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的確是好東西，不可否認。但好東西也是有副作用的，甚至可能有惡劣的副作用。

網路最大的好處是資訊流通。資訊就是一種力量，它能讓公共事務變得透明，能讓市場機制更加活絡，能讓知識普及。然而，它同時也讓非理性的情緒影響公共事務，讓市場上個體選擇集中化，讓謠言、鬼扯與正確的知識一同普及。

當愚蠢與智慧同時在網路世界普及，彼此角力爭奪廣大用戶的頭腦，哪一方會取勝呢？樂觀的你是否認為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王子說：愚蠢力量大！

一粒老鼠屎就能壞一鍋粥，但一粒粥卻不能讓一鍋老鼠屎變得能吃。負面的事物永遠占盡便宜。把一百個智者放在一百個白癡身邊，結果不是智者死光就是剩下兩百個白癡。劣幣驅逐良幣。

就拿網路謠言來說，一則聳動的謠言，你寫一百則科學分析去闢謠都不夠。以前有個謠言說肯德基（KFC）使用「人造雞」，以基因技術培養出沒有毛、卻有六隻腿六隻翅膀的怪雞，還有照片為證。這個謠言打從一開始就被澄清了，依然流傳超過十年，到今天還有人相信。

同樣流傳了許多年，一個日本神棍造的謠，說水的結晶有意識，會聽音樂，好的音樂讓結晶變得漂亮；還有視覺，給它看恐怖圖片就生出難看的結晶。網路上一堆人因此「向水學習」，得到許多滋潤的啟發。

諸如此類，只要有點正常腦子的常識都能輕易將之歸為謬論，卻能風行多年而不墜。更別提迷信宗教、風水、星座、塔羅牌、紫微斗數之流。真可謂信者恆信，固若金湯，歷風雪而彌堅。

在網路發達的今天，照理講知識的傳播應該十分便利，但人類天性的好逸惡勞卻產生了選擇性。試想在網路上傳播一則科學知識，接收者需要花費多少腦力去理解？占體重百分之一點多的腦，卻消耗人體百分之二十的資源，許多人算一題數學比跑操場三圈還累，當然是能不用腦就不用腦。

好不容易理解了，還得傳播出去；如果不是全文剪貼，想用自己的話講，那就更累了。

但網路上不是每個資訊都需要耗費腦力，愈不耗腦力的愈容易接受與再傳遞。例如地震來襲前貓毛會放電、例如某某宮廟很靈驗、例如某明星包養小三拋棄糟糠、例如一大票軍士官集體虐殺小兵。這種不耗腦力的資訊，授者輕鬆、受者放鬆，授受之間不需要思考只要盡情釋放賀爾蒙即可。諸君只要回憶一下連續K書六小時的痛苦，再比較連續玩樂六小時的痛快，你就明白我說的「資訊選擇性」是甚麼意思了。

史蒂芬霍金曾說，有人告訴他，在他的《時間簡史》中每加一條數學公式，這書的銷量會減一半。

愚蠢的力量真是無遠弗屆、無所不能，無論多麼離譜多麼違反常識都有人信，而且不是一個兩個，要讓二十五萬人一起違反常識是很容易的。如果以減少一條數學公式能增加一倍的接受度，從只能說服一個人到說服二十五萬人，只要刪掉十七條公式就行了。這還是用《時間簡史》那麼冷硬的東西當標準，要是談「軍中虐殺事件」，我認為刪除不超過五條常識就足夠慫恿二十五萬人了。

中世紀歐洲曾經掀起一場大規模的女巫迫害行動。這場風暴不是教廷裡幾個老頭製造出來的，也不是各國貴族聯合起來策畫的，完全是「民眾自發性」的運動。當然不能說沒人在旁邊搧風點火，無論甚麼活動總有些人能從中獲利，獲利者很自然一定會「與民眾站在一起」。但如果說整個中世紀的女巫迫害是由少數幾個人或利益團體指揮操控，那就太昧於歷史事實了。

也許有些人覺得古代人蠢，現代民智大開，現代化國民的自發行動必然是明智抉擇，那麼看看現代的回教恐怖主義吧。那些動不動用人肉炸彈來榮耀阿拉的狂徒，可不是中世紀的古人。他們一手拿著可蘭經，一手拿著智慧型手機，心中和你一樣的雪亮；沒有哪個政府逼他這麼幹，也沒有哪個黨部發「走路工」。高貴嗎？正義嗎？他自己肯定這麼覺得。

你是不是覺得回教拜阿拉的比較蠢，拜媽祖燒紙錢在門框上擺個八卦鏡的人民比較有理性？上網拜讀一下鄉民們的「自發性」言論吧。

有沒有哪個不讀書的人，以為納粹德國屠殺猶太人完全是希特勒一個人幹的？他是獨裁者，他下令殺人，於是全國官民哆嗦著聽命行事；大家心中一萬個不願意，在希特勒的逼迫下勉強的無可奈何地把六百萬猶太人送進毒氣室。是這樣嗎？

要說人民的知識水平，今天的台灣人恐怕還未必比得上二戰前的德國人，人家那時就出了多少諾貝爾得主。可是愚蠢力量大，真是太大了！德國人「自發地」投票給希特勒，「自發地」加入納粹黨，「自發地」從軍報國加入侵略者屠殺者的行列。與其說希特勒給全體德國人洗腦，不如說全國人民互相洗腦，然後一起選出一個屠夫幫他們殺人。

網路的發達，只會讓這種「互助式洗腦」更加快速而徹底。在沒有網路的時代，無論再怎麼愚蠢你頂多只能影響週遭二十五人，但現在，愚蠢的言論會像細胞分裂似的，瞬間繁殖出愚蠢的子子孫孫，一個週末就能讓二十五萬人手牽手一起愚蠢。

居然好意思標榜這是民眾自發的運動，沒有政治力介入，殊不知愈是民眾自發，其愚蠢愈烈。放眼古今中外，最糟糕的最大規模的愚行幾乎全是民眾自發的。看看文革時期的紅衛兵，是上級領導逼他們綁上紅領巾嗎？上級領導都給他們批鬥了；少數尚有理智之人也不得不跟著喊口號、背語錄、燒書，他們怕的難道是哪個菁英、哪個高幹嗎？不，他們怕的是隔壁鄰居，怕的是自己的孩子，怕的是「民眾自發」的愚蠢力量。

這世上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多了去，完全不需要總統挨家挨戶去鞠躬致哀。一個賣菜的被酒駕撞死，全家陷入絕境，總統不必去慰問；一個少女被惡狼強姦，幾年都抓不到人歸案，也沒見總統親自慰問。甚至一個醫界權威毒物專家病逝，一個前監察院長財經大老病逝，總統也無須因此低聲下氣被家屬指鼻子刮臉，更不必認識他們的「舅舅」。

為何如此？因為他們沒有「力量」；怎麼才能擁有力量？必須有愚蠢加持；那麼如何得著愚蠢加持？你得有群眾。否則，你怎麼解釋一個對社會毫無貢獻、毫無優異表現、沒有金牌沒有加入大聯盟、連市長獎都沒拿過的病死豬，居然能讓一國元首鞠躬致哀？他欠你的嗎？

但這個國家是這樣的。即使有二十五個諾貝爾獎得主一齊向總統建言，也未必獲得採納；要是有二十五萬蠢貨上街頭，你要總統舔自己腳趾頭他也得照辦。

劣幣驅逐良幣，我們永遠不會看見二十五萬個智者上街頭，不可能有這種奇觀的。這國家即使有二十五萬個智者，也只能在家裡哆嗦，害怕自己哪天變成眾矢之的。

這不是我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