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小說】遇刑天3-2-呆掉了的 Alice~✿│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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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閱讀小說】遇刑天3-2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4.03.20　　天氣: 　心情:

◎吳鈞堯

巨妖非妖，非人，也未必可稱之為神。巨妖──巨人，名刑天，炎帝手下大將，勇猛敢戰。
炎帝性仁慈，見人口漸多，自然資源匱乏，一旦食完野生動植物，黎民豈不飢餓。
炎帝苦思數旬，一日到林間，見蔬果參差而長，有的抽芽、有剛結果、有的花開正盛，蜜蜂嗡嗡繞舞。
炎帝蹲坐野蔬前，掏掘泥土，湊近鼻頭聞。土的味道，裝著滿滿的聲音。雷的霹靂，雨的節奏，水的奔馳。
雷有極響跟悶在遠方的，大地知道那不只是雷，而是許多個訊息。雨若急大，轟鳴如喘息，雨細密且溜滑樹葉，若群蜂快走。
步伐不全然輕盈，如野牛重蹄急奔，犄角莽觸；有輕快如孩童，婀娜似少女，以及蚯蚓翻、落葉掃、北風走……
炎帝著迷於生的聲音，心想，這些聲音豈只能野生，而不能為眾人歡唱？
炎帝教民收集黍、稷、麻、麥、豆等榖種，命名「五榖」。居民感念炎帝功德，尊稱為「神農」。

炎帝見百姓為病痛所苦，進大山，鬥猛獸，穿野過澤，採集各式野藥。
為了進一步辨識藥物的性味跟功能，便於救死扶傷，以身試百藥。甘草味甘能瀉火解毒，嚼烏梅口生津且澀腸斂肺；
囓花椒而氣開，啖辣芥則淚流。炎帝頻中毒，幸炎帝身體明透，從外即可辨識五臟六腑，可緊急醫治。
炎帝將百草依溫、涼、寒、熱分類，撰寫藥書，救人無數，被尊為醫藥神。炎帝的大愛，萬民仰歸，
勢力從南而北蔓延，與聲勢如日中天的黃帝正面交鋒。黃帝、炎帝於阪泉大戰，
炎帝敗歸，大將蚩尤為雪炎帝之恥，暗地召集驍勇善戰的三苗之民、魑魅魍魎、以及銅頭鐵臂的八十一兄弟，
北上征戰，黃帝節節敗退，後黃帝剝取夔的皮、雷神的腿骨，製成夔皮鼓，
又得九天玄女授與兵法，並獲得昆吾山赤銅鑄造的昆吾劍，以此三寶，斬殺蚩尤。

蚩尤死訊傳回，炎帝哀傷落淚，刑天雖為武將，卻懂音律，曾編制〈扶犁曲〉、〈豐年詞〉為炎帝祝壽。
炎、黃大戰，刑天駐守南方，蚩尤猛襲黃帝，傳來捷報時，刑天躍躍欲試，但為炎帝勸阻。
而今，視為兄長的蚩尤兵敗屍解，尊為父親的炎帝黯然落淚，刑天按捺不住，誓為南方子民出一口氣。

刑天恐炎帝擔心，趁夜黑，孤嗦嗦，提戰斧、持盾牌，離開南方大地。
南方多澤，山陡峻、溪湍流，眾星睜眼，亮晶晶眨，雖在窮夜，照得雲霧雪白。
刑天的身影默邃邃，如一團黑雲移動，忽探頭，乍見下弦月滑出山，往西邊走。
他踩上雲嶺，墊高腳，日鼓譟於東，霞氣氤氳，正待爬升。又是一天的開始，也將是一天的結束，
他深深吸氣，狂嚎一聲，他要在下一個日夜交替，止住炎帝的眼淚。離開家鄉的沉重頓時輕盈了，登登──登，登──登登…
刑天內心奏起〈扶犁曲〉，他以為已經離開，腳下踩過的泥，俱都是炎帝教民耕種的身影。

刑天跋涉千里，殺入黃帝境內，於宮廷大門外，挑釁黃帝。
北方，有一個神，祂天生四張臉，能同時洞察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祂是黃帝。黃帝母親附寶婚後久未生育，
有一天晚上，仰望星斗禱告早日生子。北斗七星閃爍，天樞星巨光陡發，直射附寶，她一陣暈眩，兩年後生下黃帝。
黃帝最初的神職是主司風雨雷電，後崛起而為中央大帝。為防堵南方勢力崛起，黃帝親率十萬神兵、十萬人眾、十萬鬼卒，
及鷹、雕、鷲等凶猛飛禽，以豹、熊、虎等做陸地前驅，敗炎帝、擒蚩尤。

再戰蚩尤雖受挫折，自助天助，終克蚩尤。防蚩尤成精作怪，再起兵禍，斬殺，身、首分葬兩處，
一在東平郡壽張縣闞鄉城，另在山陽郡巨野縣重聚鄉。黃帝連連克敵，聞刑天殺入境內，再於庭外叫陣，
雖驚愕，仍志得意滿，尋思此人大膽，若不斬殺立威，恐難降服南方。不管眾臣勸阻，舞動斬殺蚩尤的昆吾劍。

兩人於山巔雲端，舞劍、掄斧，兵刃交，天地慌。刑天以盾跟斧交擊，並變換方位，或短或長、或蹲或跳，
好幾次，斧幾乎砍了黃帝。黃帝四張臉，八隻眼，機警逃過，再徐徐推移昆吾劍，直要穿心而過。
圍觀眾臣瞧得心驚膽戰。幾百回合，黃帝愈感心焦，沒料到南邊一名武將竟如此豪勇，再拖戰下去，恐難立威。
邊戰，邊思計謀，趁一次跳躍，倒退幾十尺，不看刑天，卻盯著刑天背後，眼閃爍、唇微翹。
刑天見黃帝不攻進，反琢磨著自己背後，彷彿有個凶猛，正藏躲，隨時撲來，轉念想，此為單打獨鬥，
黃帝哪能悖信，暗下埋伏。黃帝仍不進招，等著、等著。那等著的姿態，愈發優雅，彷彿客立於戰事外。
黃帝等著、站著、微笑著。刑天愁著、慌著、緊蹙著。刑天忍不住，順著黃帝的視線，微微轉頭，
但見大片山林已因戰而摧折，走戰之處，山頭崩、滾石落、田埂毀，刑天依稀在踩陷的農田中，看見炎帝的臉。
炎帝說，祂教民耕種，嘗草試藥，為使生民擺脫飢餓跟疾病，怎忍生民因兩強爭霸，而赴死地？

刑天倏然心驚，不過一剎那的動念，黃帝即已知曉，像是昆吾劍自個竄上來般，黃帝劍、神合一，冷鋒過，刑天頭落。
刑天沒了頭顱，驚慌放下斧、盾，找頭。黃帝手起劍落，將常羊山一劈為二，頭顱滾落後，大山又復合。
刑天不死心，繼續找頭，巨掌過處，樹木立折，眾臣有的覺得滑稽，禁不住大笑，看著黃帝如何收拾南邊叛將。
黃帝揚劍入鞘，長歎幾聲，走進宮廷。沒了黃帝命令，眾臣與武官，提高警戒守護宮廷，任刑天繼續摸索他的頭顱。
刑天愈找愈慌愈遠，毀壞樹林田埂無數。狂亂中，暗黑險，沒有光、沒有聲音。
刑天跌坐，想要哭，卻沒有眼，欲叫囂，但沒有嘴。刑天坐著、坐著，只感覺到溫度由炙轉涼趨冷，再由寒改溫變熱，
不知輪迴幾回，一縷聲音不從耳朵入，但由心中起，刑天知道，那是〈扶犁曲〉。
刑天漸漸明朗，啊的一聲吼叫，竟從肚臍發出聲音，長成了嘴，用力撐開雙眼，在左右乳各開了一個眼。

營火燒，一片衰老的老樹皮，卻燒不盡，煮食了米糧，還能權充營火。李東尼、吳可端等，聽著巨人述說他的遭遇。
他們初時還警戒，持槍按刀，以防不測，繼而又想，這樣一個巨人，不消幾秒鐘，即可將他們都襲殺了，刀槍何用。
不多時，不再警戒，再說古有明訓，不當餓死鬼都放心吃喝。巨人手一探，旋即捕殺野鹿一頭，
隊員殺鹿剝皮燒烤，沾鹽、搭威士忌喝，無比美味。吳可端等聽出端倪，得知巨人所言非假，
然而巨人所說的，又是一個遠古的神話，但是他們一行人，明明從20世紀進入南洋大山，怎沒來由，彷彿來到中國境內？
南洋與中國隔著海，吳可端想起當時，從金門水頭港轉廈門，搭乘洋艦，十幾日才到，怎三、五天或七、八天，
不經海路，只於大山迷走，卻北渡，到中國。

巨人最後說，他原本並不叫刑天，自從被黃帝以昆吾劍斬斷頭顱，他就叫做「刑天」。
他說，他真正的名字，只存在於那個找不著的腦袋裡，他要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
要以腦裡存放的意志感受炎帝何在，他繼續找頭。同時，他必須接續他的頭，恢復原來雄力，才能再找黃帝拚搏。

刑天把巨大身軀儘量縮小，仍達九米，眾人仰頭聽他從肚臍發話，雖感到滑稽，卻不敢笑，
待聽聞他的忠義事蹟，紛表敬仰。轉念想，現在都20世紀了，不多時，即將進入21世紀，什麼炎帝、黃帝等，
早因沒人相信而失去信徒，何苦為了不再的信仰，戮力終身？雖這麼想，又感到矛盾，最大的矛盾在於「刑天」。
他或它，或者「祂」，是不應該存在的，那只能是個神話故事，若刑天在，炎黃豈非就在左近？二老且在征戰？

營火燒，夜風躲，火焰閃爍，吳可端看著刑天忽隱忽現的臉，禁不住神傷。
一個沒有頭的，仍有五官的，不知道是人、是鬼還是神？一個被刀斬斷的身世，猶如吳可端故鄉，一個島，被烽火割裂。
吳可端想起父母與大姊、大弟送他到港口，母親左手牽八歲妹妹，右手拉五歲的弟弟，懷中抱著兩歲的幼弟，
父親抽長壽菸，頻頻吸吐，右肩掛一只沉重麻袋。一家人無言相對。太武山在島的遠處，大海近，在左近掀浪，
這近近的海，看似無害，將做一條水刃，輕柔地、鬼祟地，將天地人間，分裁為二。船家催，再不走就接不上廈門船班。
吳可端提行李，接住父親遞來的麻袋。一條橫板，分銜船與岸，吳可端踏上去，橫板吃重，又彈又晃。
大姊嚶嚀一聲，躲到母親身後，靠著她的後背哽咽。母親整個人都在晃，父親跟著搖，自始至終，他們立岸邊，遙望海，
不敢舉高手，輕揮。直到兩頭的人都看不見彼此，吳可端衝幾步，扶船尾，手拚命揮。人不見了，島也不見了，海始終存在。
就在左近，近近地，把他送遠。若非命運若是，豈容天倫乖隔。離去多年，不知故鄉何如，正像刑天找不到失去的歷史。
刑天寬大的胸膛上，缺了一個沒有接補的頭，看上去詭異，但是，刑天只是暴露他的殘缺，
不像眾人，隱其殘、昧其缺，看似完整，都有跨不過的隙縫。

（待續）

●2014/03/10　自由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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