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起:
搭乘的莒光號火車才剛離開嘉義車站不久,現在還在嘉南平原的鐵軌上。窗外一幕幕如水流逝的景緻,綠油油一片。我,馮逸塵,十六歲,一個住在嘉義市區的南部少年,帶著父母親的高度期望,正前往台北。
能夠登記上台北市師大附中,在我就讀的那所位在嘉義市邊緣地區的國中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忘不了的是,先前班導在知道我以班上中段後三十幾名的成績,卻選擇決定到台北讀高中時,他用著冷冷的眼神和嘲諷的語氣,說我搞不清楚狀況,特別強調,以我的成績,一定無法登記到台北的前三志願。
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用冰冷的眼神和嘲諷的語氣說我一定登記不到台北的前三志願?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神,誰可以斷定任何一個人究竟能或不能?任何一個人都有其無限大的可能性,為何他如此肯定地說我不能?
x……﹝消音﹞
他說我不能,我偏偏拼給他看。
我做到了,我的學測成績不僅登記到台北的前三志願高中,還是受人矚目的師大附中。摔破他那副狗眼看人低的爛眼鏡。
他令我覺得x﹝再消音﹞的事情,不只是這一件而已。
在高中學測登記結束放榜後,他居然讓人難以置信地主動召開班上畢業後的第一次同學會。但是,你們知道嗎?那次同學會他只邀請十個同學參加。那十個同學都是班上成績比較好的前段生,也是班上同學口中他的「十大愛將」。
他怎麼可以這樣做?主動召開同學會居然只找十個同學參加?難道成績好的是他的學生,成績不好就不是他的學生嗎?
x……﹝當然還是消音﹞
或許,不能說他是一個壞老師,只能說他是一個讓我覺得很「x」的老師。
還在嘉義讀國中的時候,他為了補強班上自己「十大愛將」的功課,督促他們於放學後留在學校裡,免費幫他們上加強課,直到晚上九點為止。雖然這樣的用心,只限定於少數特定的學生,這樣的一個老師,實在不能說他是壞老師。更何況,在他的努力下,我們班創下學校史上考取第一志願的最高紀錄。
十一個耶,一個班裡面考上十一個第一志願,六個嘉義中學和四個嘉義女中。
不對齁,6+4=10,怎麼會是十一個人考取第一志願呢?
抱歉,我說錯了,應該是十個才對。
因為,我不算。
不僅在班導的眼中我不算,事實上師大附中也只是北市高中各學校的第二志願。
火車車窗外的景緻沒有停止流逝過,現在火車開到哪裡了呢?為何窗外出現大量的山景?為何火車經常走進漆黑的山洞裡?
是台灣中部吧。
我買的是山線的火車票,火車是一定要經過台灣山區的,而山線和海線的分叉點是中台灣,所以我現在的位置應該是台灣中部。
不會錯的,應該是這樣。這不過是個智商九十的推論題。
在台灣這塊「福爾摩莎」的土地上,山脈、丘陵佔了大部分的面積,地理課本上寫得很清楚,今年的北市聯招還考出這一題,台灣的五大山脈是:中央山脈、阿里山山脈、海岸山脈、雪山山脈、玉山山脈。
呵呵,我背得還不錯吧?
呵呵,不然怎麼有辦法上師大附中。
這時火車停靠在彰化站。算算從嘉義站上車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久未活動的筋骨讓人覺得有點緊繃,於是在不妨礙鄰座醜男的情況下,我搖擺著身體伸了個懶腰。
我的眼角餘光忍不住多看了坐在隔壁的醜男一眼。
唉,醜男,坐在我旁邊的為什麼會是個醜男,這真是讓人嘆息啊。
在看過的許多的愛情小說裡,男主角坐火車,會邂逅鄰座的漂亮美眉,然後一連串的曲折意外後,兩人發展出感人肺腑的愛情戀曲,莫非,我沒有當愛情小說男主角的命,不然現在坐在我身邊的,怎麼會是這樣的一個醜男?
唉,再嘆息。
算了,都已經註定了,又能如何呢?總不能把坐在車廂前面第三排右邊靠窗位置的那個漂亮美眉拉過來跟自己坐在一起吧,坐在她身邊、攬著她肩膀的可是一個身高一八○、身材魁武的健美型帥哥,別說那個健美型帥哥的拳頭不同意,恐怕連那個漂亮美眉也會抵死不從,不願意坐在我身邊。
忘了想當愛情小說中男主角的那件事,我拿出一本剛買來的愛情小說。這本愛情小說的作者是櫻木川,跟我同樣都是出生在嘉義地區,書名是:《愛情,在生命的這一邊和另一邊》││看著他的小說,我不斷地點頭、點頭、再點頭……﹝不是櫻木川的小說好看,讓我點頭稱是,而是我的眼皮逐漸變得有點沉重。﹞不知不覺中,我打了個「河馬式」的呵欠,然後我睡著了……﹝不是櫻木川的小說不好看,讓我無聊打瞌睡,而是昨晚為了今天上台北太興奮,幾乎整晚沒睡,現在真的好累。﹞
在夢中,我看到一個人從遠方走過來。起初還看不清楚他的長相,當他越走越近時,我發現他竟然是我大姑姑家的大表哥。
阿母喔﹝台語﹞!
惡夢,這是一場惡夢,這一定是一場惡夢。
非趕快離開這場惡夢不可。
如自己在夢中所想,我很快地從惡夢中醒來。
還好只是作夢。我吁了一口氣。
為了我要到台北讀師大附中,給我一個最好的住所,於是父親跟大姑姑商量,希望她讓我住在她家裡,原本大姑姑已經答應了,但是父親告訴我這個決定時,我抵死不從,怎樣也不願意讓我的高中三年住在大姑姑家裡,原因無他,就是我剛剛惡夢中的那個主角:大姑姑家的大表哥。
知道嗎?我大姑姑家裡的那些表哥、表姊們的學業成就太變態了,只有二表姊讀政大,其他四個統統是台灣大學的學生和畢業生,最變態的就是那個大表哥,讀了四年的台大電機系,拿了四次書卷獎,一點機會也不留給他們班上的其他同學。
其實,成績好,不足已構成真正「變態」的要件。如果我只因為學業成就,論定我大表哥變態,那是我自己變態,知道嗎?我那就讀政大的二表姊,經常被大表哥叨念,說她讀政大很丟臉,都已經是政大學生了,我那個大表哥還說她丟臉,這是不是已經符合真正變態的要件了呢?
知道嗎?當初二表姊剛考上政大的時候,我那個大表哥用各種方法不斷地逼她重考,理由是,他認為台灣有資格被稱為「大學」的只有台灣大學,不過二表姊跟我一樣,不從就是不從,不管大表哥怎樣冷嘲熱諷,就是抵死不從,最後她成功了,成為自己最喜歡的政大中文系的學生,然而,大姑姑家的小表哥,抗壓性不如二表姊,他日後在大表哥超變態的鞭策砥礪下,花了三年的時間才終於考上台大,讀了他並不喜歡的植物病蟲害學系。
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死也不願意住在大姑姑家了吧。想像一下,要是我住在大姑姑家裡,我如何跟那個變態大表哥相處呢?
幸好我還有個小姑姑住在台北木柵溝子口。她家成為我高中三年的住所。
喔,剛剛忘了說,我大姑姑家的表哥表姊們,高中讀的都是台北市高中裡面第一志願,不是建中就是北一女。
忍不住再繼續補充說一件事。聽說大表哥在知道我考上師大附中後,竟然勸我父親要求我重考。x﹝消音﹞!真的夠變態吧。我都已經考上師大附中了,他還建議父親要我重考。真的是變態「est」……
或許在他的心目中,台灣的大學只有台灣大學,而台北市的高中只有建國中學。
建國中學!
x……﹝消音﹞
x……﹝再消音﹞
我討厭建中。
xxx……﹝消音、消音、再消音。﹞
我恨死建中。
你們這些讀建中的,不要怪我「x」你們,誰叫你們學校的某個學生毀了我的高中愛情小說男主角的青春夢。
幹……﹝這次我無法忍耐,所以不消音了。﹞
或許我該說老實話。到現在我還不明白自己是怎麼考上師大附中的?我很清楚自己的實力不該考上的,不知道會不會是電腦閱卷出了問題多給了我分數?還是說加總計算分數時弄錯了?不管了,再怎麼出人意料之外,甚至自己也不相信,總之,我就是考上了師大附中。
其實在我決定到台北讀高中的時候,我的第一目標是成功高中,至於師大附中我只敢偶爾偷偷想想,建中則是連想都沒有想過。無論如何,以吊車尾的姿態﹝我的學測成績剛剛好是師大附中的最低錄取分數﹞考上師大附中,我真的很高興。就算分數比我高又如何?大家穿的都是同一套制服,不是嗎?
思緒翻騰的剎間,眼前出現的街景,跟照片上看過的台北市一模一樣。
曾經在照片中看過的景象,真實地出現眼前,這麼說,我現在已經來到台北囉?
這時,火車早已經開始減速。不久後,我看到台北火車站。
很快的,火車進站了。
換言之,台北到了,我到台北了。
一個南部嘉義男孩嚮往已久的台北生活終於要開始了,我好想大聲地吶喊:「台北啊,我來了。」但是我不敢,因為我不是神經病。其實,換個角度來想,我現在情緒的波動狀態,跟真正的神經病沒有兩樣,要是我在火車上大喊「台北啊,我來了」,應該也算是正常人的正常情緒反應……
※台北啊,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