」


「是啊,他醒了。」


「他在哪?我想見他………」


「珮!不要死………不要…………」


「抱我………少白…………」


「珮………………」


 


珮………


 


 


 


 


結束了。在那年的聖誕節,一切都結束了。


 


我們在那年的盛夏相戀,同一年冬天結束。直到二十年後的今天,我依然無法愛上別人。


有人用「刻骨銘心」這句話形容愛情。


在骨頭上雕刻,腐蝕到心臟,只有強酸或利刃之類恐怖的東西吧!


難道愛情也是這樣?


有些事,一輩子試過一次就夠了;有些人,愛過一次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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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得刻骨銘心 (二十) 《前一篇 回他的日記本 後一篇》 愛得刻骨銘心 (完)
 
住戶回應
 
時間:2013-04-11 23:06
她, 36歲,台北市,金融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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