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89 (四)-Prinz│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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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7989 (四)
作者: Prinz	日期: 2010.11.01　　天氣: 　心情:

他也想過從外面把信寄給她。可是他也知道郵件審查的程序異常嚴密，像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書絕不會到她手上的，而且，如果在信上顯示自己的身分，事後一定會有大麻煩。

下班以後以探監的名義來見她呢？那更是不可能的。從小春那兒得知她從來沒有訪客，這背後一定有隱情，可以想見即使有訪客她也不會同意會面的。更重要的是，他沒有把握自己能隔著厚厚的玻璃，拿著話筒向她告白。他自問沒有那種勇氣。

他花了一整晚終於把信寫完了，打從中學參加作文比賽之後就從沒這麼費力寫過一篇文章。第二天上班前他先繞去行政中心，將信交給小春。

「那個樓長………你有把握說服她嗎？」

「試試看囉！你別看那肥婆長得像摔角選手，其實是個性情中人。」

把信交出去後，他便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開始一天的勤務。第五天了，「7989」依然沒出現。

操場上起了騷動，他回過神來，原來是有人今天出獄，獄友們紛紛聚集道喜。獻花的獻花，獻吻的獻吻，還有人送上親手縫製的洋裝在那兒比來比去。沒多久，幾個女人相擁而泣。服刑期滿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兩鬢有些斑白，慈祥的神態像個好媽媽。從他調職到這兒開始就那女人就在了，不曉得之前在監獄裡蹲了多久，有沒有家人前來迎接，也不知道今後她的人生將要何去何從。他心中默默祝福那個女人。

這時候，建築物裡出來一座「鐵塔」，是那個樓長。樓長一臉嚴肅地走向那群女人，眾人紛紛讓開，好像閃得太慢會被她撞倒似的。樓長來到出獄的女人面前，原本緊繃的臉頓時垮了，眼淚順著兩頰肥肉滾下。她緊緊擁住那個女人，周圍人群都跟著哭了，大家都上前擁抱。樓長張開大手，把五、六個女人統統抱在懷裡。雖然距離尚遠，他還是聽見眾人的哭聲。

「一定要幸福啊！」

「我們會想妳的！有空要回來看看我們………」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妳們的………沒有妳們我哪能撐到今天………」

「2411，千萬不要再回來了！」

「保重了，琪姊，謝謝妳這麼多年照顧我………小蓉你要多吃點，不要喝太多糖水……友恆妳要記得去收咖啡渣，放映室那邊就拜託妳們了。還有裕珍、儀嫻、小黃她們，幫我告訴她們一定要保重，出去以後大家還是好姊妹！對了，雅明她還沒………我真是放心不下她，妳們一定要幫我好好照顧她…………」

「知道了知道了……」

「再見……再見！」

眼前這一幕讓他也不禁濕了眼眶。他轉過頭去，發現圍牆另一側崗哨裡的同事，也走出了崗哨，還頻頻拭淚。出獄的場面並不十分少見，只是遇到這種刑期很長的，一旦要出獄都令人相當動容。

他忽然想到，出獄女人應該是肥婆樓長管的，也就是和「7989」同一層樓。通常同樓層的交情都會特別好，那麼剛才隱約聽到的幾個名字裡會不會也有她的名字？尤其她最後提到的「雅明」………

小春說她從來不談自己的事，連名字也不說嗎？雖然說囚犯只有編號，但交情好的還是會互相叫名字，監獄也不禁止，只是在正式場合或者與管理者對話時一律稱呼編號。好想知道她叫甚麼名字。他的心思又飄向「7989」了。

「成功了！」才從崗哨換班下來，小春就迎面過來。依規定，非執勤的警衛誰也不能擅自上去圍牆的崗哨，所以小春只能在樓梯口等他。

「你是說…………」

「對阿對阿…………過去那邊再說。」

兩人朝行政中心的方向走去。

「那個樓長答應了嗎？」懸在他心上的只有一件事。

「答應是答應，不過她有個條件。」

「要錢嗎？」

「你他媽的別這麼俗氣好不好！真是的，並不是天底下的肥婆都愛錢。」

「那她到底想怎樣？」

「這個嘛………我已經先替你答應了。因為如果不接受這個條件，你的信休想到她手裡。我個人認為，你為了把送信到她手上甚麼事都會答應的，哈哈哈！」

「我答應，我甚麼都答應，到底是………」

「肥婆說她要先看內容。」

原來是要檢查，那倒無所謂。雖然讓別人看情書怪難為情的，但他自認沒有做甚麼壞事，也沒寫甚麼奇怪的內容。況且讓肥婆檢查總比被保安科檢查好多了。也說不定肥婆不是要檢查，只是喜歡看別人的情書罷了。

「她說『7989』的情況好多了，估計明天就能出院，不過還是不宜看見太過刺激的東西。肥婆說你的文筆還不錯喔！寫得相當有誠意，又不會太過噁心。不過你那句『沒有甚麼比妳更重要』還是太刺激了。」

「我只是鼓勵她希望她保重自己，並沒有別的意思。喂！你也看了我的信？」

「一點點啦！肥婆在看的時候，我偷瞄了幾眼。」

「你這傢伙！」

這天晚上他終於安安穩穩地睡了。除了成功把信交給她之外，更高興的是她的康復，而且明天又能夠再見到她了。

當晚他做了一個夢。夢中的她穿著連身的碎花裙洋裝，站在監獄的圍牆外向他招手。她笑了，還對她做了一個飛吻的手勢，然後就轉身奔向自由。他急忙呼喚：「雅明，妳要去哪兒？」

「我在………等你，快來喔！我愛你………」

「等一下，我聽不清楚！」

「快點來喔………」

「等我！」

他拋下手中的長槍，跳下圍牆去追她………

後來怎麼樣了？他第二天早上醒來後完全想不起來後面的情節究竟如何。

她真的叫作「雅明」嗎？

果然出現了。雖然蒼白的臉龐依稀帶著病容，不過看起來精神似乎還不錯，有人向她打招呼她也笑著回答。她依舊坐在那條白色的長板凳上，坐的位置離板凳尾端仍是三十公分左右。他會心一笑。

他以前就聽說有一種精神上的障礙，類似強迫症，患者必須保持極度規律的生活甚至精準無誤，例如擠牙膏一定要擠出2.5公分，開門一定要連續掀三次，不能多也不能少。他不確定她是不是這種情形，不過就他所見和小春的轉述的確相當類似。看見她又重新恢復了生活規律，真替她感到高興，因為這意味著她的精神狀態是安定的。她並沒有被他的情書干擾。

然而他內心仍有些失望。他曾想像當她出現在操場時第一眼是抬起頭來望向他，但她沒有。她的視線甚至沒有刻意躲開他，而是一如往常對他視而不見。她應該已經讀了信，知道牆上的狙擊手是她的仰慕者，為甚麼沒有一點點反應呢？即使看一眼或點個頭也好啊！

他知道她不是「刻意」忽略他的，她對誰都是視而不見。正因為這「不刻意」讓他有些受傷的感覺。

也許她真的是刻意忽略他。正因為她的精神需要極度安定，不能有太大的起伏，因此她不能放縱心中的愛苗滋生，也不能以任何方式鼓勵那個圍牆上的狙擊手。她知道只要朝他看上一眼，這個狙擊手就會像愛神那樣給她來個一箭穿心，兩人的視線就再也分不開了。所以她必須壓抑，必須故作鎮定保持兩人一如往常的關係。雖然他們不能對話，甚至眼神沒有交集，但內心都明白彼此的愛，在牢籠裡靜靜地享受這份無聲的愛………

不過，這一切終究只是他的幻想，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個想像是真的。無法證明真的是這樣，但同樣也無法證明不是這樣，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性，他就願意這樣阿Q的安慰自己。

戀愛後，他發現其實自己也有非常浪漫的一面，他的心情總是在幻想與現實的落差當中起起伏伏，簡直就像個青少年似的。

他忽然注意到，她的動作似乎有些奇怪。從崗哨看下去距離挺遠，但還是能看見她把手伸進外衣的口袋裡，姿勢稍微有些不自然，好像拿著口袋裡的甚麼東西。這是出於職業敏感度，長期注意囚犯們的異常舉止養成的習慣，尤其要警覺囚犯從口袋裡掏出來的東西。她的手放進口袋很久，不像是擱著，她平時也沒有把手擱在口袋的習慣，她坐著的時候，手總是自然地放在大腿或是伸直撐在板凳上。她似乎猶豫不決，雖然依舊沒有流露任何表情但他直覺她正在猶豫著。過了很久她的手才拿出來，並沒有掏出甚麼。從他的距離也很難判斷扁扁的口袋裡有沒有裝東西。

也許只是一枚髮夾罷了。但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他的心，對他而言，只要是她的一切沒有任何事可以被忽略。即使他覺得自己被忽略了。「沒關係，只要妳平平安安的，每天來操場散散步我就滿足了。」他在心中這麼對她說。

他決定繼續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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