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十分富裕的男人，是我的朋友，偶爾也兼差當我的雇主。因為他是做生意的，偶爾需要有人幫忙處理法律事務，我也趁機賺點外快。

最近他遭遇一件悽慘的禍事，就是抓到自己太太偷人。

「偷人」有三種，第一是趁人昏睡狀態將人擄走；第二是竊取屍體或人體器官；第三是通姦。他太太幹的是第三種。

這件事說起來相當精彩，不乏懸奇跌宕、香豔刺激的情節；資料裡還有未經馬賽克處理的荒唐影音………唉，基於職業道德，這部分就省略不說了。

朋友找我幫忙，主要是評估財產分配問題。他想知道按照法律規定，離婚後他應該付他太太多少錢？

我說：「除了按照夫妻財產制的剩餘財產分配外，你還可以向姦夫淫婦訴請賠償，憑這些證據勝算頗高。你打算求償多少？」

朋友搖搖頭說：「我一毛賠償都不會要。」

為甚麼不要？這是法律賦予被害人的權利啊！這沒良心的臭娘們，要她賠錢是天經地義的，告死她………

「如果收了錢，我豈不是變成賣老婆的雜碎？」

他咬著牙說。

在這個低級市儈充斥的社會，偶爾還有些令人佩服的言行啊！

太太被搶走的悲傷，絕不是金錢可以弭平的；相反的，如果金錢可以彌補傷痛，哪怕只有一點點功用，這錢就成了太太離開的「對價」。我朋友是個有格調的人，寧願讓失去婚姻成為「淨損失」，而不願在這件事上有任何利得。

「從他們手裡得到的每一毛錢，對我都是羞辱。」

被害人的的悲壯往往就在於他的無所求，讓自己保持在悲慘的被害狀態。一隻手要求得好處得公道，另一隻手又抓奪被害人的冠冕，這種事有格調的人不幹。

我們經常看到被害人───無論被誰所害───總是大聲疾呼，嚷嚷著要求這要求那，要別人重視他的損失，要人還他公道，要誰來幫他主持正義，呼天搶地要求全體國民必須具備同理心，好讓他們持續沐浴在鎂光燈營造的「悲情的榮寵」之中。

他們不停將手伸向社會，彷彿大家都欠他似的。

是阿，受害人索償是天經地義的，嚷嚷著不公不義也是天經地義的；但你要求了、你也嚷嚷了，光環繼續停在你頭上可就有點不講究了。因為你並不可憐。

很弔詭呢。一個被政府拆掉房子的人，本來是很可憐的───如果他「只是」個被拆房子的人。但幾百人為他上街頭抗爭、媒體日夜採訪報導、封疆大員因此被輿論被民代譴責、多少天真少男膚淺少女為他捏了多少把鼻涕掬了多少c.c.眼淚………套句馬太福音六章二節的話：「他故意要得人的榮耀，我實在告訴你們，他們已經得到他們的賞賜了。」

不是嗎？你受了損失，你也得了好處，打平。還有甚麼值得我多看你一眼？

有一部美國電影《感謝你抽煙》（Thank You For Smoking, 2005年），型男艾倫‧艾克哈特飾演一個菸草公司的發言人，能言善道的他成為香菸的最佳辯護者。其中一段情節是這樣的：一個長年為萬寶路（Marlboro）形象代言的老牛仔，發現自己得了肺癌，卻被公司無情地一腳踢出門。於是他憤恨難平，決定挺身而出對抗菸害。長期為香菸形象代言、照說是最忠誠的擁護者，突然反菸了，對菸草公司無疑是個沉重打擊，於是大老闆派男主角帶了一整箱鈔票去堵住這老牛仔的嘴。

男主角沒有要求老牛仔閉嘴，他說這筆錢不是封口費，還將鈔票全都倒在地毯上，堆一座小山。

「這些錢純粹是送給你的，愛怎麼花都取決在你。但我誠心建議你把這些錢全部捐出去，捐給反菸團體、捐給醫院、捐給誰都可以，一毛錢都別留下。」

「我為甚麼不能留下，這錢既然給了我就是我的………」

「不不，先生，你該不會想一邊把這些錢放口袋裡，一邊指責我們吧？」

最後老牛仔收下錢，閉嘴了。

這段情節是在表現男主角的談判技巧，如何成功說服一位脾氣火爆、硬派、很難被說服的牛仔。但是男主角的策略之所以管用，關鍵是必須訴諸老牛仔的「羞恥心」。是的，他是個受害者，嚷嚷很應該；但他既然拿了錢得了好處，就無法容忍自己再到處嚷嚷。不，先生，那不是牛仔的格調。

除了電影中虛構的人物，這世上有格調的人太少了，最近有幸遇到一位。

我對朋友說：「好樣的！乾脆把房子送給她吧！被那種賤人住過的房子沒必要留下，好讓她徹底明白，對你來說她就是個淨損失、賠錢貨。不過，這損失真的好大，你那棟大房子………」

朋友哼一聲：「婚姻都沒了，區區一棟房子算個屁損失。」

這就是男子漢的氣魄。