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月如是】

叔叔下班經過天橋下，發現柱子旁圍了許多人，他湊上前看，原來是一個小女嬰；小女嬰黑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對他甜甜一笑。當下，叔叔決定把我撿回家……

叔叔走了，叔叔留下一封用藍色墨水筆工工整整寫的信：

「叔叔走了，不能親手把妳交到另一個男人的手上，看他為妳戴上戒指，是叔叔的遺憾，妳要好好的活下去，偶爾才可以想叔叔，要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過日子，叔叔才能放心的走。」

我是棄嬰 天橋下被撿回
叔叔心疼 帶我遠離故鄉

我，是一個棄嬰，我不知道父母是誰，但這不要緊，因為我有一個叔叔。

我是叔叔下班後，經過天橋下，發現第十根柱子旁圍了許多人，他湊上前看，原來是一個小女嬰；小女嬰黑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對他甜甜一笑。當下叔叔決定把我撿回家。

叔叔在撿回我之前，有個相戀多年的女朋友。民國六十年，那時許多金門人都跨海去新加坡打拚，叔叔一去十年，等他三十歲帶了點小積蓄回金門，準備娶女朋友時，她嫁人了。自此叔叔孑然一身，直到三十六歲，在天橋下撿到我。

從小到大，叔叔給我滿滿的愛，那是父愛嗎？我沒有父親，所以，我不知道父愛是什麼。

小時候，每當同學或鄰居罵我是「雜種仔」、「野孩子」時，我都默默在外面流完淚，整整心情再回家。直到有一次，同學捉弄得太兇，一進門看到叔叔，忍不住大哭起來。

叔叔問明白原因，隔天牽著我的手，到教室找那些捉弄我的孩子，「誰說她是野孩子，你們誰的書包比她還新，誰的衣服比她還乾淨，誰的襪子比她還白，誰的鞋子比她還亮……」自那天之後，再也沒人叫我野孩子了。

不久，叔叔帶著我搬到台北，他說台北是大都市，人來人往都很冷漠，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不像在金門地方小，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世。

我怕他婚 孤兒噩夢再起
叔叔不忍 獨身伴我成長

九歲那年，叔叔帶回一個叫慧瑛的女人，她在國中教歷史。那個女人在叔叔面前，多麼溫柔甜美，但叔叔不在家時，她對我說：「我跟妳叔叔要結婚了，等妳上國中就去住校，不要再回來，生活費我會給妳……」我開始害怕和不安，怕自己又變回孤兒。

有一次叔叔的朋友來，我剛好從書房走出來，我聽見他勸叔叔：「忘了宛儀吧，找個好女人過下半輩子……」哦，原來那個叔叔去南洋前的女朋友，叫宛儀。「哎，不過慧瑛也不是什麼好女人……你要考慮清楚。」

那陣子，時常半夜作噩夢驚醒，也許不安恐懼愈來愈大，有一次忍不住嚎啕大哭，我依稀聽見叔叔哄我：「不要哭，不怕不怕，乖乖喔。」那天之後，沒再看到慧瑛阿姨出現我們家。

我十八歲上大學那年，生日時，叔叔送我一枚白銀戒指，說是給我的成年禮物，「女孩子長大了，該打扮打扮……不然以後嫁不出去，那可怎麼辦。」我吐吐舌頭說：「那最好囉，我就可以陪叔叔。」

大二時，我覺得同學常在背後指指點點，由於小時候身世的關係，我習慣了，並不以為意，也不想探究。

在一次耶誕舞會上，幾個男同學來邀舞，我都拒絕，班長忍不住問我：「同學間在流傳，說妳有個比妳大好幾歲的有錢男友，還有人看過你們常一起逛超市。哈！你們是什麼關係？難怪妳都看不上我們這群毛頭小子！」我故弄玄虛，把套在無名指上的白銀戒指，在他們面前晃了晃。

我突昏倒 再斷他的姻緣
叔叔病逝 立志行醫濟幼

叔叔的朋友又來家裡，這次他帶來新消息，宛儀兩年前離婚了。他跟叔叔說，宛儀始終掛念著叔叔，自此，宛儀姨開始出現在我們家。宛儀姨是真的對我好，我也打心底喜歡她。不過有次叔叔問我覺得宛儀姨如何，他們想結婚時，我不知怎麼了，一陣天旋地轉，就暈了過去。

我醒後，叔叔沒再提過結婚的事，宛儀姨也沒再出現我們家。我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希望能一直維持。然而，叔叔五十八歲的某一天，他在上班的地方暈倒了，醫院檢查的結果竟是，肺癌末期，只剩半年不到的生命。

叔叔的病情急轉直下，短短一個月內瘦了十三公斤，一下子沒了人形。在一個夜裡，叔叔走了。從發病到過世不到兩個月，太倉促了，我無法接受，無法接受叔叔不在的事實……

五年後的今天，我在一家美商公司上班。利用空閒進修醫學，專門研究癌症；並在育幼院領養四個小孩，資助孩童上學。我期許自己在不久的將來，能成為一名真正的醫師，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2005/10/13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