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講好是我要往高雄去探她的，而她卻先我一步趁著大半年沒回娘家的機會約我吃中飯，見了面，又是一陣不能喘息的擁抱，笑著問起先前的關係:
『我才知道起點，誰知道一會兒就到終點了，妳喔。』我牽牽嘴角聳聳肩，也是萬般無奈的很。
想起之前好像寫過一篇我與觀姐認識緣由的日記:
話說幾年前有一次，觀姐說她要來台中參加牙醫師年會，要我先到飯店大廳去等她，我在ＬＯＢＢＹ等了一等，看她邊講手機邊朝我走過來：
「對！我今晚不回高雄了，我住ａｄａ那邊，明天才回去，我讓ａｄａ跟你說。」
她直接把手機遞給我，不明所以的我就只好順著觀姐的口型和手勢對著電話那頭的姐夫嗯嗯啊啊大略解釋一番，按斷電話，她才巧笑倩兮的對我抱歉：
「對不起喔，晚上我約了朋友，不能跟妳吃飯了，姐夫如果打給妳....不過他應該不會打，那我先走了喔。」
原來我是被找出來背書的（還是煙霧彈？）？好奇加上直覺，我隱在飯店一角（是沒走不是偷窺），伸長了脖子巴望，不多時一輛黑色的車駛來，一陣風似的就把觀姐接走了。
「人家不能另外有約嗎？別亂猜。」本來在車門打開的瞬間之前，我是這麼對自己說的，但打開的縫隙中往駕駛座瞇眼一瞄，那張臉當然不是姐夫，卻是我和觀姐都認識的一個男人。
先說說我和觀姐是如何熟識的。０３年的夏天，我們同時加入了一個讀書會，起先，我不是很喜歡這個每次聚會時氣勢和言語都顯露出高姿態的已婚牙科醫生，她也對我這個在發表個人意見時老是與大夥持相反意見的查某（事後她才對我說，她的確稱我為查某）很感冒。但後來彼此發現對某些面向的討論聲氣竟如此相通，而且有話直說的個性使得我們越來越無話不談，她長我一輪多，我們分享了許多家庭、個人之間甚或更私密的情感慾望二三事，我們都認為人與人之間，「隱私」與「親密」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身上長了幾顆痣、銀行提款卡密碼那叫隱私，與你所認可的人進行深層及廣闊的對話討論，才能直搗靈性最幽暗或最顯明的部份做共鳴，「事無不可對人言」，這樣才能真正的說，你的確是認識某人。
所以我們偶爾碰面，常有幾回欲罷不能的對話。某回讀書會聚會裡，我發了一篇關於渡邊淳一「紅色城堡」的書摘心得，內容提到了女性性開發、性愉悅的論點不被見容，觀姐跳出來相挺，與我一同拒絕只為言必孔孟的政治正確意圖而存在的道學讀書會。此後，我特別喜歡與她談述生活中所遭遇到的種種「人性」，身為醫生又同時為人妻人母的她總能給我不一樣的面向思考。
某些時候，我會極端羨慕她。當然，經濟條件與外在形貌都會讓人聯想到，她是個絕對幸福的職業婦女，與姐夫一人管一間診所，從結婚之初，雙方就彼此約定，除家庭必要總支出各負過半之外，其餘一切獨立，假日輪流分配陪伴孩子的時間，多出來的空檔，就是個人擁有絕對支配權的私人時光。所以有幾回我下高雄訪她，不是說姐夫自個兒上山去了，就是去台北聽演奏會了（姐夫有一間百萬視聽室，厚重大門一關大砲來也聽不見，光看裡頭好幾組丹麥B&O音響，兩大片的古典音樂ＣＤ牆就知其發燒友程度），一去數日，不需報備不需追蹤，一切自由心證。我曾經幾度小人之心的試探問道：「風箏會飛，全然放手可好？」觀姐淺笑吟吟的戳我一腦袋：
「婚姻重在＂瞭解＂，我有自信他再也找不到如我一般合拍又賢助的，若找得到得花很大工夫與力氣，話說回來，如果他願意折騰自己而又萬中選一的給他碰上了，妳能不為他額手稱慶嗎？」
我真正羨慕的是這部份，對許多身外事物總是看得淡泊又捨得。
不只一次，哪個朋友的朋友誰誰被轉到她處來治牙，事後上萬的假牙費用索討不到了，她也只是輕淺的笑一笑：「牙齒是一個人的門面，牙不好的人吃不好笑也不好，弄整齊能吃能笑了，生活也就能輕鬆的繼續過了，過得好有錢了，自然想到就會來還了。」又某一趟她路經一棟大樓前，一個人影「砰！」一聲就在她腳前幾尺跳樓自殺，腦漿還濺起幾許在她鞋頭上，按理遇到這般驚悚又晦氣的事，一般人應該嚇得無可自抑趕緊收驚去，她不但打完電話等候警方來，擦乾淨鞋頭後照樣按原定去診所看診，聽說事後她還包了個白包去喪家致意，讓我聽得瞠目結舌不可置信！她對自己人生下半場的規劃是，孩子都大到無須她照拂後，她想收起診所去參加無國界醫師團，行囊一拎就出發，留在國內的時間，要到台東的山裡，撿漂流木來布置一間小診所，原住民愛吃檳榔，一定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她說心頭自在了，何人何物而不可捨？常常，她喜歡用「情境鼓勵」的方式來撫慰我生活中所遇上的挫折與磨難。她說人的失意與哀傷，除了適宜對象的訴說，也要營造一個感性的浪漫情境來讓自己舒緩，於是萬把塊的戲票直接寄來給我，條件只有一個：
「不許一個人不許帶朋友，只許你約一個順眼的男人一起。」
一場歌劇魅影一場西城故事，都是前面沒有觀眾的首排座位，這種鼓勵法真是讓人十分受用，我銘記於心。
落落長，不是刻意歌其功頌其德，我只想藉此表達一個想法：一大張白紙裡的小黑點。
男人間對這種幫襯隱密行蹤的舉動可以做得理直氣壯，但那一回，我在飯店大門瞧見的狀況卻叫我著實為難。多年來，從周遭的人事物及在社會謀事的經驗裡，我一直要求自己要對人性秉持最大的寬容，但卻不是毫無是非。當下，我決定跳脫，以事不關己來逃避那種已經湧至喉腔的挺身正義。做不到「藏假」，起碼我不去「吐真」總可以乎？關上手機，當晚我決定把所見記憶都丟到資源回收筒去。
這麼些年過去，雲淡風清的沒有起過一絲漣漪。每回碰面，說心中沒有幾分道德審判是唬人的，但眼見相關組成份子快樂幸福如常，尖銳的批判化做圓滑的理解。對錯，從來也沒有絕對能一分為二的切割法，一大張白紙裡若能各有其位的安然純白，為何非得集中目光焦點在區區小黑點？
究竟是鄉愿還是柔軟？我糊塗但隨心了。
我們從中午聊到近日落，觀姐用手指滑著螢幕給我看那一張張她抱著幾個瘦弱且黝黑的孩子的合照，原來，她果如計畫般的去做無國界醫師了，也許不久的將來，我還真得要到哪個山林間的小診所，才能尋得著她了…
(今晚有些片刻的感受，此一時，卻不知怎地串綴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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